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頂鍋蓋說,國語比粵語歌詞美…… (5)
便宜的配不上你我只好自己做,他獎學金那麽高還打那麽多工他窮麽他只想多攢點路費多看看你。三年了,我已經親眼見了三回他興高采烈收拾東西回國見你光倒數日子就數了一個月,然後失魂落魄地回來一天十六小時關在練功房練到肌肉痙攣,不為什麽,就因為你一次又一次跟他說對不起阿姐有事不陪你了。最後這一次他真的怕了,六小時飛過來又六小時飛回去,你還要參加頒獎禮,我說什麽都要陪他走這一趟因為我擔心你又放他鴿子他真的會崩潰的。假裝接吻刺激你是我想的,打死他都想不出這種馊主意,我跟他說你阿姐照顧完香港人民又要照顧美國佬,等輪到你也不知道幾點了,說不上幾句話你肯定不爽,不如讓她吃點醋回去想想她氣呼呼的樣子心裏也舒服。我承認我有私心,不這麽說鐘尋哥永遠都不會碰我,可就是這樣他都只敢碰我嘴角一個大男人比我還拘謹,小竹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我只要他一個吻都要不到,他整個人整顆心都給了你你卻不要,小竹你真的太殘忍了,太殘忍了。”
湘竹蜷在電腦椅裏,心口疼到呼吸都掉淚,她只能拿膝蓋頂着,整個身子纏成一個悲傷的結。
“以前你每次放他鴿子他反應都特別劇烈,可這次他平靜得讓我害怕,鐘尋哥有多固執你比我清楚,他越平靜心裏越痛苦,不宣洩出來總有天會爆發,小竹你再考慮考慮好嗎,你再給他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再試試,你們那麽多年的感情,你真忍心這樣傷他?你明明還在關心他啊!”
“我試過,但是沒用,芷蘭你不要勸我了,我寧可鐘尋恨我你恨我我自己都恨自己也要和他分手,你以為我還會回頭嗎?”
“那到底是為什麽?別跟我說性格不合,你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不可能現在才發現不合适。你愛上別人了?”
湘竹一驚,下意識關掉了窗口。
可那行字還是明晃晃地在眼前繞。
其實沒有不承認,她早就承認了,早在那個別人抱緊她溫柔親吻的時候,早在他強有力的臂膀拉她上馬的時候,早在她以思凡的眼睛凝眸回望于聚光燈中潸然落淚的時候,早在他故意将她認成別的女人她卻不惜對自己食言也要留下的時候,也許還要更早,更早。
只是她以為鐘尋可以救自己,正如十三歲的她将他拽出險惡泥沼那樣,她是那麽認真那麽努力地說服自己,鐘尋是屬于你的,是上天賜予的寶貝,你要疼他,護他,讓他因你而璀璨生光,然後你們相親相愛,白頭到老。
可是來不及了,她的心已經給出去了,沒有第二顆心可以給鐘尋了,鐘尋救不了她,反被她傷得奄奄一息。
她知道自己離不開那個人,放不下那份隐秘而罪惡的感情,她不求什麽,只要陪着他聽到他看他笑哪怕被他呵斥挨他教訓她都很快樂,這意味着什麽,她知道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和鐘尋會互相毀滅。
那麽純粹,那麽清澈,信賴她勝過相信自己的鐘尋,她無法想象再晚一些,再遲一步,當有天她不得不向鐘尋坦白自己心底深愛的其實是她的叔叔他一直孺慕尊敬的老師和養父,那将是怎樣慘烈的一副景象。
“沒有,芷蘭你想多了,我這麽忙哪有時間跟別人談戀愛。”顫抖的手指如是回複,“要有早被人挖出來了,哪輪得到杜岩。”
沒有人懷疑,沒人能覺察,最頻繁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因着血緣的關系早被自動排除在外。
血緣呵,多神奇的東西,讓她僥幸逃生又讓她眼睜睜溺亡。
