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屍體早上在筼筜湖發現,自殺他殺不确定,警方正在調查。我從檢察院直接去的刑偵隊,所以耽擱到現在。”
“是因為……阿采的事?”湘竹只覺得事情愈發複雜,快要超過她的理解範圍。
“也許。她和阿采私交很好。”莫子寧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拍拍湘竹肩膀,轉向妻子時語氣溫柔許多,“去睡會兒吧,你臉色很不好。”
潘若微哪裏睡得着,可一夜牽挂無眠,精神體力都有些支持不住,在莫子寧的堅持下也只好回房休息了。湘竹熱完飯菜,滿屋子轉了一圈才在露臺上找到人。莫子寧剛洗完澡,一身的濕氣,發梢還挂着水珠,一條幹毛巾搭在胳膊上也不知道擦。
“子寧叔,是不是……六姨在,你有些話沒說啊。”
莫子寧回神,轉頭看着她,“你又知道。”
“我當然知道。”湘竹抽走毛巾,把他按坐在露臺上,用力擦起頭發來。“我還知道你不想讓六姨擔心,放心,我不告訴她,快說,快說。”
“雲池現在的問題很大。”毛巾下傳來的聲音悶悶的,很不像平時的他。湘竹心裏一沉,拿下毛巾望着莫子寧,“什麽問題?你不都出來了嗎?”
“阿采掌握了很多專案組要的東西,放在小滿那了,我不知道小滿是受人威脅,走投無路才自殺,還是幹脆被滅口,總之人死了,東西也沒找到,林靜正在全力追查,加上陳政的案子,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雲池脫不了幹系。”
湘竹靜靜聽着,手裏的毛巾不知不覺攥成了一團。
“阿采和小滿分別是AB場女一號,事到如今日本演出肯定要取消。華遠案非同小可,現在通知新國立,已經不是違約金的問題了。”兩位女一號雙雙涉案,就算雲池有錢,失去的名譽要補救回來豈止是一朝一夕;阿采在韶音的分量舉足輕重,除了小滿,是否還有別人牽涉其間,亦是身為團長的他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還有,我被暫時限制出境了。”
湘竹“啊”地張大嘴,“你又不是犯罪嫌疑人!”
“我得配合調查。也許林靜覺得我手裏也有點什麽東西,比較危險。”莫子寧難得苦中作樂,嘴角微揚,勾起的卻是苦澀笑意,“這麽多年我一直以雲池為傲,從來沒想過,雲池會敗在一件和現代舞完全沒關系的事情上……是我錯了,是我太自以為是。”
“你不要什麽都往自己頭上攬,這次的事都是華遠案鬧的,和你沒關系……”
“阿采和羅主任的關系我一直都知道,那時候我堅信,只要舞跳得好,其他的我不管,現在想想,感情問題我無權過問,可陳政那筆貸款和小滿的悲劇本來完全能避免,雲池也不至于有今天的局面……”他搖搖頭,語氣蒼涼,“我是雲池的團長,本來就不該獨善其身,這個教訓,很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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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過莫子寧對不聽話的團員發火,見過他為夏樂的廢墟心痛,見過他聽取大賽結果前的緊張,也見過他鞠躬盡瘁後的疲憊,可不管前路多麽艱難,他從不失卻一個掌舵者的沉靜與自信,今天,湘竹第一次在這個三十四歲的男人臉上看到了沮喪,和不願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的懊悔。
“子寧叔,你……有沒有想過……”湘竹嗫嚅着開口,“再用一下,那個……”她指指他襯衣領口露出的一絲紅線,“幫林靜找到那些東西,洗脫一下嫌疑,或者幹脆,改下合同什麽的……”
面前那雙略顯迷茫的眼睛驟然銳利。
不用他回答,她已知道自己說錯話,本就有點瑟縮的腦袋壓得更低,“當我沒說,當我沒說行不行……”
莫子寧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沉默許久才問她,“小竹,我是誰?”
湘竹被他問懵了,“什麽你是誰?……”
他凝眸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流轉着澄澈輝光,高挺鼻梁,棱直下巴,就連薄唇側畔那一點細紋,都還是她記憶中無比熟悉的形象,可所有這些在他沉肅的問話裏,突然都多了些別樣的涵義。
後背無端有種涼意慢慢上升,湘竹逼着自己正視他的目光,“你不就是我子寧叔嘛,幹嘛這麽問?”
