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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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跟我解釋。安全帶。”他伸手打斷她,關燈挂檔松手剎,一腳油下去,強大慣性把湘竹整個兒妥妥地壓在椅背上。若在平時她早就叫喚了,可現在她只想變成副駕上一粒灰,小得誰都看不見才好。
一路無言,直到車在杏花源小區外停下,莫子寧下了車,湘竹趴在窗口緊張地觀察他的行進路線,并在他走進藥店時絕望地捂臉。
還有比這更丢臉的事嗎?
莫子寧坐回車裏,丢給她一盒藥片,“我打電話給阿尋,他說你剛走沒多久。”
湘竹不敢搭腔。鐘尋招的,還是他自己猜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接下來那句。
“不知道自我保護,我的話都當耳邊風?事後藥不能多吃,下不為例。”
湘竹羞愧難當,抓起藥塞進包裏,一副準備引頸受戮的模樣。不想他沉默許久,再開口時已換了話題,“你明天真不打算去送他?”
“不去了……”湘竹抱着包小聲回答。
“不是和好了嗎?”
湘竹嘴角一抽,“沒……不算和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
她說了無數個對不起,鐘尋的回答只是我愛你,不是沒關系。
他們做了情侶間最親密的事,卻仍不敢确定這就算雨過天晴。他的心結依然未解,他不能假裝釋懷,就像她不能假裝他是她的一切,她的唯一。
莫子寧略偏了偏臉,像要說什麽,沉吟片刻又轉回去,繼續直視前方。
“您……有話直說。”湘竹壯着膽子開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早死晚死都是一死。
“沒什麽,本來想勸你幾句,又覺得沒資格。”莫子寧表情柔和下來,帶着點無奈,還有些感慨,“感情這東西,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什麽都不懂,更可怕的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居然一點長進都沒有。算了,各自修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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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竹這才發現,他們叔侄倆其實很相似,潘若微的飛蛾撲火在所不惜,在鐘尋身上不乏端倪,而她的愧疚痛心不知所措,恰是幾個月來莫子寧心境的淡淡倒影。
她真真切切地愛着鐘尋,正如莫子寧和潘若微之間并非沒有愛情。
也許唯一的不同只是他離開了愛而不得的潘若然,她卻選擇了留下。
作者有話要說: 潘若然,莫子寧,潘若微;莫子寧,喬湘竹,鐘尋。我沒有刻意設計,卻還是寫成了兩條相似的食物鏈,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果然是誰先愛上誰就輸了,誰愛得多誰就慘了。
這章略狗血(讓男主2給剛和男主1滾過床單的女主買毓婷,喂這樣對嗎,作者你三觀正常嗎)。更要命的是這床單滾得還一點美感都沒有,請原諒作者第一比較尊重科學事實,第二真的缺點H細胞。作者不能保證數量,只能力求在質量上讓小竹今後性福。當然這段并不美的船戲(作者你好意思管它叫船戲嗎揮拳)是用來推動後面情節的,作者真的不是為H而H!
PS,本章最後一句,應該是二十多萬字以來,第一次點明小竹對子寧叔的感情,雖然隐晦得很。
☆、思凡人間
阿尋,分數線公布了,我很狗屎運地低空掠過廈大調檔線,有謝老師和許老師幫忙,進管院應該沒什麽問題;你豆蔻姐超常發揮考上北大中文系,馬上要從羅旋的學生晉級師妹了。
你在Durham的行程應該結束了吧,在紐約一切還好嗎?子寧叔說你找的房子比較遠,我覺得第一年還是住在學校比較好,不要怕花錢,Julliard的學生出來還怕沒前途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很久沒看你上OICQ了,我申請了個MSN賬號qiaoxiangzhu*hotmail,加我!給我留言!
已發送郵箱裏躺着許多封郵件,收件箱裏卻寥寥無幾,鐘尋的回複永遠就那麽幾個字,我很好,比較忙,有空再細說。
不是不失落的,但湘竹相信他是真忙,十七歲的男孩兒一個人在異鄉打拼,有時間看她那些絮絮叨叨的長篇大論已經夠交情。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正是農歷七月半,高度現代化的廈門市民已漸漸不當中元節是個正經節日,可民風淳樸的杏圍鎮還照樣熱熱鬧鬧做着“普度”。閩南傳統文化中,普度是個僅次于春節的大事,村民們擺酒,點香,燒金,放鞭炮,極盡歡樂喧嘩之能事。湘竹被豆蔻叫了過去,胡吃海塞一頓,撐得快走不動道了才抱着肚子回家。杏花源靜寂無聲,和方才鑼鼓喧天的杏圍鎮形成了鮮明對比。湘竹滿屋轉了一圈,才在露臺上發現對月獨酌的莫子寧。
“喂,不是答應我再也不喝了嗎,怎麽又喝!”湘竹憤然抄起酒瓶,“你一個大男人說話有沒有點信譽啊!”
