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無盡下墜
這一餐飯,最後的結局還是好聚好散。
姜蝶臨走前提出了一個要求,就算是他隐瞞她的代價:就是這一段時間,先別在朋友圈公布他們分手的消息。
他們兩人本身都不是很愛發朋友圈的類型,如果不額外發什麽聲明,不會有人察覺。
邵千河再度發揮他的野獸直覺,一針見血地問:“難道和蔣閻有關?”
姜蝶沒有回答,揮揮手走了。
出了餐廳,她走過人行天橋,穿到對面的便利店買了一紮啤酒,作為這場長達兩年戀情的終結。
算下來,這一段戀愛比和蔣閻在一起的時間都要長很多很多。但結束時的雨點,比起三年前的那一場臺風,就只是溫和地下了一場綿雨。
一切附着在表面的東西被洗刷下去,她得以看清,原來以為已經建好的城牆,根本就是偷工減料的殘次品。就和小孩子捏的橡皮泥似的,自以為足夠堅固,其實稍微捏一捏就變了形。
她不得不面對一件事實,那就是她的生活根本沒從那場廢墟裏重建完畢。
姜蝶捏着啤酒罐,站在天橋上俯視川流的人群,腦海裏情不自禁地閃着剛才邵千河的話。
說得足夠通透,也足夠輕飄。
愛比痛更深,所以可以放任自己繼續愛下去。
可她承受的痛,根本就是一汪無法估量的黑洞,時空曲率大到連光都逃脫不了,更何況她這只薄翼脆折的蝴蝶。
同一時間,花都的另一家日料店內。
蔣閻走進包廂時,女人已經不等他,兀自開吃了。
如果姜蝶看到這張臉,一定會覺得熟悉。這就是當年三言兩語令她防線崩潰的心理醫生,石夏璇。
Advertisement
她此時脫去了白大褂的外套,穿着舒适的條紋T,看不出已過三十的年紀。
蔣閻看着她,神色冷淡,連坐都沒有坐下,開門見山地問:“你找我來什麽事?”
“來找你慶祝啊。”她指着對面讓他坐下,“吃點呗,樓宏遠腦梗中風的大好消息,不值得你喝一杯?”
蔣閻原本想走人的步伐頓住。
她擡眼看到蔣閻還怔愣着,一身長衣長袖,毫不客氣地說:“脫掉吧,在我面前就沒必要再裝了。”
她當然知道蔣閻的長袖下藏着的是什麽。
一道縱橫的刀疤,從腕口延展到未到胳膊肘的中間地帶,因此無法戴手表什麽的遮掩,他幹脆常年只穿長袖。
石夏璇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失控,當他真的包着傷口血淋淋地來找她時,她無比震驚。
雖然,蔣閻會來找她,并不是為了看病,而是問罪。
“是你告訴她的。”他當時的眼睛幽黑得可怕,大有拿把刀将她捅死的架勢,“為什麽?”
她鎮定自若地回視:“怎麽,你要和我翻臉嗎?”
畢竟她勝券在握,知道他不會。
誰叫她是給樓宏遠開具病例的主治醫生呢,他如果和她翻臉,意味着功虧一篑,放虎歸山。
所以,她很篤定他不會這麽做。
她審視着他的神情,有些不忍地問:“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真的同意幫你寫下那份荒謬的診斷書嗎?”
蔣閻神色一震,似乎意識到了什麽。
“你給我的那些好處,我怎麽可能真的在乎呢。和蔣明達比起來,你還是太嫩了。”她輕輕搖頭,“他早就知道樓宏遠出獄的事,也知道你拿錢的事。因此這件事,當然也有他的囑托。畢竟樓宏遠的事情捅出去,對你們蔣家而言算是一樁醜聞。”
“那麽告訴姜蝶——也是他的意思嗎?”
她聳了聳肩道:“他查到她是當年福利院沒被選上的那個孩子,擔心她接近你是想報複。所以想試探她到底知道了幾分。當然,我自己也很好奇,她到底是為了什麽接近你。你看,我們都很關心你。”
蔣閻的表情可怕到陰森,重複那兩個字:“關心?”
