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正在和你一起融化
退潮後的房間,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潮濕的味道。
他們的剛開始非常不得章法,但卻因為那份無措,讓姜蝶的心裏産生了一種确信的得意。
她撫摸着他汗津津的臉,沉迷于他因失去掌控而露怯的表情,蔣閻似乎很懊惱,做任何事情都如魚得水的他,第一次像個差生。
但她卻分外愛這個表情,比起從容的樣子更讓人戰栗。
就像是在喝一杯從未用這個配方調配過的雞尾酒,你不會在意它的味道有多麽混亂,只要知道你是第一個品嘗它的人,觀摩着杯跡都是自己舌尖的印痕,就心滿意足。
她從這一連串的笨拙裏确信,她絕對是世界上第一個,見到他這副樣子的人。
但是,這還是無法打消她心底的疑慮。沒有經驗并不代表沒有喜歡過人。
憋在心底的疑問終于在這個至暗時分,有了脫口而出的沖動和勇氣。反正更羞恥的話都已經說過了,還差這一句嗎?
她摸索着,向上撩起蔣閻汗濕的頭發,盯着他漂亮的眼睛,很小聲地問:“在我之前,你有沒有對別人想過做這種事。”
他的手指描摹着她的眼睛,毫不猶豫地回答沒有。
一個生活在廢墟裏多年,一直致力于災後重建的人,又有什麽能力去愛人。
他的眼睛漆黑,姜蝶卻從外面開始隐隐亮起的天光裏看見她的影子。
但他卻像害羞似的不敢和她對視,将她背過身,食指順着她的脖子蜿蜒到那兩片薄薄的蝴蝶骨上,随後,姜蝶感覺到他冰涼的嘴唇貼着尖銳的輪廓線流連。
他吻得那樣輕,帶着點顫抖,好像她骨骼的邊緣就是一把刀,那點顫抖是因為割破了嘴唇而産生的疼。
她頭腦發暈地錯覺,他唇上潮潤的水珠其實是被拉開的血液,她甚至都能夠聞到鐵鏽的味道。
這是一場,彼此都感到窒息的,充滿痛苦,卻又不舍得放開對方的折磨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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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奇怪的,從始至終,蔣閻都沒有脫下衣服。
哪怕是浸在浴缸裏。他渾身被打濕,襯衫幾乎快成為他的第二片皮膚。
相比之下,赤條條被攬在懷中的她就顯得一覽無餘。
她羞惱地要去扒他:“怎麽你那麽端正,不行……”
她的手指還沒得逞,就被他一把勾住,往上壓在頭頂。
到最後,浴缸的水已經變涼,姜蝶的頭發也一片濕。
她吹幹後出來,看見蔣閻穿着皺巴巴的黑襯衫站在露臺上。天空有魚肚白,青色和灰藍交接的地方有團狀的雲朵,他嵌在灰蒙蒙的晨曦裏,在抽一支煙。
一切很不正常,亂掉的襯衫,嗆人的煙草,最不适宜的部分重疊在他身上。
剛才,他們是世界上彼此最親近的兩個人,但在此刻,姜蝶竟然有一種無比強烈的,和他之間的疏離。
這一瞬間,她感到心慌,于是小跑向露臺,從背後抱住他。
他回過身,面容依然是她熟悉的神情,好像剛才那個寂寥的背影并不屬于他。
蔣閻伸手拿遠煙,另外空着的胳膊反手摟住她細瘦的腰,低頭看她,眉梢是有些疲倦但缱绻的笑意,緩聲說:“距離出發還有點時間,去躺一下吧。”
她阻止他的動作,伸手把煙夾到指尖,作勢要抽。
“事後煙真這麽舒服嗎?我也要試試。”
他眼疾手快地按下來:“不行。”
“為什麽不行?”
“對身體不好。”
“那你還抽!”