“好吧,沒有就沒有吧,我也不信這世上會有人比鐘尋哥對你更好,他為你學舞,為你上Julliard,為你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切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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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竹再看不下去,啪地合上筆記本逃出房間。
鐘尋對她的好不需要任何人提醒,那截斷指迄今都是她最不願觸及卻又絕無可能忘記的一段回憶,他舉刀時平靜的微笑,他答應龍五用自己的身體取悅男人,他忍着劇痛在她耳邊說會一輩子聽阿姐的話,一輩子對阿姐好……
那是個為她生為她死的男人,沒人比她更清楚。
湘竹幾乎是手腳并用爬到客廳的,酒櫃裏沒有金門高粱,卻有一排擺着好看的洋酒白酒,她像心髒病人一樣抖抖索索随便抓出一瓶,也不管是什麽就直接往嘴裏倒。一口下去,整個心肺都燒灼起來,疼痛勉強壓下去一些,眼前卻是鐘尋十六歲的臉,那時她摟着他說,阿尋,你要記住,将來要找一個喜歡你的,要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然後他低下頭,緊張、生澀卻堅決地吻住了她……不,不要,她趕緊又喝一口,轉眼又是他十五歲時的模樣,明明吃蝦會過敏還不敢讓她知道,腫着嘴唇低頭說,你不可以嫌我小,生得晚不是我的錯……不不不,換一瓶吧,換一瓶又成了十七歲的鐘尋,被她自作主張的決定狠狠傷了心,卻仍舊換了兩張車票偷偷坐在她後面,一路看着她背影直到她進門,還有十八歲的鐘尋,陪她守了一夜靈堂,小心又不乏失落地說我不要來日方長,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還有十九歲的鐘尋,匆匆忙忙買回戒指,說以後再給你換個大的,你等我,我會努力給你掙鴿子蛋……
還有二十歲的鐘尋,鐵青着一張臉,手箍得她生疼,阿姐,我一直都信你,別騙我。
她還是騙他了,從頭到尾都騙他了,開始的愛不是愛,結尾的不愛也不是不愛,可他那樣地信任着自己,固執得就像他十二歲存到現在都舍不得吃的泡泡糖,現在這糖硬了變質了不再是美味而是她肚裏心裏一道永遠治不好的傷,若她知道這一切會把自己折磨成這樣,當初那一幕之後,她不可能那樣毫不猶豫地祝他們幸福。
朦胧中有人把她從沙發背後抱起來,還有個壓着怒氣的聲音,“喝成這樣,不要命了?!”
“我也不想啊……”以為喝了酒就可以不看不想,哪知越喝就越趕不走想象,湘竹摟住他脖子,挂着滿臉淚痕嘿嘿地笑,“還沒醉呢,我得喝醉,不然晚上睡不着……”
“睡不着就睡不着,你還想喝到醉?!”以她酒量,還沒醉倒恐怕先酒精中毒了。湘竹搖搖頭,小臉皺成一團,“睡不着很難受的,難道你沒失眠過?那麽多事情,那麽多人,那麽多臉,一張張飄來飄去,都是不開心的,沒有開心的……我不想睡不着!不想!”
“不開心不是你自找的?”那人嘆了口氣,“這麽難受,幹嘛鬧分手,拍戲體驗生活呢?”
“誰體驗生活了!”湘竹尖着嗓子叫,“我就是要分手,我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我會瘋掉的,一定會瘋掉,我們大家都會瘋掉……可我不想離開你……我舍不得,離開你我會死的……那我是瘋了好還是死了好?你告訴我……”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寫得我自己都想掉眼淚。
為毛點擊這麽少?!為毛!!
