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頂鍋蓋說,國語比粵語歌詞美…… (7)
一次居然在信裏問她“我那條藍底碎花的領帶哪去了”,仿佛她只是暫時去外地拍戲。
她差點都要回信“衣櫃最上面黃色收納盒裏找找和圍巾混一起了也說不定”,仿佛自己還是杏花源的小小女主人。
停!她不能回複,這一回複她就會接着說下去,不,你不許喝酒,不,你得和山克曼要版權費,不,我體重一磅都沒多,還有,為那兩部影片你又跑斷腿了吧,鐘尋戶頭裏的錢你要幫他打理。
然後她會克制不住地投降回家,前功盡棄。
她曾經試着連續一個月不去查郵件,那一個月她寝食不安坐立不寧,聽課走錯教室停車忘記拔鑰匙。那時讀MBA的花花公子Roger剛開始追她,Bonny以為她芳心已亂,Roger沾沾自喜,最後她實在受不了這種自我折磨,認命地再度登錄郵箱,看到從上到下八封标着Todd Mo的未讀郵件時一顆心終于落到原地,踏實了,安穩了,卻也異常地沉重和黯然,這樣的牽腸挂肚,她還怎麽停止,怎麽忘記,一封封郵件讀過去她忽然恨他,可不可以別再寫信,可不可以別再娓娓地描述那些家居和旅行,醒來和睡去,他每個平淡字眼都殘忍地劃在她心上,二十二歲的年輕生命,難道永遠這樣暗無天日,不得自由。
她合上電腦對Roger說,對不起,我有男朋友了,不會考慮和你交往。
Roger毫不氣餒,“是他發的郵件嗎?你看郵件的時候笑得又漂亮又傷心。竹,你怎麽可以這麽迷人,不要拒絕我,我會讓你只有漂亮沒有傷心。”
她搖頭,“如果你愛一個人就一定會為他傷心。不痛的愛情不是愛情。”
Roger吹了個口哨,“竹,你一定是充滿故事的女人,我決不放棄。”
她微笑和他道別,決不放棄?阿尋都放棄她了,她都放棄子寧叔了,這個世界有什麽是不能放棄,雖然在那些放棄後的心裏,或大或小的傷口永不痊愈。
秋天的佛羅裏達依舊陽光明媚,湘竹站在灰姑娘城堡前,一身紅色制服,一頂條紋棒球帽,胸前挂着志願者卡片,以英文、普通話、廣東話和閩南語為來自世界各地的華裔游客提供翻譯和指引服務。她很喜歡這個地方,藍白相間、夢幻感十足的灰姑娘城堡是整個Magic Kingdom的中心,也是Disney Parade的必經之路,作為Disney樂園的标志性建築,幾乎所有游客走到這裏都會取景留念,湘竹常常幫他們照相,用自己手中熒光筆往他們臉上畫logo,哄小孩兒,最後送他們去應該去的方向,左邊是Liberty Square,右邊是Tomorrow Land,後面是Fantasy Land,您想坐游輪呢就去Tom Sawyer Irland的碼頭……
她喜歡孩子們興奮通紅的小臉,情侶們勾肩搭背的親昵,喜歡大叔大媽排隊坐旋轉木馬的童心,喜歡這塊集中了一切浪漫幻想的土地。她骨子裏就是個愛笑愛跳愛熱鬧的女孩,就算隐居她也不安寂寞,不慣清靜,喧嚣人群比鳥語花香更讓她平靜和安心。
午餐時間客流稍緩,一家子女衆多的臺灣游客圍着她問這問那,一會兒大女兒要上廁所,一會兒小兒子要喝水,父親着急去搶FastPass,母親一個人顧不過來,哄着不耐煩的小兒子讓湘竹幫她給兩個女兒照相,兩個小丫頭照完城堡又反過來要照Main Street,湘竹擔心逆光效果不好,拍了一張就低頭檢查,目光剛觸及相機,心頭砰地劇跳。
Main Street旁,Edy’s Grand Ice Cream小店外,那個白T恤黑仔褲喝冰水的側影,竟然那麽像莫子寧。
她猛地擡頭,陽光刺眼,好一會兒總算看清時,紅藍格子雨棚下哪還有剛才相機裏的人影。
“美女,姐姐,可以了嗎?”兩個姑娘擺了半天姿勢不見湘竹按快門不禁催問。湘竹凝神替她們拍了一連串十七八個搞怪姿勢才算消停,送走這一家子,她飛奔到店門口,果然在收款臺旁看到了一個白衣黑褲烏發濃密的男人,也是差不多六英尺,寬肩瘦腰的好身材,可惜轉過臉來,是個南歐小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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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湘竹說不清自己是失望還是慶幸,曬暈了吧,子寧叔怎麽會在這裏出現,又怎麽會優哉游哉坐着吃冰,他一定會黑着臉沖過來往外拖她,跟我回去!
