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紅色的河
姜蝶回去後就開始補眠,這一覺就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她第一時間去翻看手機,朋友圈裏熱熱鬧鬧的,給她發消息的人也不少,都是喊她出去跨年的。
但她卻覺得空曠。
沒有來自那個人的任何消息。她想,也許那個禮物可能都沒被拆過就被扔進了垃圾場,就像當初被拖走的沙發。無論再昂貴都可以說扔就扔,更何況她做的不值錢的玩意兒。
姜蝶偏頭看向窗外,很暗,窗戶沒關嚴,有雨絲的冷意飄進來。
一個落雨的搖搖欲墜的黃昏,沾濕了睡夢裏被擱淺的情緒,就那麽毫無征兆地泛上來。姜蝶抽了抽鼻子,雨意從鼻腔裏裹進,從眼眶裏逼出去。
她用力地一眨眼睛,視線飄至亂糟糟的桌臺,上面散着無數張小卡片,全是同樣的一句話:如果我搭一艘火箭,能夠登上你這座月亮嗎?
有的嫌棄這個字寫大了,有的嫌棄間距寫空了,練了将近上百張,才挑出一張最滿意的送出去。
她信心滿滿,自以為真能登上月亮。事實上,或許連寄送一張卡片的資格都難有。
也許是她沒有經驗,從沒喜歡上過誰,也沒有被誰真的喜歡過。因此容易将一些似是而非的溫柔誤以為是喜歡。
陷在單戀中的傻瓜,總是容易拿自己對號入座。
人家說一句漂亮,其實就和說一句今天天氣真好一樣,是體面的客套話。
心情不好,也許是被別的事情影響,和流言無關。
突然願意送她回家,也只是因為她借着酒意厚着臉皮扒着他沒放。
明明還有那麽多種反向的和自己無關的解讀,但她就像個費勁吧啦做閱讀理解的死腦筋,只要拐着彎能湊到他其實也喜歡我的核心思想上,就覺得那是正解。
到最後胸有成竹地上交試卷,被他判了不及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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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種巨大的失落,卻是比真正的考試失利要滂沱。
姜蝶從床頭抓起備忘錄,關于蔣閻的喜好信息裏,補充上了第十條。
10.衣架不會喜歡我。
姜蝶從床上六神無主地爬起,拿了一只大垃圾袋,把桌上零散的卡片全數掃進去,開始了一場整理心情的大掃除。
今天正好是三十一號,一年到頭,适合扔掉所有異想天開和不快樂。
花了将近一個小時,亂糟糟的房間才變得像樣。姜蝶累得一頭栽進懶人沙發裏,氣喘籲籲地開始着手回複微信裏的消息。
Lulu:人呢人呢人呢
小福蝶:我剛在大掃除
Lulu:……那是夠你打掃一天的
Lulu:今晚跨年我們一起呀!
盧靖雯甩了livehouse的地址過來,以及演出信息。文飛白淨喜歡這些,連帶着盧靖雯耳濡目染,也開始偏愛起這些音樂。
姜蝶很理解這種感受,就像她受蔣閻影響,在一堆舌頭打結的法語聽力裏硬是插入一首無比缱绻的情歌。
現在光是想到那個歌名,就有種自作多情的坐立難安。
小福蝶:我還是不去了吧,你們小情侶開心跨年
Lulu:來呀,跨年人多熱鬧,飛白也叫了他的朋友
小福蝶:那行吧,我陪我媽吃完晚飯過來
話已至此,姜蝶幹脆應下。
今夜她确實需要靠一些別的東西,讓自己不那麽沉溺于胡思亂想。
陪姜雪梅吃完晚飯,洗完澡,她擦着濕發回到房間,視線掃過一堆還沒來得及安放好的零碎,停在其中的一個盒子上。
是那件從西川帶來的春尾衣良的小禮裙。
不知道是誰送的,也就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最終束之高閣。
想想只在酒店的試衣鏡前穿過一次,就這麽放着,确實有些可惜了。
送這份禮物的人一直杳無音信,到現在她只能認為,大概哪個深藏功與名的壕粉送的。
既然如此,她是不是可以私下穿一次?
