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狐貍已經不見了。
“我剛看到他往這裏走,說不定已經上十二樓了。”姜離純在前面邊走邊說,湘竹正想說怎麽他自己上去也不跟他們打個招呼,就聽到一聲沉悶的“喀拉”,像是什麽東西重擊了樓體,三人面面相觑,暗道不好,拔腿往樓上奔去。
就在他們沖上六樓的時候,一聲比剛才可怕百倍的巨響傳遍大樓,臺階仿佛都在晃動,牆皮不住剝落,樓上傳來模糊的喧嘩,湘竹下意識抓住身後鐘尋的手,“怎麽回事?”
“轎廂掉下去了。”姜離純臉色發白,牙縫裏迸出幾個字,“快,上十二樓!”
十二樓一片嘈雜,消防隊員和警察進進出出,電梯門洞開着,露出斑駁的電梯井壁,十幾根電纜在電梯井裏毫無承重地晃來晃去。姜離純顧不得許多,一貓腰鑽過隔離帶撲到兩個穿白大褂的人身邊,“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湘竹和鐘尋也鑽了過去,看清牆角坐着的人,她心弦一松,這才覺得腳踝隐痛,雙腿無力,差點站立不住。
劉沐虹倚在牆角喘氣,謝婷靠在他肩頭,臉上殊無血色,連雙唇都蒼白似雪,若不是緊閉的雙眼下睫毛還有些顫動,簡直看不出一絲活氣。
“他們都沒事,謝姑娘受了點驚吓意識不是很清楚,現在都恢複過來了。”醫生以為姜離純是家屬,交代了幾句便去跟警察說話,湘竹慢慢走到謝婷身邊跪坐下來,雙手按住她冰涼的手腕,“謝老師,要不要我們扶你回家?”
“不用。”謝婷閉着眼搖搖頭,累得沒力氣說第三個字,倒是劉沐虹緩得快,扶着她往自己懷裏緊了緊,一雙黑眸已然恢複清明銳利,“就讓她再歇會兒吧,你們誰去弄點巧克力來給她補充體力。”
“巧克力?有有有……”鐘尋和莫子寧來時剛巧買了水果和巧克力當慰問品,可東西一直是莫子寧提着的,湘竹四下一望,電梯間另一側角落那幾個花花綠綠的紙盒赫然在目,東西一樣不少,只是那狐貍人呢?
鐘尋立刻過去把東西全提了回來,湘竹撕開層層包裝,掰下一大塊德芙送進謝婷嘴裏,見謝婷開始進食,嘴唇也慢慢恢複血色,劉沐虹才跟姜離純等人敘述事情經過。
第一次的喀拉響聲雖不大,實際至為驚險,消防隊員在上面拽,劉沐虹在下面托,兩邊一起使勁,正準備将謝婷救出電梯井的時候,轎廂瞬間下墜了一米多,轎廂門上緣堪堪停在謝婷上方二十公分處,若不是安全鉗神奇地再次抱住了轎廂,謝婷眼看就要被活生生斬成兩段……
在鬼門關走過一趟的謝婷幾乎昏厥,轎廂狀态危急,消防員顧不上擦傷碰傷,直接将神志不清的她拖了出來,随後又把劉沐虹拽出電梯,劉沐虹兩腳剛踏上十二樓地面,安全鉗便即裂開,轎廂從十二樓垂直落體,湘竹等人在六樓聽到的,正是兩噸重的轎廂砸入地下二層電梯井底部的巨響。
短短兩分鐘時間,謝婷和劉沐虹先後與死亡擦肩而過,撿回一條小命。
別說親歷,光聽描述湘竹都是一身冷汗。
連吃兩塊巧克力,謝婷總算有力氣站起來了,湘竹剛跑了十二層樓,這會兒腳踝不适,鐘尋堅決不許她再活動,自己和姜離純一左一右扶着謝婷上了十九樓。湘竹正想下樓,就看到謝芷蘭氣喘籲籲地沖上來。原來她有東西混進潘若微的行李,前幾天兵荒馬亂一直沒去拿,今天跑了一趟潘若微下榻的酒店,回來就碰上電梯事故,小姑娘在樓外也被那一聲巨響吓得不輕,提着一口氣奔上十二樓,見謝婷已經上去,來不及喘口氣又往十九樓沖。
Advertisement
湘竹目送芷蘭矯捷背影消失在樓梯間,轉一轉自己重傷初愈的腳踝,不禁嘆了口氣。人既救出,醫生和消防隊員便告離場,電梯維修工去地下二層修電梯,劉沐虹等一幫警察躲到樓梯間低聲探讨案情。剛才還吵吵嚷嚷的十二樓忽然安靜,只有電梯門還黑洞洞地敞着,下面不時傳來機械碰撞的聲音。
“謝婷沒事了吧?”