☆、桃花源裏
“誰體驗生活了!”湘竹尖着嗓子叫,“我就是要分手,我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我會瘋掉的,一定會瘋掉,我們大家都會瘋掉……可我不想離開你……我舍不得,離開你我會死的……那我是瘋了好還是死了好?你告訴我……”
“你看看,都開始說胡話了。”他搖頭,抽了紙巾替她擦臉,鼻涕眼淚太多,一連抽了許多張才勉強擦幹淨,這邊剛收拾好,那邊她又開始哭,“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可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是壞女人,我以後一定會遭報應……”
“別胡說!”他急了,擁緊了她不松手,仿佛這樣就能趕跑那些哀傷絕望的詛咒,湘竹充耳不聞,伏在他懷裏茫然自語,“我沒有爹地,沒有媽咪,沒有弟弟,誰都沒有,阿尋走了,總有一天子寧叔也會走的,總有一天……”她忽然擡頭看着他,目光似穿透了厚厚的年月直落在某個可怕的将來,“總有一天,我會一個人,走到哪都是一個人,有很多人陪我,可都不是我愛的那個人,我跟很多人說話,說我愛你,可都不是我想要他聽到的那個人,我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因為只有我一個人,就永遠不用去,永遠不用做了……我總是一個人,沒有人……”
“傻瓜。”他長長地嘆息,一遍又一遍撫摸她散亂的長發。
“我是傻瓜,我早該知道,一定會這樣,一定會的……”她曾經擁有很多,也失去很多,不管心疼不心疼,她都反複告訴自己別介意那沒什麽,只有這一次,這一次她真撐不住了,流血不止的傷口好像再也無法自愈,越來越冷,越來越寂靜,她的愛情有原罪,一錯再錯之後才想要忏悔,已經來不及了。
抱着她的男人沒說話,只是輕吻她額角,将她箍在自己胸口,箍得那麽用力,雙臂像要生生嵌入她血肉,連綿的四月陰雨裏,這懷抱溫暖如一團火光,不停誘惑着她這只迷了心智的飛蛾。湘竹不由自主地伸手環上他的腰,不,不夠,她還是冷,她像永遠都暖不過來似的拼命往他懷裏拱,雙手不停扯他襯衣下擺,他把手繞到背後去捉她,她又難受起來,一邊哭一邊拍他。
“不要趕我,我冷……”
他一怔,停了下來,湘竹立刻蠻橫地扯開襯衣鑽進去,熱度傳來,她滿意地嗯一聲,重新把臉埋進他胸膛。
“別動,讓我抱抱。”她帶着哭腔撒嬌,冰涼手心全貼過去,他背上肌肉立時收緊,甚至有一絲微微的顫栗,她的手真那麽冷麽,湘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反正捂不出溫差了就換一塊地方,他的背那麽寬厚那麽結實,一定足夠捂熱她。
“好了,乖,別這樣。”他輕輕推開她,把她在自己後背爬來爬去的手拽出來,“你喝得太多了,我給你弄點醒酒湯,嗯?”
“不要,你別走。”
“不走,就在廚房……”
“不要,不許走!”她幹脆跨坐到他腿上無尾熊似的撲上去,“我就知道你要走,我就知道你不會留下來……”
“好好好,不走不走。”他被她撞得仰靠在沙發上,連忙撐住身體另一手攬住她,剛要把她扶正,手下卻是一僵——她竟一口咬住了他露在衣領外的那一小塊頸窩。
很多很多年前,他也咬過她,湘竹迷迷糊糊地回想,是哪兒呢,咬了哪兒她就馬上身不由己喪失全部反抗了呢,明明有很深的印象,她還記得自己顫抖,酥麻,窒息甚至心律不齊,可究竟是哪兒呢……
她順着頸下那一道勃勃躍動的血脈吻上去,摸索尋找着制服他的辦法,渾不覺察身下的男人呼吸已然滞重,整座小樓靜得吓人,除了遠處傳來的細浪碎吟,便只剩下兩人砰砰的心跳聲,她喘息着一路吻過他下巴,臉頰,他艱難地別過臉去避開她的唇,她便順勢向耳朵進發,是那兒麽,是的吧,她都能感到他心跳亂了……
終于他受不了地制住她,“夠了,你看看我是誰?!”
四目相對,那琥珀顏色變得好深,深不見底,深不可測。湘竹忽然覺得委屈,就只許你你錯認我,不許我把你當別人麽?!
“我管你是誰!”她按着他雙肩大聲吼,滿嘴酒氣全噴在他臉上,“不服啊,不服你咬回來啊!”她指指自己領口,“來來,我讓你咬,咬完大家誰都不欠誰,誰都不欠誰了!”
