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幽香味, 毋庸置疑是存在的。
雖然池藏風不承認沾上過誰的香味,但一經提醒,哪怕身處殺魚現場被魚腥味包圍仍能聞到一絲淡香。
排除法, 首先确定香味并非來自粉衣陌生女人,和曾經在海棠樹聞到的氣味并不相同。
再者, 近日來密林勘察,同行的孫小紅也根本沒時間搞燻香, 那麽香味又是從哪裏來的?
“腰。”
黃藥師只說了一個字的提示。
下一刻,他似乎目不斜視,全神貫注地看向手中肥魚。魚鱗刮到一半,是該繼續。
他才沒有不好意思。是的,一點都沒有因為剛剛目不轉楮觀察池藏風而感到不好意思。
“對了,那個東西。”
池藏風驀然想起腰間藏有何物。比起別人,她身上多了一件與天機老人相關的物件。
是王雲夢煉制的『天雲令』,令牌奇特, 浮雕圖像在月光白下恰如真實雲霧流動。
這令牌材質特別, 能看出大致以玄鐵煉制, 但無法完全确定還添加了什麽輔助材料。
得到令牌已有十年, 它一直都沒有氣味。
但, 當下洗幹淨手把令牌取出, 其上竟有一縷幽香淺淺散出。
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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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牌不可能無端生香, 勢必是接觸了其他物品發生反應。
接觸了什麽?
那要問天機老人。
孫白發與王雲夢交情甚篤。
假設他生前埋下的線索, 又如何肯定只能由孫女去求助之人來取出線索?
一定有指定的提示。
“令牌的幽香便是提示。當我經過了某個地方,那裏的某些因素與令牌相互作用散發香味。”
池藏風推測孫白發十分清楚王雲夢煉制令牌過程, 進而尋到了能與其相互反應的物質,僅是通過空氣接觸便能有生出香味的效果。
當孫小紅找上王家後人,唯有手持『天雲令』者途徑線索掩埋地才會發現異樣。
即便沒有當場發現幽香暗生, 事後總會發現不妥而掉頭複查,不就把藏着線索的地方給找出來了。
這個推測合理。
黃藥師也放下肥魚,洗淨手接過令牌細觀。
僅從外表看,令牌不曾沾染其他物品,但它正是幽香悄來的源頭。
“我感覺,這種香味在表達初遇的美好,人面桃花相映紅。”
黃藥師所言僅是個人主觀感覺,每個人對香味的解讀 不同。
孫白發年輕時不曾在江湖上留下真名,直至古稀之年,才以神出鬼沒的說書客身份游走江湖市井。
王雲夢年輕時驚豔了才俊無數,但與快活王愛恨相纏至死方休,故去幾十年後鮮有相關記載流傳于世。
天機老人與雲夢仙子皆是一代奇才,已經無人知曉他們年輕時相互間的故事,平輩相交卻也不必局限于男女私情。
徒留這一抹暗香。
如夢似幻,無聲訴說着被掩蓋的秘密。
池藏風平時不會深究幽香蘊藏的含義。眼下情況卻有不同,結合黃藥師所感,她對一個地方産生了懷疑。
“海棠無香,如果在種植海棠花地聞到幽香,更容易察覺不妥。海棠花叢下可能埋着線索。”
為什麽當時沒發現?
因為被其他香味幹擾了,海棠花叢附近有粉衣女子出沒。
池藏風因為異常香味發現了粉衣女子的躲藏,反而忽略了海棠花開之地使得令牌暗香漸生,後又着急趕路直至此刻才被提醒。
不得不問,粉衣女子出現在海棠花叢附近,是有心還是無意?
