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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頂鍋蓋說,國語比粵語歌詞美…… (9)

電影電視劇廣告到處都是,我媽那些老姐妹聽說我認識你,追着我要簽名呢……”

“這些都是他去跑的?”

“誰?啊,你說子寧叔?對啊,除了他還有誰,謝老師說他這一年可沒少跑北京,光廣電總局就去了不下十次,招家和山克曼先生也幫你疏通了很多傳媒關系,對了,子寧叔還用你的名義捐了不少錢給慈善機構,現在的輿論環境和兩年前真的不一樣了……怎麽這些你都不知道嗎?”

湘竹沒回答,只是轉過臉看着窗外,“我沒打聽過,反正……我也沒打算要回去。”

“為什麽?你還真想在洋鬼子的地盤過一輩子?”

“這裏不挺好嗎?”

豆蔻表情陰晴不定,盯到湘竹心裏發毛就快繃不住了才說,“看來瑤倩說的是真的……”

“瑤倩?你還跟她聯系過?”豆蔻與張瑤倩都是廈門本地人,因為湘竹的關系也互相認識,只是沒想到兩人走得這麽近。豆蔻解釋,“你賣房子不是瞞着子寧叔嗎,他後來找到瑤倩問情況,沒多說什麽,可那張臉黑的哦,沒把瑤倩給吓死。她覺得自己闖了大禍,之後就常常問我有沒有你的消息。我剛從阿壩回來她就找到我,說子寧叔好好的幹嘛要把雲池賣掉……”

“你說什麽?!”湘竹差點站起來。

“我說,瑤倩聽說莫團長要把雲池賣了!”

兩人冷場片刻,湘竹突然幹巴巴地“哈”了一聲,“開什麽玩笑,瑤倩又是從哪聽來的?!”

“我就知道你不信,你是不是有個師兄叫戴躍,是廈大學生藝術團的?”

“嗯。”

“戴躍畢業就去UME,UME你知道吧,國內一流的演藝集團,戴躍去給他們總經理當助理。UME和雲池談收購,被戴師兄不小心聽了一耳朵,戴師兄告訴了女朋友,也就是你們宿舍的施寸心,施寸心告訴了張瑤倩,張瑤倩告訴了我,一句道聽途說的話傳這麽多手說不定早面目全非,我說不可能,雲池是子寧叔的命根子,賣夏樂已經要了他半條命,怎麽會再賣韶音?瑤倩也覺得不可能,她說韶音和夏樂不一樣,藝術成就雖高卻不怎麽盈利,賣了它沒多少錢,莫團長咋想的?可我現在明白了,當初子寧叔一門心思要把韶音夏樂傳給你,你倒好,跑地球對面來做窩,壓根不想回去,那他留着雲池幹什麽,他又無兒無女,傳都不知道傳給誰……怪不得謝老師跟我說阿寧這段時間怪怪的,她和林檢定完婚期就單獨請他吃謝媒飯,他拍着林檢胳膊說謝婷以後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要多體諒她在廈門沒有娘家人,林檢說阿寧你不就是謝婷娘家人,他說他一個人漂慣了不會總在一個地方待着,沒準哪天他就不在了,謝婷就全靠你了……小竹你說什麽叫不在了?那不就是賣了雲池卸下包袱一身輕松來投奔你麽?小竹?小竹?你有在聽嗎?”

豆蔻說的每個字都鑽進她心裏,又似乎哪一句都遙遠得聽不真切,湘竹直直坐在沙發上,空氣裏散發着動物蛋白的焦香,四周仍是Del Frisco人氣鼎盛的模樣,可她聞不到,看不到,豆蔻的話信息量太大,她一時接收不能。

“不,不會的……”她不住地喃喃自語,雙手在桌面下緊緊攥着雪白餐巾,侍者過來布菜都似渾然不覺,牛排将将擺好,侍者正要揭盅,她忽然刷地站起來,動作之猛把前後幾桌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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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女士,有什麽需……”侍者誠惶誠恐,開口才問半句就被湘竹推到一邊,“我去下洗手間。”

“小竹!……”豆蔻皺眉,“早不去晚不去,這個時候去?”

湘竹跌跌撞撞跑到洗手間,扶着洗手臺,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上面。

豆蔻說的話,她一點都不信。來投奔她?投奔她何必千方百計替她洗白?國內國外的業界大佬哪個是善茬,幫她難道沒有一點代價?莫非他想讓她回來,自己躲開,兩個人互換陣地,繼續玩王不見王的游戲?