有那麽一瞬,他的視線掃過了她手指的方向,真的只是一瞬,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無形的觸碰,卻燒穿了她胸口整片肌膚。她忍着不斷蔓延的熱度和疼痛,迷離着目光看他,等待一個怎麽回答都不會正确的答案,他亦看着她,變幻的琥珀顏色裏有惱恨有不舍,有憐惜有心疼,還有她不曾見過的,掙紮掩飾的溫柔。
那樣的溫柔啊,她簡直要信以為真了,十一年的朝夕相處形影不離,靠着橫七豎八的酒瓶,靠着萬裏外被她傷害和放棄的鐘尋,她第一次從他眼裏看到叔叔對侄女,父親對女兒之外的欲念情懷。
不是錯覺,就算是,她也決不承認。
春雨綿綿,細浪逶迤,四月的下午,潘多拉的邪靈悄悄破繭而出。
“好了小竹,別鬧了,聽話。”
湘竹閉上眼睛,夢醒了,幕落了,演出結束,那一聲小竹就是導演喊的咔,風平了,浪靜了,他還是那個清清冷冷的子寧叔,她回到那個任性粗率的喬湘竹。
“我累了……我要睡了……”她往前一栽,一頭撞上他肩膀,莫子寧輕輕舒了口氣,抱起她放到一邊,起身向廚房走去。
等他從客廳裏消失了,湘竹亦長長出了口氣。
又是千鈞一發,比上一次更驚險也更刺激,總有天她會吸毒成瘾,欲罷不能。
廚房傳出碗碟碰撞的聲響,她四仰八叉地倒下來,又被一記叮咚聲驚起,四下張望,最後從沙發縫裏挖出莫子寧的手機,大概是兩人推推搡搡時掉的。湘竹拿起來看了一眼——她看他手機電腦就跟逛自家後花園一樣随便——姜離純發了條莫名其妙的短信,“和謝婷的事兒你到底什麽态度?劉家和範家都沒意見。”
好容易平定下來的心又胡亂跳起來。她想了想回過去,“什麽事兒啊?”
剛一秒鐘姜離純電話就來了,劈頭就是一頓,“你再跟我裝傻!一句話的事,行就行不行拉倒,範家手上還一堆人選呢,帥帥眼看要懂事了,早點父子相稱才不別扭!”
莫子寧端着醒酒湯進來的時候她已經重新倒成了一個大字,臉朝下貼着坐墊,一副爛醉如泥的頹廢,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4月中,隔離完畢的喬歌即将趕赴劇組拍攝新片。非典最嚴重的時期,人人自危,無事絕不串門,身為兩歲幼童的母親,謝婷居然主動來找她,不用開口,湘竹已猜到她來意。只是她沒想到謝婷第一句話便是,“阿純他們瞎摻和,沒有的事。”
老實說,站在旁觀者的立場,湘竹自己都覺得這一對寡婦鳏夫十分速配。姜離純婚後香港廈門兩邊跑,當年的鐵三角只剩莫子寧一人堅持照顧謝婷,不久前帥帥發燒,還是他淩晨開車送母子倆去人人避之不及的發熱門診。劉家知道謝婷年輕,要她一輩子守寡并不現實,與其拖到最後找個渣男,不如早早定個知根知底的好人,條件如何姑且不論,關鍵要能厚待帥帥,湘竹從小跟他,到現在也沒改姓,可見阿寧大方,不用擔心帥帥将來替別家傳宗接代。凡此種種,劉家範家都覺合适,姜離純當仁不讓成了媒人,各方積極行動,湘竹反成了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大概是我有前科。”湘竹讪讪自嘲,累累罪行中最早的受害者湯蓓蓓,如今孩子都快上小學了,原來流光容易把人抛。謝婷抿唇一笑,拾起她手放自己膝上,“不是我們瞞你,是阿寧不讓我們說。那天阿純打電話被你接了,回頭就跟我說壞了壞了丫頭知道了,我說小竹早不是小孩子了不會誤事的,他不放心,非要我來探探口風,我覺得沒必要,不過好久沒和你聊天了,聊聊也好。”
“子寧叔為什麽要你們瞞着我?”
“也不是瞞着,他一開始就不同意,自然也沒必要告訴你。”興許是當事幾方都太熟,謝婷殊無尴尬,娓娓道來,“他說現在太忙,不考慮個人問題,阿純有心做媒,覺得他這回答太敷衍,是不是嫌我條件不好,他被問得沒辦法了才說,以後別再給他介紹女朋友,他已經決定一直單身下去,不結婚了。”
“什麽?!”