某人搭着腿靠在欄杆上,鎮定如常,“我沒喝,這酒不是給我的。”
“嗯?”湘竹下意識舉起酒瓶仔細端詳,前有喬家熏陶,後有姜離純指導,她對洋酒有相當認知,“酩悅?”還是至為名貴的Dom Perignon 1996,一瓶價格頂二十瓶金門高粱。
“若微喜歡香槟,中元節了,買來給她嘗嘗。”
湘竹愣了。
但見莫子寧把手裏的小半杯香槟倒進露臺上那株橡皮樹下的土裏,酒香四溢,泥土更見芬芳。
“要不,你喝一點也行……”湘竹讪讪地替他将酒杯補滿,又推到他跟前。莫子寧推回去,“答應過你不喝了,總要講點信譽。”
那笑容明明很暖,薄薄的溫度下面卻有着說不出的蕭瑟。湘竹轉身跑回客廳,拿出一只酒杯,“那我陪六姨喝兩杯。”
她天生酒量好,莫子寧也不攔她,一個倒酒一個喝,叔侄倆對着燈火霓虹的城市夜景過起了屬于他們自己的普度。香槟度數雖低,喝多了卻會打嗝,湘竹很沒淑女風度地連打了幾個,嘻嘻笑道,“子寧叔,你信鬼嗎?”
“你信嗎?”
“不信的話,我坐在這裏幹嘛?”湘竹跳下露臺,端着酒杯來回走了一圈,“只驚七月半水,無驚七月半鬼,子寧叔,說不定六姨就在旁邊,聽我們說話,喝你買的酒,哎,你不早說,不然我早點回來燒幾個菜,六姨在那邊沒人照顧,肯定沒家裏舒服……”
莫子寧被她逗得失笑,笑完又輕嘆,“希望若微現在能想通了,看開了,比活着的時候輕松快樂。”
“肯定會的!”湘竹用力一點頭,“再說還有孟婆湯,喝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轉世投胎,重新開始,六姨,六姨,”她轉頭對着露臺外的天空,“下輩子你一定要找個比子寧叔好的男人,要疼你,照顧你,一生一世只愛你一個,聽到沒?”
莫子寧抗議,“說得我好像很壞似的。”
“你是很壞。”湘竹又喝一大口,咂咂嘴說,“可是有什麽辦法,六姨就是愛你。我要是她,我就不喝孟婆湯,不轉世,不投胎,孤魂野鬼也等着你,這輩子沒緣分,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就不信了……”
“小竹。”莫子寧拉住滿地轉圈圈的她,掰下她手裏的酒杯。湘竹拽着他的手,酒精熏過的眼睛亮如繁星,“子寧叔,有首歌你聽過沒,我唱給你聽啊……”
山中只見藤纏樹
世上哪見樹纏藤
青藤若是不纏樹
枉過一春又一春
竹子當收你不收
筍子當留你不留
繡球當撿你不撿
空留兩手撿憂愁
這首凄美悠揚的客家民謠,莫子寧當然聽過,“這歌很老了。”
湘竹點點頭,掙開他的手,踮起足尖就在露臺上起舞,邊舞邊唱,宛如七月半的夜精靈。
連就連
我倆結交訂百年
哪個九十七歲死
奈何橋上等三年
連就連
我倆結交訂百年
哪個九十七歲死
奈何橋上等三年
連就連
我倆結交訂百年……
湘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被半瓶香槟灌醉,看來鬼節的夜晚果然不一般。打着呵欠走出房間,沒看錯吧,莫子寧大馬金刀地坐在餐桌邊,一雙眼睛從她進客廳開始就盯着她沒挪過窩。
“快去洗漱,我有話跟你說。”
什麽情況這是。湘竹邊刷牙邊心虛地想,今天周二,他為了跟自己說話連班都不上了?難道昨晚自己喝高了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您有什麽吩咐?”她洗完臉,來不及抹潤膚霜就颠颠兒跑到他對面,屁股沾着椅子角小心翼翼坐了半邊。
“不是吩咐,是約定。”他兩肘支在桌上,眼裏有不少血絲,眼神卻是久違的清明透亮,“三年前你摔傷的時候,我說給你寫一部舞劇,這些天我一直在構思,昨天晚上看你在露臺跳舞……”
“嗷……”湘竹很想去捂他的嘴,昨晚露臺上那個醉鬼,與其說是跳舞,不如說是跳大神。莫子寧沒搭理她,扯過紙筆興致勃勃地邊說邊畫,“你不是專業舞者,排練時間有限,獨幕劇比較合适,故事不能太複雜,就是一個小狐仙在人間陪情人一次又一次轉世的遭遇……”
What?小狐仙?……湘竹快石化了,“你,确,定?”