可是有高文迪的教訓在前,她不敢托大,莫子寧為了她,什麽都做得出來。

他曾是那樣一個冷峻孤傲的男人,她讓他心軟妥協,讓他緊張焦慮,讓他一雙清冷眼眸漸漸地寫滿喜怒哀樂甚至歇斯底裏,她讓他深深地羁絆在這紅塵俗世,無法逃離。

“有子寧叔在,怎麽會沒人要你。”

“小竹,記住子寧叔的話,你将來還要做我的舞伴,別灰心,別難過,三年後我為你排一部戲,我和你跳,好不好。我等你,我在舞臺上等你。”

“子寧叔,是不是為了雲池,你什麽都能放棄。”

“不是,你比雲池重要。”

“結婚前,阿寧說,若微,我沒有別的要求,只有一條,請千萬善待小竹。他說,你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小天使。”

“小竹是我的家人,我的女兒,我不會把她放到任何一架天平上去量輕重。”

“感情這東西,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什麽都不懂,更可怕的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居然一點長進都沒有。算了,各自修行吧。”

“小竹,《思凡》是寫給你一個人的,記住了,《思凡》和其他人無關。”

“小竹,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麽……”

“總之,我希望你開心快樂,其他的,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丫頭,不是不要你,是怕傷害你。”

“狐貍,下輩子我給你做女兒好不好,真正的女兒,你得疼我,寵我,無條件對我好,不許求回報,一歲你要給我洗尿布,三歲你要讓我騎在脖子上看花燈,八歲野小子上門你要把他打出去……”

“好。這輩子沒機會,下輩子一定。”

“大不了我們不拍戲了,回來讀書,幫我管理雲池,或者做你喜歡的任何事,有我在你怕什麽,記不記得我說過,天大的事子寧叔給你兜着……”

“那不一樣,我不想一直生活在不知哪一天就再也找不到你的恐懼裏。”

“小竹,別再說你都知道,你知道什麽!其實你什麽都不知道!”

鑲着銅邊的豪華鏡面裏,那绮年玉貌的女郎仿佛不是自己,湘竹站在鏡前,這一照穿透了十三年悠悠歲月,她看到的,依稀還是初見時那個懵懂無知的十歲小姑娘。

那麽,子寧叔,就讓我去試着知道,你究竟給自己,給我們,安排了一個怎樣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Miracle,有沒有很耳熟……阿俊哥起家時最重要的合作夥伴,老牌IT外企……好吧作者只是懶得起名了。

之前不止一個讀者說虐阿尋和小竹都虐得很慘,虐叔不夠。我想說,子寧叔為小竹所做的總是不聲不響,在文裏也往往只是通過第三人的敘述一句話帶過,可事實上,讓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為一個女人放棄他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業,放棄社會地位,榮譽,財富,這種犧牲是年輕得只剩下愛情的小夥子們無法想象,女孩兒們不一定懂得珍惜的。他沒有激烈的言辭,沒表現過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只是不計代價為她複仇,默默在她身後收拾殘局,修複她在國內一塌糊塗的生存環境,千方百計讓她過得好一點,舒适一點,這是一個成熟男人對自己心愛女人最無私的付出。

☆、風雨無阻

2005年10月初,湘竹踏上了回國的飛機。怕被人認出惹麻煩,她沒有選擇京滬或香港中轉,而是從奧蘭多到紐約,紐約到首爾,首爾再到廈門,整整兩天兩夜的旅程,她終于知道,一再抗拒的背後,真實的自己原來這樣迫切渴盼着回家。

10月2日上午,大韓航空KE887從仁川機場出發,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這段萬裏歸程在最後數百公裏處受到了第十九號熱帶氣旋“龍王”的威脅。超強臺風“龍王”以它17級的驚人風力向整個臺灣海峽布下了傾盆暴雨,風眼還在臺灣島外,旋臂已将整個福建沿海掃成一片狼藉。KE887在南下航程中幾經波折,差點備降上海,最後還是僥幸作為高崎機場關閉前的最後一班航班有驚無險地着了陸。

提心吊膽的乘客們還沒來得及松口氣,便發現狂風豪雨中的移動通訊網已瀕臨癱瘓,艙門也遲遲不開,咨詢機組,空乘只說空管要求所有人暫不下機,卻不肯透露原因,疲憊而疑慮的乘客逐漸躁動不安,就在空乘臉色越來越為難的時候,幾個眼尖的乘客從舷窗看到了遠處雨幕中燃起的大火,更有一列救火車隊閃着刺目紅光從跑道上急速駛過。

“失事了!”