她扒着店門五味雜陳地笑,長得奧林匹亞山男神似的小帥哥也酬謝她一個優雅倜傥的笑容,湘竹愣愣沒反應,對方當她迷上自己,立刻熱絡迎來。
“喝一杯?我請你。”
湘竹忙抱歉地擺手,“對不起,我認錯人。”
小帥哥離開了,難掩失落,而那種失落讓她不能不承認,原來她曾把驚喜那樣鮮明地寫在了臉上。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卷名出自李白《登泰山六首》 含笑引素手,遺我流霞杯
第二卷卷名出自李白《贈裴司馬》天寒素手冷,夜長燭複微
第三卷卷名出自蘇轼《洞仙歌》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
第四卷卷名出自韓缜《鳳簫吟.鎖離愁》恁時攜素手,亂花飛絮裏,緩步香茵
基本上就是四句帶“素手”的詩詞了~~
第一卷說小竹來到子寧叔身邊
第二卷說小竹籍籍無名的少女生活
第三卷說小竹的明星之路
第四卷嘛,小竹的情感歸宿
☆、一刻浪漫
湘竹總疑心那希臘美男并不是自己在臺灣姐妹合影中看到的那一個,她深悔自己腦子秀逗當時沒叫住那家臺灣游客,之後的一下午站在灰姑娘城堡前就有些心神不寧,她不時地四處張望,可惜再也沒看到他們,和他們手裏的相機。
夜色降臨,湘竹漸漸放棄希望,她到員工辦公室換裝準備下班,脫了制服只剩文胸時,目光再度定住——那顆珠子似乎有些異樣,并不是更明亮或更暗淡,她甚至說不出到底哪不對,因為定睛細看,一切如常,可挪開目光,又覺得那上面的花紋竟似隐然流動。
她顧不得許多,穿好衣服沖回Main Street,回程的游客開始增多,她逆着人流一路往園區深處跑,胸前紅珠随着步伐一跳一跳,她停下,它也随之安靜,湘竹按住它舉目四望,亮了燈的灰姑娘城堡華麗輝煌,不肯離開的孩子們還在小礦山、樹屋和阿拉丁飛毯上嬉鬧,Town Square Theater裏白雪公主亭亭玉立,只有她站在人群中,一次次和別人迎面撞肩,再茫然地say sorry。
她也曾是他的小公主,只是選擇了自我放逐。
子寧叔,我知道你在,我能感覺你離我并不遙遠,這一刻人潮擁擠,我多麽希望回眸就能看到你微笑的臉。
她忽然大步朝Tom Sawyer Irland的游輪碼頭跑,一路上跌跌撞撞,到了湖邊不出意外地一腳踩空摔了下去,湖岸有好幾層她跌不到水裏,可那幾級臺階的高度依然讓她摔了個四腳着地嘴啃泥。
“你存心是不是?!”
一雙熟悉的手臂拉住她,一個無奈的聲音如願響起。
“是。”她抓住他費力地爬起來,“不這樣你不會出現。”
“我以為你不想看到我。”他蹲下去檢查她左腳。
“我更不想被你監視。”
“別自作多情,我後天就走了。”
“所以你一個人來玩迪士尼,剛好遇到我,這麽巧?”
他嘆口氣,站起來,“我在Durham碰到Claudia,她的工作室剛幫UCF舞蹈俱樂部做了個宣傳片。”
湘竹是UCF舞蹈協會成員,宣傳片裏露了半張臉,後悔也晚了,就不該繼續練舞,圈子那麽小,遲早被發現。她耷拉着腦袋自我反省完,謹慎地問他,“所以,你明天不會高燒昏迷了吧?”
“這是關心我麽?”
湘竹憤憤地拉出紅線,“我是看這珠子好像有動靜!确認一下!”