他淡淡地笑了,“是,我當然是你子寧叔。”
所以?
“所以,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小竹,你子寧叔沒有那麽大本事,任何在我能力外的事情,勉強去做,都有人要付出不可預知的代價,更重要的是,”他側身,雙手按住她肩膀,“當你開始迷戀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習慣揮霍超越現實的力量,你會上瘾,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對抗這種誘惑,你不知道這過程有多痛苦,小竹,我不希望你嘗試它。”
這就是禁锢他,封閉他,讓他除了跳舞什麽都不關心不在乎,“獨善其身”的真正原因麽?
可是現在,當冷漠縱容了犯罪,旁觀變成了傷害,他又做不到無知無覺,無感無謂。
六姨有什麽好羨慕她呢,她比任何人都貼近他的孤獨,卻一樣貼不近孤獨背後那個掙紮矛盾,茫然無助的他。
“限制出境這麽大的事都不告訴我,你把我當什麽人了?”潘若微一邊收拾行李一邊低聲埋怨丈夫,莫子寧還想說什麽,她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玉手一揮,“別說了,新國立和松竹座,哪一家是好惹的?我不去,難道雲池還有人能替我去?竹野先生好歹和我私交不錯,不至于為難我。你就安心在廈門處理案子吧,林靜可沒那麽好對付。”
“好吧,賠償方面,不管他們要多少,先答應下來,我會想辦法,你只要确保他們不追究法律責任就行。”
“不追究法律責任?那我還去什麽,合同是白簽的麽?”潘若微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丈夫,“總要安撫住那幫鬼子和日本媒體,不然雲池以後還怎麽混?”
“六姨,子寧叔是擔心你……”湘竹知道莫子寧不會甜言蜜語,不如替他說了,“你這麽晚過去,搞不好除夕就在日本過了,一個人出門在外冷冷清清的,身體又不好,他很心疼……”看到潘若微飛過來的眼刀,湘竹慌忙改口,“我們很心疼。”
莫子寧一敲她腦門,“別杵在這,去寫作業。”
“大過年的寫什麽作業啊,嫌我打擾你們二人世界就直說嘛。”湘竹捂着腦袋一臉哀怨地退出去,反手關上門,又很惡趣味地貼在門板上偷聽了好一會兒。木門隔音效果不怎麽樣,若是正常說話她肯定聽得到,現在一點動靜沒有,要麽在說悄悄話,要麽在……湘竹遙想了一下六姨靠在子寧叔懷裏千嬌百媚的模樣,嘴角就不由自主往上翹。
莫子寧不能出境,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這一次湘竹替他送潘若微去機場。不知夫妻倆在房裏怎麽個話別法,從杏花源到機場這一路潘若微的臉色都有些不自然,湘竹打趣她一兩句,六姑娘就暈生雙頰,嬌羞別扭的樣子和湘竹一比簡直不知誰才是黃花大姑娘。
入閘時潘若微終于變回那個優雅冷靜的職業女性,一手提着小巧行李箱,一手捏着機票,揮臂和湘竹告別。熙來攘往的機場,六姨亭亭玉立的身姿長久地印在了湘竹記憶裏,因為,那是她留給她的最後一個美麗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可憐的六姑娘終于要炮灰了。
林靜檢察官,嘿嘿,這是對《致我們終将逝去的青春》的懷念。當然,是書版,電影版居然把林靜拍成那樣,至今杯葛不看。
還記得羅主任不,第三十三章交代過他調任廈門海關,又在雲池包了一個情婦,這個情婦就是阿采,也是《無聲的旋律》74-75章調戲歐陽俊的妖媚舞娘。當時就想另一部書裏給她安排多點戲份,結果這篇文寫着寫着就把她寫黑了……
華遠案在《知為誰生》裏交代得比較詳細,華遠二老板常隆的女友陳勳是令冷家陷入危機的關鍵人物,常家不倒臺,陳勳不會回到四少身邊,沒有陳勳,安菲和小月的人生走向也許要大不同……至于華遠案的原型那很好猜了。
☆、血色春天