湘竹回頭,莫子寧正站在她身後,臉色白皙呼吸平靜,不像是剛爬樓上來的。
“你去哪兒了?”她皺眉問道。
“團裏有事,出去接了個電話。”莫子寧一邊回答,一邊往電梯走去,湘竹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說在北京買的諾基亞3810,昨天才配的SIM卡,這就有人來找了,業務還真是繁忙,想着想着就見他搬開擋在電梯前的警戒帶往深不可測的電梯井探身,甚至一手攀住門框一手去夠那鋼纜,高危動作令人揪心,湘竹吓得直沖過去,又不敢高聲喊,就怕吓到他,一失足掉進去可就太悲劇了。
莫子寧将最近的一條鋼纜拽到面前,端詳了好一會兒才放開,回身發現湘竹正緊抓着他外套下擺不放,不禁笑道,“幹什麽呢這是。”
“你回來,回來!”湘竹将他拖到安全地帶,萬分不高興地批評,“調查事故有電梯公司有物業有警察,你湊什麽熱鬧!”
“別緊張,我心裏有數。”莫子寧拍拍她因為緊張而略略漲紅的臉,随即又正色道,“這事故不算小,刑偵大隊不可能輕易放過,謝家的警戒會進一步加強,我晚上要去趟上海,至少要在那邊待兩天,為了不給別人添麻煩,也為了保護好自己,我想在他們抓住岳涵杉之前,你和阿尋還是少來。”
他說得很溫和,拍她臉蛋的力道也很細很柔,可湘竹還是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
那雙琥珀色眼睛後面,藏着極細微,也許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但她還是能看出來的一絲戾氣。冰冷,銳利,轉瞬即逝,但不容置疑,三年前鐘尋案第一次開庭證物卻不翼而飛時,她就察覺過這種可稱之為攻擊性的氣息,只是這一次比那時更加收斂和隐秘,以至于錯愕的一秒鐘過去以後,她幾乎懷疑一切都只是自己眼花。
但無論如何,莫子寧說的沒錯,謝教授本來就是社會知名人士,案件的社會影響已經非常惡劣,電梯事故後,警方将謝家的警戒又提高了一個等級,女警24小時貼身保護謝婷,她上課也有便衣在教室外蹲點;通緝令全國通報,賞金加碼,芷蘭也暫時搬到假日皇冠和母親的閨中密友潘若微同住,就連和謝婷關系最好的姜離純要進謝家,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劉沐虹領着派出所一幫幹警蹲守謝家整整十天,刑偵大隊向廈門市公安局立下的軍令狀即将到期的時刻,臨近的辰州市傳來消息,岳涵杉在當地洩露行跡,遭到圍捕,走投無路之下跳樓身亡,遺體運回廈門,經法醫确認與現場留下的兇手指紋及DNA全部吻合,一樁震驚整個華東地區的弑師案至此結案,停在醫院太平間多時的謝教授夫婦終于可以入土為安。
二月的最後一天,薄霧缭繞,細雨綿綿,薛嶺公墓東南角,謝婷和謝芷蘭在姜離純等人的陪伴下,将一份刊載了岳涵杉伏法消息的閩南日報燒化于謝氏夫婦墓前,三支香燭,一杯清茶,亡者已長眠地下,輕抹雨珠,拭淨石碑,生者的哀傷卻不知何時才能消散。吃飯的時候謝婷主動要了白酒,衆人知她心中傷痛,誰也沒阻止,姜離純更是陪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對酌,很快一斤泸州老窖就見了底,兩人招手還要,莫子寧想阻止,看酒後的謝婷頰生紅暈,目光晶亮,話比之前十天加起來都多,整個人似活泛起來,攔着服務員下單的手懸空許久,最後還是慢慢放下。