他接過來看了看,塞回她手裏,“它倆久別重逢,表達一下激動總可以吧。”
久別重逢,多麽溫暖而美好的字眼,湘竹撫摸着溫潤如玉的珠子,忍不住笑起來,物尚如此,何況人乎,她難道不激動麽,她緊張得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不是害怕,沒想躲藏,他來了,他們久別重逢,幸福在她幹涸的血脈裏重新流淌。
喬湘竹,你真的,真的很沒出息。
她伸手環上他脖子,閉着眼睛呼吸他頸間氣息,“你看,我沒吃成胖子吧。”
話音才落,他猛地收緊臂膀,力道大得像要将她揉碎在懷裏,“你都讀了,居然不給我回信。”
“我怕你抓我回去。”
“你就不怕我擔心?!”他附着她耳朵咬牙說,尾音壓抑着顫抖,那不是惱怒,是恐懼。
這種恐懼在見到迪士尼樂園最經典的烤火雞腿(注意是火雞腿,不是雞腿)的時候終于表面化了,莫子寧難以置信地看着啃雞腿的某人,“這樣吃都不胖?”
湘竹從比自己臉還大的雞腿後面擡頭,“這東西超有名,我在這裏當了半年志願者,饞了整整六個月,可你肯定不信,今天是我第一次吃。”
“為什麽?”
湘竹一邊把餐廳裏順來的胡椒撒在雞腿上,一邊笑答,“因為別人都有伴兒,我就一個人啊,吃三分之一扔三分之二多不好意思。”
莫子寧亦露出微笑,“是啊,來的時候被旁邊Carpool的車一輛輛超,也很郁悶。”
“所以啊,孤獨的人是可恥的!”湘竹把雞腿塞到莫子寧嘴裏,“快吃,吃完我們去看焰火。”
夜幕完全降臨,漫天焰火接連發射,整個Magic Kingdom上空繁花競放,萬紫千紅,他們在湖邊碼頭占了條長椅,看夜空銀河瀉地,水面錦繡成堆,湘竹靠着莫子寧肩膀輕問,“你多呆幾天好不好,迪士尼四個主題公園,還有環球影城,還有outlets,玩不過來了。”
“不行,下周韶音新戲聯排,來奧蘭多的時間都是硬擠出來的。”
湘竹默然,莫子寧攬緊了她低語,“為什麽不回去。”
是啊,為什麽不回去,回去就不用這樣小心挽留他。
“子寧叔,我不後悔四年前入行的決定,那三年我得到了很多,賺到名,賺到利,結交高官巨賈,享受了很多人奮鬥一生都享受不到的生活,看到了這個社會最光鮮亮麗和最陰暗刻薄的模樣;我也失去了很多,親人,朋友,信任,快樂,三年裏,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被人害過,也害過人,我有時間寧可去迪廳跳舞也不再去練功房,我在人前越來越從容,人後卻越來越暴躁,我失眠,酗酒,還偷偷抽過煙,你不知道吧,有一次差點試了搖.頭.丸……這三年把我徹徹底底改變了,我不後悔,可我累了,想休息了。”
“回去也可以休息,一定要離家這麽遠嗎?”
“嗯。我喜歡這裏。”湘竹躺下來,枕着他的腿,“我也算走過很多地方了,從來沒看過像奧蘭多這麽高,這麽藍,這麽透亮的天,北京沒有,廈門沒有,大西北也沒有,我喜歡迪士尼,沒有一個地方有這麽密集的笑容,真的,每個人都在笑,他們精心策劃昂貴旅行換來的笑容,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多好。”
他輕輕撫摸着她的長發,柔滑絲緞從他膝頭一路流下,許久許久,湘竹聽到他說,“你喜歡,怎麽樣都好。”
那麽縱容那麽寵溺的回答,為什麽她偏能從他低沉聲音裏聽出另一句話,“你不回來,我怎麽辦。”
她仰起臉看他,煙花綻放,映出他眸中辰星般的輝光,薄唇勾着小小弧度,他的微笑掩不住心事深深。
子寧叔,我會陪着你,到你七老八十,到你白發蒼蒼,言猶在耳,我卻不告而別了,你怪我嗎,不,你說我怎麽樣都好,你不争,你不問,你壓下所有失望,連我的背信棄義都輕易原諒。
上天何其慷慨,賜下個任她予取予求的男人,上天何其吝啬,這樣的男人永遠不屬于她。
她用力甩甩腦袋,爬起來跪坐到他身邊,“以後的事先不去想啦,子寧叔,就說明天,明天我們去哪兒玩?我攢了很多志願者免費門票哦……”
因為莫子寧只有一天時間,兩人決定只玩Hollywood Studios,問她為什麽四個主題公園選了這個,湘竹眨巴着大眼睛嬌聲回答,“那個最刺激啊!”