莫子寧看着她笑,“我确定,你昨晚在露臺跳舞的樣子,很像。”
“你見過?”
他眉梢飛揚,推開她探過來的小腦袋,“你別管,反正很像,插曲就用你喜歡的那首《藤纏樹》,我争取一個月定稿,你喜歡就自己跳,不喜歡放着以後讓別人跳也行,所有配角我會安排,資金不走雲池,我個人出錢,版權歸你,有收益請我吃飯。”
湘竹呆呆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怎麽了?”莫子寧用筆點了點她腦門,“不喜歡?”
“不是,不是。”湘竹慌忙搖頭。
半年了,她終于在他眼裏重新看到熱烈的希望和光彩,這簡直值得她向三年前的自己跪地謝恩。長談勸解無用,彩衣娛親無用,原來真正的靈丹妙藥是一段故事,一部舞劇,一個三年前的,她以為他早已忘記的約定。
“那你這是什麽表情?”他實在看不懂這副神游太虛的模樣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不要的話就當我沒說啊。”
“要!當然要!”湘竹眼睛瞪得溜圓,小爪子緊緊揪住他,“你寫完我就排,不,反正咱倆住一起,你邊寫我邊排,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是麽,我怎麽不知道。”
不是她端着不說,也不是他不慎忘記,是彼此都以為要出國的人,什麽舞劇都不再有意義。湘竹壓下萬千感慨,給他個委屈的小眼神,“這兩年家裏這麽多事,我哪好意思開口……”
莫子寧滿懷歉意地看着她,湘竹又故作豪爽地揮揮手,“算啦,看在你主動想起來的份上,原諒你了,不過當初你可答應過我,不但要寫,還要和我跳的啊!”
“只要你不嫌我老得跳不動就行。”
“不老不老,子寧叔永遠青春美麗,勝過劉曉慶,打敗潘迎紫,不老似妖精!”湘竹跳下椅子趴到他肩頭,照着他腦門吧嗒親了一大口。
“有件事我得告訴你。”他抹了抹腦門上也不知存在不存在的口水,“我已經24小時沒洗臉了。”
湘竹黑線,“昨晚呢?”
“昨晚構思大綱,沒睡,一早就坐這兒了。”他笑得有點促狹。
湘竹和他對視半晌,忽然舔了舔嘴唇,眯眼淫笑,“味道不錯嘛,小爺我就好這一口。”
比誰底線低麽,來呀來呀,湘竹心滿意足地看着他舉手投降,身後依稀騰起六個金光燦爛的大字——我,靠,被,調,戲,了。
從這個酒香猶未盡的早晨開始,喬湘竹的畢業假期就呈現出完全不同的面貌。其他準大學生呼朋引伴吃喝玩樂的時候,她不是在夏樂舞蹈室排練動作,就是在家裏練功房揣摩角色。經過一年多的恢複訓練,她的基本功和受傷前已經沒什麽差別,而這幾年耳濡目染的同時閱歷漸長,對現代舞的藝術理解和理論水平比之前提高許多,一個月下來,這部名為《思凡》的舞劇與其說是一個編一個演,不如說是兩人邊讨論邊試排,聯合創作的結果。
以莫子寧出生成長在回歸前香港,接受八十年代大陸高等教育的背景,他對傳統文化的親近曾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湘竹意外,明明廈大生物系畢業,卻不知從哪學得一手中醫,明明是西方現代舞團,卻起了一串上古三代的名字,明明是海外演出的作品,意識.形态卻大多脫胎于五千年文明史。某種意義上說,《思凡》中的小狐仙就是《山鬼》中小山神形象的豐富和人化,山鬼在神女峰上為她憂國憂民永垂不朽的三闾大夫守了千年,而這只名叫思凡的小狐仙一世一世陪着心愛的書生轉生,有時是父女,有時是兄弟,有時是朋友,有時是百年一生都找不到的陌生人,然而無論是什麽關系,他們總也做不成情侶,當不得夫妻。
