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們無法再一起逃亡
蔣閻會出現在那個酒吧,并不是意外。
那個地點,是文飛白告訴他的。
他回到西川之後,特意請文飛白和盧靖雯吃了一頓飯。彼時文飛白正被工作熬得焦頭爛額,處在想跳槽但又沒找好下家的進退維谷之地。
蔣閻的出現,絕對是他人生的一次轉機。
大學的時候,同學之間聚餐聊個八卦,曾猜測過蔣閻會是什麽家境,也不是沒人提到說他會不會和蔣隆集團有關系。
然而蔣明達和蔣閻長得實在不像,再加上蔣閻的做派低調,不太像一個公子哥。這個猜測大家也就沒當真。
哪想到他居然真的是。
文飛白知道這個消息之後,點開微信裏那個聊天記錄斷在畢業那年的對話框,遲疑着是不是該發個問好。畢竟以他現在的交際圈,還能留有這樣一條人脈簡直是天降大餅。
可是兩個人這麽久沒聯系,突然發一條消息,顯得自己目的性也太強。
他本來想作罷,卻沒想到,蔣閻會來主動聯系自己吃飯,還希望盧靖雯也一起來。
文飛白捉摸不透蔣閻的用意,于是趁着盧靖雯來西川找自己時,帶着她一起去見蔣閻,三個人吃了頓飯。
兩年不見,蔣閻比自己記憶裏的樣子更加克制。說話的語氣,臉上的表情,用餐的手勢,精準得恰當好處,看得反而讓人心有餘悸。
那是完全屬于上位者的氣質,不加壓制地輻射着四周。
蔣閻開門見山地說,自己正在接任蔣隆集團,這個過程并不輕松,現階段想帶點自己的人手進公司。
他的橄榄枝直抛向文飛白,問他願不願意試一試。
能被蔣隆集團的CEO親自挖角,這個待遇可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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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飛白當然知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可不認為自己的專業水平能被蔣閻欣賞成這樣,畢竟以前一個班裏的時候,彼此都可以是門兒清的。
他沒急着應下,試探道:“我擔心自己不能勝任……”
蔣閻不急不緩:“能力是可以培養的,我知道你的學習能力。”他用一只破掉的酒杯抿了一口其中的茶,“而且,我們不是朋友嗎?”
文飛白愣愣地點下頭:“當然了。”
蔣閻擡起眼,直視他:“我聽說,那次音樂節之後,邵千河和你走得也挺近?”
到這一刻,文飛白才終于摸清蔣閻的來意。
“呃,還行吧。”他和盧靖雯對視一眼,斟酌着說,“現在也有點聯系,畢竟他快來西川了。”
“那你覺得他來西川,是因為姜蝶在這裏嗎?”
文飛白一懵:“這人家小兩口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告訴你吧。他的初戀,人也在西川。”
飯桌上,蔣閻開始輕描淡寫地把邵千河延畢是為了照顧初戀的事講出來,氣得盧靖雯差點當場掀桌。
她無比意外道:“你怎麽會連這個都知道?你不會是故意騙我們的吧?”
蔣閻輕輕撫摸着杯子的缺口。
“他的每一段歷史,我都查過。”手指被缺口一拉,滲出一道血絲,“那個女人如今也在西川,我去見過她。”
所以她會出現在酒吧,也并非意外。
是他透露給她地點的。
蔣閻見到她的第一面,就清晰地聞到一種氣息。是一種困獸在原地徘徊,仍眺望着遠處伺機而動的氣息。
也是他身上的氣息。
此時的姜蝶對背後的這些彎繞一無所知。
但她根本不關心蔣閻為什麽會那個時間出現在酒吧,大腦所有的神經只夠用來處理這個應激的眼皮吻。
她一邊用盡全力将蔣閻推開,一邊淩亂地去摸索牆壁上的電燈開關。
電燈亮起來的一瞬間,所有的混沌消散,随之而來是她擲地有聲的一句滾出去。
蔣閻還保持着探出手的姿勢,在空中僵着須臾,慢慢收回,捏了下兩旁的太陽穴。
他語速很快道:“我有點喝大了,對不起。”
“再有下次我報警。”
她手指着大門,毫不客氣地指示他離開。
氣氛無比僵硬時,蔣閻身後傳來的敲門聲使一切變得更加詭異。
邵千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bb,你能讓我進去嗎?我們談一談。”
姜蝶瞳孔猛地一縮,對着蔣閻做了個縫合嘴巴的動作。
她對着門外道:“我準備睡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那你把行李先給我吧,我出去住。”
姜蝶深吸一口氣,看了眼蔣閻,他很識趣地從玄關走向客廳。
她回過頭,确認他的身形藏匿于拐角後,才拎起邵千河的箱子打開門,推了出去。
“給你。”
說完她利落地準備關上門,邵千河眼疾手快地将箱子反手推進來,如法炮制地把門卡住。
……這個晚上是中邪了嗎?一個兩個都堵她門。
姜蝶煩躁又後怕,煩躁接連不斷的胡攪蠻纏,後怕蔣閻被邵千河發現,那就更是一團扯不清的亂麻。
“……我真的累了。”
她語氣疲憊,邵千河一聽這語氣,哪敢真的走,連忙焦頭爛額道:“她雖然是我前任,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這次我也絕對沒有告訴過她我回來的事。”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就戳中了姜蝶之前隐忍下的那個點。
“很久沒有聯系是多久?”她忍不住回嘴,“才一年?”