“有飛機失事了!”

機艙裏韓語,英語,漢語等各種語言的“失事”聲此起彼伏,本就緊張的乘客們立即激動起來,有人試圖解開安全帶,空乘手忙腳亂地四處阻止。湘竹卻并不着急,獨自坐在靠窗的座位,她沒通知任何人自己要回來,別人千方百計要和接機親人聯系時,她只需要安靜地望着天邊那駭人火光中高高翹起的半只機翼。

忽然胸前微微一震,湘竹拉出紅線,只見白紋流動,整顆紅珠以她從未見過的頻率變換着明暗,握在手裏甚至有一絲灼熱感。她的心陡然一沉,莫子寧怎麽了,他知道了自己的行程?他在找她,還是遇到了什麽意外?她下意識就去解安全帶,旁邊的韓國小夥按住她,指指座位上方依然亮着的安全帶燈。

湘竹很想沖他大喊“我要下機”,可她知道,此刻沒人能搞特殊,喬湘竹不行,喬歌不行,就是奧斯卡影後也只能乖乖坐下等待通知。

她坐下了,紅珠卻閃得越來越激烈,溫度也越升越高,客艙關了大燈,她不得不把珠子緊緊握在手裏免得引人注意。整個機場風雨交加,濃黑如夜,飛機裏一片昏暗,停機坪上地勤、特警、醫生,一隊隊黑制服白制服冒雨奔跑,航站樓燈火通明,玻璃幕牆後是一群群驚恐萬狀的乘客和艱難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

湘竹低頭悄悄吻着手心裏的紅珠,“子寧叔,”她暗自默念,“我很好,我沒事,不要着急,保持鎮靜……”珠子閃得越厲害,她就越是心驚,“狐貍,不要越界,求求你,不要動用不屬于你的能力……”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回來,不要給我一個無法承受的結局。

“前面到底怎麽回事?”

“還讓不讓我們下飛機了?”

“我老婆還在外頭等我!”

快到忍耐極限的乘客終于失去了禮貌與風度,南腔北調的辱罵如烽煙四起,湘竹縮在座位裏,握着珠子的手瑟瑟發抖。

“女士,你沒事吧?需要幫助嗎?”韓國小夥留意到湘竹的異狀,流露出對美女真心實意的擔憂。湘竹搖搖頭,眼淚已不争氣地聚成水滴,小夥兒伸手就要按服務鈴,湘竹急忙去拉,手心的珠子落下來,紅光畢露。

韓國偶巴的目光頓時被吸引了。

湘竹再顧不得許多,當着他面拉開衣領把珠子塞了回去,珠子已經熱得發燙,灼痛了她胸口肌膚,就在她隔着衣服按住似要跳出胸口的紅珠時,機場上空忽然劃過一道刺目白芒,緊接着轟隆巨響,驚雷在離地面極近的地方駭人炸開。

孩子們的哇哇哭聲中,廣播又一次響起,“女士們先生們,抱歉讓您久等,前方班機降落時發生事故,有人員傷亡,目前機上三百多位人員正在緊急疏散,到達大廳有部分通道關閉,多架飛機排隊等候地面指示,請大家耐心等候,請大家理解我們的工作,請大家體諒事故飛機上遇難和遇險乘客的不幸……”

機長的聲音低沉而悲痛,騷動的乘客慢慢安靜,這不是普通的航班延誤,不是航空公司屢教不改的服務問題,這是天降的浩劫,他們躲過死亡魔爪,已經足夠好運,不能再抱怨為何自己還在風暴中心。

臺風眼不打雷,沒有人知道高崎機場上空一道又一道的揪心巨響是何原因。有人問失事飛機來自哪一家航空公司,空乘說似乎是在香港中轉的國際航班,始發地是芝加哥。

這是在廈門和美東各城市之間最常見的路線,一年前莫子寧就是這樣往返奧蘭多。

湘竹閉着眼睛,電閃雷鳴中一遍遍祈禱。

子寧叔,你聽到我說話嗎,你說過兩顆珠子會彼此感應,你是否能感應我平安無事,唯一難受的只是不能馬上見到你的心情?我多麽後悔沒告訴你我的航班號,我不在那架飛機上,毫發無傷,子寧叔,我錯了,我們不是只有一點點距離,一點點時差,天知道我有多後悔弄丢了我們曾經那麽緊密的聯系。