随着華遠案的逐步升級,不少文藝界人士也被波及,面對指向雲池的種種流言和猜疑,莫子寧宣布取消包括日本新國立和松竹座在內的一切國內外演出,全力配合專案組調查案情,聘請會計師事務所審計雲池歷年財務記錄并承諾公開審計結果。污漬上身,欲蓋彌彰,既然做不到掩耳盜鈴,不如大大方方承認一切,尋求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可能。
對世紀初還不夠成熟的內地演藝市場,這一危機公關已可算及時有效。東京傳來的消息也很積極,憑着雲池過往的良好記錄,潘若微慷慨應允的巨額賠償,以及運營財團演劇制作擔當竹野先生的斡旋,東京新國立率先表示諒解,不管松竹座将如何表态,也不管雲池要上哪去弄那筆天文數字的款項,至少莫家的年夜飯,可以順順當當開席了。
大年初二做女婿,謝婷在廈門沒有娘家人,便把湘竹鐘尋都叫過去充數。湘竹有心打聽華遠案的內.幕,無奈劉沐虹同志極講原則,不該透露的信息是一個字也不講,湘竹還在軟磨硬纏,電話鈴響,鐘尋接起來一聽,剛才還帶着笑的面容剎那僵硬。
“阿姐,快走,去醫院。”鐘尋拖起湘竹就往外跑,“潘阿姨回來了。”
妊娠十周,中央型前置胎盤,腹穿不凝血,潘若微被高崎機場地勤人員送到中山醫院的時候,下半身已被鮮血浸透。湘竹趕到搶救室門口,莫子寧剛剛在病危通知書上簽字,子宮破裂導致出血性休克并彌散性血管內凝血,心肺肝腎均出現不同程度衰竭,後面還有什麽湘竹無心細看,只覺得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驟然降臨的恐懼幾乎将她擊潰。
“怎麽會這樣?子寧叔,連你也不知道嗎?”十周大的胎兒,再半個月都該出懷了,她不知情也就罷了,他為人夫為人父,居然也毫無所覺!若早知道六姨有孕在身,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一個人漂洋過海長途奔波!湘竹又急又氣,說話就有些沒輕沒重,“六姨這段時間一直不舒服,你不是懂中醫嗎,随便給她把把脈她還能瞞得過你!……”
莫子寧坐在長椅上,薄唇緊抿,臉色鐵青。
“阿姐,別說了!”鐘尋将她掐在莫子寧手臂上的指頭一根一根掰下來,“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莫老師已經很難過了,你就別再刺激他了……”
這世間曾來過一個屬于他的寶寶,知道的時候已經失去,這世間有一個屬于他的女人,本該與他一生相伴,現在卻掙紮在死亡線上,她理解,她都理解,再堅強的男人都無法承受一屍兩命的結局。
可那也是她的六姨,她身邊唯一的血親啊!
“阿尋,我有點冷,你去買點巧克力好不好,我怕低血糖。”
兩人沒吃午飯就離開謝家,此刻飯點早過,鐘尋不疑有他,拔腳就往樓下跑。湘竹目送他身影消失,猛地轉身再次抓住莫子寧的手,“子寧叔,救救六姨。”
他閉上眼睛,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
“你救過阿尋,救過謝老師,還救過我,你救過這麽多人,再多一個六姨不要緊的,是不是……”
“你以為我不想救她?!”莫子寧驀然睜眼,壓着聲音低吼,“若微現在的情況比你們困難一萬倍,你想過她将來要付出的代價嗎?!”
“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想做交易都不可能了!活着才有希望,子寧叔,我求求你……”
“這不是交易,是賭命!”莫子寧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捏斷她手腕,“你知道什麽叫代價?你知道她會變成什麽樣?!”
湘竹咬牙忍痛,跪坐在莫子寧面前,“我不知道,可是子寧叔,只要六姨活着,不管她變成什麽樣,我陪你一起照顧她,一年,兩年,十年,一輩子,我不在乎……我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我一直當六姨是媽媽!我給她養老送終,不行嗎?!”
“小竹!不要逼我!”莫子寧甩開她的手,起身大步向走廊盡頭走去。
“子寧叔!”湘竹顧不上身在醫院,沖着他離去的背影高喊,“子寧叔,如果現在躺在裏面的是我,你也不救嗎?!”