帥哥失态神馬的最好玩了。
但事實證明想圍觀別人的人往往下場是被別人圍觀。
美女與野獸,印第安納瓊斯,好萊塢飛車特技……一系列的Show自不必說,Rock & Roller Coaster就已經大大超過湘竹預料。她知道這是個室內過山車,又自恃學舞之人不怕翻騰,沒想到設計師在極小空間內設計了歪七扭八,密密麻麻,纏來繞去的蛇形、陀螺形、360°旋轉和其他各種變态詭異之極的行駛路線,配上暗黑背景,搖滾巨響和閃爍霓虹,以及不同于傳統過山車的瞬時90公裏提速,整個項目從第一秒開始就讓她嗓子提到喉嚨眼,一直懸到結束才堪堪放下,兩腳踩回地面還覺得腿軟,再看莫子寧也是呼吸不穩臉色發白,心裏才勉強平衡,“你也差不多嘛!”
莫子寧罕見地叉腰揮手,一副頹喪模樣,“老了,不行了,早三十年轉多少圈都沒事。”
“嘿,早三十年你才八歲,夠不夠身高玩這游戲還不一定呢。”
莫子寧四十五度角望天想了一會兒,“我還真不記得我八歲的時候多高了。”
湘竹看了眼告示牌,“48英寸以上允許入內,你八歲的時候還不到122公分?”
莫子寧在胸前比劃了一下,誠懇回答,“差不多這麽長。”
“喂!你真當自己是狐貍啊!”湘竹大笑着打掉他的手,拉起他沖向下一個項目。
玩到Tower of Terror的時候湘竹真笑不出來了,這個中文譯為“驚魂古塔”的游樂設施以虛構的Hollywood Tower Hotel為場景,描述了1939年10月31日夜,一道閃電後,一臺載滿乘客的電梯被傳送到陰陽魔界(Twilight Zone)的恐怖故事。陰暗老舊的三十年代飯店,蛛網密布的角落,詭魅斷續的音樂,湘竹一直提心吊膽防着突然跳出來的鬼怪,結果迎接她的不是異靈,而是毫無防備的自由落體……高度各自不同的三次自由落體……
現在她知道古塔內傳出的一陣陣驚悚尖叫是怎麽回事了,出口處莫子寧取了幾張照片,湘竹只掃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照片上的她嘴巴能塞進一顆鴨蛋,本來就大的眼睛睜得像龍眼,其慫無比,其醜無比。驚魂古塔不同于過山車,保險杠不鎖上肢,她死死抓着莫子寧,掐得他直皺眉,畫面中前後左右所有人都在尖叫,唯他一臉鎮定蹙眉看着身邊女伴,顯得格外與衆不同。
“你怎麽能這麽淡定?”湘竹走出古塔了還不敢松手,莫子寧聳肩,“經歷過類似場面。”
湘竹疑惑,“不會是謝老師電梯事故那回吧……”
“不是。”他指指遠處高臺上的小火車,“比那還高,小時候,夜裏從樹上掉下來。”
“哇,一只自由落體過的小狐貍,但是,你大晚上的爬樹幹嘛?”
“不幹嘛,反正不是離家出走。”
湘竹鼓着腮幫瞪他,他已經往前走了,湘竹忙追上去,重新把手塞他手裏。莫子寧側過臉看她,她立時扮了個鬼臉,又撓撓他手心,莫子寧哪招架得住,只得反手裹住她指尖,兩人就這麽一路走下去,似乎誰都沒留意到,不知什麽時候,交握的雙手已經十指緊扣。
作為Hollywood Studios評級最好的咖啡店,Starring Rolls Café永遠人滿為患,莫子寧讓湘竹找座,自己去買冷飲,回來發現座沒找到,姑娘也離了魂,杵在一張滿座的咖啡桌旁直勾勾盯着街對面。
“看什麽呢?”