如果你聽到,給我回答,我在這裏,焦心等待着,恨不能下一秒就向你奔去。

一個小時後,艙門終于打開,湘竹和所有瀕臨崩潰的旅客們一起拔足狂奔。高崎機場的到達大廳一片淩亂,黃線隔離起來的緊急救護區裏站着坐着躺着輕重不一的傷員,血跡、污漬、破碎的衣物和行李,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其他航班上下來的乘客紛紛從她身邊擦碰而過,湧向僅有的幾個開放的小門,湘竹站在隔離區外,忽然不再前行。

因為胸口已感受不到紅珠的溫度和躍動。

航站樓外的雷電也驟然停歇。

他站在黃線裏,隔着席地而坐的傷員與她相望,那樣遠的距離她看不清他的臉,可那雙琥珀眼睛裏所有的擔憂,痛楚,憤怒,後怕,狂喜,期盼,慶幸,感恩,沒有落下一點,全部撲面而來,潮水般頃刻席卷了她。

湘竹丢下行李,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撲過去。

可惜誰也沒想到,鑽過黃線的剎那,一個老太太抓住了她,“Help……”

湘竹只好扶着這個膝蓋扭傷還只會講一個help的韓國老太站起來,老太哈吉嗎思密達地噴了一堆韓語,她一籌莫展,還是莫子寧把站都站不穩的老太接了過去,“你出去,我送她去登記處,她應該是和同伴失散了。”

說完就背起老太太方向娴熟地離開了。

為了找她,他早把隔離區裏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

于是,劫後重逢的他們沒來得及握一握手,甚至沒說一句你還好嗎,就被混亂的人群分隔在救援區兩端,莫子寧回來時湘竹正利用她的語言優勢為傷員們做着翻譯,他沒再趕她,正是不分青紅皂白是人手就需要的關口,兩人各自接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活計,一直忙到應急小組從市區調集的大批救援人員到來。

“可以了,不需要我們了。”他拉她鑽出黃線,“回家吧。”

嗯,我們回家。

開了五年的帕薩特換成了銀色Jaguar XJ,湘竹不禁咂舌,“好燒包,女人們會成群結隊撲上來的子寧叔。”

莫子寧捏了捏她沾着塵土的鼻尖,“那就看你了。上車。”

湘竹上了車還有些愣,這是……這是他該說的話嗎……他們難道不是還有很多沒澄清的事實,沒解決的問題麽,一年前那個情難自禁又恩斷義絕的奧蘭多的早晨,難道不曾真真切切的存在麽……

她偷眼打量他,不是瘦了二十斤,面無人色的莫子寧,不是被她拒絕,一敗塗地的莫子寧,襯衣是有些髒,發絲是有些亂,可他的眼睛亮如星辰,笑意若隐若現,鼻梁高挺,側臉剛勁而飽滿,就連眼角細紋都彎出了那麽可愛的弧度,悅目,迷人,甚至性感。

“看夠了嗎。”他忽然開口。

湘竹忙低頭,用手背擋着嘴,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音,無聲無息的笑容裏,眼淚不停地掉下來。

“別用手,髒不髒。”他按住她伸向眼睛的手,指指置物櫃。湘竹打開櫃門,物件兒都和原來一樣,紙巾,車證駕駛證,各式小工具,還有她用慣的那面鏡子。

這鏡子從桑塔納轉到帕薩特,從帕薩特轉到捷豹,十年,竟然還是那一面。

鏡中人卻從十三歲的黃毛丫頭變成了二十三歲的妙齡女郎。

她到他身邊,已經整整十三年了。

面對空難現場,她曾默默對自己說,喬湘竹,天意難測,生死無常,你還抗拒什麽,珠子狂熱閃動,他在為你燃燒自己的生命,有多少顧慮和恐懼難道不能容後再講。

可現在,廈門島疾風驟雨,南中國海波湧潮泛,他們安全了,卻依然看不清方向。她曾那樣決絕地說我不愛你了,他曾那樣凄厲地說我絕不原諒,他們之間的問題依然存在,她還是沒有漠視血緣和倫理的力量。

路再長,也還是到家了。

杏花源幾乎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玄關的照片牆,客廳的大酒櫃,露臺的橡皮樹,功夫茶具是她買的,棉布圍裙是她用過的,他真是個惜物又念舊的家夥。

“去洗個澡吧。看這一身髒的。”

湘竹猛省,“我的行李!”

