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心,大家看出來了麽。其實好像還蠻明顯的。當然,這個時候他還不至于就對小蘿莉有什麽非分之想。
教師遇害這件事是二十年前我老家的真事兒,學生讓老師放期末考成績一碼未果,砍死了母女倆。大家不要覺得雷,生活總比想象的狗血……
下章重要女配出場,并且和子寧叔的劇情發展可能不會讓大家太舒服,我從來不打算寫白紙一張的男主,就算忠犬如鐘尋也會有讓湘竹傷心的時候。偏現實主義的文風就是如此了,有完美主義情結的同志們見諒。
☆、一朝驚破
芷蘭飛回廈門當天,謝老二夫婦就取道廣州趕赴開羅了,鐘尋和莫子寧都還留在北京,湘竹一個人在家,左右無事便打算再去看看謝婷。謝家門外仍蹲着兩個便衣,劉沐虹不在,她交代了好一會兒才得進門。
客廳裏清清靜靜,芷蘭迎出來招呼她,“表姐在備課,你先坐一會兒,中午一起吃飯吧。”
“備課?不是已經讓她休假了嗎?”
“代課老師不好找,今天這個代兩節,明天那個代兩節,表姐不放心,想下星期就回學校。”芷蘭拉着她在沙發上坐下,拿出茶杯茶盤就開始泡茶,在廈門一年,這個京城長大的姑娘也習得一手好茶藝,湘竹輕按住她就要撕開茶包的手,“既然謝老師忙,我就不打擾了,本來也沒什麽事……”
“別急着走啊小竹,說起來我們還想去找你,你就正好過來了……”
你們?找我?湘竹沒明白芷蘭的話,正欲再問,廚房推拉門一響,一個娉婷身影端了水果走出來。
“小竹,你好,我們終于見面了。”
湘竹坐在沙發上直望着來人,完全忘了起身。
“對不起啊,芷蘭媽媽托我送她來廈門,我也是飛機上才知道阿寧哥就是她的舞蹈老師,不然我早就來找你們了。”容貌酷似潘若然的女子含笑說道,“我是潘若微,潘家行六,你媽媽若然是我的三姐。”
潘三姑娘,潘六姑娘,一妻兩妾,家宅風雲……要凝神想上一想,湘竹才能從久遠得只剩下淡影的痕跡上,摸出一點點昔年歲月的凹凸。
五六十年代的香港,豪商巨賈娶幾門如夫人并不稀奇,身為嫡女的潘若然出嫁時,全家福裏足有五位姑娘三位公子,惜乎湘竹出生沒多久潘先生便病故了,三房子女拼殺的後果是勢力最弱的三太帶了些現金首飾攜女離港,徹底退出潘家,二太及子女留在香港,從此唯大房馬首是瞻。
這位湘竹只在未記事時見過幾面的六姑娘,便是潘家三太的獨生女若微,除了母親零星的敘述,湘竹對這位六姨媽幾乎沒有任何印象,何況當初大房将孤兒寡母逼得遠走他鄉,想來過程也不會太愉快,可是血緣天性,潘若微活脫脫就是個年輕了一碼的潘若然,這一面跨越十六年分離隔閡,家族恩怨,血雨腥風,都被她們遠遠抛在了那座遙遠孤島,剩下的,只有執手相看,淚眼凝噎。
Advertisement
“我離開香港的時候你才這麽大。”潘若微比劃了一個兩歲小童的長度,“我那時也才十五歲,和媽媽去了臺灣,待了幾年又去北京,媽媽在北京的生意做得不錯,我們就在北京定居了,我開了個文化公司,專門負責國際文化交流,和芷蘭媽媽也是在工作中認識的。”
“六姨這些年回過香港嗎?和我媽咪見過面嗎?”湘竹迫不及待地問,差點忘了芷蘭還在旁邊坐着,潘若微略一沉吟,這個心思細密的小女孩立刻起身,“我去看看表姐。”
一定有什麽是難于啓齒的……芷蘭的身影消失于通向卧室的房門,湘竹突然後悔自己要問這麽個愚蠢的問題了,她寧可潘若微一問三不知,可六姑娘抿了抿唇,還是據實以答,“工作關系我去過幾次,無奈三姐一直都在美國療養……她和喬遠恒分居很多年了,喬潘聯姻早就有名無實,喬遠恒一點都不隐瞞他養在渣甸山別墅的外室,還有,小竹……”
湘竹心中一緊,不由自主傾身向前,“什麽?”