他輕笑:“我抽得很少,只在某些特殊時候抽。”
特殊時候,這四個字被他拉長了語調綿軟地念出來,在這個晦暗的清晨,非常壞心眼地又将剛才發生的交纏快速倒帶。
四肢百骸的害羞全都湧回來了,姜蝶此地無銀地轉移話題:“所以到底好抽嗎,煙。”
蔣閻直接用行動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強勢扣住她的下巴,在昏暗的露臺上渡給她一個煙草味的吻。舌尖從她的上颌抵過,唇磨下去的時候氣聲說,嘗到了嗎,不好抽。
原先那麽冷的一個人,開了葷之後舉手投足都帶着點色氣。
姜蝶哪裏還管得了好不好抽。
她腦子裏只有一個要命的念頭:男人身上最誘人的氣質原來不是欲,而是冷欲。
就像奮不顧身跳進熔爐裏時摸到幾塊碎冰碴,不會叫人清醒,而是恍惚地想,原來他正在和我一起融化。
從巴黎回來後,姜蝶又私下找了一趟系主任。
她委婉地暗示自己去了巴黎并有錄音這件事,別無所求,只希望能有一個公正的對待,不然她無法保證網絡上會有什麽樣的流言。
系主任臉色難看,臉上還維持着假笑說當然,一定會保證結果的公平公正。
姜蝶相信這一回一定是個公平的結果。老奸巨猾的系主任不會因為區區的一點利益往來,而讓自己的聲望背上污點。
因此,這一回重新修正的結果,她的最終成績是第一名。
成績公布那天,饒以藍正在上選修課。姜蝶沒有選修那門課,是從盧靖雯口中得知,她氣得臉色刷白,課都沒聽完就想從後門離開。
結果,後門正好是壞的。
坐在後門邊上的剛好是盧靖雯,見狀幸災樂禍地怼了一句:“人哦,不能永遠想着走後門。”
與此同時,那個晚上,她給蔣閻拍攝的那張照片也流傳出去,高挂在官網公示上,誰都可以看到。
所有人便都知道,蔣閻居然給她當模特了。
他的朋友圈轉發了這一則獲獎公告,發了一個大拇指點贊的表情。
刷到的人對此倒沒什麽特別的感覺,畢竟他作為模特,轉發這一條公告顯得很理所當然。
而只有那次參加了學生會聚餐的人,才知道他這個贊背後有更深長的意味。
說起來也奇怪,她成為蔣閻女朋友這件事,居然沒有發酵出去。按理說,如果讓丁弘知道這件事,那幾乎等于全校也知道了。
但她走在學校裏,幾乎沒有聽到關于女朋友這件事任何的風聲。
因此,在食堂看見丁弘時,她下意識地迎了上去,和他打招呼。
丁弘正在和同學一起吃飯,看見她,脫口而出的嫂子卡在一半,轉口道:“喲,姜蝶,恭喜啊。”
姜蝶奇怪地皺眉。
她明明記得,在上一次的聚餐裏,他還嚷嚷着叫嫂子,怎麽到這裏就改口了。
姜蝶試探地調侃:“最近嘴巴不漏風了哦?”
丁弘得意地挑眉:“是不是該請我吃飯,我有嚴格執行命令。”
“命令……?”姜蝶更疑惑了,“什麽命令。”
“啊?”丁弘也懵逼了,“不是你們別讓我把談——這事兒說出去嘛。”他意識到身邊的人,壓低聲音,“會長親自找我的啊。我還哪敢漏。”
姜蝶恍惚地哦了一下。
她端着餐盤坐到最角落,等着從宿舍過來的盧靖雯。然而人到了,在她面前揮手,她都渾然不覺。
“怎麽了這是,高興傻了?”
“你來了啊。”姜蝶回過神,突然問了她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你和文飛白确立關系之後,他有沒有在朋友圈發什麽東西啊,比如,發你的照片什麽的這種宣示的。”
盧靖雯端着餐盤坐下,語氣不無甜蜜。
“當然有發啊,我還親自檢查了他手機看是不是分組,不然我被他養魚怎麽辦!”
姜蝶心情低沉地哦了一聲,完全不像是一個剛拿了冠軍該有的姿态。
“你不會是在擔心蔣閻養魚吧?”盧靖雯是知道內情的,也知道他陪她一起去了法國,不以為意道,“蔣閻肯定不會發這種東西啊。”
上次在音樂節之後大家互加了微信,盧靖雯八卦地刷了一圈,發現這人的朋友圈實在太無聊了,除了轉發就是轉發,沒有任何原創內容,就像遼闊的平原,一眼就能望見所有,卻也一眼望不到邊。
“他感覺就是一個無法被窺探的人,當然不會像飛白或者其他男的一樣發些秀恩愛的,很正常。”盧靖雯寬慰她多別想。
“我知道。”姜蝶內心惴惴,“可是,如果他是有心不想被很多人知道呢?”
有些念頭一旦湧上來,哪怕你覺得這應該不可能,但就和陽光底下的影子一樣,總是會不斷地跟着你,躲在陰影裏的時候不會發覺,但到陽光底下走一走,就會恍惚。
和盧靖雯探讨到最後,并沒有讓姜蝶心裏的想法好受一些。忍到第二天晚上,和蔣閻視頻時,她決心向本人試探。
想再多亂七八糟的都沒有用,不如向本人求證。
蔣閻正下完課,開車準備回公寓,鏡頭裏他的臉隐在沒有開車燈的駕駛座,只有街道的霓虹補了點光。
與他相比,自己不僅化了心機的裸妝,還特地把平時錄制視頻的打光設備架在遠處,簡直太有儀式感了。
這更顯得,好像是她在一頭熱。
姜蝶湊近鏡頭,不滿意道:“我都看不見你的臉啦!”
他單手打着方向盤,眼神抽空瞥了眼鏡頭:“乖,我很快到家。”
姜蝶哦了一聲:“那要不然等你到家了再打給我吧,開車視頻也很危險。”她揮了揮手,“我先去剪視頻好了。”
“好。”
“你都不問我剪什麽視頻哦?”
“剪什麽視頻?”
“……我在法國拍的素材那些啊,其中還拍到你了。”姜蝶開始試探,“我需要把那些鏡頭删了嗎?還是可以發上去?”
蔣閻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搭了兩下,回道:“删了吧。”
姜蝶沉默。
她的反常引得他再次看向鏡頭:“不開心了?”
