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百曉生死了。
經過鑒定, 屍體上沒有易容術使用痕跡,九成九是本人。
衆人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那會百曉生遲遲不出現, 就猜測他或是跑了或是死了。
問題是誰殺了他?
道士鐘孚将百曉生衣服脫去, 只見屍體從頭到腳沒有一絲外傷。再以真氣探入其體內, 腦部有淤血, 其餘部位沒有損傷。
“像是驚恐過度而暴斃, 但也不排除有內力直接作用于百曉生的腦袋。”
“直接作用?不,這太聳人聽聞了。”
岳不群第一個開口否認, “百曉生毫無反抗的跡象,而來人一招就能攻擊他的頭部。即不留外傷,又要致死,還留下這樣故意的半笑半吓臉。那也太匪夷所思了,江湖上有這樣的武功嗎?”
左冷禪直接反駁,“兇手就不能出其不意嗎?他與百曉生熟識, 明面上帶來一個好消息讓百曉生開心地笑, 但乘其不備出手攻擊, 就造成了百曉生的意外驚懼。”
這個說法有道理, 但也還是繞不開一點。
殺人者能精密操控內力,不留外傷直接擊碎腦部血管, 那一定必是高手。
無花蹲下,也探了探屍體的腦部重傷處。他遺憾地搖了搖搖頭, 似乎也沒見過此種傷勢。
然而, 此刻心底卻幾近咬牙切齒地念出一個名字, 可以确定百曉生死于一種內功——男人見不得。
那種功夫看似一場華美舞蹈,觀舞者卻會迷失自我,大多數斷氣在美夢之中。
百曉生好歹也是江湖有名的人物, 他在瀕死之前醒過來了。卻為時已晚,再怎麽驚恐都逃不開死亡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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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花默默看着屍體。如果說他為百曉生之死而悲傷,絕對是騙人,但對某人的怨憤更深一層。因為殺了百曉生就斷了一個尋藥線索,也就斷了他的一縷生機。
“別再檢查屍體了,瞧一瞧有沒有那封遺寶密信的線索留下來。”
宮南燕的話是對司徒靜說的,誰殺了百曉生與她們又有什麽關系?非親非故,為其報仇是大可不必,而原本的目标只有找出虛竹遺寶相關的內容。
好現實,但是實話。
其實已經有人開始檢查了。
除了通風口地面留守寧中則與一名神水宮宮女,剩下的十一人都下了洞。一些人在檢查屍體時,另一些像是嵩山的費彬、像是歐陽鋒都已經開始檢查書籍、手劄等物。
倒有兩個人例外。
池藏風沒急着翻書,書就在那裏又跑不了。此處,請別提從前那本在手上灰飛煙滅的葵花秘籍,黑歷史必須忘了。
以目前的情況,衆人維持着微妙平衡,尚且不會搶書籍。至于能瞧出什麽門道又是另外的事。
她先檢查起房屋的角角落落。
比起只求遺寶而來的人,她更在意百曉生的死因。誰下手?原因是什麽?
然而,兇手卻把線索都抹去了。
一路不見腳印,像就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看向床下,深處是有一個紙團值得引起重視。
整潔的房間沒有紙屑也沒有食物殘渣,怎麽會有一個紙團?
鑽床底,撈紙團。
是在床下和一個人正對面了,那個大胡子。
池藏風認識此人。
大胡子極少與旁人說話,只簡單報出過姓名——棟白。
對的,就是在封刀村見過一回的棟白,是與洪七合力沖破了地下迷宮杜門之困的那個人。
此時,池藏風卻要裝作第一回 見。
因為見過棟白的是三峰,而三峰被死亡了。
“看看是什麽。”
棟白面對池藏風的惡鬼之容視若無睹,只關注于紙團,“你開?我開?”
“我來吧。”
池藏風謹慎打開紙團,這是一團被撕碎的紙片。空白紙,包裹了一顆黑色棋子。
奇了怪了。
棟白捏着棋子。
棋子是最普通的石頭,并非什麽名貴玉石。
池藏風将紙片重新拼湊。
六片碎紙,是能組成一張長方形信紙,但它什麽字都沒有寫,難道是用了某種隐形墨水?
可這被撕碎的信紙就是書桌上最普通的信紙,而桌上沒有找到隐形墨水。
果不其然,池藏風帶着疑惑走到書桌邊。試了試幾種讓紙張顯字的方式,但最終也只得到白紙。
棟白看向那一疊未使用的信紙,最上方的一張有幾處滲透式墨跡。取出炭筆一支,輕輕塗在這張紙上,得到了一些字跡顯影。
百曉生上次寫信時,落筆稍重之處殘餘了一些痕跡︰「西夏……一品……歡喜……」
這些內容應該與百曉生死前的最後一封信相關。
卻也不知茫茫大漠又找誰送的信,兩家客棧的都說沒見過專程跑一趟的信使。
令人摸不着頭腦的最後一封信線索,斷斷續續的六個字是什麽意思?