背影凝住,久久沒有轉身,久得她以為在某個眨眼的瞬間,十步外已不是原先那個人。
“小竹,我們會後悔的。”
“那就讓我一個人後悔。”
子寧叔,六姨是你的妻子,我知道,你不可能見死不救,但你一定要記住,今天是我逼你,如果未來一定有人要付出代價,請讓我代替你和六姨受罰。
“阿姐,莫老師呢?”鐘尋提着一袋子食物跑到她身邊,扳過她肩膀才發現她淚流滿面,“怎麽了?是不是潘阿姨……”
“阿尋……”湘竹再也控制不住,抱住鐘尋嚎啕大哭,“我可能做錯事了……可我不能不做……阿尋……我只想要六姨活着……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活着……”
鐘尋緊緊擁着她,他不明白湘竹的意思,也沒有更好的話來安慰她,只能一下一下拍着她不停顫抖的肩膀,許久許久,任醫生護士穿梭來往,任手中飯盒漸漸涼透,任電梯門開,姜離純,謝婷,劉沐虹,許豆蔻,熟悉人影一個個圍上來。
兩個小時後,醫生即将宣布放棄的時刻,潘若微奇跡般掙紮回返,大出血止住了,衰竭的髒器重新開始運轉,四個小時後,脫離了生命危險的潘若微被推出搶救室,轉入重症監護病房。
走近嵌着小小玻璃窗的病房,湘竹停下了腳步。潘若微仍未蘇醒,毫無血色的臉和枕頭被單融為一體,莫子寧一襲藍紫色羊毛襯衣,原是為過年才穿得鮮亮,這顏色卻在漫天漫地的雪白中顯得凄豔而妖異。他坐在病床前,以手支頤,斜靠着椅背似乎十分疲倦,可緊鎖眉心下,望着潘若微的目光前所未有地溫柔憐惜。湘竹幾度伸手,都在堪堪擰上門把手時又縮回來,這一刻的病房太靜太安詳,她竟沒有勇氣進去。
過了今晚,陪在潘若微身邊的就只剩下她,而屬于莫子寧和潘若微的安詳靜谧,也許就只有這一刻而已。
潘若微蘇醒于次日中午,曾經的明眸不再善睐,迷蒙視線慢慢飄過病房四下角落,最後定格在湘竹身上。經過一夜心理建設,湘竹依然沒有勇氣獨自面對劫後餘生的潘若微。她問孩子,她說六姨這是寶寶和我們沒緣分,我們以後再努力,好不好,她問莫子寧,她說林檢察官有事和子寧叔談,過兩天才能回來,放心,沒事,只是配合他們破案。
從小到大,不知撒過多少謊,騙過多少人,唯有這短短幾句話,練習過無數次的回答,竟是字字艱難。
而就是這麽簡單的對話,都沒能取信于人。
“你騙我。”潘若微閉上眼睛,翕動着蒼白雙唇打斷她。
湘竹心裏咯噔一下,連忙強作歡顏,“我哪敢騙六姨,子寧叔真的和林檢察官在一起,過兩天他回來你就知道了……”
“我沒告訴他懷孕的事,又沒保住孩子,他一定生我的氣了,才不來看我……”
湘竹滴汗,“你千萬別胡思亂想,子寧叔心疼你還來不及,怎麽會怪你?”
潘若微不說話了,任湘竹怎麽指天畫地發誓,那雙美麗而憂郁的眼睛都沒再睜開。湘竹不知她到底是睡了還是醒着,不敢再說,只能輕手輕腳退到病房一角,忐忑不安地等待她的下一次蘇醒。
對潘若微的反應,湘竹已做了最壞打算,痛哭流涕,暴躁不安,甚至拒絕治療,唯獨沒想過她會如此平靜地接受現實,沒有驚訝,沒有崩潰,沉默得讓人心疼也讓人害怕。醫生說她恢複得不錯,湘竹卻一點都不覺放松,心頭不祥的預感甚至愈演愈烈。你知道什麽叫代價?你知道她會變成什麽樣?!莫子寧的話在耳邊不斷回響,以至于她每次走進病房,都神經過敏地覺得死亡的氣息并未遠去,死神不過是換了件不為人知的外衣,繼續潛伏在潘若微身旁。
她終于體會岳涵杉伏法後莫子寧對謝婷異常緊張的心态了,達摩克利斯之劍就在頭頂,不知何時會落下,更不知鋒刃會從哪個方向入體,吃藥,打針,換藥,理療,湘竹一對眼珠都快貼到潘若微身上,不敢有須臾松懈,護士們都說這外甥女比女兒還貼心,沒人知道那無處着力的擔憂焦慮,又是怎樣日夜折磨着她。
兩天後,看到病床前那只有一面之緣卻印象極深的身影,湘竹覺得自己繃到極限的神經終于到了崩潰邊緣。
“我苦口婆心勸過多少遍,你不聽,結果怎麽樣?沒有錢,沒有事業,身體也搞壞了,這就是你跟我口口聲聲說會一輩子幸福的婚姻?!”楊荻毫無在廣州初見時的雍容高雅,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用力揮舞,殘妝下面,也只是個氣急敗壞恨鐵不成鋼的母親,“我一早就跟你說姓莫的配不上你,你說門當戶對不重要,好,你清高,你講真愛,真愛呢,在哪裏?他犯了事躲在後面,你懷着孩子替他奔走,現在孩子沒了,你失血兩千多毫升差點死在手術臺上,他呢?孩子的爹,你男人呢?!我女兒被他害成這樣,他對我就沒個交代嗎?!”