謝婷苦笑,“你看,本來大家好心想幫他成家,沒想到問出這麽個結果。我對阿寧只有親情,他幫我這麽多我已經很感激,本來就沒打算委屈他,可以後都不結婚這話未免太絕對,他看着年輕,其實也奔四了,再拼還能拼幾年,老了總得有個伴兒吧。不瞞你說我們年級剛調來個老師,相貌人品都沒得說,又年輕沒結過婚,我還想替阿寧牽個線呢……只是阿寧固執,我們勸他肯定聽不進去,所以想來想去……”
就想到了她喬湘竹,她總有辦法說服他。
“你們都勸不動,我一個晚輩哪有說話的份……”湘竹低語。
“傻丫頭,這麽多年阿寧難道不是只聽你的話,你不要他相親他就不相親,你覺得若微好他就和若微結婚,我還記得小時候你總埋怨他一會兒讓你做飯一會兒要你熨衣服一點都不心疼你,其實他這些年真正放在心尖兒上疼的還不是你一個人。”
一番話說得湘竹心裏又甜蜜又酸澀。
于是去往機場的路上,她思前想後,索性單刀直入地說,“其實我也不贊成你和謝老師湊合一對,那太委屈你了,不過你也不用就此當和尚吧?……”
“當和尚有什麽不好?”
“會內分泌失調。”
“……”
湘竹偷眼看了下他閉得死緊的嘴唇忍不住笑,“好啦,離純叔介紹謝老師是好意,謝老師介紹同事也是好意,你試下又不會怎麽樣。”
“沒結果的事試什麽。”莫子寧随口應道,過了會兒又換了個語氣,“我好容易把你和雲池倆孩子拉扯大,你還不讓我歇歇?”
湘竹噴笑,“我們倆誰比較乖?”
“一個都不讓我省心。”
一本正經的語氣被揚起的嘴角穿幫,湘竹卻笑不出來了,是啊,再沒有比她更不省心的小孩了吧,她悄悄打量他,眼角細細的紋路,哪一條是為她而生,又是哪一根青絲為她變成了白發,就算常年練舞腰身依舊挺拔,歲月磨砺過的容顏也已經不是初見時那個二十六歲的青春洋溢的他。
“怎麽了?”他察覺她的沉默,“看我幹嘛?”
“你知道,是謝老師讓我勸你的……”湘竹幹脆側靠在椅背上瞅着他,“其實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別理他們,他們說你年紀不小了以後會孤單,才不,子寧叔多年輕,看着也就比我大個兩三歲吧——哎,別笑,大不了我看着像二十八還不行?——你也不會孤單,我會陪着你的,你七老八十的時候我還身強力壯,你不用擔心沒人給你洗腳剪指甲。”
上揚的嘴角因她的話慢慢定格,凝成一個深沉隽永的微笑,他沒說話,車廂忽然安靜,環島東路在青山碧海之間向着天際延伸,小小帕薩特如移動的桃花源,像是應了她說的,這樣挺好。
可不可以就這樣下去,沒有終點地一直走下去。
不可以呵,高崎機場已經遙遙在望。
因為非典,整個5月的北京電影院幾成空城,憑着發行方相對于院線的絕對優勢,《花園口》全國統一押後一個月開畫,經歷過非典戰役,饑渴的觀影人群在四周內為它奉上了三千萬票房,不但遠超上映之初的預期,甚至超過了非典前投資方最樂觀的估計,成為角逐當年金雞百花獎的大熱影片,喬歌也因出色演繹了蔣林這個與春雪瓶截然不同的角色而備受肯定,為影片演唱的抒情插曲《安瀾》更意外成為當年傳唱度極高的歌曲。随着《玫瑰金》等影片的陸續上映,喬歌幾成2003年夏天電影銀幕上最忙碌的人。
只是如此盛景,湘竹自己并沒有太多感觸,若說2002年的她一年當三年用,那麽非典後的她差不多把工作密度又增加了一倍。除了拍戲,跑宣傳,錄節目,做代言,她還利用在不同城市奔波來去的間隙為夏樂的擴張開辟道路,7月和8月,夏樂在北京和上海的分校相繼落成,成為繼廣州分校之後的第三和第四家分校。
9月初,第23屆金雞獎提名名單公布,喬歌憑《花園口》一片入圍最佳女主角。處女作提名金像獎,第二部影片提名金雞獎,媒體紛紛調侃喬歌下一部合拍片定能入圍金馬。
9月底,湘竹趕回北京錄制節目,一錄就錄到深夜,拖着疲憊身體回到住處,剛打開電腦就收到芷蘭的離線留言。
“小竹,鐘尋哥失蹤了。”
“好端端怎麽會失蹤的?”湘竹等不及芷蘭上線,直接撥她手機,這幾個月她和鐘尋沒有聯系,只是偶爾從芷蘭那兒得到他的消息。
“暑假我跟他還有見面,八月底我去歐洲玩了幾天,回來到開學他都沒出現,然後就聯系不上了……”