她沒支聲。
他語氣軟下來,哄道:“你和之前和盛子煜逢場作戲的戀愛太深入人心了,那些粉絲也許還在幻想你有可能和盛子煜複合。如果讓他們知道你幾個月內又新談了人,太容易被攻擊了。”
姜蝶忍不住愣神,心裏突突直跳。
她以為他躲躲藏藏的目的,是在猶慮,是不是覺得這段關系上不了臺面。
原來,真的是這樣。
只是,他覺得上不了臺面的人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他不想自己成為別人攻擊她的理由。
捋明白這件事的瞬間,她就頭腦發熱地脫口而出:“我不害怕。再說,盛子煜早就和孟舒雅談過了,不也沒什麽嗎?”
“那不一樣。他沒有大張旗鼓,更沒有發到網上。很多人并不知道這件事。”蔣閻語氣嚴肅了幾分,“而且,知道讓人在談一回事,直面這份感情的細節又是一回事。你覺得你曾經的那些粉絲能忍受嗎?”
“那些cp粉大部分都取關我了,能留下來的,應該是願意看到我走向新人生的。畢竟盛子煜那邊都談過了,他們難道覺得我必須得‘守活寡’嗎?如果有這樣的想法,趁現在取關我我倒要謝謝他們。”
“……不是所有人都能這麽理智。應該說,能這麽想的人才是少數。”
“那就被罵好了,也是我活該。”姜蝶毫不猶豫,“但即便被罵,我也想讓所有人知道,我姜蝶真正喜歡的人是你。”
車子開到岔路口的紅燈,蔣閻沉默地停下來,看着面前的岔道,神色晦暗。
因為沒有光,姜蝶看不清他現在的表情是個什麽樣子,只聽見他有些低的嗓音很快速地說:“不要總是做傻事。”
“這怎麽能叫傻事。”姜蝶是窩在懶人沙發上和他視頻的,她動了動身子,将屈起的腿展開,露出那一只藍色的蝴蝶刺青,“你看,這只刺青是在我高三的時候刺的。那個時候,連女孩子的頭發都不許過肩。但我還是決定去刺,在我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
“确切地來說,那一天是不是我生日,我不知道。因為那個日子……其實是姜雪梅親生女兒生下來的那一天。”
她放下腿,仰躺下去,讓自己的臉也消失在屏幕前。
“你之前問過我,是不是和我媽沒有血緣關系,我當時沒回答你……其實你猜的是對的。她只有一個親生女兒,但因為意外去世。”她眼神略微渙散地盯着天花板,“她沒能救下她,但她救下了我。”
姜蝶沒有再往下說,盯着蒼白的天花板看。
很長一段時間內,她喜歡就這麽躺下去,躺在粗糙冰冷的水泥地上,頭頂的天花板是她全部的世界,封閉的,沒有雲,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星,什麽都沒有,只有蒼白的靜止的盡頭。
她總是能看到盡頭。
如果她還是一個人,也許她就放任自己去盡頭。但兩個人的話,她願意做一根拐杖,支撐着彼此走出來,從盡頭裏把門打開,看到活生生的天空。
于是她對着姜雪梅說:“你就把我當你的女兒吧,以後她的生日就是我的生日。”
“從那以後,她好像就真的把我當成了她。你知道嗎,她每年都會給我織一件毛衣,但壓根不是我喜歡的……而是小時候,那個孩子最常穿的那款。”
蔣閻聽到這裏,追問:“當年,你到底遇到了什麽意外?”
“沒什麽,都過去了。”她一筆帶過,重新直起上半身,“然後我媽就說,好,那你跟我姓吧。我就問,名字我可以自己取嗎?我想叫蝶,姜蝶。”
他又問:“因為那個約定嗎?即便那個人沒有遵守。”
問這句話時,他沒有看向鏡頭,視線聚焦在自己無意識滑動方向盤的拇指上。
“和他無關。”姜蝶嗤笑,“他用不用,關我屁事。我只是想要破繭,何必為了他放棄我喜歡的意向。蝴蝶能帶給我力量,所以,哪怕刺青在當時嚴厲禁止,我也義無反顧。有些事情哪怕真的看起來很傻,但我覺得值得這麽做,我就會去做。”
視頻對面,紅燈轉綠,蔣閻倉促地說了一句我先挂,到家再撥給你,屏幕就完全轉暗。
蔣閻看着眼前的岔路口,按照導航,車子本該筆直往前走的。在綠燈亮起後,他卻猶豫了。
後排不停按喇叭催促,他妥協地毅然打轉方向盤,拐進了另一條狹窄的岔路。
姜蝶放下手機,估計着他到家應該還會有很久的時間,打算去刷個劇。結果她剛窩進懶人沙發沒多久,還在想要挑哪部比較好看時,視頻的連線請求突然跳進來。
比她預想得要快好多。
姜蝶手忙腳亂地整了整頭發,點開請求,發現他那邊的背景還是好暗。
“怎麽不開燈哦?”
“因為我在你樓下。”蔣閻舉了下手機,環繞四周,“姜蝶,我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