湘竹回魂,“沒,沒什麽。這裏人太多了,我們直接去看Parade吧,邊等邊喝。”
Block Party Bash Parade是Hollywood Studios日間表演的重頭戲,游客挨挨擠擠搶占有利地形,湘竹卻依然心不在焉,一衆卡通形象從她跟前又唱又跳地經過,她眼前卻總是對街章皓月和Bonny親密相擁的場面。
怎麽都想不到,他只來奧蘭多探過她兩次,居然和Bonny對上了眼。
誠然Bonny是波大有腦的美女,可湘竹印象中自打和鐘尋他們在紐約接上頭,章皓月就卯足了勁追芷蘭,年少時的退場有多黯然,此刻的追逐就有多熱烈,鐘尋一度拿他和自己作比,“我喜歡阿姐多少年,他就喜歡芷蘭多少年”,都是情窦初開時種下的種子,誰能說我的癡心就比你少一些。
哪怕芷蘭明明白白地說對不起皓月哥真的不行,他還是大方微笑着回答,沒關系,我可以等。
轉身又拎着鐘尋一起喝酒,喝到酣處抱着鐘尋大哭,“湘竹吃定你,你吃定芷蘭,芷蘭吃定我,咱幾個真他媽是條食物鏈啊,可憐我是最尾巴那一個……”
他中學即随父母移民紐約,俊才風流,家世優越,多少美女都不放在眼裏,唯一馬首是瞻死心塌地的就是謝芷蘭,正如酒店房間裏湘竹壓根不信鐘尋會去吻芷蘭一樣,她也不信章皓月會摟着自己的室友當街喂食,甜蜜互吻。
但那确确實實發生了,并不做給誰看,人家兩情相悅,旁若無人。
不是每段單戀都能堅守到底,誰都有放棄的權利,是她自己沒做好心理準備,以為愛情都如鐘尋和她一樣不成功便成仁,其實不是,甚至大部分都不是,退一步海闊天空才是普世真理。
忽然腰上一道勁力,她被人狠狠拖後一步,兩個踩滑板的男孩從她跟前一閃而過,一雙鐵臂硬梆梆箍住了她。
“想什麽呢!”莫子寧動作有些粗魯地把她扳過來對着自己,“失魂落魄的,不就是章皓月和你室友嗎,有什麽大驚小怪?!”
湘竹一愣,他來Magic Kingdom還是Bonny指的路,兩人打過照面,剛才他也認出來了,她不提,他就沒說破。
莫子寧把她圈在欄杆和胳膊之間,湘竹避無可避只得說,“沒有啦,只是有點感慨,不說他們了,看游行吧,隊伍呢?……”
“已經過去了……合着你一直在發呆呢?”
湘竹這才意識到周圍人群漸散,頓感過意不去,正想道歉,又聽莫子寧補了一句,“不高興就說出來,別悶心裏。”
“我幹嘛不高興?他倆願意在一起就在一起呗,關我什麽事。”湘竹忽覺奇怪,“怎麽了子寧叔,我看有話要說的是你吧?”
他沉吟,仿佛在斟酌該怎樣措辭,“我在想……你會不會以為阿尋和芷蘭,嗯,在一起了,皓月才放手……”
湘竹失笑,難為他一個叔叔輩的人還顧慮着孩子們這麽九轉十八彎的關系網,“我沒想這麽多,他們在一起挺好,至少芷蘭比我強。”
“他們沒在一起。芷蘭一直在紐約。”他又強調一遍。
明白了,這家夥吞吞吐吐是在擔心她啊。
“我真沒不高興,狐貍,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八卦了?”
一向從容的莫子寧現出幾分尴尬來,“這是關心你!”
“晚了,我十六歲的時候你沒管,二十二才來管,來不及了!”