湘竹聽不下去,闖進病房打斷楊荻的激憤演講,“子寧叔在,在林檢察官那兒,很快就回來!”楊荻回頭瞥她一眼冷笑連連,“林檢察官?你少拿林靜當幌子!要不要我現在給郭局長打個電話,問問他的好下屬是不是在跟我的好女婿在一起?!”
三太太是有多大神通,連檢察院反貪污賄賂局郭局長的電話都有?湘竹背上沁出薄汗,下意識朝潘若微看去,潘若微好似早知一切,不追問也不追究,只是半靠床頭,喃喃低語,“小竹,阿寧哥是不是真的生氣了?我沒有故意瞞他,只是怕他分心,想等他從日本回來再說……小竹,我想見他,你幫我求求情,我給他道歉,好不好……”
潘若微蘇醒兩天,從未一次開口說這麽多話,湘竹聽得又心驚又心疼,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剛想說一句“他不是不肯見你……”,便聽楊荻在一旁憤然,“潘若微你給我長點志氣!剛脫離生命危險,大年初五,他有什麽事非辦不可,電話不接,短信不回,他當你是什麽人?還想不想要這個家了,我告訴你,他要敢因為你不能再生……”
“三太太!”
湘竹恨不能捂住她的嘴,楊荻見她驚懼,立刻意識到有些事女兒還不知情,生生把沒說完的話吞了回去,可覆水難收,潘若微原就沒恢複血色的臉剎那慘白,“你說什麽?……”
如何告訴她搶救中為保性命,醫生已将她整個子.宮全部切除?湘竹不敢回答,不能回答。——也不用回答,從楊荻和湘竹讷讷不能言的窘迫中,潘若微哪裏還猜不透原因。原來她失去的不只是一個寶寶,更是今生今世做母親的權利,她看向外甥女,湘竹怯懦地別過臉,她看向母親,楊荻紅着眼咒罵,“哭什麽!是他對不起你不是你對不起他!不許哭!”
潘若微捂着臉,極力克制着不讓自己哭出聲,眼淚卻變本加厲地淌瀉,湘竹從未見過這樣鐵石心腸的母親,更想不到潘若微竟隐忍至此,剛想過去安慰幾句,就見她雙手一陣劇烈顫抖,兩眼一翻,向旁邊一頭栽倒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六姨木有死,前面有親說六姨一去不複返,也不是,人家只是……sigh,病了。
這章竟然不到四千字。
快了,快了,再忍忍,我自己寫這一段劇情也寫得很抓狂。第三卷一定要給個輕松的開頭!
☆、得失之心
病房警鈴大作,醫生護士一通忙亂,好容易将潘若微喚醒。湘竹不願和楊荻相處,主動退出病房,剛關上門,就看到走廊盡處匆匆跑來個高大熟悉的身影。
“怎麽回事小竹?”莫子寧顯然聽說了潘若微昏倒的事情,一面問她一面就要推門進去,湘竹一把拉住他,“六姨吃了藥剛睡,你別吵她,醫生說是神經官能症導致的一過性眩暈,不礙事。你什麽時候醒的?燒退了嗎?我留了飯菜在桌上你看到沒……”
不等莫子寧回答,病房門從裏面打開,楊荻橫眉怒目對着他,“你終于肯過來了?”
