第38章 金玉瘋魔(二)
皇帝心裏不悅,面上卻不能表露,低頭仔細瞧,周巒穿了一身黑毛狐裘,看起來比皇帝還富貴。
皇帝心想:周巒換了朝服,應該是去宮裏上朝,被告知皇帝病了,又折返回來了。
皇帝便道:“很巧。周大人來這做什麽?”
周巒随口胡謅,還表情自然:“臣——”周巒一拍嘴巴,改口道:“晨光耀目,屬下每天早上都要去老爺您家,忙活一番。今早照例,老爺您不在,屬下沒忙活就回來了。這滿腔的精力無處發散,就出來走走了!”
皇帝點了下頭,正準備走,但周巒卻傻乎乎就抓了皇帝的缰繩:“老爺是一個人出來的麽?”周巒環顧四周,既着急又關切:“這多不安全!人多沖撞,陛老爺一定要當心。”
皇帝一心要趕回宮中,嚴查謝致和常蕙心,卻被周巒拖住,有苦難言,既無奈又心煩。皇帝想直接在馬上告訴周巒,奈何左右全是行人,穿梭而過。他只好下馬,将馬牽到路邊,方才道:“好不必擔心,一人一騎無妨,我趕着回家。”
周巒很熱情,關切道:“老爺,屬下今早聽說,老爺身子不舒服?”
皇帝咳了兩聲,這是他登基以來第一次因為“身體抱恙”罷朝,皇帝自己也有些尴尬,告訴周巒自己得的是胸悶,出宮來透氣的。
周巒心想,這世上也只有老賊謝景,比他周巒還能胡謅。
周巒特別熱情:“陛老爺,屬下知道一處地方,特別透氣,屬下引您去!”
皇帝道:“不用了,我已經透完氣了,這會要回家。”
“老爺這麽急往家趕,可是餓了?”
皇帝含糊道:“嗯。”
周巒便将腦袋一轉,指着旁邊攤位道:“這裏有包子啊。”周巒主動掏錢,給皇帝買了一籠包子,又遞給皇帝:“老爺,人怎麽都好,就是這胃……餓不得。這包子瞧起來不錯,您趁熱吃,小心燙。”
皇帝本能警覺,注視周巒舉動,又默默将目光投遠,見來往不少百姓都買包子。皇帝其實也有點餓了,便道:“這籠你自己吃。”皇帝自己走到包子攤前,另外買了一籠包子。
期間有個小尴尬,皇帝沒帶錢,還是周巒付的賬。
皇帝咬了一口,這包子皮薄餡鮮,挺好吃的。他已經有好些年沒吃過宮外的食物了。
皇帝一口氣吃了兩籠,當然,第二籠還是周巒付的錢。皇帝許諾周巒:“我回家後重重賞您。”
“都是屬下應該做的。”周巒竟然谄媚了一句:“老爺若是開心,屬下願意出錢将這包子攤買下來,以後天天給老爺送吃的。”
皇帝忍不住,笑出了聲,突然覺得這兩天也有那麽一時半刻,是開心無憂的。
皇帝對周巒道:“買到不必了,但是我要重重賞你!”
周巒又提議路上雪厚,要親自送皇帝回宮。皇帝并未拒絕,任由周巒跟着馬邊跑,一路送到宮門前。皇帝眼睛往下瞥,瞧着周巒腳底生風,意味深長道:“沒想到周愛卿輕功這麽好。”行了一路,回過神來,亦沒想到硬脖子周巒,還有谄媚的一天。
周巒一聽心頭驟縮,知道自己演得過了,引起了皇帝的懷疑。
的确,因為曾微和的死,他最近這十個時辰都有些反常,不夠清醒鎮定。
周巒正想着,忽然眺見容桐站在宮門前。
容桐在等皇帝。
來了趣了,有意思。皇帝不由得旋起兩邊嘴角,笑得玩味。
容桐望見皇帝和周巒過來,他的目光先投向的竟不是皇帝,而是周巒。容桐的目光在周巒臉上定住少頃,先是驚懼,繼而猶豫……那層層愁慮,都鎖在容桐眉間。他移開目光,向皇帝下拜,“微臣參加陛下。”
皇帝勒缰不下馬,道:“容愛卿平身。”待容桐直起身來,皇帝才繼續問:“容愛卿何故等在這裏?朕今日身體不适,未能早朝,愛卿是有什麽要事急着上奏麽?”皇帝下了馬,欲邀容桐一道步行:“可邊走,邊同朕禀明。”
容桐卻屢次瞥向周巒,憂愁恍若層雲,萦繞在眉宇間,小白兔子的臉幾乎快陰沉成灰兔子。
掙紮到最後,容桐一咬牙道:“回禀陛下,臣無事!只是今早聽聞陛下抱恙,憂心忡忡,長伫在宮門外,一時忘了離去。”
“這樣啊。”皇帝也不追究,笑道:“那就趕緊回去吧。對了,聽聞容愛卿和周愛卿本來就住得近,正好你倆順路一道回去!”