一餐飯畢,姜離純已走不了直線,謝婷更是意識模糊,胡亂抓了一人就攀着不撒手,嘴裏念念有詞也不知在說什麽,被她熊抱的鐘尋開始還有點窘,掙開以後又有點怔,湘竹輕碰他一下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謝老師……”鐘尋看着她被莫子寧慢慢架出去的背影嘆道,“謝老師把我當成媽媽了。”
謝婷在他耳邊說的是什麽,是媽媽你回來,不要走,還是媽媽你安心去吧我會好好的,湘竹沒問,鐘尋也沒說。就這樣吧,所有的磨難終将克服,所有的悲怆終将結束,我們陪伴對方度過種種難堪,但不會銘記,更不會提及,我們視而不見,狀若無心,直到徹底遺忘的那一天。
餐廳門口,三個未成年人,兩個醉鬼,一輛車,幸好有潘若微幫忙,莫子寧才不至于分.身乏術。琥珀色的狐貍眼睛飛快掃過一群婦孺,最後落在表情迷離勉強站住的姜離純身上,“若微,麻煩你幫我送阿純回去,這是他家地址,阿尋送芷蘭和小竹,我送謝婷。”
“不,不用潘小姐送,我自己打車就行……”姜離純結結巴巴、手舞足蹈地推辭,話沒說完便被莫子寧拖了過去,“若微在那,我在這,你跟前的是芷蘭,就這樣還想自己回家?”
潘若微無奈地笑,“好了阿寧哥,他喝多了別跟他計較。”
莫子寧亦笑,拍拍姜離純搖搖欲墜的肩膀,将他推到潘若微跟前,“那就拜托了,路上小心,注意安全。”說着,走到路邊去幫她攔出租車。
怪,說不出的怪,結賬的時候湘竹就在盤算,不管芷蘭跟誰走,潘若微送謝婷,子寧叔送離純叔,似乎才是順理成章的安排,眼前這組合是怎麽回事?不過潘若微已經扶着姜離純進了出租車,她便沒說什麽,不想莫子寧走回來時順手呼撸了一下她腦袋,“阿純沒謝婷醉得厲害,送到樓下讓他爸媽來接就行,謝婷狀态不好,我自己送放心。”
這是在跟她解釋嗎?湘竹略一分神,他已将靠在鐘尋肩頭的謝婷兜到自己懷裏,“阿尋,芷蘭和小竹就交給你了,都早點回家,明天還要上課。”
白色桑塔納沿着仙岳路呼嘯而去,春寒料峭的人行道旁,就剩下鐘尋、湘竹和謝芷蘭三人。
作者有話要說: 僞更說明:寫到後面發現有個bug,電梯事件後莫子寧必須離開兩天才能和後面的劇情圓上。
**************************************************************************************
寫到這裏不得不承認線索有點多,導致文章脈絡不是很清楚,不過作者寫的每一個大情節都是有意義的,看似孤立的段落後面都會有照應。
湘竹身世的秘密算揭開了,但整個故事更大的懸疑還沒有浮出水面。
☆、不虞之隙
瑟瑟晚風裏,芷蘭還想推辭,不讓鐘尋和湘竹送她。可自打子寧叔一番話,鐘尋一通鬧,湘竹對她早沒什麽芥蒂,喪父喪母的謝婷痛苦,失去伯父伯母的芷蘭又豈能好過,湘竹不容分說将她塞進出租車後座,握着她冰涼小手,想安慰幾句,又不知該說什麽,前座的鐘尋更是沉默不語,最多和司機就路線問題交談兩句,一時間出租車裏彌漫着點點令人尴尬的寂靜。
最後還是湘竹先開了口,“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
當初謝二想送她回外婆家,湘竹是替她說過話的,在去留問題上芷蘭對湘竹并無隐瞞,“我已經和爸媽說好了,要留在廈門。”
湘竹不免顧慮,“你姑姑一直勸謝老師去香港,萬一她真去了,你怎麽辦?”
