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顏,是她的父姓,但她的名字卻并非來自她的父母。
三歲那年,她父親就突然病逝了。于是,她的母親就把她托付給了她父親的哥哥,理由是丈夫生前還有一些事情未處理完,需要她這個做妻子的暫時離開去處理。母親臨走前,交給她叔叔一封信,說如果她很久都沒有回來,就可以照着信裏的提示去找她。結果,母親這一走,便從此沒有了音訊。
雖然那時的她很懵懂,但自離開母親懷抱的那一刻起,她便開始了對母親夜以繼日的思念。只是,她很少哭泣。自她會走路時起,父親就開始教育她要學會堅強,卻還沒能來得及教她獨立。
一年後,她叔叔打開了她母親留下來的信封。
她母親說,她深愛着自己的丈夫,無論丈夫去了哪裏,她都會陪伴着他。她不能讓他一個孤零零的離開,所以,她決定随他一起離開。她愧對自己的女兒,只能寄托來生再來彌補對女兒的虧欠。她希望哥哥能将她的女兒養育成人。
信封裏,除了她母親的淚水浸透過,變得皺巴巴的信紙外,還有一張存折。她父親生前是個商人,死後的遺産便被母親全部留給了女兒。如果不出意外,存折上的錢已經夠她一輩子過上富裕的生活了。
沒過多久,她叔叔便帶着她離開了家鄉,從南方搬去了北方。
她随父姓顏,雪是叔叔取的,從那以後,顏雪便是她一輩子的名字了。
那時,她叔叔已經三十好幾了,卻依然沒有成家。搬去北方後,她叔叔開了一家小雜貨店,她就在附近的學校上學。而她母親留給她的錢,被她叔叔原封未動存進了銀行,在她的名下。
記憶裏,那段和叔叔相依為命的日子,很清苦,很平淡,也很踏實。
新的環境裏,不得不去适應的新生活,開始讓她慢慢的從遙無邊際的思念中走了出來。少了心底的那份悲傷,她那逐漸成長的心,也開始接受新的愛,新的快樂。只是,偶爾從夢中驚醒時分,她還是會含着淚向叔叔詢問母親的去向。得到的永遠是那句,等你再長大些叔叔會告訴你的。
叔叔對她管教很嚴厲,對她為人處事都很細心的指導。只是偶爾脾氣上來,她便會遭到叔叔的一頓暴打,雖然叔叔向來對人都很友好。她從叔叔那裏學到的東西,遠比學校裏學到的多的多。
她說,她叔叔是很好的人,脾氣好,不喝酒,不抽煙,對身邊所有的人都微笑相待,也很愛她。只是她一直都不明白,一個這麽好的男人,為什麽年近四十都還沒有結婚。時常有人主動要給他介紹對象,他都會婉言拒絕。她記得,那時叔叔每天要吃很多的藥,瓶瓶罐罐,能擺滿整整一桌子。後來,叔叔的身體好像越來越虛弱,藥沒停過,咳嗽卻一天天在加劇着。看在眼裏,她很心痛。叔叔是她唯一的親人,她不想看見叔叔滿臉痛苦的表情。而她能做的,就是每天放學後去教堂祈禱,一遍又一遍,對着前方那個神聖而偉大的十字架,無比誠心的祈求,希望叔叔能夠平安無事。
和叔叔共同生活了四年後的某一天,飄着朦胧細雨陰沉的天空,顯得很憂郁。只要牽着叔叔的手,她就不會害怕路滑會摔跤,不會害怕躲在雲後,偶爾不懷好意的轟鳴幾聲的春雷。叔叔把她帶去了一個地方,那地方很遠,要坐上好幾個小時的車。
那裏,有很大的房子,很寬的院子,有很多好玩的游戲設施,還有很多和她相仿或比她小一些的小朋友。他們在房間裏玩耍,打鬧,顯得很快樂。
叔叔要跟一個個子矮胖,滿臉胡渣的叔叔說說話,讓她到房間裏跟小朋友們玩耍。只是,她對房間裏傳出來的笑聲沒有絲毫的興趣,她只想就在叔叔身邊,緊緊抓住叔叔的手,她的心裏才能踏實。
Advertisement
後來,在叔叔的厲聲責罵中,她只好進去了房間,然後隔着落滿雨滴的玻璃,看着叔叔和那個滿臉胡渣的叔叔說話。他們說了很久,至于說了些什麽,她沒聽見,只知道他們關系很友好。
下着雨的天,便黑的非常快,就在暮色蓄勢襲來時,叔叔轉身快步的離開了。