周巒和容桐恭謹退下,皇帝自回宮中。他坐在自己的龍椅上長出了口氣,臉色轉瞬便厲,眸光猶如寶劍冷光,命令道:“全部退下。”
內侍們盡屏退,只有熊公公一人貼身伺候。這時皇帝才命令熊公公去宣暗衛,讓他們去禦書房候令,且這一系列行動都務必低調,切莫讓宮中的其他人察覺。
暗衛們等了挺長時間,皇帝才不急不慢至。皇帝進門後,旋即向暗衛們發號施令,命他們換了衣衫,去容府刺殺容桐。
皇帝叮囑道:“不要只殺他一人,看看他有沒有什麽親人,最好是父母高堂,當着他的面殺了。”
暗衛們心驚,卻不敢問緣由。
皇帝輕輕道:“事前事後,都留些蛛絲馬跡。要讓他知道,是漢王府的人做下這件事。”
周巒和容桐一起回去,勾肩搭背,往日容桐也尴尬,卻不似今日這般總是縮肩膀,顯出生疏。周巒套了容桐幾次話,容桐皆不松開,末了到了容府周府前,容桐突然問:“一川,你不是說困得不行,要回去補覺嗎?怎麽又上街去了,還遇着了陛下?”
周巒笑道:“困得不行,上下眼皮睜不開,迷路了。沒回家,反倒碰巧遇着陛下了!”
容桐旋即道:“莫再騙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兒。”以前周巒說這些話,容桐還當他是生性爛漫,喜歡開玩笑。最近這些天,知道了不少真相,自己又思量醒悟了一些事情,越來越覺得……周巒也把他當傻子。
容桐心裏數分羞惱,卻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擡頭平視周巒,誠懇道:“一川,我始終記得你我結拜做兄弟,我也一直将你當做親弟弟看待。”
周巒的表情僵了下,須臾笑開,輕聲道:“我知道。”
容 桐勸道:“一川,既然你仍認我這個大哥,我就把話講破。我們與許國夫人,常蕙心那些人不同,前朝皇帝與陛下間的恩怨,功過,不由得我們評說。你我同科中 舉,皆是陛下一手提拔入仕,新朝天子新朝臣,無論如何,都當忠于我們的君王。我勸你,切莫再鬼迷心竅,參與那些事了。”
周巒額頭狠突了幾下,少頃,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放心吧,琴父!我的大哥,我聽你的。”
容桐這才放心同周巒道別,各自進府。周巒入府後,關緊大門,徑直走到香樟樹下,蹲下拈起一把土,又扒了扒——果然,容桐翻過土了,底下埋着些什麽,他肯定看到了。
周巒躍上牆頭,俯視觀察容府,見無人盯梢,方才急轉至後院,縱身出府。
周巒不去其它的地方,急匆匆趕去漢王府。他也不走正門側門,直接就翻了漢王府西面的牆。周巒雙腳剛一落地,就被兩名漢王府暗中潛藏的守衛用鋼刀架住:“大膽毛賊,竟敢擅闖漢王府!”
周巒袖子一揮,掌風将鋼刀扇開,道:“速讓你們漢王過來!要不然你們全府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謝致此時仍在同常蕙心看雪。過去十年,謝致覺得日子過得異常慢,天天都如年煎熬,但今天不知道怎地,常蕙心靠在謝致肩頭,并排依偎着,謝致忽然就希望日子過得慢些,再慢些,甚至希望它停駐。
守衛來報,說有人擅闖了府邸,還不報姓名。
謝致問道:“他長什麽樣子?”
守衛将周巒面貌一描述,謝致聽完,先對常蕙心說了句“聽起來周一川遠不及孤的英俊”,這才對守衛道:“嗯,放了他,這幾日孤的府邸,讓他闖。”
謝致說完,便要邁步去見周巒,常蕙心在他身旁問道:“需要我一起去嗎?”
謝 致身子定了會,牽起手,帶她前行。走到一半謝致說:“本來想摟着你一起去的,但是那樣我們太蜜裏調油了,周一川好像一直都沒主,擔心他看見了暴躁。”他說 得體貼,但常蕙心微微擡了頭,瞧得分明,謝致臉上滿滿挂着的都是得意。那抿着的,齒間微咬的唇,明明就是在偷笑!
這小子,恨不得把幸福宣告給全天下,炫耀!
謝致牽着常蕙心往西走,周巒往東趕,兩撥人很快就碰面了。周巒瞧見謝致和常蕙心兩人手牽着手,目光停在兩人手上須臾,移開目光,正色道:“殿下,我有事要同你說。”周巒暗自嘆了口氣,一把拽住謝致手臂,将他拉走,“這事要單獨和你說。”
常蕙心和謝致松了口,周巒将謝致拉到一旁,附耳問他:“昨夜我們談及容琴父,你說這人留不得,後來,你有沒有私下派人去殺他?”
謝致道:“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