“堂姐不會去香港的——就算去了,我也不會離開雲池。”芷蘭音量不高,語氣卻異常堅定,見湘竹和鐘尋都沒接話,片刻回過味兒來,又急急握住湘竹的手,“小竹,我只是想留下來跳舞,沒有……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湘竹一面微窘,一面不忍,還想寬慰幾句,一路鋸嘴葫蘆的鐘尋忽然開口,“芷蘭,我跟你說過,阿姐腳好了我就回去跟她搭檔……”
“阿尋!”湘竹沒想到鐘尋不鳴則已一鳴傷人,伸手往他椅背一拍,鐘尋立刻噤聲,直到送芷蘭進了酒店客房都沒再說話。湘竹顧着芷蘭情緒,不便跟他理論,出得酒店便沉了臉,“你就非得挑這個時候提醒她?”
鐘尋站在厚厚的棕榈樹陰裏,海景皇冠二十二層的輝煌燈光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難道等到阿姐回雲池,她換搭檔,那時候提醒就合适了?”
“不至于那麽晚,可也別這麽早啊……”
“新學期剛開始,轉學有時間适應,拖久了才不好。”
“你……”湘竹一口氣噎住,這是鐘尋麽,這是記憶中那個羞澀腼腆,争論兩句就臉紅的少年麽,什麽時候變得這樣語帶機鋒,伶牙俐齒了。
不是辯不過,只是不想再說。和她并肩坐在後座的女孩解釋時有多麽惶急,與她交握的手又是多麽的緊,鐘尋都不知道,他只是表态而已,以他能想到的最婉轉又最清楚的方式。
“走吧,這裏的車都不肯去島外。”湘竹不出聲地嘆了口氣,轉身向外走,還沒踏出第二步就被鐘尋沖上來攔住,“阿姐。”
大堂裏的金碧輝煌透過玻璃大門投射在他的臉上,柳眉鳳眸間光影浮潛,少年的手握住她肩膀,語音低沉,語意微涼,“阿姐,你是不是從來不在乎有一天我會不在,我會跟別人走開?”
“呃?……”湘竹睜大眼,嘴巴張成個圓。
“你看,何止是不在乎,根本是沒想過。”鐘尋嘆了口氣,伸手将她摟進懷裏,指責的聲音一路走低,說到後面湘竹幾乎都聽不清。
她是粗心,甚至有點沒心沒肺,可這不代表她不在乎——那家夥,尤其是現在,他都聲明她只屬于他一個人了不是嗎,還別扭什麽委屈什麽?回家洗澡收拾上床,湘竹一直在回想,臨睡前才模模糊糊地确認,他說的是,算了,沒關系,反正我不會真的不在,我不會跟別人走開。
這孩子啊,湘竹抱着枕頭咂咂嘴,枕巾上繡的桃枝裏,印了個蝴蝶般的輕笑。
第二天是星期二,下午只有一節課,高一課餘活動最多,湘竹跳不了舞就報了個合唱團,周二正是第一次排練的日子。一幫人吵吵嚷嚷分聲部的時候她就看到音樂室外有個人影縮頭縮腦,這位大仙一頭在律所上班,一頭操心雲池,天天忙得團團轉,會出現在十中校園簡直是天下奇聞,聯想到昨天他跟六姨走的時候還醉醺醺地不知所雲,湘竹心裏也打起了小鼓,分完聲部顧不上學習團史,和臉色不豫的老師告了假,着急麻花地跑出來,“出什麽事了離純叔?”