這是個具體而曲折的故事,卻要用最簡潔最抽象的現代舞的手法來講述完全。創作《山鬼》的時候雲池上下就已經為這個游走于“有關部門”審批邊界的神鬼題材捏一把汗,《思凡》初稿一出,衆人更是大嘩,他們那位看起來多麽風雅隽致的莫團長居然創作出這麽一部在當時看來帶有明顯禁忌色彩的劇本,實在是勇氣可嘉。
當然,他們不會知道這些随時可能被國內審查機關斃掉的劇情,許多出自喬湘竹之手。
“你說過,我想怎麽改就怎麽改。”湘竹理直氣壯地噼裏啪啦敲鍵盤,“你原來的劇本太含蓄,我表達不來。”
所以,故事的主角就變成了一只向往人間卻總也分不清上一世,這一世,下一世,在紛繁複雜的人類情感中跌跌撞撞,頭破血流的小狐仙。
“一個用游離視角觀察人類情感的主題,給你改成了瓊瑤戲。”莫子寧哭笑不得。
“不要這麽高貴冷豔好不好,你侄女我就這境界了,誰讓你開篇就用藤纏樹呢,我就要在舞臺上好好談一場戀愛。”
莫子寧笑着搖頭,由她去吧,這是一部寫給她的作品,票房不要緊,口碑無所謂,她高興就行。
《思凡》終于在廈門大學2000級新生報到那天定稿。
莫子寧開車送她進管院,這沒什麽了不起,廈大多富豪子弟,帕薩特在滿地奔馳寶馬中毫不起眼。可是車門一開,剛過完十八歲生日的大姑娘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周圍還真安靜了那麽一下下。
厚劉海不見了,黑眼鏡不見了,露出來的前額光潔漂亮,烏發,黛眉,黑眸,雪膚,粉頰,皓齒,極深與極淺之間還有鮮嫩欲滴的紅唇。她不施脂粉,不佩首飾,可一根麻花辮一條牛仔熱褲,照樣美得豔光四射,驚心動魄。
這正是初遇莫子寧時,潘若然的年紀,湘竹不像潘若微那麽肖似母親,可她的美随着年歲增長越發張揚怒放,也越來越呈現出與潘若然一脈相承的氣勢。世上美人有許多種,有的需要妝點,有的要多看幾眼,而有的只是站在那裏,就是無人能夠忽略的存在。
比如現在,交錄取通知書,交學費,領鑰匙,領住宿用品,她走到哪都不乏熱情洋溢的學長,神色複雜的學姐,還有竊竊私語的同級。更有同樣考入廈大的中學同學,迎面走過時眼睛粘在她身上至少十秒才能确定她就是那個一身寬大校服一副傻姑造型的高三女生。面對如此盛況,湘竹慶幸鐘尋不在場,否則他一定氣鼓鼓地把她劉海撸下來,眼鏡架回去,不讓任何人看到她廬山真面目。
想到這裏她下意識擡頭朝後看了看,莫子寧正站在男生隊伍後面,饒有興致地觀察男生們偷窺暗示的目光,微微勾起的嘴角很見欣慰,仿佛在說我家小丫頭終于長大了,那笑意又帶幾分嘲諷,大概是說都別瞎想了我們小竹不會看上你們的。
天高雲淡,洋紫荊開得正盛,湘竹回頭站好,一時不察,笑意也頑皮地爬進了她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慶祝李娜澳網冠軍,今晚雙更,求評求收藏,哇哈哈~~~
《藤纏樹》是客家民謠,非常非常好聽,我用的歌詞版本是2004年《印象劉三姐》中由齊豫齊秦姐弟的那一版,實在是太喜歡了,又是劇情需要,架空一丢丢把它挪到2000年。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搜一下,齊秦的“連就連”那一句,艾瑪,真是好聽死了。
上一章有親提到雙方都不是初夜的問題,混晉江十年,讀過無數小說,很理解讀者希望男女主從一而終,開始到最後眼裏沒有別人,身心都純粹交給對方的完美愛情。但我的小說路線一直是很現實的,從無聲的旋律到知為誰生,男女主,男女配幾乎全都有過為不止一個人心動的經歷,他們相識于幼年,相伴着成長,這樣漫長的青春,有多少一眼就落定一生的可能呢,而千帆過盡,繁花落幕之後依然在身邊的,才是攜手到黃昏的那個人,而過去每一個錯肩的身影,每一份愛過痛過的記憶,都在提醒我們,你是放棄了許多,學習了許多,摸索着掙紮着到今天才擁有眼前這一切,要珍惜,要感恩。