再說床底的紙團,它與整潔房間格格不入。是百曉生失誤沒能打掃幹淨房間,而将紙團遺漏在了床底角落裏嗎?
“這個百曉生,他到底在研究些什麽?”
費彬先是草草翻閱了桌上的手劄,又看向書架上的書籍,不免向他的師兄左冷禪提出一個紮心的問題︰“掌門,你看得懂那些字嗎?”
書桌上的手劄,百曉生以漢字書寫,但都是心情雜記。
像是今天買的宣紙不好用,女人都不講道理把他逼到了西域,不同區域的沙子吹在臉上的感覺不同等等。
書架上的書籍都被翻得卷邊了,卻只有三四本是漢文書。
其餘四十多本,有的是西夏文、有的是藏文、有的是梵文、有的是擺夷族文字。
成為江湖公認萬事通,必須精通幾門語言文字。從這個方面來看,百曉生名副其實飽讀詩書,是有真學問。
左冷禪卻黑着一張臉,百曉生讀懂那麽多書又如何,還不是不明不白地死了。
“鬼畫符,誰看得懂。但好歹說明一點,虛竹遺寶應該是存在的,起碼百曉生在認真研究它的位置。”
換言之,那個被截殺的信使與那封落到衆人視野裏的信,應該不是如陰謀論的設想,它不會只是一個圈套。
臉色不佳的,不只左冷禪。
此行最後留下的十三人,誰也不敢說精通百曉生藏書所涉的幾門語言。
退一步說即便無花精通梵文,他願意逐字逐句翻譯,剩餘想要尋找遺寶的都是競争者,又有幾人能夠信任他沒有藏着掖着。
怎麽辦?
是有了一個最樸實的做法——抄書。
誰都不想錯過任何線索,也不同意成各自帶走幾本交換着看,信任如此艱難,這些書一旦離開精絕舊地,誰知道會不會被掉包。
那麽就依樣畫葫蘆抄下來,等回到中原再分別尋找信得過的翻譯。
屋內一共留下了四十九本書與五本手劄。
從屋內擺設的情況來看,百曉生給書本都編號了,而編號不曾中斷,但仍舊不能排除與殺他的人已經帶走了某些線索。
哪怕明知不一定能通過書籍找到線索,哪怕明知留下的書也可能有缺失,但衆人還是達成了埋頭苦抄的一致意見。
此般場景看起來頗為無奈。
誰想到一場西域行,先是吭哧吭哧做苦力挖沙弄得灰頭土臉,好不容易找到了百曉生的老巢,然後要伏案埋頭唰唰抄書。
一個個像極了鬧事被夫子懲罰的學生,必須排排坐在完成夫子布置的罰抄作業,完成的學生才能先回家。
像神水宮占據了人數優勢,來了四個人合力抄得快些;像是道士鐘孚、大胡子棟白都是單打獨鬥,那就抄得慢一些。
池藏風揉了揉手腕,抄書真的會手酸,這滋味許久沒有體會過了。
她确實能過目不忘,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而且也不想太打眼暴露記憶力。
為什麽對遺寶不感興趣還要抄書?
誰規定百曉生看的書一定與遺寶有關,也許能有找出一條背後的關系網,也許記錄着奇異草藥的生長環境。
不過,不動刀動劍,只動鏟動筆,還走不走江湖路線的劇本了?
千辛萬苦橫跨塔克拉瑪幹大沙漠,然後窩在地下廢舊房屋內苦兮兮地抄書,這種事情非常罕見。
除了睡覺吃飯,一群人幾乎不停筆,最慢得抄了七天終于擺脫了奇奇怪怪的行為,是先後帶上抄好的書折返中原。
至于原版的那些書籍,十三個人找了個地方埋了起來,正如把百曉生的屍體埋了。
也許,其中會有人故意折返把這一批原版書帶走,但到底也沒因為這種可能就把書都燒了。
無花也走了。
臨行前,他深深看了池藏風一眼,終究沒有多說什麽。解決自身的麻煩最重要,期待再聚的言辭如果不夠真心又何必出口。
‘你的臉,這樣也好。’
這一句誠懇的實話也沒能直說,否則就會引出不能說的原因。
臉被毀了,怎麽就好了?因為沙漠裏有一個嫉妒別人美貌的石觀音存在。
那又是怎麽了解石觀音的習性?是因為七絕妙僧不幸是她的兒子。
疑問會一個接着一個出現,不如一開始就什麽都不提。
熱鬧的客棧徒然冷清,最後只剩池藏風與歐陽鋒兩位住客。
“節約時間,分頭找翻譯。”
歐陽鋒提出,“我認識一些精通藏文、西夏文的商人,找他們把相關書籍翻譯一下。”
池藏風不置可否,兩人是各自抄了書,不存在誰帶走其中一部分的分配問題。“行吧。我回關內,設法找一下懂擺夷族文字的人。”
找誰?
