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酒, 可以喝。
坐下來,同一張桌子吃菜喝酒,還挺熱鬧。
只要不談那些令人尴尬的事。
不僅飯桌上不想提, 飯後私下談話也不必提。
池藏風很有定力, 絕口不問楚留香查清幾分白駝山莊的內幕。
其實,她多少應該詢問一番。畢竟接了歐陽城那位病患,作為大夫,對于不舉患者的妻子為什麽能産子總該了解大概。
但,不必現在問。
運氣已經變得有點奇怪,不可讓它走得更偏。
池藏風作為有着運氣器靈的修士,深知和天鬥的技巧。別擰着幹, 容易被打臉,緩一緩挺好。
必須說的是正經事。
表明失竊的半本《憐花寶鑒》已經找回,但楚留香身上的黑鍋暫時撤不掉。
因為搶奪頭號女嫌疑犯仍舊身份不明, 正是那人嫁禍了楚留香。如今讓李家隐瞞書找回來的消息, 也是防範第一個奪書者。
“原來如此。”
楚留香明白了,書找回來就好。盡管有一口鍋還扣在頭上,但他的心情松快很多, 那個頭號女嫌犯可以繼續找。
這次來雲南卻為了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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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貴州苗嶺方向而來, 深山的犁耙村發生了慘案。”
楚留香神色凝重,“七十九口人,全都死在了類似如意棒的武功之下。爆頭斃命, 沒有幸存者。”
貴州之地, 苗疆之屬。
不常與外界相互走動,所用語言與所學武功都自成一統。
犁耙村慘案是行商去采購物資時發現的。
這塊地方屬于五毒教轄制範圍的邊緣,事發後左護法藍土柳率人前往調查。
結果令人很是明顯。
殺人所用的如意棒,放眼江湖只有一個人會用——昔日兵器譜第一高手天機老人。
“慘案在去年臘月中旬發生, 距今只有一個半月。”
楚留香正月抵達貴州,因為過年山中消息傳得慢,五毒教欲尋天機老人對質的消息尚未傳出。
算算時間,滅村慘案在十二月中旬發生,大約過了十多天,孫小紅發現祖父自盡而死。從苗嶺到馬嶺河,日夜兼程剛好十多天,孫白發是有作案時間的。
“你來馬嶺河,應該是知道孫白發在此有落腳點。不幸的是,你來遲了,據聞孫白發臘月末已經自殺了。”
池藏風搖搖頭,道出天機老人自盡的一幕。結合犁耙村慘案,若說孫白發是因罪自殺也不無可能。
“天機老人,自殺?”
楚留香只覺疑雲重重。
孫白發确實可能因為犯下殺戒而自盡,但作為江湖經驗豐富又一貫愛好和平的智者高手,他又怎麽會無端大開殺戒?
犁耙村多數都為普通人,僅有四五人是退隐多年的武林客。倘若尋仇,以孫白發的做派至多除去那四五人,為何要誅殺全村村民?
怪就怪在此處。
孫小紅絕不相信正直善良的祖父會做出那種喪心病狂的事。再聯系到殺手們搶奪孫白發屍體,令人更是疑窦叢生。
必須去孫白發的死亡現場一探究竟。
孫小紅帶着衆人進入了峽谷,卻見多年前祖孫倆一起搭建的小院只剩一堆灰燼。
“怎麽會……“
孫小紅瞧着一地的殘垣破木,一個月前此處仍舊好好的。
林中小院變成廢墟,是不是争奪孫白發屍體的殺手連住處也沒放過,用一把火将茅草房與木屋都燒了個幹淨?
這反而欲蓋彌彰,擺明了極為不願被人查出天機老人留下的任何痕跡。
兇手越不想被查,就越是要抓到他。
五個人,在燒毀的小院之側安營紮寨,以此地為中心開始向外進行地毯式搜查。
一,找到孫白發可能被棄屍的地方;二,找到孫白發可能預留的線索。
可能找到,也只是可能。
沒有得到只言片語的提示,要在人煙稀少的山野林地尋找線索,難度有多大不言而喻。
之所以不願輕易放棄,是根據天機老人的一貫行事來判斷。
假設孫白發真的屠殺村民,他很可能已是受制于人。以慘烈的方式自盡,也許是為了擺脫控制,那種緊迫使不得在孫女面前死去。
結合孫白發此前在調查極危險的案子,讓孫小紅帶着令牌去求援,他豈會不給後來者留下蛛絲馬跡。
那就找吧。
不論五個人來時有多光鮮,現在帶上鏟子随時準備挖土。
為什麽挖土?