他笑着用額頭頂了一下她腦門,“你敢。”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其實這章有一半描寫純是為了滿足作者想讓他倆去迪斯尼玩一圈的無聊願望……
勤勞的Claudia又出現了,哇哈哈,冷月打工的那家工作室主人,是子寧叔的老朋友喔。
Carpool是拼車的意思,為環保和提高交通資源利用率,一些高速公路會開辟多人乘坐的汽車專用通道,一般而言比普通車道快得多,因為老美大多一人一輛車。不記得在哪裏看過一段話,大意是,每次我從Carpool旁邊經過,都會回想你在我副駕的時光,沒有你,時間也變得慢了。嗚嗚,當時覺得好煽情,那就是“你在時,你是一切,你不在時,一切是你”的感覺,小竹不在的那些日子裏,子寧叔的孤獨和思念,那些郵件永遠不夠表現。
也許有人會說鐘尋對小竹也是予取予求的,我想說愛情以外的方面阿尋确實如此,但他對小竹的感情是有要求的,而子寧叔對小竹差不多是不求任何回報,哪怕小竹一聲不吭就走,以他能力其實找得到,卻沒去找,給了她完全的自由。子寧叔隐忍的原因,第一是不倫之戀,第二是自身性格,第三嘛留後再交代。
這章有一個挺重要的暗示,不曉得大家看出來沒有呢。
☆、一瞬情濃
湘竹吃痛,捂着腦袋想跑,左右都是他手臂,又拍又推無果,他一攏胳膊鎖得更緊,“老實說,奧蘭多有沒有人追你?”
湘竹戲谑,“有啊,都是鑽石王老五。比如研究生院有一哥們,本來今天約我出去,你來了,我只好推掉,那可是我們系主任世交的兒子,商院橫着走的人物……”
“你就編吧。”
“不信?你随便打聽, MBA二年級的Roger Hammer是不是發下宏願要把喬湘竹追到手,我們系主任Paul Jarley是不是老Hammer的鐵哥們……”
琥珀眼睛微眯,湘竹哆嗦一下,聲音越來越小,“我說真的,一個字都沒騙你……”
“你看上他了?”
“不行啊?”
“不行,我不同意。”
“為什麽?”
“沒為什麽,就是不同意。”
湘竹明顯感覺到了他的不悅,若在平時真吵一架也沒什麽,可現在一年也相處不了兩天,她不想惹他一丁點的不開心,“好吧,那我告訴他,我叔叔不同意,讓他別癡心妄想了。”
莫子寧盯了她半晌,突然照她腰間狠掐一把,“你耍我?!”
“嗷,好痛……明明你自己亂理解……”
不敬長輩還嘴硬的下場就是她整個人被他抱離地面抛了起來——當然水泥路面不比練功房地墊,他沒敢真抛,虛張聲勢掂了掂,幅度卻着實不小,湘竹吓得尖聲大叫,路人紛紛側目,姑娘們心馳神往,小夥兒們滴汗遁走。
“還敢不敢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別陽奉陰違,我會讓皓月盯着你。”
“嗯?”難道說的不是一回事兒?“盯着我什麽?”她要捉弄他誰能盯得住?
“盯着你不許談戀愛!”
“啊?”湘竹一呆,“這點自由都不給?”
莫子寧改口,“不許在美國談戀愛。”
“為什麽?”還是很沒人.權啊。
他惡狠狠地,“你要在這裏結婚成家,我就更不用指望你能回來了!”
扮出來的兇神惡煞,為什麽潛藏了那麽真實的郁郁不安,滴在她心裏燒灼疼痛,還有一點帶着甜蜜的苦澀辛酸。
“別緊張嘛,”她強作懵懂笑顏,“我不回去你可以來找我啊。”
“那不一樣。”他輕輕擁她入懷,“我不想一直生活在不知哪一天就再也找不到你的恐懼裏。”
就是他在MK湖邊抱緊她時彌漫的那種恐懼,因為恐懼,他壓抑着不去找她,怕她跑得更遠,因為恐懼,他用永遠雲淡風輕的郵件掩蓋刻骨思念,因為恐懼,她杳無音訊一年他不曾責怪甚至不問為什麽,因為恐懼,他不敢說跟我回去,只能在半真半假的呵斥裏推翻那一句你喜歡怎麽都好。
怎麽會好呢,若她不在。
她都懂,他的恐懼她都懂啊,可是她不能為着他對一種可能性的恐懼,踏上一條注定毀滅兩個人的歧路。
“子寧叔,我保證再不會不告而別,我保證你随時都能找到我。”她望着他的眼睛,虔誠而鄭重地承諾,“你不要害怕,我們沒有分開,只是有一點距離,有一點時差。”
只是我再不能随時随地抓起電話就聽到你的聲音,伸出雙手就享受你的擁抱,只是你再不能托着我在練功房裏飛旋,送我走上聚光燈閃耀的領獎臺,我們都再也回不到過去那十一年相依為命相濡以沫的歲月,我們都再也不能嘗試那些美麗而又危險的,關于未來和老去的諾言。
人潮洶湧的DHS,他們在街角靜靜相擁。
回到宿舍,Bonny正抱着沙拉看電視,見湘竹進來,迫不及待地叫住她,“竹,我有件事得告訴你。”
湘竹脫了鞋坐到她對面沙發上,“什麽事?你和章皓月的事?”