昨夜過後,她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回饋給送禮者最好的心意,就是接納。
你快樂,我也快樂。
也許只是一個忍不住想穿而給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但總之,她的心情又雀躍起來。小心翼翼地打開包裝盒,華美的裙子靜靜躺在盒中,奪目的紅色讓這間黯淡的老房子都着了火。
姜蝶穿上它,吹了波浪卷,拉上長筒靴,塗上絲絨質感的口紅,非常有儀式感地出了門。
車子停在livehouse前,長筒靴落地,車內款款飛出一只火紅的蝴蝶。
姜蝶鮮少有打扮得如此明豔的時候。以往她也會很刻意裝扮自己,但都是點到即止,不想讓人覺得她很用力。她的穿衣總之就是營造出一種,只是從椅子上撿起一件就穿上卻又恰到好處的随意。
因此當她不再收斂,就像搬出一壇從去年夏季釀好的梅子酒,即便嗅覺再差勁的人,也難免從她一進大門,就頻頻看過來。
姜蝶一邊去往二樓包好的卡座,一邊脫掉外頭的羽絨外套。
她原以為這些過路的目光會讓她很受用,能抵過從蔣閻那兒被擊潰的不自信。
但沒有用,那區別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和水龍頭下滲出的水滴,根本不能相提。
盧靖雯一眼就瞧見姜蝶,招呼她過來坐到自己身邊。
“這衣服真的好看,太驚豔了!”
兩人早在微信上關于這件衣服有過讨論,因此盧靖雯并不意外,只是稍微有點驚訝姜蝶在今天穿了出來。
姜蝶聳肩:“可不是,不穿就是暴殄天物。”
卡座裏已經坐了不少人,這次叫的人還真不少。有文飛白的朋友,也有朋友的朋友,就如盧靖雯所說的,跨年這種活動,必須人多湊一起才叫好玩。
可為什麽有的人就喜歡孤獨呢?
她不免又想起蔣閻,想他此時此刻在哪裏,是不是一個人度過這一年的最後一個夜晚。
樓下有樂隊開始登場。氣氛開始燥熱,大家都開始紛紛湧向一樓。盧靖雯知道姜蝶不喜歡去擠,便把自己的包往她旁邊一放讓她保管,拉着文飛白奔向舞臺。
卡座慢慢變得很空,姜蝶倒無所謂,看着底下人頭攢動碰胳膊碰腿的就有點煩躁,越發覺得這個俯瞰的位置是最佳座位。
開場曲很活躍,一波熱浪從一樓拍至二樓,姜蝶也跟着揮手搖晃,一個人嗨到深處對着瓶吹。好像真的在夢游異境,短暫地忘記了傷悲春秋。
到了後面幾首,換了支溫柔的樂隊上來,歌曲也跟着安靜。
整座livehouse燈光變藍,如海水一般的光線裏,臺上的人彈着吉他,敲着慢鼓,唱着:“好想把你,從身後捂熱。卻忘了你我,隔着山河……”
姜蝶怔住,似乎真的被摁入海底,有一瞬間無法呼吸。
歌詞随着海水流入耳膜,海底的壓強擠迫心髒,榨出一絲鹹澀。
“喜歡這首歌嗎?《紅色的河》。”
身邊的沙發陷下去,姜蝶回過神,看見鴨舌帽下一張熟悉的,玩世不恭的臉。
“好久不見。”邵千河笑着,眼神在她身上掃過,“這件紅裙非常襯你。”
姜蝶也不奇怪會在這種場合見到他,也笑道:“好巧啊。”
邵千河輕搖手指:“并不巧,我是飛白叫來的。”
“飛白?看來你們很熟了。很有本事喔。”
一次音樂節就能把人變成哥們,邵千河不愧是混跡各種交際場的小王子。
邵千河不以為然:“可我最想熟起來的人,都見了兩面了,甚至連微信都還沒加上。”
姜蝶聽着,怎麽覺得這話的矛頭直指向她?