她的小皮箱還在機場到達大廳……估計早都不知道被人扔到哪裏去了……

幸好證件和卡都随身帶着,幾件換洗衣物丢了也不要緊。莫子寧習慣性訓她,“自己在外面晃了兩年,還這麽丢三落四?”他推她到她房間,“家裏還有幾件衣服,你先将就穿,我出去買點菜,晚上臺風登陸,在家吃吧。”

湘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地拉開了衣櫃。

櫃子裏不是“幾件衣服”,是春夏秋冬,內衣外衫,整整齊齊,滿滿當當,她讀書時穿的衣裳當初并沒搬到雲海,拍戲三年,赴美兩年,她還以為莫子寧早把它們扔了,沒想到一件件都還在原地,多年存放,依然散發着清新的味道。

“天涼了長袖衣服要曬曬再穿,存了一夏天有潮氣……”

“說話呀!”

“我在想世道是不是變了,到底你是家長還是我是家長?”

“還有照你這說法我二十六歲之前是怎麽活下來的?”

石井海邊的明月啊,照亮了多少個葡萄藤下漫步的夜晚。

一排學生裝中有一件雪白的,四層裙擺,每層都鑲了精細花邊,蓬松得像盛開的白玫瑰的連衣裙。那是她十五歲的生日禮物,那年他帶她去北京,他們橫穿天.安.門,瞻仰太和殿,在首都劇場看《雷雨》,邂逅了還不是她六姨更不是他妻子的潘若微。

衣櫃最下面有只帶鎖的小鐵盒,沒記錯的話,鑰匙在書桌右邊第一個抽屜裏——湘竹準确地找到鑰匙打開鐵盒,一盒子黃澄澄的金飾,十三年前潘若然給她的壓箱底,金飾中有四枚樣式各異的戒指,她曾變賣換錢要救小鐘尋,莫子寧贖了回來,放回原地,一直到現在。

她猛地轉過身打量這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屋子,床單,被罩,枕頭,窗簾,寫字臺上的青蛙臺燈,門後的桃木衣架,床頭櫃還擺着他們練舞時的照片,那畫面曾在杏花源的照片牆上懸挂了多少年。

她抖着手拖出床下的收納箱,小學五年級開始的成績單,簽滿家長姓名的周記簿,勞技課她完不成他黑着臉代做的手工,明明藏好的不知他怎麽發現的男生們的情書……連五佛鄉老媽媽送的氈帽都好好兒地躺在裏面,仿佛還帶着黃河戈壁粗砺的泥土味道,英武的騎士勒馬河岸,為她紮起發辮,戴上帽子,在她身後笑着說,小竹,咱得吃一塹長一智啊,再有下次子寧叔不一定賠得起了。

可每一次,他的犧牲都比上一次更讓她心如刀割。

還有她從小到大的練功服,舞鞋,護膝,護腕……舞鞋足有十幾雙,現代舞鞋,芭蕾舞鞋,拉丁舞鞋,爵士舞鞋……泛黃的鞋面,磨損的鞋邊,緞帶打成秀氣的蝴蝶結,纏繞了多少陳年彌厚的甜酸,他教她動作,帶她訓練,他們的第一次橫抱,纏繞,托舉,翻轉,她像一瓣新芽在他肩上生長,像一朵嬌花在他臂彎裏綻放,她的童年,他的青春,都定格在了一個又一個恒久美麗的造型裏。

往事排山倒海,回憶洶湧澎湃,她胡亂抓起衣服沖進浴室,熱水劈頭蓋臉灑下,她才敢就着嘩嘩的流水痛哭失聲。

作者有話要說: “龍王”在福建造成了數億損失,數十人遇難,是史上破壞最嚴重的臺風之一,2005年後,氣象組織将“龍王”這一名稱從臺風命名庫中去掉,以表對本次災害中逝去生命的哀悼

☆、不藥而愈

洗完澡出來,莫子寧剛好到家,湘竹很自然地從鞋櫃上取了拖鞋給他,又接過裝滿食材的提袋,拎到廚房分門別類一一放好,回頭才發現這家夥換完鞋還不走,站在玄關靜靜望着她,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看夠了嗎?”她學他。