湘竹這才想起來自己留紙條時忘了告訴他楊荻也在,只見莫子寧微一愣,遲疑了一下才開口,“楊總。”
叫潘太太不合适,叫媽更不靠譜,只好先這麽不倫不類地稱呼着。莫子寧急着進去,楊荻卻上前一步逼他退到走廊,“我有話跟你說。”
他視線越過她肩膀,看了看病房裏沉睡的潘若微,“我不想走遠,就在這裏說吧。”
這一層全是單間,大過年上醫院的人也少,楊荻低沉的聲音在長長走廊盤旋回響,“莫先生,你和若微的婚事,我是堅決反對的。”
莫子寧看着她沒說話,靜待下文。
“若微不顧一切到廈門來,我攔不住,只能安慰自己,這門親事有一千一萬個不好,至少你會真心對她,大富大貴沒有,總不至于讓她吃苦。”
莫子寧深吸口氣,低聲說道,“是我沒照顧好若微,對不起。”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楊荻将視線轉向虛掩的病房門,“我要帶若微回北京。”
莫子寧聞言愕然,“楊總,若微是我的妻子。”
“她變成你妻子之前已經做了我女兒三十年。”楊荻冷笑,“若微從小到大過的是什麽日子,就算我帶她離開潘家,創業最艱難的時候,我也沒讓她受過一點委屈,至于離婚,也是她提出的,公婆全家出動挽留她,女婿最後哭着簽的字。莫先生,我楊荻的女兒這一生只有她欠別人,沒有別人欠她。”
“我明白您的意思,這一次确實是我欠了若微,我會補償她……”
“你拿什麽補償?財産,地位,還是你那個惹了一身官司開不了張的小舞團?!”
面對莫子寧,楊荻重回素日的高貴冷豔,更比面對潘若微時還咄咄逼人,而讓人難堪的是,她說的不幸全都是事實。莫子寧默然片刻,沉聲說道,“楊總,我承認物質上我能給若微的很有限,也許永遠比不上您和潘家,但我會盡我所能讓她過得開心幸福,絕不讓她後悔嫁給我。”
楊荻難掩鄙薄,“好話誰不會說。”
“我說到做到。”
“這五個字,對我來說,一樣只是句好聽話。”楊荻擡頭直視着他,嬌小身軀有着居高臨下的架勢,“莫先生,真想證明和補償若微,你答應我三個條件,答應了,我把瑞薇送給你們,并且,全力幫你發展雲池,直到它成為國內最好的演藝集團。”
一直站在幾步開外默默做壁花的湘竹這才發覺,什麽帶若微回北京那都是幌子,楊荻明知道莫子寧不可能同意,她真正要做的交易,現在才搬上臺面。
“您說吧。”
“第一,等若微康複,你們倆到北京來做人工授精,專家和代孕者我都會安排,你一切聽我指揮。”
湘竹差點被楊荻的話噎着,使勁兒咽了口唾沫才忍下一聲咳,倒是莫子寧很爽快地回答,“好,第二呢?”
“第二,孩子出生後,你去結紮。”
“好。”這次比上次更痛快。
湘竹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來——這條件荒誕至極,可他答應了,她有什麽身份說no?只是,只是……她理解楊荻未雨綢缪保護女兒權益的決心,卻無法認同這太過嚣張和侮辱的手段,滿腔激憤在胸口沖撞,終于她還是沒忍住,幾步上前,站到莫子寧身邊,“三太太,子寧叔不是那種人!你太過分了!”
“住嘴,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莫子寧拍拍她胳膊,“你進去看看若微的液輸完沒有……”
“那藥才剛挂上!……”湘竹拒絕,誰知道第三個條件會不會更變态,她怎麽能走?
“小竹!”莫子寧在她胳膊上用了點力。
“好了別争了,”楊荻指着湘竹,“你留下,第三個條件和你有關。”
叔侄倆一起回頭,一個隐憂,一個訝然,兩雙迥然目光投在楊荻身上。楊荻一一接下,緩緩開口,“我要送湘竹出國。”
“您多慮了,我本來就要出國。”湘竹沒好氣地說。
“我的意思是,定居國外,再不回來。”楊荻轉向莫子寧,“第三個條件就是,喬湘竹不可以再出現在你和若微跟前。”
莫子寧不假思索,“不行。”
“你不用擔心,美國,歐洲,日本,随便她挑,我會給她提供最好的生活和教育,絕對比跟着你更有前途。”
“對不起楊總,這個條件我不能答應。”
“莫先生,你再好好考慮一下,這樣做對你和若微,還有對她自己,都有好處。”
莫子寧轉過臉看她的時候,湘竹幾乎是條件反射似地攥住了他的手臂,“不要!”