“九月初開學,他失蹤快一個月了?”湘竹大驚,想想自己近來太忙,也有兩三周不曾跟芷蘭通過話,不禁更加焦慮。芷蘭遲疑了一下,“我以為你知道……他沒來注冊學校就通知莫老師了,莫老師補交了學費讓我代注冊,我媽有托人查到他信用卡記錄,反正就在紐約附近,大概出去散心了,我們都以為過一段他就會回來,直到昨天發現他買了回中國的機票……”
作者有話要說: 3000萬票房對一部2003年的國産災難片而言非常可觀了。2003年內地國産片和進口片前五名如下,反觀今天,随便個爛片輕松過五億啊(我沒說是爸爸去哪兒 嘿嘿嘿)……
國産片 引進片
手機---5600萬----------------哈利波特2---5200萬
天地英雄---3500--------------黑客帝國3---4300
無間道3---3200---------------黑客帝國2---4100
老鼠愛上貓---2200------------終結者3---3200
周漁的火車---2000------------海底總動員---3100
☆、一念之差
和鐘尋分手的原因,莫子寧問,湘竹只說“沒感覺”,他當然知道這是敷衍,但她不願說,他也不再追究,倒是有一次湘竹不經意發現他和鐘尋有一次長達半小時的通話,問他爺倆都聊了啥,莫子寧也用三個字回答,“沒結論”。
當然不會有結論,只是湘竹總疑心莫子寧發現了什麽,否則以他的作風,怎會輕易被沒感覺三個字打發。所幸這幾個月兩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別說喝酒談心,一起吃頓飯都要排計劃擠時間,哪有機會讓他三堂會審。倒是8月份她21周歲生日,他從千裏之外送了份驚喜——山克曼先生終于選定雲池參與新片拍攝且原名演出,可以想見影片全球公映後雲池的知名度将超越現代舞界,真正成為最有影響力的中國現代舞團。
第二天便是黃金周前最後一個工作日,八達嶺陵園人跡寥寥,北京城日新月異地迎奧運,這一方土地卻如此寧定,她變了許多,潘若微的笑容和青春卻是永恒。湘竹放下康乃馨,坐在墓前青石上和她絮叨。
“好久沒來看六姨了,不是不想來,實在太忙,大家都說不用這麽拼,可只有筋疲力盡人才不會胡思亂想。我一閑下來就擔心,阿尋怎麽樣了,想通了沒有,會不會恨我,子寧叔怎麽樣了,他知道我心裏有事,又為很麽不問,當然不問最好,我根本沒法回答。
“六姨,你會笑我,怪我,看不起我還是讨厭我,你還在就好了,你會保護子寧叔不被我傷害,我已經傷了阿尋,不想再傷害他……我騙了他,假裝當他是阿尋,我辜負了謝老師,沒勸子寧叔相親成家,反倒說我陪你就好,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我忍不住,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小竹了……
“六姨,我該怎麽辦……”
她說的小聲卻很專注,以至于轉身看到遠遠站着的潘若然時着實吓了一跳。
“你……怎麽在這兒?”自從她們宣布彼此毫無瓜葛,母女倆就再沒見過面,電話都不曾通過一個,此番見面她甚至不知自己該叫她什麽。
“喬遠恒不準我聯系你,總不能不準我來看妹妹。”
湘竹笑笑,起身準備下山。
“小竹!”潘若然走過來,向來柔弱的眼神居然有幾分淩厲,“我有話跟你說。”
原來不是看妹妹,是知道她一定會探望潘若微,專程來這裏守株待兔。湘竹摘下墨鏡,露出一張略見疲憊的素顏,“喬太太請講。”
潘若然見到她面容亦是微微一震,不忍心似地別過臉望向遠處青山,“那天在廈門見完面,我一直很擔心你,也有很多問題想不通……後來我弄來一張《思凡》的光盤……”
湘竹心弦一緊,抿起的嘴角即時僵硬。
“你跳得很好,我看了很多遍,怎麽都看不夠,可是我越看越緊張,越看越害怕……小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我不懂喬太太在說什麽。”
“別裝了,你想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
手心冰涼,眼神閃躲,一切盡在不言中。
“阿寧可能是你生身父親!”潘若然低叫起來,湘竹觸電般揮開她伸過來的手,“不是!我們做過鑒定,他不是!”