姜律師今天一件淺藍色粗針套頭毛衣,一條棕黑亞麻休閑褲,清爽得直接減齡十歲,站在湘竹跟前抓耳撓腮欲言又止的模樣更是活脫脫一個青澀少年,湘竹被他這副尊容弄得莫名其妙,眼見屋裏不少八卦目光已然穿窗而出,拉了他便往走廊盡頭走,“別告訴我你酒還沒醒,要發酒瘋也別在我們學校啊。”
“哎,乖侄女,那個……”姜離純咧着一嘴白牙嘿嘿地笑,“你有你六姨的電話麽?”
“拜托!”湘竹受不了地扶額,“我不要你做六姨夫!”
“你想到哪兒去了!”被拒了的六姨夫痙攣似的拼命擺手,“我打火機丢了,那是我和第三任女朋友的定情信物很珍貴的,我只是想問她,啊,要昨晚的出租車票好聯系下司機……”
湘竹偏着腦袋瞪他,“真的?”
“真的,比珍珠還真!”
“得了吧現在的珍珠一半都是人造的……”
“幫個忙呗……”
“你幹嘛不問子寧叔要電話?”
姜離純幹笑兩聲,“問了,你阿叔直接拒了。”
“為什麽?”
“他說……”姜離純左手抵額一副苦惱狀,“他不能推若微進火坑……”
“精辟。”湘竹連連點頭,“我和他想法一樣。”
“我有那麽不堪嗎?”
“有。”他還好意思說,當初為了範峥神魂颠倒全無尊嚴,這次範峥來姜律師幾乎就沒給過人家一個正眼,這才一年啊,湘竹在心裏一通腹诽,“沒事我走啦,排練還沒完呢。”
姜離純慌忙拉住她,“乖侄女……”
“好湘竹……”
“小美人兒……”
“姑奶奶……”
湘竹實在拗不過,只得擡腿往音樂室走,“服了你了!在這裏等着!我去拿書包,號碼都存在本子上了!”
“好!……”姜離純在她身後遠遠地叫,“周末請你看鐵達尼號!”
一分鐘後,湘竹捏着本子跑回走廊拐角,一喘一喘的不忘上下打量他,“這事不對。”
“怎麽了?”姜離純只顧往她攥着的通訊錄看,随時要搶過來似的,湘竹将手背到身後,肅容問道,“離純叔,你有事瞞我。你找我六姨到底是幹嘛?”
“不說了嗎我打火機丢了……”
“你別欺負我人小不懂事,你昨天走的時候話都說不清楚了,我六姨能讓你抽煙才怪,你沒事拿什麽打火機?還第三任女朋友的定情信物,你真要追我六姨還會用這種借口?”
姜離純僵在當場,“我……”得,酒是真沒完全醒,平日的遮掩功夫廢掉大半,被人戳穿的尴尬一覽無遺。
“也就子寧叔忙得沒工夫搭理你,才沒認清你真面目,說,昨晚到底出什麽事兒了?”湘竹見他神情有異,平素獵豔時的風流倜傥全都不知所蹤,不免心軟,“有什麽事你跟我說,我也能幫你呀……”
姜離純緊閉雙唇不說話。
“離純叔?……”
“阿叔……”
“姜叔叔……”
“姜離純!”