那一刻無數念頭湧上腦海,也許她應該主動說我去,也許她應該勸子寧叔答應,無論楊荻為了什麽原因非趕走她不可,至少有一點很清楚,以楊荻的人脈關系,雲池能更快擺脫現在的困境,踏上飛速發展的康莊大道,而莫子寧,潘若微的丈夫,楊氏的驸馬爺,也将如楊荻所說,從一個現代舞團團長,變成國內最好的演藝集團的老板。
然而在那一瞬間,理智還是敗給了感情,是,她是告訴過潘若微,她很快會出門讀書,會擁有自己的生活,可不管她走多遠飛多高,杏花源永遠是她的家,子寧叔永遠是她最親的親人最深的牽挂,沖動也好自私也罷,無論如何,這樣的犧牲,她做不到。
“不用考慮了。”莫子寧的拒絕就和之前的應允一樣平靜而迅速,“楊總,如果有人用同樣的條件要若微離開,您考慮嗎。”
不是只有你楊荻疼自己的女兒。
“不要拒絕得太早,不滿意我們可以重新談。”楊荻瞥了眼半個身子縮在莫子寧背後的湘竹,視線回到他身上,“前兩個條件都沒問題,就差最後這個,莫先生,你告訴我,還需要我做什麽才能讓她走?”
“楊總,我答應前兩個條件,不是因為您那些價碼,是因為若微想要孩子,而我也絕不會背叛若微,不管您認不認同我們的婚姻,支不支持雲池發展,就算沒任何回報我都可以配合。可是楊總,小竹是我的家人,我的女兒,我不會把她放到任何一架天平上去量輕重。”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垂在身側的右手始終握着湘竹的,握得那樣緊,握得她從骨節縫裏一陣陣地疼出來。
也握得楊荻盯在上面的目光越來越冷,越來越利。
“好一對父女情深,可你要知道莫先生,若微姓潘,我要她風風光光,趾高氣揚的回潘家去!而你的身世,就是她洗不掉的污點!若微死心塌地要跟着你,好,這口氣我咽了,可喬湘竹不行!我不能讓她留在若微身邊時時刻刻提醒別人她嫁給了潘若然奸夫的弟弟還要做便宜後媽,替她養這雜種!”
“楊荻!”莫子寧怒喝,“你羞辱我可以,再敢說小竹一句,我不會再當你是若微的母親。”
“莫子寧,你的說到做到呢,你的證明補償呢,你一口一個小竹,為了她可以和我翻臉,可以不顧若微前途,你怎麽讓我相信若微跟了你不會後悔?!有一天若微和喬湘竹只能選一個,你是不是根本不用考慮就放棄我女兒?!”
“你這是強盜邏輯!”湘竹忍無可忍,再也顧不上什麽長幼尊卑,“六姨是子寧叔老婆,我是子寧叔侄女,什麽叫只能選一個?有我沒她,有她沒我?你沒出現的時候我們三個過得不知道多開心,六姨從來也沒想過要回潘家,是你,是你到現在不甘心輸給大太太,一門心思要她回去給你長臉,替你出氣,你不惜代孕也要六姨生孩子,因為你不能沒有孫子,你要子寧叔結紮,因為你壓根不相信六姨和子寧叔之間的感情,你幫子寧叔發展雲池,因為你不能接受一個沒錢沒權的女婿!你愛的根本不是六姨,是你自己,你要的也不是六姨幸福,是在潘家人跟前扳回十幾年前你就輸掉的那一局!”
“喬湘竹!”楊荻身居高位十幾年,還從沒被個黃毛丫頭這樣當面教訓過,當下氣得嘴唇發紫臉色發青,指着她對莫子寧顫聲大吼,“讓她滾!讓她滾!若微怎麽可以跟這種人在一起!”
“楊總冷靜點,若微還在休息。”莫子寧壓下楊荻快戳到湘竹鼻尖的手指,明顯偏袒的态度讓她更加怒不可遏,“莫子寧,我楊荻算走了眼,居然把女兒交給你,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