“那一頭生的兒子已經六歲了,叫喬致楊。”
湘竹跌坐回去,胸口一陣悶痛,六歲,她來大陸也還不滿六周年,喬遠恒早在她的身世曝光前就背着妻子尋花問柳,可笑她一直以為至少婚姻的頭十年父母是恩愛幸福的,原來美麗外殼下,那段虛僞的婚姻早被腐蝕一空,她總覺得是母親對不起父親,現在看來,誰又對得起誰了。
最可憐的是弟弟阿松吧,都說有後娘就有後爹,如今的他,和沒爹沒媽又有什麽區別。
“這幾年喬致松都跟着喬老太太過,他畢竟是長子嫡孫,不會受什麽委屈,你別擔心。”
“謝謝六姨告訴我這麽多事……子寧叔什麽都不跟我說,我知道他是為我好,我也早就不是那個家的人了,可有時候難免會去想……”那畢竟是生她養她十年的地方,無論生父是誰,母親和弟弟都還是她血脈相連的親人,而一怒之下将她遠遠發配的喬遠恒,對她也有着不容抹殺的十年養恩,她的存在是對喬家門楣的至大羞辱,可說到底,喬家除了把她交給莫子寧,也沒再做其他不利于她和潘若然的事情。
“畢竟做過一家人,想也是人之常情,你不嫌我八卦饒舌就好了。”潘若微柔柔一笑,黛眉鳳眸間的美麗和潘若然如出一轍,潘家基因果然強大,同父異母的姐妹都能生得這樣肖似,只是潘若然雍容,潘若微秀致,姐妹倆的風情竟是各有千秋。湘竹靜靜望着她,仿佛看見了一別六年的母親,可又怎麽都無法将眼前這張臉龐和潘若然完全重疊,心緒萬千,一時茫然,忽又想起重逢最初潘若微話中“阿寧哥”三字,混沌腦海中閃過一絲微光。
“對了六姨,你是不是很早就認識子寧叔了?”潘若微比莫子寧小不了多少,會叫一聲哥,當是相識在少女時期,果然潘若微柳眉一動,眸中帶出笑來,比之剛才又多了幾分明媚,“是啊,我在潘家的時候和三姐關系不錯,我總是纏着她,阿寧哥呢總纏着他大哥,我們還自稱四.人.幫……”
“大哥?”湘竹微震,下意識重複了一遍,潘若微沒放過這細小色變,止了話頭反問,“你跟他這麽多年,他沒跟你提過莫子亭?”
“沒有,從來沒有,我根本都不知道子寧叔還有個大哥。”湘竹堅定地搖頭,方才那一絲微光化作利刃,似乎馬上就要戳開她曾經年追求而不得的謎團。莫子亭,莫子亭是誰,從名字看無疑是嫡親兄弟,何以六年來莫子寧絕口不提,不,連姜離純都不知道他的存在,這個神秘大哥在子寧叔生活中消失的又何止是六年?……
湘竹握着聞香杯,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盼望那只狐貍能立刻,馬上,一秒都不耽擱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可他真要回家了,她又自欺欺人地幻想幾天來所有的等待和忐忑不安都只是一場夢,過去了,一切都還能和原來一樣。兩種力量的拉鋸戰将湘竹折磨得寝食不安,終于在莫子寧歸家的當天中午她收拾了零碎東西,鴕鳥似地跑到了杏圍鎮許家。
許家二樓已經租給一戶年輕的打工夫妻,剛出生的小嬰兒不肯睡午覺,扯着嗓子一刻不停地哭喊,樓下豆蔻煩得不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烙大餅,湘竹一動不動蜷在她身邊,完全不受幹擾似的,若不是偶爾一兩聲嘆息,豆蔻真要奉她為覺主了,這麽惡劣的環境下都能睡得着。
“喂,到底闖什麽禍了,非要躲到這裏來?”豆蔻趴到湘竹肩頭輕聲問,“你前天還嫌他不早點回來,這才兩天,你就得罪他啦?”
“我沒得罪他,是他得罪我。”湘竹趴在枕頭裏悶悶地說。
“他怎麽得罪你了?”
“……他不老實。”
“不老實?”豆蔻慢慢地坐起來,将身邊的小美女從頭打量到腳,“你家老大……終于開竅了?”
“……什麽?”
“我是說,他終于決定脫掉羊皮做回狼了?”