再看她被發現後就跑的舉動,更添幾分可疑。并非一定與争奪孫白發屍體的殺手們有直接關聯,但或多或少知道點內幕。
“先做飯,吃好就上路。連夜去查個清楚。”
池藏風簡述了此前遭遇,濃霧阻擋了她的追蹤,眼下要抓緊時間去驗證由幽香而引發的猜測。
海棠花叢,下藏線索。
黃藥師聽了這個地點,那更加符合他對幽香的推論了。
比起池藏風認為的無香處更易聞得異常香味的理論,他覺得暗香需要時間慢慢形成,并不一定在當場就能嗅得真切。
藏線索于海棠花下,更與此種香味的意境遙相呼應。
初見很美,恰如海棠無香,皆因暗生歡喜。海棠讓花香悄悄飄向思慕之人,花蕾本身便失去了氣味。
不論哪種起因,是實用派的無香見香也好,是浪漫派的以香喻情也好,晚飯後披星戴月趕路。
兩天後。
五個人在海棠樹林尋尋覓覓,最終是挖出了一只酒壇。
壇內無酒,而見一卷寫滿字的羊皮。墨跡尚新,不會超過三個月。
孫小紅确定是天機老人的字跡,配着一幅依稀可辨析山勢走向的草圖。
主要說明一件事,去年春天發生了死而複生的詭異情況。
始見端倪是在孫家老宅蜀中,孫白發無意中遇見了一個死去多年的武林人士——少林弘法大師。
弘法,是孫白發的前輩,比之年長三十多歲。換算一下,如果活着是一百多歲高齡,但此人早在孫白發年輕時已經死去。
是死得透透的,被快活王設計死在了藏寶圖之局中。當時快活王還是僞裝成萬家生佛善人的柴玉關。
死了五六十年的人,怎麽可能又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原以為是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後卻發現那人沒有脈搏心跳,是真的一具行屍走肉。」
孫白發因為疑惑就跟蹤了疑似複生的弘法,發現那人的舉止怪異。
開始時沒想明白怪在何處,後來發現了就似一具提線木偶。不說話,不吃不喝,不入五谷輪回之所,沒有任何情緒,身上散發着淡淡腥味似屍臭。
不等再進一步偵查,形似複生的弘法就急速崩壞。
其人,不,是該叫行屍走肉者在突然之間癱倒在地,不到一炷香就變成了高度腐爛露出白骨的屍體。
當時現場除了屍體,在其頭蓋骨裏還發現了一只半破繭的怪蟲。
經過屍檢,得出了極為詭異的結論。
死者死去多年,與弘法的死亡時間吻合。但屍體腦內寄生的蟲繭是剛剛死亡,因為破繭失敗,蟲子只長了一半的翅膀而半途夭折。
這讓人聯想到會不會是某種蠱蟲控屍,造成了死而複活的假象。
最為離奇的是複生行屍本該高度腐爛,但在蠱蟲寄生腦內時,行屍居然乍一看與活人沒有區別。
此種控屍術前所未見,不免令人懷疑幕後控屍人意欲何為。
孫白發開始調查蠱術與控屍術相結合的源頭,勢必要前往以此術着稱的苗疆一帶,走過了湘西最終将懷疑地點鎖定在貴州。
懷疑對象是找到了,但孫白發沒了到他自己也距離死期不遠了。
雖然事前考慮到了風險,給孫女留了求助令牌,但還是低估了下蠱者。
那是不僅想要控制屍體,更要控制活人。以天機老人那般的深厚內力與絕佳自控力,也沒有辦法抵抗中蠱後的行為。
「那是一種完全令人喪失神志的蠱,待我清醒時,已經屠殺了犁耙村的七十九口人。罪孽深重,除死無贖。」
孫白發寫到此處,字跡顯而易見顫抖起來。「此組織所圖甚大,必須除惡務盡。留疑似蠱毒丸一顆,願君對症備藥,再入龍潭虎穴。」
酒壇裏,除去羊皮一卷,還有一只封得死死的小瓷瓶,搖一搖能聽出是有一顆丸狀物。
孫白發已經盡力而為。他盜取了一顆疑似控制人的蠱毒丸,也在羊皮卷末詳細寫出把自己的病變經過,還畫出了下蠱組織的大本營區域地圖。
之所以要爆頭自殺,是感知到了那是最後的神志清醒時刻。
如果不死就會成為一具活屍。屆時下蠱者就掌握了一個有着天機老人的武功本領,卻完全聽其命令行事的活屍,那種殺傷力是非常可怕的。
與其危害世間,不如趁着尚有理智自我了斷。
爆頭,是最好的方式。
因為孫白發根據調查發現,被控制的死者或活人都是被蠱蟲寄生于腦袋,只有爆頭才是真正的毀滅。
孫白發推測可能有人會來搶奪他的屍體,為的就是毀屍滅跡,不讓這種控制蠱毒之事外傳。
羊皮上的最後一段是給孫小紅留的,「小紅,祖父最後求你一件事,你不要親自來為我報仇。遠離江湖是非,做一個普通人。」
天機老人生前絕筆,言盡于此。
“祖父……”
孫小紅捧着羊皮,淚如雨下。
氣氛凝重。
誰也沒勸孫小紅別哭。哭出來也好,待她傷心一場,是該參照孫白發的心願讓孫小紅別再繼續跟進調查。
太危險。
丢了性命還算好的,就怕不知不覺中招被當成活屍控制,那才是比死了更惡心。
沒有冒進。
議定先回大理城尋出一種可行的對症解蠱法,再繼續往羊皮所示的下蠱大本營,那是最為穩妥之法。
當然,也有必要雙管齊下。
尋找下蠱組織的弱點,尋找可能了解內情又願為助力的人士,這也很重要。
比如出現在海棠花叢附近的粉衣女子,她與兩個麻衣老妪是下蠱組織的嗎?或者是其敵人?