“是叔叔就可以嗎?!小竹你瘋了?!”潘若然厲喝,“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動這種念頭?!你會身敗名裂的!……”
身敗名裂四個字如一記重錘,砸得湘竹眼冒金星,幾乎站立不住。“沒有,我沒有……”她顫聲哀鳴,“我沒有非分之想,我從來沒指望能跟子寧叔怎麽樣,更沒跟任何人說過,子寧叔自己都不知道,這樣還不行嗎?還要我怎麽樣……”
“你不說就以為沒人知道?你不指望有結果就能跟沒事人一樣?那我是怎麽看出來的,鐘尋又是怎麽被你抛棄的?!你敢當着若微的面發誓你從沒想過取代她,從沒嫉妒過她,從沒覺得對她不起過?!”
“沒有!我發誓沒有!”湘竹垂死掙紮,她能發誓過去,卻不能保證現在,更不能承諾将來,她不曾奢望過有天自己能站在潘若微站過的位置,可她得不到的,同樣也不要別人得到,二十一歲的私心妒忌一點點蠶食着十七歲的天真純良,她不得不悲哀地承認,若此刻潘若微死而複生回到莫子寧身邊,她的怨恨一定遠遠多過歡喜和祝福。
她在貪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小竹,現在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趁着一切還能挽回,你聽媽咪的話,離開阿寧,再也別見他,忘記他……”
湘竹呆呆地看着憂心如焚的母親,“不,不,我做不到。”離開他?再也不見他?忘記他?她有這本事,三年前就已跟鐘尋飛去美國。潘若然被她的執拗急得落淚,“怎麽做不到?你是從小和阿寧在一起,不知道世上好男人多得是,才一時蒙蔽了眼睛,你這麽年輕,有得是機會從頭來過……”
“來不及了媽咪,你也知道我從小和子寧叔在一起!十一年,我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家人,我生命裏記憶裏全是他,你讓我怎麽忘記,你把我的心挖出來好了,挖出來也沒有用,他已經長在我血裏肉裏骨頭裏了……”
潘若然臉色慘白,“那麽,你是決定一路錯下去了?”
湘竹搖搖頭又點點頭,她也不願就此萬劫不複,可心魔已生,如附骨之疽,她早就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好,你要繼續冥頑不靈,我去找阿寧……”
“不要!”湘竹大駭,一把抓住母親,潘若然冷笑,“怎麽,敢做不敢當?”
“媽咪,你別告訴他……”湘竹哭着哀求,“我聽你的,你給我點時間,我會好好考慮……”
“小竹,不要敷衍我,媽咪是為你好也為阿寧好,你就算不顧惜自己,難道不替他想想,他把你養大,他是長輩,傳出去一星半點,先背上千古罵名的是他!你明不明白?!……”
湘竹點頭,細微動作帶出穿心劇痛。
她并不想敷衍潘若然,可人生哪有那麽多說走就走的旅程,那一部部在拍和即将開拍的電影,一個個簽好合同的活動和代言,龐大的服務于她一人的團隊,還有山克曼先生看中的雲池,不斷擴張的夏樂……
還有她答應過他要陪着他的諾言,原來女兒真是父親前世不能在一起的情人,她要他來生當牛做馬做二十四孝老爸,只因今生他欠她一段百折千回,永不見光的柔腸。
從陵園出來上車,司機便要啓動,準備載她和豆蔻會合,湘竹擺擺手,“我在這裏休息會兒再走。”
不是累,是她需要一點時間調整回正常狀态,不至于笑着笑着眼淚就不小心掉下來。
沒想不等她歇夠,羅旋先發了條短信,“湘竹,別去接豆蔻了,你直接到香格裏拉來,紫竹院路29號。”
“怎麽了?Julius那兒還有問題?”湘竹猜測,每次到北京都會去八達嶺陵園,然後找地方和豆蔻小聚,這次羅旋着急麻慌讓她過去,不知是否前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