石夏璇看着他的神情,十分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地把刀具全部收了起來。
“你如果不這麽認為我也很遺憾。你要是真的想找我興師問罪,還是先去找你爸吧。請。”
石夏璇卻知道,他不會的。
她不免想到第一次看見蔣閻的情形。
那時候她剛考入國外的醫學院,他爸宴請各路親朋好友為她慶賀。在慶功宴上,她瞧見了還是少年的蔣閻。
也許是專業病,她有觀察人類的癖好,而在這滿座的無聊人類裏,蔣閻無疑是怪癖而有趣的那一個。
他每次吃完一口,必将刀叉精确地安放在剛才的位置,聽長輩們講話時眼神很認真,看不出一絲走神,俨然是一副家教良好,性格嚴謹的乖乖牌公子哥。
但很不巧,她剛才嫌煩躲去天臺時,恰好觑見這小子藏在角落裏抽煙。
準确的來說,也不是真的在抽,只是咬着一半的煙嘴,對着灰茫茫的天空深呼吸。随着長長的吐氣,他把煙吐出來,用紙巾包好攥在手裏。另一只手從口袋裏掏出一面小鏡子,對着鏡子練習嘴角的弧度。
而這弧度,就和他在飯桌上展露出來的一模一樣。
是一個心裏壓抑着野獸,但卻拼命學着如何去做人的孩子。
當時的她做出了如此的判斷,并對他産生了一點點興趣。但在知道他是被收養的孩子後,對他的這種用力又感到無趣。
無非是出身低賤的小孩想要洗脫标簽,努力讓自己融入上流圈子罷了。
直到第二次再見到蔣閻。
當時她暑假回國,聽聞蔣明達身體出現了一些狀況,徹夜睡不着覺,一入睡就噩夢纏身。據說他請了很多法師來家裏,但依舊沒見好。
蔣明達和她爸是生意場上的好朋友,她爸知道後就帶着她一起去了蔣家探望,心說讓她也幫忙看看,是不是精神方面的疾病,以此掌個人情。
她心說有用才怪,蔣明達這人迷信神佛到了入魔的地步,讓他相信科學不如讓他相信這世界上有鬼且愛穿紅色比基尼來得容易。
只是她還是低估了蔣明達喪心病狂的程度。
還沒進入蔣家呢,就老遠一股檀香的煙味濃濃地飄過來,嗆得人直咳嗽。
她掩起口鼻,皺着眉極不情願地跟在她爸身後進去,煙霧缭繞的客廳裏,正背脊挺拔地跪着一個人。
她定睛看了兩眼,才認出那是蔣閻。
他面前正站着一個神神叨叨的大師,正彎腰遞給他一杯水,讓他喝下。
那水很渾濁,應該是倒入了什麽粉末。
“……不會是什麽香灰水吧?”
她看得咋舌,那個大師帶來的小弟子板着臉,面容嚴肅地解釋:“不要妄言。這是蔣先生的手指甲和腳趾甲的粉末。”
“?……你們把這東西摻到水裏,讓人家喝下去?”
石夏璇覺得不是自己的耳朵瘋了就是這幫人瘋了。
他還擺出一副無知的輕蔑神色,正兒八經道:“你不知道手眼通天嗎?蔣先生最近的情況是撞到了天煞,只要祓除他手腳的煞氣,再轉接,便可以痊愈。”
她無語地指着正面無表情喝下甲粉末的蔣閻。
“那你們就讓別人代替倒黴?”
“這孩子經過菩提種的保佑,不會被煞氣纏身,他是很好的容器。”
……她光聽就覺得要窒息。
視線投在蔣閻身上時,他已經毫無芥蒂地将水喝到了底。
她以為這場荒唐的鬧劇應該到尾聲了吧,然而——
“一滴也不能漏。”大師指着瓷磚上因為喝得過急溢出來的幾滴灰水,“得麻煩小少爺舔掉。”
他語氣客客氣氣的,随着這句話,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這個跪地的人身上。
石夏璇也看着他,但是她的目光卻莫名注意到他投射在牆面上的影子。
大廳的天窗直射進來,将少年細瘦的身體拉成一個可怕的怪物。怪物匍匐在地上細微地震顫,太陽轉移,日光的角度傾斜,他的影子在下個瞬間忽然又變成一道脆弱的薄片,被風一吹,低下頭顱,紙片被灰水沁濕。
蔣閻擡起頭道:“祝願父親能夠好起來。”
真是可怕,臉上一派虔誠。
她再次對蔣閻産生興趣,這個少年到底能口是心非地做到什麽地步呢?心思藏得深不見底,她一眼看不穿,反而更想走近看一看。
于是趁空隙,她走到一樓的衛生間門口,聽見裏面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過了很久蔣閻才神色如常地出來,嘴唇是一種要燃燒起來的火紅。
她瞥過他快要洗到破皮的唇,近乎于刁難地問:“剛才的水口感怎麽樣?”