理由簡單。房子被燒了,方圓百裏都是山林。藏線索的地點只有幾個,樹枝上、樹幹中、樹根下或是某個山洞。
池藏風在其他人驚訝的眼神中,從行李中拿出一把折疊鐵鏟。
自從經歷了西域精絕挖沙,她未雨綢缪早做準備,在福建偷閑鍛造了一把便于攜帶的結實好用鐵鏟。
她給了黃藥師一個和善微笑,“請別期待了,沒有第二把。我是想過要不要順手也幫你造一把,方便你在桃花島松土種樹。
但想了想你可能的反應,比如這種黑不溜秋沒情調的禮物怎麽好意思送出手,所以很遺憾沒有你的份了。”
“還真是謝謝你想着我了,我不期待。”
黃藥師一臉的毫不稀罕,立刻轉身都不屑于多瞧,卻在真正背過身後眼底微有失落。
鐵鏟做禮物,是與詩情畫意完全沾不上邊。
但也分誰送的,人對了,禮物就是一片羽毛也令人愉快。
如此一來,另外四人不得不派出一位重返山下客棧買鏟子。
這個小插曲不影響找線索,楚留香很快帶回四把鏟子,大家開始分頭尋找。
小插曲不只臨時購買鐵鏟,還有一個人的外衣不夠穿了。
論武功好的妙用。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僅理解字面意思就行,能在山林行走而不搞髒外衣。
孫小紅就吃了虧。五人裏屬她武功最弱,跋山涉水又松地翻土,可不就費外衣。
偏偏遇上家被燒了,沒了換洗衣物。臨時在山裏又買不到合适的,只能向池藏風能借。
“兩套送你了,你可以稍稍改一下尺寸。”
池藏風不在意幾件衣服,而自己只好換上備用的男裝。
為什麽不讓男裝給孫小紅?
何必為難一個小姑娘,她穿上男裝也不露破綻飾演少年郎,也會白瞎了此前為其易容成高冷女子的裝束。
池藏風卻信手拈來扮演男性角色。反正在荒山野嶺,換一換男裝應該不會遇上什麽意外。
接下來,地毯式搜查持續了近一個月。
查找的範圍越來越大,從孫小紅記憶中祖父會去的賞景處,到孫白發會去的練武地,但仍未找到可疑地點。
随着越跑越偏,雲貴山林的特性顯現出來。
樹林茂密,瘴氣疊出,毒蟲毒蛇可能出現在腳下、頭頂、脖子後面等任何一處,給勘察增加很大難度。
此時此地,反倒想念起一件好東西。
歐陽鋒煉制了世間獨一顆的通犀地龍丸。佩戴在身上,即可讓五毒之物如蛇蟲鼠蟻避退三舍。
當年,他本想作為給哥哥治病的診金送給池藏風,但因為被懷疑此物會賦有特殊含義終被拒收。
遺憾嗎?
池藏風不後悔拒收,但覺得應該早點搞一顆仿制藥丸。
即便她不擅長,也能把原理講給黃藥師聽。假設有如此驅蛇蟲丸,今日就會便利許多,到底大意了沒有準備齊全。
現場煉制來不及了,只能繼續一邊防備蛇蟲一邊繼續勘察。
且說五人分成四個方向。
不論有無收獲,定下查找一個月的期限,三月初三都要回營地碰頭。
池藏風帶着孫小紅往北走,一路并無所得,也到了應該返程之際。
四時變化,悄然更疊。
冬意消,春風至。與來時不同,回程滿山鮮花漸次盛開,各種不同的花香散入風中。
但,也有無香之花。
海棠灼灼綻放,似胭脂醉人,可惜途徑之客沾不上半分餘味。
既然海棠無香,那麽地處海棠花叢,隐隐聞到的香氣從何而來?
池藏風即刻轉頭,向上風口看去。
那裏是一片綠色的松柏樹林,粉色紗裙的一角在樹叢中若隐若現。
“誰!”