上一回手機沒電,借了他的充電寶用,後來加微信的事糊裏糊塗地就忘了。
估計這事讓社交達人很挫敗吧。
姜蝶以為他在抱怨,趕緊掏出微信說:“這回我掃你!”
邵千河眉頭一挑,伸手将屏幕上的二維碼伸過來。
姜蝶一掃,出現了……請輸入付款金額。
???
邵千河撐着臉:“加我微信要先付費。”
“……哈?”
“現在這表情多生動。”他笑起來,“比剛才聽歌時一臉憂郁強多了。”
他重新遞了真正的二維碼到她跟前。
姜蝶這才反應過來,邵千河在剛才居然洞悉了她情緒的低落,為此故意逗她,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已經完全扭轉了初見時對于邵千河輕挑的印象,只覺得這人是個直率的情緒動物,難怪那麽多人願意親近他,輕而易舉地與他成為朋友。
“我沒憂郁啊。”她支吾,“就是剛才……覺得這個歌的氛圍比較低落,被影響了而已。”
她撒了一個笨拙的謊,可騙不到邵千河。
“我聽說你們複合的消息了,看樣子并沒有?”
姜蝶無語半晌。
原來扯半天,他也以為她在為盛子煜黯然神傷。不過也難怪,據他所說,他給她發布的秀恩愛視頻一鍵三連過,理所當然會聯想到盛子煜。
“當然沒有,我和他已經是過去的過去式了。”
邵千河哦了一聲,問:“那你現在,是在為誰難過呢?”
姜蝶拿起啤酒掩飾地喝了一口,轉移話題:“你不下去嗎?還是馬上就要走?”
他微微一愣:“我為什麽要走,我才剛來。”
她調侃:“今天這個日子,應該很多場需要你去趕吧。”
邵千河失笑。
“……确實有很多。”他舉起啤酒抿了一口,喉結滾動,“但如果場子裏有意思的人在,我幹嘛走呢?”
姜蝶直覺這話不能接。
正當氣氛有些微的沉默,盧靖雯和文飛白還有兩三個人在中場間隙上來,其中一個女孩指着邵千河大呼小叫:“我剛一直在下面找你呢,居然偷偷躲在這!”
邵千河輕笑:“昨天熬夜了,擠不動,休息會兒。”
“你最好是在休息。”那女孩酸酸地怼了一句,視線在姜蝶身上逡巡,在看到她身上的裙子時停滞了一下。
“啊啊啊,原來這最後一件被你買去了?!”
姜蝶一頭霧水:“你說……這個?”
她指了指身上的小禮裙。
“對啊!我當時被網圖種草過特意跑去店裏,結果店員說我晚了一步,最後一件被買走了。”女孩氣鼓鼓地嘟囔,疑惑道,“不對啊,我記得我當時打聽了一下,店員說買的人是個男的。”
這句話忽然點醒了姜蝶。
對啊,當時人在西川,回來後就忘了其實可以去店裏套一下話。
那女孩也坐到她身邊:“我可喜歡這件衣服了,你要不要忍痛割愛賣給我?我不介意二手的!”
邵千河打斷她道:“行了你,你不介意人家還介意呢。”
“切……”
盧靖雯坐到姜蝶對面,聽到邵千河的話,打趣的眼神在姜蝶和他之間來回旋轉。
姜蝶送給她一個白眼。
時間在紛擾中即将轉至十二點,所有人都回到了卡座,舞臺上依舊有樂隊在熱場。
倒計時時,音樂暫停,大家念着舉起酒瓶,異口同聲地念着“十、九、八、七……三、二、一!”
“新年快樂!”