☆、石井月夜
阿姐,對不起,開學一個月,終于有時間好好給你回郵件。這裏不但功課重,入校還有英語考試,托福分再高都沒用,一個星期也就一兩天能睡夠六小時。不過這幾天稍微适應一些,總算不用每天咖啡加紅牛來提神了。我聽你的話,搬回學校來住了,茱莉亞和全紐約(也許是全美)的所有大學都不一樣,學生宿舍居然要我們自己打掃,周末早上還常常演習,消防,地震,搞得不像美國學校反倒像中國學校。我還算适應,其他國家的新生大多受不了。舞蹈系百分之八十的亞洲學生都是韓國人,難怪亞洲娛樂圈以韓國舞蹈為潮流尖端。音樂和戲劇系學生嘲笑我們系男生都是gay,雖然大家都不承認,但據我觀察取向不太正常的沒有七八成也有個三四成吧。不過我絕對沒有嫌疑,因為我把你的照片貼在床頭,放在錢包裏,做成電腦桌面,所有人都知道舞蹈系鐘尋有個漂亮的女朋友。
湘竹撇撇嘴,這孩子,他手上她的照片哪個不是大黑眼鏡厚劉海,哪裏漂亮了。
這裏的老師個個都是大師,變态度和業務水準成正比。教現代舞的Laura Glen第一節課就對我們說,你們之前學的全都是錯的!請全部忘記!全場鴉雀無聲,集體黑線。她和教舞蹈音樂理論和分析的Thomas Cabaniss是死對頭,經常在課堂上隔空批評對方的理論大錯特錯,誤人子弟,但有一次一個倒黴悲催學生的個人演出把兩人都請去了,兩人居然在臺下雙雙微笑,交頭接耳,讓人大跌眼鏡。藝術總監Benjamin Harkarvy是我們大Boss,很nice,今年七十了,是Julliard許多老師的老師甚至師祖,水準之高我已經無法形容,用那些美國同學的話說就是He is so fucking good! He is the shit!好吧阿姐你可以翻譯成這老頭太他.媽.的牛.逼了。
湘竹讀到這裏忍俊不禁,笑出聲來,對面張瑤倩拍着床板叫,“哎呀我們神仙姐姐又發春了。”
“她家小朋友又發郵件了?”剛打完水進門的苗格問道。張瑤倩不等湘竹接話就說,“你瞧她這一臉的春情蕩漾,拍下來發BBS上去,那幫流氓到現在還不肯相信神仙姐姐已經有男朋友了!”
湘竹從鐘尋千年難遇寫滿一屏的郵件裏擡頭,指着身材嬌小的張瑤倩笑罵,“再出馊主意下午站軍姿不幫你擋着了!”
“哎喲,哎喲,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張瑤倩撲到她身上打鬧,順勢往屏幕上瞟,“這次發照片沒?發了沒?”
“沒!”湘竹啪地合上筆記本,“又不是沒見過,到底誰發春啊。”
“拜托,那張是去年的,整個一小屁孩兒!”
“現在也才十七啊。”
“差一年就很多了好不好,一個人在外打拼氣質也會變的。我才不信人家不給你寄照片,你就是小氣不給我們看。哼,長得帥了不起啊,當心在那邊招蜂惹蝶把你給甩了。”宿舍四人中張瑤倩和湘竹同是廈門本地學生,關系最親近,玩笑也開得最随便。東北大妞苗格先聽不下去了,揪起人小鬼大的張瑤倩教訓,“亂講話,當心小竹那一票親衛隊把你給撕了。”
“才不會,那些人每天跟盼刮臺風一樣盼鐘尋變心……”一直躺在床上“睡覺”的施寸心幽幽開口。
四個女孩一起大笑,為期兩周的軍訓因為臺風放了一天假,從此所有新生都恨不得在宿舍裏立個風神爺爺早晚焚香祝禱。其實相較師兄師姐,這幫留在學校軍訓的小朋友已經夠幸運,至少飯菜管夠,有電腦和網絡,女生宿舍甚至不用防着教官查房。施寸心被室友吵醒,索性也不午睡了,起來問湘竹,“我師兄周末跟你商量的事兒你考慮好沒有?”