她內心一陣慌亂,不顧一切的沖進了逐漸猛烈的雨裏,奮力的叫喊着,拼命似的朝叔叔奔去。只是,她被滿臉胡渣的叔叔一把緊緊的抱進了懷裏,任憑她如何掙紮,她都未能掙脫那鋼鐵一般堅固的臂膀。對于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叔叔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路旁的街燈,無助的哭泣着,卻未能得到任何人的憐憫,最後,它只好無奈而沮喪的适應着那本就屬于它的孤獨。
叔叔的離開,和當初她母親的離開一樣,沒有再回來過。
從此,孤兒院便是她的家。
那個滿臉胡渣的叔叔是這家孤兒院的院長,他是她叔叔多年來一直深交并且信任的朋友,這是不記得是那一天院長告訴她的。
在孤兒院生活的日子,她享受着母親留給她的待遇,她能到學校裏去上學。只是,縱然有院長的關愛,有小夥伴們的陪伴,她依然覺得很孤獨,不願對人表達出自己的內心,她變得沉默。在自我封閉的世界裏,她在成長着,一轉眼,就是十多年。
她始終深深的記得叔叔對她的教誨,所以在學習上她一直都很刻苦。縱使她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她也渴望開拓一片自己想要的天空,不辜負叔叔當初對她的期望。
後來,她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大學。拿到錄取通知書後沒過多久的某一天,她昏倒了。
病床上,她要求院長對她坦白醫生所隐瞞的一切。
院長告訴她,她的病來自于父親的遺傳,治不好,只能盡量用藥物控制,她的叔叔也是因為這個去世的。
那一刻,她明白了許多。她諒解了母親對她的殘忍抛棄,體會了叔叔不辭而別的苦衷。只是,她無法理解上天對她不公平對待。當絕望由心底開始滋生,并且迅速的蔓延只腦海中後,她的眼神空洞了,心情也變得如同下着雨的天空一樣陰沉,毫無生氣。
在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時間裏,她對任何人都無話可說,只是常常看着窗外的天空。夏天了,窗外的天空很藍,陽光明媚,連一向都毫不起眼,平淡無奇的風都變得那麽快樂,只有她的心,依然停留在那寒冷蕭條的冬天。
在病房外不遠處的花壇裏,草色清澈的讓人心裏很舒服。其間,盛開着一種她喊不出名來的花,純白色,不嬌豔,也沒有高傲的華貴,總是以一副優雅從容的姿态,靜靜的的散發着讓人神怡的清香。這種不安分的香味,常常會随調皮的風一起飄蕩,時而竄上陽臺,溜進病房裏,然後在她的面前久久徘徊不散。每當至此,她都會有種想躍然而起的沖動,只是,她身心乏力。她多麽渴望能變成花間自由飛舞的蝴蝶,不再憂愁,無視生死。
每天,院長都會抽出時間來陪她,給她講一些堅強的人看淡生死,不輕言放棄的故事。而她只會默不作聲的聽着,卻深深的記在心裏,同時在她腦海裏翻騰的,還有曾經叔叔對她說過話:
“其實生命,不在乎于你能走多遠,走多久,而在乎于你是否走的踏實,走的心安理得。只要你能問心無愧的說:‘我的生命,我無愧于人,無愧于己’。那麽就算只能活一天,也是有意義,有價值的”。
秋天到來之前,她出院了,從此便離不開藥物的陪伴。
那株在夏天悠然開放的花,在陪她度過了将近一季之後,悄然的凋謝了。她知道,等到明年的夏天,它會重新綻放春的醞釀,為世舔芳。
大學開學之前,她把父親留下的遺産大部分捐給了孤兒院,為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建造一個溫暖的港灣。
去學校的路上,她很坦然。
院長告訴她,她的病發作的時間比她父親和叔叔都要早,所以她剩下的時間也就不會太多了。只是,她不心傷。她相信,她可以足夠釋懷的去面對無法預期,卻随時可能是生命終點的事實。她想做且要做的,就是努力的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