邵千河呆住,含糊道:“你……”
“你延畢的原因,我已經知道了。”姜蝶盯着他的眼睛,“你飛去照顧她的時候,有想到過我嗎?”
他沉默下來,半晌道:“我不覺得這是對不起你的事。”
“……?”
姜蝶微微睜大眼。
“因為我飛過去找她,算是無奈吧,但其間沒有任何逾矩的行為。我也根本不愛她了。我真的沒有對不起你。”
“無奈?”
“我不知道你願不願聽這個故事……說來也話長了,只是聽過這個故事的例任都和我分手了……”他苦笑,“總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少不了濃墨重彩的人。就像蔣閻之于你,她之于我也是這樣的。雖然我已經不愛她了,但是她依然是擁有過我青春的人,她是我曾經的一部分,我不可能對這一部分視若無睹。”
姜蝶對此的回答是:“誰和你說蔣閻是我生命裏濃墨重彩的人?他已經什麽都不是了。”
他看着她,洞若觀火。
“你這個反應,我太熟悉了。”他嘆息,“你可以騙我,但你不要騙自己。人真的不能騙自己。”
“那你呢,你有沒有在騙自己?”
整座房間是難以言喻的死寂。
其實早該知道的,誰能忍受不痛不癢的情侶關系兩年呢,要麽是其中一人非常忍耐,要麽,是兩個人都在得過且過。
邵千河沒有對她這樣的深情,她也沒有。他們明顯是後一種。
他真的如自己所說的,對初戀已經沒有任何愛意了嗎?盧靖雯說過他們曾經愛得很傷筋動骨,所以後來那麽多段戀愛,他都選擇了和那位完全相反的類型,輕松的,可以随時抽離的。
他可能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其實他一直在那場年輕的愛戀中逃亡,途中正巧碰見了她。
于是她也知道,這場逃亡該各奔東西了,他們注定無法一起逃出生天。
但,不是現在。
姜蝶突然向客廳的方向望了一眼。牆上有個擺設用的時鐘,走着的時間并不準确,指針标在淩晨三點。
她收回視線,長長吐出一口氣,說:“今晚就先這樣,你回去吧。”
邵千河神情怔愣,對她過于溫和的反應手足無措。
“……這不是分手的意思吧?”
姜蝶搖頭:“不是。”
她甚至還道了一聲晚安,關上了門。
Loft并不大,即便在客廳,玄關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
姜蝶知道,蔣閻一定将他們的對話全數聽到了。
她走回客廳,就看見他站在那扇她最喜歡的落地窗前,望着連綿的燈火,背着她,像是在碎碎念,又像是在詢問她。
“明明他也隐瞞你了,為什麽呢?”
她沒有回答,平靜地說:“笑話看夠了嗎?可以走了。下樓注意些,別讓他看見你。”
話落,蔣閻的身體在晚風中和窗簾一起輕微搖晃。
最後他說,打擾了。
隔天,姜蝶在下班後把邵千河約了出來。
她尋常地點完他愛吃的菜之後,剛對完服務員說完謝謝,轉臉就對他吐出五個字:“我們分手吧。”
邵千河幾乎以為自己幻聽,這種語氣難道不該是接着一句你還要點些什麽?
居然是接分手?
他擺出一副難以理解的語氣:“怎麽過了一個晚上,我就被判死刑了?難道是她又來找你了?”
姜蝶昨晚平靜笑着說晚安的畫面還頻頻浮現,簡直讓他分不清到底昨晚發生的一切是夢境,還是說現在?