“我剛進門的時候還以為穿越了呢。”他很與時俱進地幽了一默。湘竹低頭看看自己,高中時常穿的那條蘋果綠連衣裙,鵝黃腰帶在背後紮了個蝴蝶結,看起來就像春天裏剛學會開花的小樹。那時候她傍晚放學,總是書包一扔先到廚房,該解凍的解凍,該泡發的泡發,處理完才回房間換衣服,夕陽窗下來回忙碌的玲珑身影,是杏花源最賞心悅目的風景。

“您這把年紀還知道穿越,真不容易。”湘竹沒好氣地催他,“淋得這麽濕,還不去洗澡!不洗幹淨不許出來。”

某人聽命向屋裏走,沒幾步又折回來,一直走到她身邊,聲音低柔沙啞,“小竹……”

湘竹手一抖,差點把雞蛋掉在料理臺上,“幹,幹什麽?”

他兩手插兜認真叮囑,“很久沒吃你做的飯了,千萬別讓我失望。”

湘竹揚起雞蛋就要砸他,“誰說要給你做飯了,誰說要給你做飯了!……”

狐貍笑着躲開,料理臺前重新回蕩起幾年不曾有過的吵鬧聲。

浴室裏流水嘩嘩地響,湘竹又把杏花源這三室兩廳裏裏外外來來回回走了一趟,要說變化,還是有一點的,客廳沙發換了座套,練功房重鋪了地墊,露臺上橡皮樹長大了一圈,廚房少了許多調料雜貨,屯了一堆麥片和挂面。

再簡單的生活,兩年時間,總會有些改變。

最後的最後,她探索地,緊張地,帶着點怯意卻又不由自主地,推開了莫子寧的房門。

所有的家具都還是原來那一件,都還在原來的地方,床單像原來那樣整齊,屋子像原來那樣清淨,唯一不同是床頭櫃上多了一樣東西,她的照片。

淚光瑩然的臉龐,情深無怨的眼眸,濃妝和強光都掩不住的,十八歲女孩兒最本色的表演。

《思凡》的劇照原來在他枕邊,朝思暮想,日夜相伴,他将那幀放大的照片挂上雲海照片牆的時候,可曾想過有天他們會遠隔重洋,聊作安慰的只剩下一張薄薄相片,她因為他不肯同住雲海憤而摔碎相框的時候,可曾想過有天自己會站在他床邊,對着六寸的替身淚如泉湧,柔腸寸裂?

她不惜傷他騙他也要終結這沒有前程的感情,可放不下忘不掉的又豈是她一個人。他們都是對方的俘虜,這場戰役誰也無法勝出,當他們背對背尋找逃生的方向,無論怎麽嘗試最後都會狹路相逢,她根本就是他修行路上最大的難關,注定逃不過的情劫。

相同的基因,相連的血脈,是毀滅也是成全。

淚珠一滴滴掉在相框表面,很快滲進了玻璃縫隙,湘竹手忙腳亂去抹,忽然被人按住,奪回手裏,又啪地一聲抛在床上。

她驚回頭,整個人便落入他還帶着水汽和沐浴露香的懷抱。

她來不及說話,一陣熱息拂面,滾燙雙唇已重重壓了下來。

他攫住她舌尖不斷推進,摧枯拉朽的攻勢很快便讓她的防線瀕臨崩潰,理智只剩最後一塊孤島,周圍全是他的呼吸,他的味道,他不容抗拒的擁抱,和燒得她血液沸騰的,唇舌絞纏的力量。這一刻的他遠沒有一年前溫柔,幾度發狠的齧咬痛得她斷續嗚咽,最後實在招架不住,死死埋首他胸前不再讓他碰自己的臉。

“幹嘛咬我……很疼啦……”她又氣又羞,小聲埋怨,莫子寧吻不到臉,便一路從耳後吻到頸間,“這是懲罰……”他低聲回答,“我說過,我不原諒你,永遠不原諒……”

“我錯了,我道歉還不行麽……”他又開始咬她耳垂,過電般的酥麻激得她連連求饒,“不要……子寧叔……唔……我再不敢了……”

他輕笑,“不敢什麽?”

“……”她也不知道啊,不敢欺騙他,不敢傷害他,還是……不敢離開他?

