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巴黎正在漲潮
他說話的語氣像過山車脫軌,她作為乘客,直接被甩到雲霄,心髒幾乎炸開,和軟綿綿的流雲一起流淌。
然而,她卻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說:“都說了我法語很爛,你這句我聽不懂。”
他一本正經地說:“那你得加強學習了。”
“你不現在翻譯一下讓我學習學習嗎?”
“啊,地鐵到了。”
他顧左右而言他。
姜蝶被他的打岔氣到猛跺腳。
晚高峰的地鐵很擠,姜蝶不明白為什麽蔣閻這次不打車,而選擇來人擠人。她倒是無所謂,但是他應該很讨厭自己的衣服被擠皺吧。
果不其然,上車不到一分鐘,蔣閻皺眉的次數十個指頭都數不過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強硬地站到她面前,把其他人同她隔開。導致他被擠得更厲害。
“我們下個站下車吧,打車過去?”
她不明白為什麽他要給自己找罪受。
蔣閻卻搖頭:“我們就坐地鐵過去。”說話間,他的視線似有若無地停在某個方位。姜蝶順着那股視線看過去,發現是一群美豔的外國妹子。
……他居然也會注意美女嗎?
醋意一瞬間像搖晃的可樂氣泡翻滾而上,帶着猝不及防的驚異。
姜蝶忍住情緒,裝作毫不知情地上前一步,正好擋住蔣閻的視線。
他的視線聚焦在她身上,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眼裏又染上笑意,偏偏示意她往美女身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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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蝶瞪大眼:“你幹嘛!”
他語氣驀地認真:“那樣裝扮的是吉普賽女人,如果你落單,她們來問你時間,你不要搭理。離她們遠一點。”
姜蝶的表情不自然了一瞬,含糊問:“為什麽?”
“她們是小偷。”
姜蝶的心猛地墜了一下,仿佛她才是站在遠處,合該被指摘的那個吉普賽女郎。
那些手段多熟悉啊,用不着蔣閻多加解釋,她一點就通。手心隐隐發燙,肮髒的罪孽刻在她的掌紋裏,一低頭就能看到。
地下鐵在黑漆的隧道飛馳而過,車窗上映出姜蝶慘白的臉。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擰巴地說:“我會離她們遠的。小偷嘛,真的很可惡。”
“并不是所有的小偷都可惡。”蔣閻卻出乎意料地反駁她,“有的人想通過偷盜不勞而獲,損害別人的利益。那是有罪。可有的人并不是,他們只是沒有選擇。”
“那也是脅從犯,是有罪的。”
“脅從犯的另一層身份,也是受害者。”
車窗上,姜蝶僵硬的臉色逐漸龜裂,瓦解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惶然。
“況且,人是應該允許被犯錯的,對嗎?”
他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語氣很飄,很輕。
姜蝶也跟着輕輕地點頭:“也許吧……”
他們之間寥寥的對話,并不能根治她的舊疾。但随着這個點頭,懸于心口的巨石似乎也被卸去了棱角,像是取下了一副習以為常的牙套。你以為你早就習慣了,但摘下來後,才知道口腔內壁早被磨得潰爛。
車門忽然“啪”一下打開,思緒游離的兩個人驚醒,蔣閻在臨關門前拉着她下了車廂。
“就是這一站,你看好站名。”蔣閻指了指牆上的标識,“下次從學校過來就坐這趟路線,記得了嗎?”
姜蝶猛然反應過來,蔣閻之所以冒着被擠的不爽來帶她坐地鐵,就是為了親自帶她走一走這條路線。
畢竟她如果來交換留學,沒有車,也不舍得打車,最常用到的出行方式必然是地鐵。
那麽怎麽買票,怎麽查看路線,剛剛的這一趟,他都手把手地教她了。
這個人,好像從來不會直說我帶你怎麽怎麽樣,但他的每一個舉動都悄然藏着深意,不讓你輕易發現,因此不會讓你覺得負擔。
可是,一旦你發現,按下一個開關,那些細枝末節就是串聯燈泡,全部都亮了。
而他也從暗處顯現在燈下,除了對這個人目眩神迷,沒有別的可能。
蔣閻帶她來的這一家中餐,主要經營川菜,姜蝶幾乎沒有不挑的食物,除了不愛吃魚。
可是點菜的時候,蔣閻卻聽到她第一個報出的菜名就是水煮魚。
就像是在鹽南島的那個海邊排檔,她問老板能不能上一條鲈魚,上菜之後,卻只動了一口沒刺的部分,接着不動聲色地把鲈魚調換到他的面前。
他全都記得。
水煮魚上來之後,姜蝶又讓服務員放在了他的面前。
蔣閻夾起一筷子,開始挑刺。
水煮魚的魚刺并不難挑,只是要全部挑幹淨,光用筷子還不行。他又要了一副塑料手套,把魚肉掰碎,仔細檢查沒有遺漏的刺,才放到姜蝶的空碗裏。
姜蝶愣住,她知道即便戴着手套,那種油膩膩的觸感也很惡心。
他卻覺得沒什麽似的,又繼續挑下一塊。
姜蝶咬了一口,嘴裏酸脹。
她嘟囔着說:“不好吃,你別挑了。”
“真的不好吃?”