“沒有。其實昨天晚上我就該和你說的。”姜蝶頓了頓,“但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沖動,我認真想過了,也想在正式的場合下和你說出來比較好。”
“所以,你想好了?”
姜蝶無比認真地點下頭。
見她的表情沒有挽回的餘地,邵千河逸出苦笑:“我們都堅持過兩年異地,為什麽現在能在一起,卻撐不過去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恰恰是因為我們異地,才撐得過這兩年。”
姜蝶指着其中一道菜。
“就像這道菜,菜名叫琳琅,聽着很不錯,但其實就是生菜小番茄牛油果的混搭,根本不如名字那麽好聽。但光聽這名字,還是會有很多幻想。”她的嘴角扯出嘲諷的弧度,“這不和人一樣嗎,越是接近,就會越失望。”
“所以你是對我失望了?”
“我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情就是欺騙。”
她向後靠在座椅上,消失在頂燈下,表情隐進黑暗裏。
邵千河低下頭,沉思道:“我為我昨天的發言道歉。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對。可能是你的表現總讓我覺得,你不會太在意這些,所以我還是去了。沒和你說也是怕無端增加困擾,那次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聯絡過……我可以拿我的前途發誓,我真的沒有背叛過你。”
他眼神誠懇地重新注視她。
“我已經習慣和別人好聚好散,分手就分手。但這一次我想問問你,可不可以再來一次?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談這段感情,不然我不會因此選擇來西川。”
“你與其讓我回頭,為什麽你自己不考慮回頭,和她在一起呢?”
邵千河自然領悟到姜蝶口中的“她”是誰。
姜蝶平靜地問:“你沒背叛過我,卻依舊選擇延畢去找她,這其中的情感就更可怕了,你自己不知道嗎?”
邵千河沉默許久,一口幹了面前的啤酒:“我們當初分手,她提的。她的腿受傷了,因為我開摩托載她的一次意外事故,醫生說她再也恢複不到之前的水平。你不知道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個舞者,當時我恨不得腿廢了的人是我。我就求她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終于開始娓娓而談,說起這個曾經他“忘了”的故事。
“她開始變得疑神疑鬼,懷疑我會因為她變廢而不喜歡她,懷疑我只是因為愧疚和補償想和她在一起,懷疑這懷疑那……我真的很累。但我一直沒放手,雖然這是我欠她的,但根本原因是我喜歡這個人。內疚只是附屬品,絕不會是我想要和她走下去的理由。所以當我的喜歡被消磨,只剩下內疚後,我和她認真提了分手。”
“但我的喜歡為什麽會被消磨呢……”邵千河突然拿手掌摁了一下臉,眼眶有點紅,爾後才繼續道,“她為了證明自己在我心中的重要,故意去和別人好了。當時我們本身也異地,有很多問題沒處理好,她一天二十四小時冷不丁就忽然查我崗,動不動就說我漫不經心的,是不是要出軌。多好笑呢,結果出軌的人是她。我質問她為什麽,她說,她就是想看我吃醋,為什麽我從來不去查她手機。”
“……真是一個傻逼吧。我也是個傻逼。”
“那次之後我真的沒辦法再堅持下去了,但如果她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會在。這是我欠她的,不可否認。她還在繼續嘗試跳舞,我也支持她,我希望她能有個好的未來。但我們的的确确,不會再在一起了。”
姜蝶神色唏噓,他們的這場故事裏,似乎誰都有錯,可真的要怪誰呢?好像也無從下手,只能說一句造化弄人。
至于她這個局外人,沉默半天,抿唇道:“确實很遺憾。”
邵千河幹完了酒,神色迷惘:“如果我當初和你說明白這些,去照顧她的時候問你,你會理解嗎?”
“我會。”姜蝶垂下眼,“但是,我也會放手。”
“……你看吧。”
他苦笑着搖頭。
這個問題一直埋于他們之間,邵千河無法給予她所渴求的那種純粹的愛,她也不能給予對方,但他們都努力過想要給彼此,只是沒有做到。
縱然心裏早有預兆,但這麽明白地攤開來,還是會心底難過。
這場飯局到了尾聲,姜蝶忍不住嘆息着問:“到底這個世界上……會有純粹的愛嗎?”
邵千河松垮地背靠着椅背,雙眼迷離地沉吟。
“這世間上的愛哪有清白的。多的是一筆爛賬。”
“那為什麽還要去愛?”
“喝酒傷身,為什麽還要喝?喝下去的那瞬間,你不會計較那麽多。愛也是,會讓你不忍心和對方清算。知道會痛也要繼續下去,沒辦法,只要愛還在,只要愛比痛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