擺夷族分布于滇越一帶,黃藥師在雲南生活過好多年,說不定讀得懂擺夷文。
兩人看似簡簡單單說定了。
歐陽鋒并未言明要去哪裏找他的靠譜商人朋友,是騎着駱駝先行一步。
池藏風遲了一會,多喝一杯茶再走。
從離開客棧直至進入玉門關,即便一路順利也需要兩三個月,期間無法預測何時再能舒舒服服喝一杯茶。
執壺,斟茶,袅袅香起。
池藏風捧起一瓯茶。
茶湯清澈,似如今好聚好散的局面,卻是不知回程之路會添幾番風波?
以歐陽鋒舉例,幾乎能肯定玩毒蛇的壞家夥一定去趁機打劫了,目标是先走的十一個人。
因為那些人一定查到了遺寶包涵了某些具體內容,得知其中價值非常高,他們才會不惜留下來做一個多月的挖土兼抄書蠢事。
現在以歐陽鋒的做派,他是走過路過不錯過。
搞陰謀,搞偷襲,無比從某一個人或幾個人口中獲悉更多有關的虛竹遺寶秘密。
‘阿嚏——’
遠處,歐陽鋒正在想要去偷襲誰比較好,開始接連不斷打噴嚏。他也不在意,大冬天頂着寒風,鼻子有點不舒服很正常。
最後決定,柿子挑軟的捏。
他選擇挑了鐘孚下手,那個道士是孤身一人沒有幫手,是要用武力好好問一問所謂的遺寶究竟有什麽玄機。
**
冬有盡時。
二月初二,龍擡頭,春日已至。
雖然西域不似江南,沙漠裏時不時還有降雪,但越靠近玉門關,氣氛就越熱鬧。
不知不覺有一則消息傳出,去年百曉生發現的寶藏,它真的存在而且已經現世了。
位置︰古樓蘭遺址!
一群人從塔克拉瑪幹沙漠的東面橫渡前往精絕舊地。
他們沒能遇上活的百曉生,好不容易挖土抄書,又是馱着可能藏有線索但必須找人翻譯的書籍重複來路再橫穿沙漠返回。
如此辛苦,眼瞅着快要入關,居然爆出消息有人先一步發現遺寶的存在。
左冷禪、岳不群、神水宮等人︰
老天爺,你是在玩我們吧?是吧?是吧?
還能怎麽辦?
這會不繞路去看一看的話,萬一錯過了,就真是辛苦了太久卻竹籃打水一場空。
當然,也曾懷疑古樓蘭的寶藏消息作假。
但已經有不只一人驗證了地下古墓的存在,從中帶出來的藥膏很有效。雖然不能活死人,但能有讓人用了幾天就變大美女。
沒聽錯,就是有讓人變美的奇效。
據說是銀川公主夢姑煉制的神藥,藥百年不腐,使用者能青春常駐。
最先發現遺寶入口的,是一直走镖的隊伍。
在沙塵暴來襲時,分不清東南西北地瞎走,摔到了地宮入口處。
這支隊伍十七人進入地下密室,最終只有三個人活着出來。
出來的人員傷痕累累,但用了從地宮裏帶出來的藥物,奇跡般地似枯木逢春,兩天不到就痊愈了。
“何止是痊愈!更是變得非常漂亮。”
客棧大堂內,說書人眉飛色舞地說着聽來的傳聞。“這镖隊受雇于仁義山莊,就是五六十年前由九州王沈天君執掌的仁義山莊。”
時間跨度有點長,絕大多數客人已經不了解誰是沈天君。
有人提起,二十多年前隐退的一代名俠沈浪是沈天君的兒子,這才有了一個模糊概念。
耐心不好的人就說了,“哎哎,別講古。镖隊受雇于仁義山莊,之後發生了什麽?”
“還能有什麽?仁義山莊随後按照镖隊的路線,二度進入樓蘭地下密室,把不幸喪命镖師的屍體運了出來,也取出了幾株奇特的草藥。”
說書人繼續道,江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仁義山莊一進一出運送屍體引人注意,樓蘭古國是遺寶所在處的消息慢慢傳開了。
如今,一波又一波的人去撞運氣了。
古蘭樓出現了百曉生發現的寶藏?
黃藥師進入客棧,微不可見地譏笑了一下。他向夥計定了上房,迅速遠離了議論紛紛的大堂。
為何譏笑?是為人雲亦雲,入局而不自知。
百曉生發現的遺寶應該是存在的,但絕不在古樓蘭。
對此,為什麽能夠萬分肯定?
黃藥師取出了懷中的一冊書,赫然是失竊了一年多的上卷《憐花寶鑒》。
半個月前,一個似幽靈一般的女人找上他,以《憐花寶鑒》為條件談一場合作買賣。
暫不提合作內容。
他輕撫書頁,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假設池藏風知道苦苦追查的書,最終被送到了他的手上,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這書當然可以給池藏風,但不能白送,必須是有條件的。
提什麽條件好?
一時半刻,真沒想到合适的。
黃藥師最後确定,此前諸如阿花、阿黃,那一個塞一個令他胸悶的稱呼必須得改!
讓池藏風叫一聲好聽的,這個條件一點都不過分。書近在眼前,就看她能否讓自己滿意了。
可,什麽又叫做好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