這個問題暫時找不到答案。
山霧散去後,沒有發現曾經深入迷霧者的蹤跡。可以确定的是,粉衣女子一夥必對山勢非常了解,才能在濃霧中暢行無阻。
“我去找一找,有消息會及時送信。”
客棧門前,楚留香自告奮勇地提出跟進找人。留此一句,遂,踏風而去。
池藏風瞧着消失在晴空之下的身影,忽然想起一件事。話說回來,楚留香原本為什麽會來貴州?
犁耙村被屠,是楚留香來找孫白發的原因。那又是什麽讓他進入深山,走到外人鮮少去的犁耙村附近?
以往楚留香說過,等到白駝山事件調查結束,他的原計劃是回江南好好享受一番。這人怎麽又會特意在冬日出行,前往八竿子打不着的雲貴?
奇怪,反常。
池藏風隐隐冒出了一個猜測。
楚留香聽她提及遇上粉衣女子,便是積極主動地跟進尋找線索,其入深山的最初目标莫不是就為尋神秘女子?
“啧啧啧——”
池藏風搖搖頭。請原諒她的八卦,已經腦補了一場江南偶遇,随即香帥追人追到苗疆深山的劇本。
黃藥師提着行李走出客棧,就看到了池藏風一臉古怪笑,這又是搞什麽?
“沒事,一切正常。”
池藏風擺擺手。腦補僅是腦補,她就是這樣的一本正經,不得證實是不會胡亂瞎說。
有不該瞎說的,就有應該一說的。
這會返回大理城,氣氛稍微輕松一點點,那也可以誇一誇此次發現孫發白藏線索地點的功臣。
是誰?
答案一目了然,是黃藥師憑借敏銳嗅覺,最先發現了幽香的存在。
池藏風看向黃藥師,話到嘴邊卡住了。
「阿黃,多虧了你的鼻子,讓我們順利找出線索。」
這句話沒能說出口,只因它的含義非常接近「阿黃,你的狗鼻子真好使。」
那還是誇人嗎?
又是阿黃,又是狗鼻子,知道的以為誇獎,不知道以為在叫村口的毛茸茸。
黃藥師眼見着池藏風欲言又止,而且這人的臉色變了又變。
忽然想到這人該不是要誇他聞香的本領吧?卻又是想到什麽贊美此句以至于神色古怪?
“你想說什麽?”
黃藥師心中已有猜測,臉色立即不好了,“有本事,你大膽地說啊!”
池藏風膽子當然不小,但還要遵守誇獎人必須有誇獎的态度,不能變成損人。下一刻,她突發奇招,大膽地開口了,“汪汪汪——”
狗叫聲模仿得惟妙惟肖。
很是歡快,聽着就是在極盡贊揚。
末了,池藏風眨眨眼,使出一個眼色。「一切盡在汪汪中,你懂了吧?」
黃藥師僵在原地。
此刻,再也沒有什麽不悅,完完全全被震驚住了。他,從未見過如此語出驚人者!
池藏風看着黃藥師沒有反應,難道他更想聽貓叫?
也對。盡管俗語用狗鼻子誇獎嗅覺好,其實貓的嗅覺也非常敏銳。說不定黃藥師喜歡貓勝過狗子,更希望被誇獎敏銳似貓。
遂,池藏風再次發出了誇贊的模仿聲,“喵喵喵——”
黃藥師︰……
除了沉默以對還能怎麽辦?他真的無話可說。如果絞盡腦汁真要想點什麽說,見鬼的,他居然覺得學貓叫的池藏風還挺可愛。
不多時,王重陽也帶着行李出來了,就看到了客棧門口的兩個人沉默地互瞪對方。
不知兩人在是在練什麽眼神功夫,也不去叫馬車,竟然是在大眼瞪小眼。這又是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