他波瀾不驚地回:“薄荷。”
“……薄荷?”
蔣閻從口袋裏拿出薄荷糖:“事先含在嘴裏就不會有別的味道。”
石夏璇恍然地笑:“你這小鬼真的很有趣。”
他盯着她:“你是心理醫生的話,可以治療人做噩夢嗎?”
“我還沒成為醫生呢。”她意外地問,“你還真關心蔣明達啊?”
少年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
“不是他,是我。”
石夏璇挑眉:“那你都在做什麽噩夢?”
可他又不往下說了,草草地扔下一句話:“算了,你治不好我的。”
那時,她很好奇他的話裏藏話,一個小孩子能有多少心思呢。
直到現在,她依然對他的內心一知半解。除了蔣明達和他本人告訴她的,關于他的身世。
但有一件事,她很明确。
“那就是你真的生病了,你需要幫助。特別是已經有自殺傾向的話。我知道你現在很排斥我,但我可以給你推薦合适的醫生。”
她誠懇地給出建議,蔣閻卻冷眼看着她。
“我沒有想要自殺。”
“那你這手腕是怎麽回事?”
“意外。”
“……你真的,還是先正視一下你自己吧。”
“我很清楚我不想死。”蔣閻冷靜地說,“只要我活着,我還有機會見到她。但如果我死了,我一定會下地獄。”
這個她,他們都沒有說出名字,但他們都心知肚明。
石夏璇不解: “明明是她受不了你的過去背叛你的,你何必還這麽固執?”
“她從來沒有背叛過我。”他咬緊牙關,“是我背叛的她。”
“……所以你不舍得拉她下地獄,在地獄相見?”
石夏璇憐憫地審視着蔣閻。
“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乖乖治療,以這樣的姿态再去找她,就已經是在拉她下地獄了。”
樓宏遠是于昨晚深夜突發腦梗,醫院一直聯系不上蔣閻,只好聯系到了當年替他出診斷書的石夏璇。
他也被轉移到石夏璇所在的醫院進行緊急手術,一條命好歹救回來,但狀況并不算樂觀,可能都要面臨半癱的後半生。
蔣閻凝視着重症病房裏的樓宏遠,隔着一道門,他無比溫順地躺在那裏,就像一具屍體。
禍害遺千年,在這一點上,他們真的是留着相同的血脈,無法輕易地被老天收回去,沒那麽容易死掉。
他沉默地看着樓宏遠,蔣明達卻在這時來了電話。
他接起,眼睛望着病床裏的生父,嘴上恭敬地念道:“父親。”
“你回來一趟,我有事問你。”
對面幹淨利落地切斷,一如往常,但蔣閻卻隐隐嗅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但對此他已有準備,畢竟蔣明達仍是蔣隆集團真正的一把手,很多事情他都沒什麽決策力,必須經過他的首肯。
第二天夜晚,飛機落地西川,車子繞過川流的車潮,駛向郊區別墅群,停在一棟老式的別墅前。
記憶中的那股檀香味道又無孔不入地侵犯蔣閻的嗅覺感官。
蔣明達會對神佛這麽癡迷,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也是後來才慢慢打聽到蔣明達的發家史。最初下海那幾年,他跟着人炒房又收購地皮,一開始混得順風順水,但後來卻差點虧得血本無歸。
原因是他開發的其中一個樓盤鬧出人命。
鬧出人命不可怕,但短時間內接連有人自殺,那就邪門了。
蔣明達一琢磨,才發現那塊地皮前身是戰争時期的亂葬崗,風水差得要命。自此,他對風水這種事越來越深信不疑。
蔣閻踏入客廳,掃了一眼通往地下室的門。
門後通往的是禁地。
這些年他從未下去過,但他知道那下面曾經住過什麽。
——蔣明達從泰國請來的小鬼。
因為這樽小鬼,蔣隆集團才能成功上市,做大做強。蔣明達是這麽覺得的。
也因為這樽小鬼,蔣明達一直未能有子嗣。
妻子懷孕兩次都接連流産,連他養在外面的情人也難逃一劫。
蔣明達吓得連忙将小鬼送走,但厄運沒有就此平息,連他的身體都出現問題,生活開始一塌胡塗,他趕緊找大師去算該怎麽辦。
大師直搖頭,斥責他這樣的做法惹怒了小鬼,請神容易送神難,更何況是嫉妒心極強的小鬼,他這輩子別想有自己的孩子,即便誕下也會不得善終。
但若要解決他身體的問題,很簡單,那就是再領養一個孩子過來,小鬼的怨氣自然會從大人轉移到孩子身上。但是,這個孩子命格必須要硬,能承受住煞氣。
蔣明達就因為這一席話,踏進了那家有他和她在的福利院,改變了他的一生。
只是,往好的方向還是壞的方向改變?