“那麽,我告訴你。”他沉下聲音,扳過她的臉對着自己,“你只有兩個選擇,留下來,帶上我。”

湘竹還沒完全從剛才的刺激裏清醒過來,睜着一雙迷離妙目看他,“帶,帶上你?去哪兒?……”

“随便,哪兒都行。”

心念電轉,剎那間她忽然明白,洗白她是為了她能安心回國,賣掉雲池是為了和她離開,他苦心孤詣安排好一切,是去是留全由她,然而哪一種選擇,她都不能再把他排除在外。

她是他的,他們必須在一起,哪怕世人唾罵,哪怕海角天涯。

“要是……我根本就不回來呢……”她輕輕地問。

“我會去找你——別忘了,我還沒原諒你。”

完蛋了,這筆債要被念一輩子了,她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小竹?”他追着她問,“想好了沒有?”

“什麽……現在就決定?……”也太快了吧,她都還沒搞清楚,明明踏進家門的時候還惶惶不安怎樣處理兩人亂麻似的關系,怎麽轉眼就到了規劃兩人未來的程度……可莫子寧完全不給她時間,趁她迷迷糊糊又下一劑猛藥,“幾個買家都在催,再拖,雲池就賣不上好價錢了……”

“不要!”別的都可以不管,這句她聽進去了,“不要賣雲池!”

雲池是他的另一個孩子,十數年時光,她和它相伴長大,怎麽舍得,怎麽甘心。

“談判都好幾輪了,哪能說不賣就不賣……”

她含淚乞求,“不要賣,子寧叔,求求你別賣雲池。”

他看着她,目光決絕。

“好,我留下來,我們誰也不走,你別賣雲池。”

他依舊沉默,薄唇緊抿,眼裏有她看不真切的感傷。

“我都答應留下來了,你還要怎麽樣啊?”她微微一掙,不想他順勢松手,就這麽被她推了開去,她心頭一震,胸口彌漫莫名的恐懼,她說錯話了?她什麽也沒說啊……

“你為了躲我不惜跑出八千公裏,聽說我要賣雲池,卻肯留下來。”他慢慢在床邊坐下,聲音低緩深沉,“小竹,是不是在你心裏,我還不如雲池?”

“不,不是!”她慌得撥浪鼓似的搖頭,撲到他膝前緊抓着他的手,“你已經犧牲了夏樂,我不想你再為我放棄什麽……你不要誤會,我舍不得你才會舍不得雲池……”

他輕撫她發梢,帶着淺淺的疲憊,“真的?”

“真的!真的!”

他拉她胳膊,她便站起來,他攬過她抱坐在自己腿上,“那麽,不走了?”

“不走了。”

“留下來陪我?”

“嗯。”

“不管發生什麽事,要一直陪下去。”

“嗯。”

“等我老了,要給我洗腳剪指甲。”

“嗯……”鼻音好重。

“不能嫌我老。”

“嗯……”眼淚也控制不住了。

“別光嗯,說話。”

她哭着摟住他,“我不走了,留下來陪你,到你老了,到我也老了,到我們都無處可去了,我也帶着你……”

“那就這麽說定了。”他吻了吻她的鼻尖,又将自己的鼻尖埋入她發間,墨色濃雲中傳來他又深又重的呼吸,“小竹,我愛你,我會一直愛你,比你的生命更久遠,比你能想象的最長的人生還要長很多,很多很多年。”

有天這個身體會老,會死,會消失得什麽都不剩下,可是我還會愛你,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在你早已逝去的時空裏,像一顆遙遠的星星,孤獨而永恒地愛你。

而你從始至終,都不會知道。

湘竹當然不知道,她揪着一顆紊亂跳動的心聽莫子寧在自己耳邊立下誓言,然後努力整理今天發生的一切——越想就越是糊塗,所有的擁抱,親吻,索求和承諾都不在她意料之內,她回國只跟學校請了一周假,小皮箱裏不過三五件衣服,萬裏迢迢,難道不是要搞清楚他意欲何為,不是要解開他和她糾纏不休的死結,不是要徹底斷了彼此的牽念從此蕭郎路遠兩不相欠的麽……

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們還有問題要面對,前路依舊坎坷,命運依舊飄搖,她的膽怯,她的焦慮,她的所有不确定,恍惚間都哪兒去了呢,是她看到床頭自己照片的那一眼,還是他毫無預兆壓下來的吻,是讓她鑽心疼痛的用力齧咬,還是他難道雲池比我重要的質問,須臾彈指間,哭過痛過掙紮猶豫過的心裏就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再讓他失去什麽,她曾錯誤地想要挽回留住的,不是他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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