在他的注視下,她讪讪地說:“好吃。”她戳了戳魚肉,“但是我現在吃到好吃的也并不會太開心了……”
她有點不太好意思往下說。
“為什麽?”
姜蝶硬着頭皮,很小聲地嘀咕:“比起我自己,我更希望看到你吃到好吃的。”
蔣閻的臉上閃過非常微妙,複雜的情緒。
他摘下手套,還沾有油腥氣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将她掰向他,蜻蜓點水地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手上的力道那麽強勢,但落下去的觸感卻那麽輕柔。就好像被店門的熱空調吹了一下。
蔣閻若無其事地松開手,說:“我吃到了。”
這是他們之間一個非常蜻蜓點水的吻,發生在異國的中餐館,靠近油煙的後廚,一點都不浪漫,那麽倉促。
但姜蝶的心跳聲卻不訝于雨夜的那個初吻,它們自成一派,跳動成音符,忍不住開始哼着:輕輕的親親,不敢用力呼吸,不敢太貪心,太相信,我的幸運,百分之百是你。
那麽老天爺,我可以再相信你一次嗎?否極泰來,你給我的苦難都可以一筆勾銷,只求怕發生的,永遠別發生。
在巴黎的最後一天,姜蝶主動提出要去教堂。
蔣閻便帶她去了蒙馬特高地的聖心大教堂,那裏有瞭望臺,可以俯瞰巴黎。接踵的人群将地勢走高的窄巷塞滿,有成群結隊的黑人聚集在必經過之路的階梯口,盯準人兜售他們的手鏈,以此敲詐。
姜蝶看了他們就發怵,蔣閻面不改色地帶着她穿過人高馬大的黑人,那氣勢竟然讓他們拿着手鏈猶豫了下,轉而去攔截了另外一對亞洲面孔的情侶。
蔣閻很認真地說:“帶你來也是讓你看看,巴黎其實很亂,有很多難民流入,治安并不安全。偷盜、搶劫、敲詐,都有可能發生。你之後來這裏,絕對不能一個人亂晃。”
姜蝶點頭:“你放心。”
蔣閻将她的手拽得更緊了一些,像是無聲地在說,怎麽可能真的放心。
他們沿着階梯走上聖心大教堂,山坡上的風吹得很烈,飄亂了石階上的花還有他們的衣衫,蔣閻的黑色長風衣在空中鼓起,像一只亟待起飛的黑鳥。
黑鳥和蝴蝶,是不是也挺配的?
她無端地聯想,自顧自地笑起來。
教堂門口一個卷毛的高挑男人在拉手風琴,他們在琴聲中踏進教堂,從光明走到暗處,雕花的五彩玻璃窗卷進一束陽光,打在蔣閻的側臉上,他剛好回過頭看她。
這瞬間猶如某個神跡,讓人畢生都難以忘卻。
姜蝶松開他的手,有些慌亂地說:“不能再拉着了,禱告得雙手合十的。”
她跑到最裏面的十字架前,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就見蔣閻也坐在木椅上,背對着她,仰頭凝望着巨大的穹頂。
她好奇地在背後悄悄接近,從他的肩頭探出腦袋:“你也在禱告,被我抓住了!”
他波瀾不驚地起身說:“我沒在禱告。”
“又在裝酷,明明就是有。”
“真的。”蔣閻搖頭,“我不是禱告,而是告解。”
“……告解?”