問話之際,池藏風留給孫小紅一句原地等待,已然掠風前去。
深山之中,更是可能藏有孫白發死前埋着線索的深山密林,任何一個随随便便出現的人都很可疑。
女子沒想到會被發現。
翩然淩空,轉身便跑,這下看清她臉上戴着一張金屬面具。唯獨露出一雙眼楮,眼波流轉間非常靈動。
可惜,池藏風無暇欣賞。
心說好家夥!這人不跑還沒什麽,跑了可不就顯得心虛,而且此人還戴了面具。
正經人,誰戴面具啊!
池藏風想得毫不氣弱。她沒有雙标,已然把兩位面具愛好者,她本人與黃藥師劃入了非正常範圍。
一追一躲,說來就來。
很快啊,也就是兩炷香時間。
池藏風眼看着與女子的距離越來越近,前方卻是山林霧起。
“請停一下,我有事請教。”
池藏風暗道不好,雲貴山霧一起,讓追人難度大幅上升。先企圖以好言好語勸對方停下,顯然得不到回應,那就只能以武力攔截。
一道罡風,随掌而出。
粉衣女子也非泛泛之輩,竟然讓她險險避開了。
下一刻,卻有不妙。女子綁在後腦勺上的面具繩子應風而斷,面具突然落地。
這個變故出乎意料。
竟然讓身形靈活的女子驀地身體一僵。然後,她并沒有抓緊時間逃,而是先去撿起了地上的面具。
池藏風正想抓住時間把人攔下,再不濟瞧一眼正臉,下次可以方便逮人。
此刻,已經非常接近山霧漸濃處。
但忽然從霧氣裏竄出兩個老妪。
老妪皆是身着麻衣,那是二話不說放出利箭,直接朝池藏風射擊。
‘嗖嗖嗖——’
‘咚咚咚——’
箭陣,來得又急又猛。
池藏風揮袖去擋,掃開箭支的速度也非常之快。
可再快,到底耽誤了幾息時間。
也就是這一會,粉衣女子不曾回頭地竄入霧氣中,兩個麻衣老妪也沒入霧氣。
池藏風再跟進霧中,良機已失,找了許久都沒能再找到人。
顧及還有一個孫小紅在外頭,也是到了回營地碰頭的約定時間,只能先打道回府。
霧氣深處。
兩個麻衣老妪與粉衣女子像是很熟悉路線,疾步朝山腹地走去。
氣氛卻有點安靜。
只聽粉衣女子忽而開口道,“兩位婆婆,求你們別把今天我在外面被人掀開面具的事告訴娘。反正,那人也沒看到我的臉。”
兩個麻衣老妪都有些為難,只因為眼前的妙齡女子身份不同,也必須遵守一條教規。
——麻衣教聖女,若被外男揭開面具,則要嫁其為妻。
三月三。
孫家小院廢墟之側。
趕在日落之前,池藏風帶着孫小紅按時趕回了營地。
此刻,對林霧深處的麻衣人談話并無所知,她還想着要怎麽把可疑分子給揪出來。
五個人都平安返程。
也不急着一時半刻說明遭遇,而是狩獵、挑水、生火燒柴準備晚飯。
最後的烹饪環節,專業的事最好交給專業的人。
池藏風與黃藥師開始制作晚餐,兩人先處理起幾條肥魚。
正刮着魚鱗,黃藥師卻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尋其來源,正是面前之人身上飄來的。
氣味非常淡,很好聞。
若給這種香味一句評語,仿佛能讓人回想起最初的美好。是春日花開,鳥鳴春溪,一對眷侶相約賞花,但見人比花嬌。
黃藥師微有恍神,很快便蹙起眉頭。
有些不對。這不是自然花香,而是調合的幽香,但聞所未聞。
可以确定不是幾個尋找線索的人,任何一個使用的香料或是帶香味的藥物。
黃藥師疑惑,若非他對香味異常靈敏就會錯漏。
可據他所知池藏風從不使用香料,為的就是避免留下蹤跡,現在是怎麽一回事?
“怎麽了?”
池藏風不明所以,“你,這種充滿疑惑的眼神是怎麽一回事?”
片刻沉默。
黃藥師想了想,對着什麽都敢直言的池藏風,他到底也敢坦誠問了。“你身上是沾了誰的香味?”
池藏風一臉震驚。
說清楚點,她從沒沾染誰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