總體上是好的吧。他有了世俗眼中好的出身,不必再每日心驚膽戰十幾年後樓宏遠會提着一把刀出來,把當年送他進監獄的自己砍成爛泥。
如今的樓宏遠,被精神藥物不停地折磨,終于熬不下去,突發腦溢血倒下。
那麽,他的那顆心髒爛在斷芽的春天裏,也不值得叫委屈。物質守恒,一切都有代價。
上到二樓,蔣閻停在蔣明達的書房門口,輕輕叩響。
門內倦懶的聲音說道:“進。”
他推開門,蔣明達穿着黑色的絲質睡衣,正仰卧在雕花的紅木梨榻上,雙手正捧着佛經,嘴上念念有詞。
“小閻,坐。”
蔣明達抽空指了下座位,他依言坐下,然後便是等待蔣明達自顧自地将佛經念完。
良久,蔣明達擱下佛經,細細端倪了蔣閻一眼。
“長大了,心思也多了。”
蔣閻故作不懂道:“我很多地方都做得還不成熟,父親多包涵。”
“不成熟?我看你是成熟過頭,步子拉太大吧。之前收購亞太度假村的事尚且算一步好棋,那這一回收購鄭氏建材又是什麽路子?他們可是根本救不活了。”蔣明達重新躺下,悠悠道,“我看你能力還不錯,才給了你這個機會。既然承了我的名頭,就得像話點。不然,我可以換任何一人上去,你知道的。”
蔣閻眉頭都不皺一下:“能力比我強的人有很多。但是這些年我和您之間的維系,我不認為其他人可以取代。”
氣氛沉悶,過了好一會兒,蔣明達才慢吞吞地對此回應。
“你是懂事的。”他重新拿起佛經,“心裏有數就好,走吧。”
蔣閻起身,恭敬地鞠躬,安靜退開,關上門。
走到大廳時,他名義上的母親正好進門,兩人撞見,她眯眼笑道:“怎麽突然來了不打聲招呼。”
那笑容的弧度和他總是揚起的如出一轍。
“父親找我來談點事,就沒麻煩您。”
“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謝謝母親。”
“那就好,早點回去休息吧。”她忽然又想起什麽,“你上次從紐約帶來的那個古董花瓶還挺好看的,還能弄一個來嗎?我想送給別人。”
蔣閻笑着應下:“好。”
走出蔣家別墅,他回到車上,發動車子駛往城內。
漆黑的國道死寂得吓人,但月光很亮,他摁開廣播,有了點人氣兒。主持說着祝大家中秋快樂,合家團圓,他才恍惚想起來,今天是八月十五。
還沒吃飯的胃開始隐隐作痛,他看了眼時間,将車開到一家小超市邊上,下車進店,接着又拎了一袋子速凍湯圓出來。
車子在夜幕中急速向前,停在一幢燈火通明的公寓樓下。
蔣閻擡頭看着那扇黑漆的玻璃窗,心裏明白也許他惦記的人正和別人在外面慶祝節日。
視線在速凍湯圓上轉過,原本要下車的姿勢僵住沒動。
他就這麽沉默地坐在車內,聽着車內的廣播不斷變換,口水歌換了一輪又一輪,到了知心談話環節,女主持人念着聽衆發給節目組的留言。
“有聽衆朋友留言說,我只是每天往黑暗裏投一顆石子,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回響,如果生活是一個無底深淵,當我跳下去,無盡的墜落,是不是也是一種飛行。”
“這位聽衆朋友,千萬不要對生活喪失信心。想一想你的家人、朋友或者愛人,或許你是一個人在大城市打拼,或許你現在正遭遇着一道過不去的坎。但沒有關系,我們都會祝福你。祝你節日快樂。”
屁話。
蔣閻一把摁滅了廣播。
真正在下墜的人,耳邊除了風聲,還能聽到什麽呢?