姜蝶微愣,不明白他在指什麽。
蔣閻卻笑了笑:“我在跟你開玩笑。”
“好驚悚的笑話。”
她嘟哝着捶了一下他的肩。
蔣閻包住她的拳頭:“那你呢,禱告了什麽?”
她也開玩笑:“反正和你沒關系的。”
蔣閻就着包住手的姿勢,慢慢拉着她走出教堂,一邊說:“那我會傷心的。”
兩人走出聖心大教堂,沿着凹凸的石磚路閑逛,很快就摸索到那面著名的愛牆,寫滿了全世界的語言,全部都釋意為那三個字,我愛你。
中午的陽光照在最頂端,直射牆面,所有的愛意都明晃晃地鋪開整面,沒有一絲陰影。
姜蝶拉着蔣閻來到牆邊,很不能免俗地說:“我們在這裏留下合照好不好!”說着就把手機怼到蔣閻手上,“你在前面,這樣顯得我臉小。”
蔣閻無奈地打開前置,又被姜蝶勒令改成美顏。
他們站在中文繁體的我愛你底下,姜蝶喜歡愛這個字的繁體多過簡體。因為愛字中間多了一顆心,到底要多愛一個人,才願意恨不得把心掏出來放在臺面上讓你看,我是真的愛你。
從前姜蝶不明白,但現在,她覺得發明這個字的人真是天才。
蔣閻還是那麽不會擺姿勢,之前明明那麽習慣牽起的手在空中晃了半天,最後才小心翼翼地攀上她的肩頭。像是攬一團粘手的棉花糖。
“我數三二一你再按哦!”
他手放下之後,姜蝶嘴裏接着念道:“三、二、一……”
按下攝像機的轉瞬,她猛地轉過臉,以牙還牙地吧唧一下,親上蔣閻柔軟的側臉。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
鏡頭狡猾地将他最誠實的反應記錄下來。
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麽太大的波動,眼睛也只不過微微睜大了一些。
但是,但是。
一片葉子飛到了水面上,蕩開的漣漪只有湖水知道。
那一下午,他們又在附近轉了好久,随便走進沿路的店鋪就非常好逛。
落日後的蒙馬特高地擔當得起香豔二字,遠近聞名的紅磨坊就在此地,不過他們沒法去,因為更想去狡兔酒吧。
那兒也是個鼎鼎有名的地标了,只在晚上開門,曾經是畢加索,梵高,大小仲馬,還有上個世紀無數藝術青年最愛流連的小酒館。
時至今日,這兒依然保留着詩歌、酒精、表演,值得醉生夢死一趟,用來填補呆在巴黎的最後一夜。
酒吧就坐落在兩條小道的岔口,黃綠的栅欄,酒紅的牆面,因為數百年過去籠罩着一層陳舊,白天路過時就像一座無人居住的故居,并不起眼。
但是當夜幕降臨,門口排着的長隊,亮起的燈火,就令它脫胎換骨。招牌畫作上那只端着酒瓶的兔子,也跟着從鍋裏跳了出來,嘗一口人間的美酒。
兩人吃過晚飯就第一時間趕過去排隊,去得算早,卻不能進入。必須得等到晚上九點,酒吧才正式開門,接受買票入場。
等待的時間裏,姜蝶也不覺得無聊。她和蔣閻兩個人玩起了無聊的游戲,猜這個隊伍裏下一個來排隊的人是男是女,猜輸一次等會兒進酒吧就多喝一杯。
時間逼近九點的過程中,姜蝶運氣“太好”,屢猜屢敗。
這還了得,以她的酒量肯定得喝暈。
于是她開始撒嬌。
“不行啦,你幫我分擔一點。”
蔣閻不為所動:“願賭得服輸。”
“你怎麽這麽鐵石心腸,還是不是我男朋友!”
一招軟的不行,她即可又來了個硬的,佯裝生氣皺眉。
蔣閻氣定神閑:“那也沒聽你叫啊。”
姜蝶沒成想又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支吾半天,這樣有意的情況下,她反倒叫不出口。
“算了,我喝就我喝。”
他點頭:“一杯都不許落。”
姜蝶挑釁地沖他吐了吐舌頭。
蔣閻放在口袋裏的手指節擰動了一下,說:“你過來。”
兩人本身一前一後已經挨得挺近了,姜蝶被他嚴肅的語氣吓一跳,懵懂地更靠近一步:“怎麽了?”