丁零當啷的酒杯碰撞和吶喊開啓了新一年的第一分鐘。
跨年的零點過後,表演結束,一桌又一桌的人卻還未散去。
依舊有音樂在放,聊天喝酒,喧嚣吵鬧,一切都和之前并無兩樣。
如同她對蔣閻的妄想,不會因為翻過零點就即刻刷新。
元旦的三天假期,姜蝶忙着趕制那件 “風眼”,直到假期最後一天才出了門,還是被盧靖雯架出去的。
盧靖雯是打定了主意不參加比賽的人,臨近提交作品的日子自然也沒什麽壓力。
她說:“要是真讓我選上了,那豈不是要讓我和飛白異地?”
姜蝶聽後覺得匪夷所思:“短暫分別一年而已,但這一年可能會是改變你人生重要契機的一年。”
“這一年也可能會讓我們分手啊,那也是改變我的人生,失戀多痛啊!”
姜蝶語塞。
“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要是真讓你把到蔣閻,說不定你就後悔現在參加比賽了。”
“不會的。”
姜蝶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如果我真的能和他在一起,我肯定會更加珍惜出國的機會。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贏。”
盧靖雯似懂非懂地點頭:“那你現在做得怎麽樣了?”
“快了。”
“模特呢?你找誰?需不需要我幫忙!”
姜蝶哈哈一笑:“謝了,不過我是男裝啦。”
她表情詭異:“你不會……是想找蔣閻吧?!”
姜蝶沉默了一下:“現在考慮找別人了。”
盧靖雯想了想說:“要我說,邵千河不錯啊。”
“你忘了嗎,規則不能選校外的。”
她擠眉弄眼:“我的意思可不是模特。”
兩人邊走邊聊地行至商業街,姜蝶惦記着跨年夜那姑娘無意提起的那句話,特意拐到了春尾良衣的店裏。
店內原本挂着那件紅裙的位置已經挂上了新一季的作品,依然亮眼。
姜蝶指着那一處問道:“之前最後那件紅裙,是我托人買的。但是拉鏈好像有點壞了,可以拿來修一下嗎?”
春尾衣良的每件衣服都有身份證,随盒附帶,姜蝶此時把它的身份證也拿了過來。
店員在電腦裏輸入上面的編號,笑容瞬時變得非常和藹。
“當然可以。”
“那我明天拿過來吧,修好之後麻煩再寄給我?”
“好的,還是西川市Z酒店的那個地址嗎?”
“不是,地址換了。”姜蝶一頓,“手機麻煩您報一下,我看看是不是和我現在的一樣。因為我手機號前陣子也換了。”
店員不做懷疑,報了一串數字,姜蝶按開手機錄音把號碼錄了下來,接着不動聲色地說:“那我更新下號碼吧,這個不用了。”
兩人離開店鋪,姜蝶立刻拿出錄音,把那串數字打下來。
“這應該就是壕粉的號碼……”她猶豫地看向盧靖雯,“我要不要發個短信說聲謝謝啊?”
“如果這人真要你的感謝,早微博聯系你了。我看你還是裝作不知道吧。”
她說的也有道理,姜蝶舉棋不定,先把電話存下來再說。
兩人又在街頭溜達了一圈,逛了時下的衣服店鋪才各自回去。姜蝶在公交上又點開那個號碼,決定在微信裏搜一下,先看看是男是女。
她快速地輸入號碼,按下搜索。
屏幕跳轉到下一個界面時,姜蝶原本漫不經心的視線被塗上了強力膠,死死盯着頭像。
公交到了她該下的站點,她卻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
屏幕上,黑白對半的畫,人走在白色的畫幅中,陰影藏在黑色的半面。
乍看,還以為是蔣閻的頭像。但是細看,又發現有一些些不同。
人和陰影都到了黑色的那面,白色處空無一人。
這不是蔣閻。
但是,世界上不會有這麽巧合又相似的事情。那麽只剩下一個解釋……
這是蔣閻不為人知的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