“好啦,告訴你啦。”某人狼狽投降,失了鬥志似的一下趴到拐角欄杆上,“其實不關我的事,也可能是我亂想,當然什麽都沒有最好……”
“姜律師你上庭的時候都這麽沒重點嗎?……”
“小竹,我是被你六姨吓到了。”姜離純垮着臉慢吞吞地說,“她昨天在車上問我,阿寧哥是不是喜歡謝婷來着。”
潘若微怎麽吓的姜離純,姜離純就怎麽吓的喬湘竹,小姑娘語速沉滞,語氣飄渺,“你……開的什麽……國際玩笑?”
“我昨天走路不穩,咬字不清,可腦子還是明白的……”姜離純托着下巴一點一點回敘,湘竹暫時無視了他把謝芷蘭認成潘若微的事實,“六姨到底怎麽說的?”
“她問了我這句話,我當時也沒在意,順口就說怎麽可能,我們三個是好兄弟……你六姨說不像啊,從祭拜到吃飯,到分頭送人回家,阿寧的眼睛一直放在謝婷身上,中間她陪謝婷去洗手間,出來就看到阿寧在走廊上等,還解釋說出來叫服務員,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
此地無銀三百兩,好像還有個什麽場景也蠻适用的……
“潘若微的話,我當時醉得迷迷糊糊就沒多想,現在回想,至少在薛嶺,還有剛吃飯我還沒喝醉的時候,好像真是這樣,以前都是我照顧謝婷比較多,昨天阿寧簡直是處處搶在我前面……”姜離純還在絮絮叨叨,“只是我跟阿寧謝婷都太熟,楞沒往那方面想,吃到後面我就醉了,小竹你說說,後來他們兩個是不是真有什麽不對勁?”
是了,此地無銀三百兩,昨晚莫子寧那幾句解釋頓時回響耳畔……湘竹片刻的失神自然逃不過大律師的眼睛,“不是吧,真的有啊?”
“沒有!”湘竹回神,斬釘截鐵地回答,“六姨肯定是言情小說看太多,想象力太豐富了!”
“想象力再豐富也不能無中生有,都怪我昨晚喝太多,現在更得找她問個清楚。阿寧是我死黨,謝婷是我好妹子,我死黨看上我妹子,這可不是小事,何況謝婷現在正是非常時期,最容易被人乘虛而入……”
姜離純又碎碎念了多少他對死黨妹子的擔心顧慮,湘竹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是一口咬定她并沒來得及往通訊錄上謄六姨的聯系方式,練習本上撕下來的半張紙還在家裏擱着,姜律師真想找潘若微,去問芷蘭也是一樣。
姜離純一百一千個不相信,可湘竹把通訊錄攥得死緊,他總不好跟大侄女争搶,一番說服無用,也只得照她說的去找芷蘭了。姜離純前腳走,湘竹後腳就拎了書包往島內趕。先到松柏中學找到上自習課的鐘尋,将姜離純的話轉述一遍,末了拉着鐘尋低聲問,“你怎麽看?”
可愛的小鐘尋一臉迷糊,腦細胞還沒完全從剛才的三角函數大題裏恢複出來,“什麽怎麽看?”
湘竹郁結,“就是你對六姨的話怎麽看啊,六姨說的是不是真的啊……”
“你不參加合唱團排練沖過來就為了跟我說這個?”鐘尋笑,“假的就當笑話聽,真的嘛更是件好事,你操什麽心?還有姜老師,他不老說謝老師不肯交男朋友會變老姑娘嫁不出去嗎,現在不是剛好?……”
湘竹秀眉緊鎖,小臉在黑框眼鏡後面皺成一團,“好什麽好,這件事你不覺得奇怪嗎,六姨和離純叔都不是無中生有,聽風就是雨的人,他們都覺得有問題,那一定有問題,要光是你喜歡我我喜歡你,那還好,也就是個簡單問題,可子寧叔和謝老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這問題可就是大問題了……”
“你這麽多個問題繞得我頭都暈了。”鐘尋抓抓耳朵,“阿姐,為什麽莫老師和謝老師不可能?”