蔣閻伸出手,覆上她的嘴巴。
他很小聲地說:“下次再随便吐舌頭的話,我就不顧場合吻你了。”
話音剛落,姜蝶就下意識地咬了一下被他包住的嘴唇,仿佛已經感知到他壓下來的力道。
她微垂下臉,故意用微仰的角度楚楚可憐地看向他,乖乖地點了一下頭。
蔣閻接收到她上挑的視線,縮回手,呼吸更深。
他扭過頭,壓着嗓子說:“該進去了。”
狡兔酒吧的內部設施和外頭一樣樸素,除了牆上挂滿了賞心悅目的畫作,并不算寬敞的空間裏就是幾張木制的桌子,前頭有個小場地,供演員表演。
蔣閻拉着她坐在角落的位置,兩人面前各端上來兩杯贈送的果味白蘭地。蔣閻又點了她輸游戲後要喝的數量,一點沒有放過她的打算。
姜蝶無語凝噎,因為游戲是她提出來的。她本來還想趁機灌醉蔣閻,誰叫喝醉後的他真的特別可愛。
演員和酒一起上場,開始表演歌曲。但表演的方式很獨特,不是普通的歌曲演奏,抱着吉他更像是一場詩歌朗誦,配着樂的。盡管姜蝶很難聽懂他到底在唱些什麽,倒是酒吧裏的法國人饒有情趣地跟着哼。
按理來說,聽不太懂,也不是音樂生,他們應該會覺得無聊,計劃裏也是坐一會兒就走。可是很奇怪的是,姜蝶完全不這麽覺得。
也許是甜味的白蘭地,也許是卷舌的法語,也許是因為身邊依偎的這個人。姜蝶有點喝高,迷迷糊糊地仰頭去看蔣閻的下巴,他被攏在蜜蜂黃似的燈光下,周圍的一切都好像陷在一片蜂蜜裏,粘粘稠稠,又漫着甜膩的香氣。
她在這片蜂蜜裏現出原形,成了一只貪蜜的蝴蝶,拿頭發去蹭蔣閻的下巴。
而他只是拿手壓住她的頭發,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不鬧,眼睛都沒從演員身上收回來一下。
他面前,杯中的白蘭地已經飲盡,已經停下的嘴又拿了一杯她的開始喝。
過了午夜,有人陸續離場,臺上的專場演員換了一撥又一撥,甚至連聽嗨的法國人都開始走掉,姜蝶和蔣閻卻沒有走。
仿佛他們都彼此都預感到接下來會面臨什麽,一個他們都期待跨過卻又不知該怎麽跨過的時刻。
為此,他們不惜耗在這裏,用酒精和音樂作冗長的鋪墊,就像是祭祀前需要耐心地鋪墊一整套繁瑣的流程,好去迎接最神性的那個瞬間。
演出一直進行到淩晨兩點,酒館打烊,兩人才從裏頭出來。
巴黎的街道空蕩蕩,像被撈幹落葉的水池,只剩下微風,還有波光粼粼的街燈照在凹凸的卵石路面上。
兩點的微風帶着涼意,姜蝶被風一吹,反倒更不清醒,那些酒意發酵着湧上來,逼得她打了個酒嗝。
在街頭攔車的間隙,蔣閻張開他的黑色風衣,将她包住,他的懷中就藏下了一只蝴蝶。
而蝴蝶的懷中,也藏了東西。
姜蝶嘿嘿笑着把兩只酒杯從懷裏拿了出來,說:“送你!”
蔣閻看見那東西,不禁有些愕然。
“……你不會醉到把人家的酒杯順出來了吧?”
“當然不是!!我還沒那麽醉!”姜蝶氣呼呼地,“剛你去上廁所的時候,我和老板買下的這兩只酒杯。”
“買這個做什麽?”
玩什麽諧音梗嗎?杯子等于一輩子之類的?他忍不住失笑。
“你仔細看!”
姜蝶把杯子湊到他跟前,讓他看清,原來杯子上是印着兩個圖案,各将招牌畫拆開。其中一只是印着蹲在鍋裏的長耳兔,而另一只,印着一個酒瓶。
“兔子為了酒,可以奮力從水深火熱的鍋中跳出來。你對我來說也是這樣的。其實如果真的來這裏交換學習一年,我很舍不得你。但是更因為那個人是你,所以我必須得來。我想自己可以變成更好的人,離開水深火熱的人生。”
借着酒意,真心話說出來就變得不那麽困難。
“所以,它就代表你。”她把印着酒瓶的酒杯推給蔣閻,“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它。”
蔣閻摩挲着杯壁,喉頭滾動,說話的嗓音像是從深海傳來。
“好,我天天拿它喝水。”
她又打了一個嗝,憨笑:“拿酒杯喝水會被人笑話的。”
“為什麽?”