“是呀,對不起啊,他說先別告訴你,我以為你,嗯,暗戀他呢……”
湘竹丢過去兩顆衛生眼,“誰像你眼光這麽差。”
“嘿!”Bonny撲過來掐她,“你眼光好!找一個那麽老的!”
“Bonny!那是我叔叔!”
“你們東方人真奇怪,明明就是男朋友,非要叫哥哥,叔叔,這樣會弄亂的……”
“打住,打住。我們只會把男朋友叫哥哥,不會叫叔叔,叔叔就是叔叔,不是男朋友,明白?”
“不明白。”Bonny無辜地搖頭,“你們在DHS那個樣子明明就是一對啊!”
湘竹皺眉,“一對你個頭啊,不要胡說。”
Bonny一拍腦袋,“哇哦我明白了,他暗戀你。”
“……”
“別告訴我你什麽都沒感覺到啊。”
“您不是說沒親過嘴都不叫暧昧,沒上過床都不叫戀愛麽?”
“喬湘竹!不許裝傻!”Bonny左右開弓捏她的臉,“本姑娘閱男無數,判斷豈會有誤,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要沒點非分之想怎麽可能那樣對她……”
“Bonny Cashin女士,我再跟你說一遍,那是我叔叔,我爸爸的親弟弟!”
“那又怎麽樣?你想說那是亂倫嗎,希特勒的媽媽是他爸爸的外甥女,希特勒自己的情婦也是他外甥女,克利奧帕特拉還嫁給自己弟弟了呢……”
“瞧你舉的都是什麽例子!你覺得這正常嗎?”
“不正常,可誰說生活一定要跟別人一樣?”Bonny開始滔滔不絕,“竹,你不要自欺欺人,你們牽手的樣子,擁抱的樣子,他看着你的樣子,哦上帝,還有你現在的樣子,誰會相信你們是叔侄?你們看起來多麽相愛!為什麽要在乎別人怎麽看?你不知道旁邊經過的人都很羨慕你們,包括我!竹,這裏是美國!一切皆有可能的美國!放心,皓月沒看到你們,我也不會告訴他,但你要勇敢一點,我會支持你!”
湘竹攤手,“Bonny你真可愛。”她站起來,“不過,你該睡美容覺了,你的黑眼圈比昨天重哦……”
“真的?怎麽可能?我剛用過眼膜……”Bonny跳起來光速沖回卧室。
這裏是美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所以她那麽放肆,像死刑犯享用最後一頓美餐般享用她姍姍來遲的愛情。明天他就走了,一切歸于平靜,留給她的只有二十四小時完美得不真實的回憶,這樣殘缺的愛情,她沒有勇氣承認,盡管那些痕跡早已無處遁形。
第二天起來,她的黑眼圈比Bonny重得多了。
湘竹花了空前的二十分鐘化眼妝才勉強把兩圈青影遮住,即便如此開着小本田到Crowne Plaza居然還是提前了許多,莫子寧一開門就問,“這麽早?上午沒課?”
“翹了。”湘竹吐吐舌頭,“沒聽說必修課選逃,選修課必逃嗎?”
莫子寧難得沒訓她,只是揉了揉她腦袋,轉身繼續收拾東西。新聞裏財經評論員正賣力分析着昨晚恒生指數大跌的原因,湘竹坐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看了好一會兒才覺出不對,“這是財經頻道啊,你怎麽開始看這個了?”
“這一年比較閑,炒了幾支股票。”他不在意地回答。
“港股?”
“嗯。”
都問到這裏了,湘竹深吸口氣,“高文迪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忍了大半年的問題,終于在即将離別的清晨問了出來。莫子寧背影一僵,“這些事不用你操心。”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我知道你恨高文迪,我也恨!可你為什麽要賣夏樂……就為了扳倒她,值得嗎?……”
“值得。”他淡淡回答,“我說過我不是個心胸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