“因為……因為子寧叔認識謝老師三年,要喜歡早喜歡了,還用等到現在,中間還相了那麽多次親?”湘竹抗聲說道,心裏還有另一個聲音默默補充,她知道外人眼中一貫清心寡欲的子寧叔動情時是什麽眼神什麽表情什麽語氣,那蘇醒了年少春心,融化了百轉柔腸的回憶,穿透十數年時光,牢牢地刻在她心上,只在提起潘若然的時候,他才會那樣。
不,還有潘若微,初見六姨的那個下午,她也曾在他眼裏,看到轉瞬即逝的迷惘。
除此之外就再沒有了,湯蓓蓓沒有,範峥沒有,許淑玉沒有,謝婷,當然更沒有。
“不過,阿姐,你這麽一說,還真是……”鐘尋眯眼兒尋思,“前段時間,莫老師和劉所經常聯系,莫老師不讓咱們去謝家,也不讓姜老師去,可他自己沒少去……”
“我怎麽不知道?”
“其實原來我也不知道,是有一次幾個女團員找……芷蘭八卦,說他自打上海回來一到下午就有兩個小時不在,是不是去了謝家,芷蘭說好像是……”
湘竹跳腳,“你怎麽不告訴我!”
“我跟她們解釋說謝家不許無關人員出入,只有莫老師和劉所最熟,他是替我們大家去看謝老師的,我想這沒什麽吧……再說……”
再說,他不喜歡在她跟前提自己和芷蘭相處的細節,湘竹當然明白,阿尋總是替她着想的,只是這解釋怎麽聽都別扭,“什麽叫莫老師和劉所最熟……”
“阿姐明知故問。”鐘尋擡了擡眼皮,目光越過她頭頂看向鳳凰樹幾乎伸上五樓來的枝桠,嘴角揚起一絲可疑的笑意。這家夥,非要提醒我喬湘竹是N進宮有案底的嗎,做姐姐的不樂意了,憋着氣上下打量一番,猛戳弟弟胸口,“你該買刮胡刀了,髒兮兮的難看死了!”
鐘尋立刻捂住下巴,“我,我有刮胡刀……只是不太會用……”
“誰給你買的?”不會又是芷蘭軍師吧?
“在北京的時候莫老師給我買的……”
湘竹撲哧一笑,“不會用不知道學啊!”都不用找子寧叔,她天天看莫子寧刮胡子,足夠當他老師了。
作者有話要說: 僞更說明:改一個bug,子寧叔去上海出差了兩天。
********************************************************************************************
這才是不虞之隙呀不虞之隙。
當然,謝婷和子寧叔是光風霁月,毫無瓜葛的。
☆、關心則亂
既然到了島內,湘竹便決定去雲池蹭車回家,沒想到莫子寧一見她便說,“若微明天早班飛機回北京,晚上我們請她吃個飯吧算踐行。”
“明天?”湘竹奇怪,“不是周末回去嗎?”
“她公司臨時有事,沒關系,該談的都差不多談完了。”潘若微此行并非專程送芷蘭回廈門,而是經文化部介紹,來廈門和雲池商談海外推廣,沒想到雲池的負責人正是當年和她一起跟着潘三小姐去跳舞的小哥哥,故人重逢,一拍即合,兩人很快談妥雲池下一部原創作品的海外演出代理,若一切順利,雲池将成為國內首個赴國外演出的民間現代舞團。
“那我有個主意,咱們別出去吃了,在家裏請六姨好不好?”湘竹湊過去挽住莫子寧的胳膊,“早班飛機是七點半,芷蘭呢又搬回謝家了,幹脆讓六姨晚上住咱們家,明天一早你送她去機場,嗯?”