“不合适。”
“我喜歡就是最合适的。”
“對,你說得對。”姜蝶搖搖晃晃地點頭,徹底栽到蔣閻懷裏,“但是,你為什麽會喜歡呢?”
借着酒勁,她終于将卑怯的問題宣之于口。
“為什麽,會喜歡我呢?”
“這句話不如我來問你?”
姜蝶聽到這話後露出吃驚的表情,忍不住覺得滑稽。
“這個問題還需要問嗎?你哪裏都好。”
“那麽,你已經幫我回答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還是那麽狡猾……”姜蝶劇烈搖頭,“不是這樣的。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哪裏都不好。”
說着說着,她低下頭去,卻半路阻截,被蔣閻強硬地擡起臉。
他澄澈的眼睛細細地看着她,就像溫柔的月光撫平她眉頭的褶皺。
他說:“你的确和我不一樣,你是即便在廢墟之中也能災後重建的人。就像核輻射洩漏的荒島上,為了照顧野貓毅然留下來的最後一個人類。”
這句話惡狠狠地擊中了姜蝶。
有生之年,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種話。不是什麽美麗,可愛,聰明等等信手拈來,适用于任何一人身上的詞彙。而是完完全全,只匹配于她的。
仿佛這真的就是她靈魂的底色,而他細心地洞穿了。即便這個評價,聽上去美好到姜蝶自己都不敢認領。
可是他的表情卻又那麽虔誠,讓人相信這不是捏造的漂亮話,而是他的肺腑之言。
姜蝶鼻頭一酸,将臉徹底埋入他的懷中。他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腦勺,将她擁抱得更緊一些。
他們回到酒店時,已經是淩晨三點。
淩晨三點,一個似乎總是與他們很有緣的,适合發生意外的時間。
只是他看了一眼懷裏已經完全不動彈的人,消解了蠢蠢欲動的心思,認命地一路将人抱到房門口,從身上摸索着掏出房卡,繼而将人抱上床。
松手離去的剎那,他的手被冷不丁拉住。
剛才已經睡得昏昏沉沉的人,在沒來得及開燈的夜色下睜開眼睛,窗外的巴黎鐵塔已經熄滅了燈,一切靜寂,蔣閻微愣後俯下身去,抵着她的鼻尖,氣聲調侃地揶揄她:“裝醉?”
姜蝶眨了下眼睛,軟聲說:“沒有,我真的醉了。”
“那還不趕緊睡。”
……我恨你像塊木頭。姜蝶氣得牙癢癢。
“我想洗個澡再睡。”她的手指刮蹭着他的喉結,閉眼,咬着牙極為小聲,“但是腿軟……你抱我去浴缸吧。”
她醞釀了一路,就為了鼓足勇氣說出這一句話。
說出口的一剎那,四肢百骸都跟着緊抽了一下。
她毫無保留地以這種方式,展示自己想要無比貼近他的欲望。縱然心底害怕,但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對抗回憶。
不是歸功于酒精,而是眼前的這個人,讓她産生一種,貼近如同獻祭般神聖的錯覺。而不是什麽惡心的事情。
惴惴不安間,蹭着喉結的手指清晰地感受到劇烈的滾動,下一秒,天旋地轉。
窗外的巴黎鐵塔在黑夜中調轉,重新歸位時,她被蔣閻圈在懷裏。
他沿路把燈關上,讓她看不見周遭的一切,唯一的依賴就僅僅是他。
看不見,所有的感官反而愈加清晰,能聽到夜風流動的氣味,亦能聞到他身上的薄荷味混着酒氣。姜蝶感覺自己迎風就站在巴黎鐵塔,被人推着從頂端墜落,在某一瞬間急速沉入塞納河。
既然已經墜河,今夜我們就不要管是不是會過呼吸。濕淋淋的人不必再上岸,只想和你躲在塞納河底,十指緊扣在河下漫游,嘗一口藏在裏面安睡的星星。
淩晨三點,巴黎正在漲潮,睡着的衆人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