施寸心來自廈門隔壁的辰州市,辰州一中作為省重點,畢業生也是一窩一窩地進廈大,管院99級的戴躍正是廈大學生舞團的骨幹成員,這幾天沒少拉攏湘竹上賊船。其實頂着藝術特長生名頭入校,湘竹早知道自己不可能游離于學校藝術團,但她實在不想花費太多精力,一來她更喜歡呆在雲池跳舞,二來她不能置鐘尋的意願于不顧——
阿姐,我承認一直到登機我都還在生氣,可飛機離開地面,腳下不再是大陸而是白雲和海洋的時候,我腦子裏所有的念頭只剩下後悔和害怕,後悔對你态度不好,害怕你會傷心。我知道哥大拒絕了你延期入學的申請,也知道你在廈大過得很好,可我還是希望你能申請交換生來美國,就算不在紐約,能在一個時區也好,這裏十六歲就可以申請駕照,我會盡快考下來,再買個二手車,随時都可以去看你了……
沒有甜言蜜語,沒有自我檢讨更沒有情感剖析,鐘尋的話很簡單,細細讀來也不過是兩個字,想你。
湘竹沖施寸心笑了笑,“我考慮好了,加入可以,但有個條件,說出來恐怕你師兄會揍我。”
剛才還懶洋洋窩在床上的施寸心坐起來,大眼睛急切地看着她,“什麽?什麽?總不會是讓他做你假男友吧……”
“這孩子席絹于晴看多了?……”苗格受不了地叫。
“那就不是戴躍揍小竹,是小竹親衛隊揍死戴躍。”張瑤倩補充。
“你倆給我安靜點。”湘竹一左一右堵住兩張八卦嘴,“那個,寸心,這學期我要排《思凡》,劇本不能改,女主角是我,舞團要是不能接受,就算了。”
這是她在戴躍離開後反複思考得出的兩全之計,既不拒人于千裏之外,又不耽誤她排自己的舞劇,《韶音》是商演團體,水準雖高卻不容易抽調人手,有廈大學生舞團做後盾,可以幫子寧叔省不少事兒。寸心顯然也不傻,聞言奇道,“這不是壞事啊,師兄幹嘛揍你?”
湘竹輕咳一聲,“男主角我也有人選了,不是團裏的人。所以,寸心啊,不如你幫我跟戴師兄說?”
“這麽欠揍的事情為什麽要我去?”施師妹悲憤地喊,這補充條款一出,形勢立變,完全成了給他人作嫁衣裳——出錢出人出場地,合着男主角是社會人士!