莫子寧挑挑眉,“你跟她睡?”杏花源可只有兩張床。
“是啊,我們倆可以卧談到很晚,六姨這次過來待了好幾天,可我根本都沒機會跟她好好聊聊……”湘竹緊了緊抱着他胳膊的手,“好不好,好不好嘛……”
和久經考驗的莫子寧不同,對湘竹的撒嬌攻勢潘若微完全招架不能,外甥女就嗲了一兩句,六姨媽立刻收拾行李退房。當然姨甥倆卧談還在其次,一嘗叔侄倆的手藝才是關鍵,潘若微和湘竹不一樣,離開喬家前是千金小姐,離開喬家後至少在衣食住行上她依然養尊處優,湘竹在莫子寧身邊度過的六年平民生活,她不是不好奇,不是不關心的。
說是叔侄倆親自下廚,其實也沒什麽技術含量,周末炖好分裝好的老雞湯拿出一鍋做湯底,基圍蝦,鮮鱿須,馬蹄貝,海蛎子,金針菇,茼蒿菜,藕片,豆腐,還有廈門特色的包心魚丸,湘竹和莫子寧洗洗切切,動作麻利,潘若微也不閑着,幫他們調了油醋汁,蒜蓉辣醬和沙嗲醬,電視裏響起新聞聯播片頭曲的時候,三個香港人已經開始享用他們的閩粵結合版打邊爐了。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洗漱完關上卧室門,潘若微坐在湘竹床上感慨,“房子要那麽大做什麽,說句話都得用內線,做飯要工人,打掃要工人,想端着飯碗看電視,飯廳客廳都離太遠……”
湘竹邊擦頭發邊訴苦,“有工人還不好,我每到寒暑假就頭痛,你不知道那狐貍一看我有空,就把平時的分工表都推翻了,洗地板也是我,洗衣服也是我,連爬梯子換窗簾都是我!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
“是麽?看不出來啊,我一直以為阿寧哥很寵你。”
“寵我?”湘竹可算找到了訴苦對象,“別人家的小孩,考試沒考好,下次努力,考好了,獎勵游戲機獎勵麥當勞,我呢,考好了帶我看電影——戰争片,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要看,考壞了更慘,罰家務全包三天!”
潘若微掩嘴而笑,“他那是對你高标準嚴要求。”
“嚴什麽要求,簡直就是虐待未成年人,忙起來衣服都來不及燙,統統丢給我,有一次我一晚上給他燙了八件襯衣!我一邊燙一邊在心裏問,我真是潘若然的女兒嗎?他要真對我媽咪念念不忘怎麽這樣對我?”
潘若微已經笑倒在床上,“不想幹活你還把他的相親對象一個個都吓跑。”
她在謝家是見過許淑玉的,謝教授和許教授私交不錯,許淑玉不止一次上門探望謝婷,和潘若微倒談得來。相親不是戀愛,誰也沒到傾心那一步,更談不上非卿不娶非卿不嫁,做不成夫妻泰半還可以做朋友,對莫子寧早已翻篇兒的許淑玉把“潘小姐”的豐功偉績當笑話,一五一十講給“潘小姐”原型的妹妹,潘若微當時未置可否,此番對湘竹卻是一針見血,小姑娘語塞,眼珠溜溜轉了兩圈才反駁道,“像許老師那樣的大小姐當然不可以,彈鋼琴的手哎,搞不好我一個人伺候兩個人。”
“可惜呀你子寧叔就喜歡大小姐。”潘若微點點她腦袋,湘竹一想還真是,凡入得莫子寧法眼的女生,都多多少少有點和潘若微相似的閨秀氣質,即便家世普通如湯蓓蓓,親和外表下也藏着高傲風骨,而真正一團和氣的老好人謝婷,根本就不是莫子寧那杯茶,像自己這樣皮實好養,适應力極強的女小強就更不用說了,湘竹想想便有點絕望,抱着膝蓋仰面倒下去,“算啦,我已經放棄了,他願意找誰就找誰吧,反正我再堅持兩年就出門讀大學了……”
潘若微對着外甥女兒無奈搖頭,“幸好我離婚的時候沒小孩,不然跟阿寧哥一樣慘。”
九十年代的中國社會,二十九歲的女性早該成家,潘若微沒有隐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