他比誰都更明白這種感受。這些年來,他何嘗不是在往深淵裏扔石頭。
從最開始的漆黑盜洞,他把自己當作石頭扔下去,且不被人拉起的那瞬間,似乎就注定了毫無回應的人生。
但其實,也曾經有人接住過他的石子,熱忱地想在他的黑洞裏搖搖欲墜地挂一盞燈泡。
明明那個人的燈泡也那麽微弱,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照亮。
“可是,我們還可以把彼此當做燈泡。”
他回憶着記憶裏她的語氣,呢喃出聲,然後開始抽笑,倒在椅子上,肩膀不停地顫動。
很好笑不是嗎,因為從頭到尾,他的燈泡根本就沒亮過。
他後來照亮她的光源,都是一開始從她那兒偷來的。
他只是一個貪生怕死慣了的小人,沒有人在絕望盡頭拉過他,他只能相信自己。
可真的有人來拉他了。
這個唯一來拉他的人,轉而被他推入了另一個更不堪的深淵。
命運給予了他最大的懲罰。
蔣明達所信的神佛也許是真的存在的吧,小鬼轉接給他的惡煞,這麽多年都悄無聲息,其實早已暗中衡量,憋着給他致命一擊。
那只靠自己破繭的蝴蝶不知不覺從最低處飛了上來,在他仍就無盡下墜的時候。
他們不期而遇,被臺風天的氣流漩渦裹挾着卷到了一起。
這一次,其實應該順着漩渦遠離的,那是最明智的路徑。
可眼睜睜看着當蝴蝶向自己飛來時,他還是掙紮着偏離既定航線,一頭栽進了這場足夠撕毀他的風暴。
如今蝴蝶已經飛向了風平浪靜的地方,他的大雨還沒下完。
但是已經偏離了,就不會回頭,繼續下墜也無所謂。如果皮肉觸底碰撞的聲音能讓一切都變得動聽。
姜蝶的中秋節過得比以往都要忙碌,因為有些同事忙着提早回家過節,像她這種沒人約也不需要陪家人的單身狗就承擔了大部分工作。
等下班時早過了晚飯點,她又餓又困,在地鐵裏擠着給姜雪梅抽空發了個紅包。
她收下後轉而也給姜蝶發了個紅包,還多出了66塊錢,湊個好兆頭,六六大順。
微信裏還傳過來一個小視頻,記錄着姜雪梅把煮好的湯圓撈出鍋的過程,手持鏡頭的人還在說話,笨拙地嚷着,小心,別燙到。是陳叔的聲音。
看着他們兩個人作伴,姜蝶覺得安心,也有點奇怪地羨慕。
姜雪梅舀起湯圓湊近鏡頭,笑道:“這是給你留着的一份。”
中秋吃湯圓這個獨特癖好,之前和別人無意講起的時候,他們都覺得古怪,不是應該吃月餅嗎?可姜雪梅卻覺得吃湯圓寓意更好,更吉利,導致姜蝶也養成了吃湯圓的習慣。
姜蝶咽了下口水,被勾起了饞蟲,當即決定手機下單點一份速凍的來煮。
她是在離家地鐵還有一站的路程下的單,沒有想到這麽短的時間內,貨居然就送到了。
一袋圓潤的速凍湯圓靜靜地挂在公寓的門把手上。
她将它取下來,感到奇怪地嘀咕:“是不是沒從冷凍櫃裏拿的啊,怎麽冷氣都快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