“你都說了是欠揍,你是他師妹,師兄不會揍師妹的,對吧。”湘竹涎皮賴臉地笑。
按說男生們趨之若鹜的校花在女生中人緣都不會太好,可我們的喬湘竹同學直爽大方,敢說敢做,初看是大美女一位,實際是恰妹妹一枚,既不清貧到吝啬,又不闊綽成炫耀,專業課半瓶子晃蕩,體育課表現超強,五花八門的知識還懂得不少,在女生中居然也混出相當人氣,三個室友——一根筋的苗格,八卦多嘴的張瑤倩,悶騷腹黑的施寸心,和她更是打成一片。當下苗格還愣着,張瑤倩率先反應過來,“對呀,寸心去當個中間人,大家就算談不攏也有餘地下次再見面嘛,哈哈……”
苗格總算明白了,三個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剩施師妹小臉一會兒黑一會兒紅地來回變換。
軍訓還沒結束,施寸心便帶來了戴躍的回複。
“莫老師?你是說雲池舞團的莫團長?他做《思凡》的男主角?拜托那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可以,可以,一千一萬個可以!是不是我們去雲池排?什麽?他來學校?!夭壽,這下發了……”
施寸心模仿得惟妙惟肖,宿舍三女笑得東倒西歪。
時光轉到千禧年,莫子寧三個字在國內現代舞界的影響力非同一般,韶音是第一個出境商演的民間現代舞團,夏樂是南方最知名的現代舞專業學校,《現代舞在中國》讓老百姓認識了現代舞和雲池,《山鬼》則是2000年巴黎國際舞蹈比賽的獲獎作品。
對戴躍來說,這完全是伸來條大腿讓你抱的好事兒,且不說《思凡》能排成什麽樣,就說促成學生舞團和雲池合作演出這一項,已足夠他往自己功勞簿上重重記下一筆。
戴師兄心情大好之下,是否對小師妹另有重謝,湘竹、苗格和張瑤倩并不清楚,不過從施寸心那比湘竹還歡樂的表情來看,師兄這個人情必然欠得大大的,妥妥的,心甘情願的。
軍訓過後,廈大學生舞團開始籌備《思凡》,莫子寧每周三、五和周末都會到學校排練。說是應邀而來,倒回十六年前,這也是他的母校,學生舞團還是他一手創辦,走在鳳凰樹紅雲落盡,檸檬桉依舊青蔥的校園,他不禁感慨,“比以前漂亮多了。”
“說得你多久沒來似的,去年……”湘竹突然住口不語,上一次,上一次不就是他和潘若微拍婚紗照,建南禮堂緊挨着海天一色的白城海灘,他們在校內取完了景才下到海邊……
湘竹緊抿雙唇不敢再說,莫子寧神色依舊沉靜,“那時候攝影師,化妝師,助手,一群人前呼後擁,我就答應她,等以後有時間帶她好好走一遍廈大。”
沒想到同安樓旁的石榴樹不及第二次開花,佳人已香消玉殒,忽忽十月,又是一季紅果墜枝,一轉眼就這樣過了一春一夏,天涼入秋。
從明培體育館到石井的女生宿舍,不知為何兩人都沒有選擇最近的芙蓉路,而是沿着群賢路從芙蓉湖後面慢慢繞過來。北回歸線的秋夜月色空明,芙蓉湖畔悠閑熱鬧,戴眼鏡的大四男生抱着吉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着《I Want It That Way》,女生們三三兩兩故作不經意地走過,花期已盡的紫薇殘紅點點,順水飄零,湘竹深深呼吸着空氣裏香樟樹和天竺桂混雜的味道,轉頭和莫子寧閑聊,“聽說湖裏有黑天鵝,我進來這麽久都沒看見。”
“有也被你們吓跑了,天天拉歌喊號的。”
“所以說嘛野生動物還是怕人的——那為什麽狐仙會向往人間呢?”
莫子寧被她天馬行空的思維噎了一下,思考片刻答道,“因為狐仙修成了人形,想體驗一下和這副皮囊對應的際遇和思想。”
湘竹被他逗樂,“你又來了,老不忘你那個旁觀說。”
“我早就告訴過你,作為藝術工作者,整天圍着情啊愛啊打轉是沒有出路的。”
可對十八.九歲的,剛剛從高考煉獄中解脫出來的男生女生,還有什麽比愛情更值得他們揮霍青春,勇往直前呢?
石井女生宿舍建在臨海的半山坡上,沿着爬滿葡萄藤的臺階一步步上去,每個轉彎都能看到一對兩對情侶在葡萄架下卿卿我我,喁喁私語。湘竹惡作劇地故意弄出很響的腳步聲,等交頸鴛鴦們回頭便躲到莫子寧寬大的身影後面,如是三番,莫子寧又好氣又好笑,“你們最近缺校風督導員?”
“不是,是讓你看看現在的大學生早不像你們那時候成天思考人生意義研究普世價值了。”
“我們那時候也沒成天當哲學家吧,不然情人谷的名字怎麽來的?”
“啊呀,你這個千年大冰山都知道情人谷啊!”
“你去過?”
“當然,開學第一天就跟苗格她們一起去打鴛鴦了……”
某人的眼睛微微眯起,笑意在晴空朗月下消于無形。
“怎麽了……我,我什麽也沒看到……”湘竹心虛了,其實,少兒不宜的畫面還挺多的……
“你怎麽上去的?”
“就勤業餐廳往上走一段,湖邊不就是了?”
“你們管那叫情人谷?”
“不然咧?”
莫子寧舒出一口氣,“那是情人湖,哪是情人谷。情人谷在湖後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