湘竹回頭扔給她一顆衛生眼,“神經病。”
“喂,我說真的呀,你會躲到這裏來,說明你也沒想清楚對不對,是不是顧慮鐘尋?我就知道你放不下那小美人……”
“許豆蔻,你再亂講當心我把你那篇沒交的作文補交上去啊……”
“厚,喬湘竹,你現在躺的是誰的床?恩将仇報啊……”許豆蔻低叫一聲,作勢欲撲,門外發嫂一聲喊,“小竹,電話!”
“說我不在!”
“喂,子寧叔嗎……”豆蔻已經越過湘竹直接抄起了床頭話筒,湘竹咬牙去奪,就聽豆蔻唯恐天下不亂地說,“她就在旁邊,心情不好不想說話……喂別打別打……你等會兒啊子寧叔我這就給她,你跟她好好說啊,哄哄她……喬湘竹我告訴你別打!”
其實,私心裏她是想聽到那個聲音的吧,不然她為什麽不在豆蔻大放厥詞時果斷按下叉簧,又為什麽在聽到他熟悉語氣的時候鼻子發酸,嗓子哽得說不出話。
“又有什麽爛攤子要我收拾了?”莫子寧在電話那頭笑問,想來看到她牙刷毛巾都被席卷一空,第一反應就是某人又肇事逃逸了,湘竹吸了吸鼻子,也不避豆蔻,就這麽劈頭問了出來,“去年在首都劇場,你早就認出潘若微,只是不想讓我和六姨碰面才裝作不認識,對不對?”
電話那頭驟然沉默。
“你不讓我見六姨,因為六姨知道當年你和我媽咪,還有,”湘竹用力攥緊拳頭,掐到手心銳痛才有勇氣說出那個名字,“還有你大哥莫子亭的事情,對不對?”
依然是沉默,電話線裏只有他輕淺,卻亂了節奏的呼吸。
“你從來不提他,從來不說你還有個大哥,因為莫子亭就是我親生父親,對不對?!”
“小竹……”豆蔻在一旁駭然低呼,不由自主抓住了湘竹的手臂。
“對,你是莫子亭的親生女兒。”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很早。”莫子寧頓了一頓,聲音愈加低緩,“在你出生前,我就知道。”
湘竹再也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整個人癱在豆蔻懷中,身子一片冰涼,手還緊緊抓着話筒,“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六年了,我問過你多少次,你為什麽不說……莫子寧,你這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
“小竹,我是為……”
“你是為我好!我知道你做什麽都是為我好!可我不要!我不要什麽都被蒙在鼓裏,不要被你們給來給去,騙來騙去,你以為我像傻瓜一樣活着就真的開心嗎?!你是我親叔叔,我是你親侄女,你還要裝得兩個人沒關系,我的身世就這麽見不得人嗎?!……”
“小竹!”莫子寧忽然拔高了音量,“讓豆蔻聽電話!”
不用湘竹轉述豆蔻也聽到了自己名字,忙接過話筒坐到一邊,湘竹早已身心俱疲,哪管那兩人說什麽,一頭撲到枕頭上,埋着臉失聲痛哭。
“小竹……”豆蔻挂了電話過來扳她,湘竹往旁邊扭了扭,躲開她繼續悶在枕頭裏流眼淚。
“拜托……”豆蔻用力推了一下她,“不要醬紫啦,又不是什麽壞事,你以前不是還覺得自己跟着子寧叔沒名沒分不安心嘛,現在好了,你是他嫡親嫡親的侄女,他就是把你當女兒疼也沒人敢說三道四啦……”
“誰要當他女兒!”湘竹擡起頭,抹了把臉恨聲說道,“我以前的爹是喬遠恒,現在的爹是莫子亭,怎麽也輪不到他來當爹!不稀罕!”
“你看你看……什麽喬遠恒莫子亭,你喊上一萬遍那兩個也聽不到,這幾年還不是子寧叔在照顧你,你不說他連雲池都要給你麽,對你這麽好,你就原諒他一回呗……”
“他都肯對我好,為什麽不跟我說實話?!我喊了十年爹地的人突然就不認我不要我,我都接受下來了,再認個爸爸有什麽難的?!”
“子寧叔肯定有他的苦衷,你別跟他吵嘛,他說了馬上就來接你,會跟你解釋清楚的……”
湘竹聞言一愣,翻身便要下床,“他來,我走,反正我不見他。”
“哎,別走,你走了他過來要人我怎麽交代呀……”豆蔻伸手拉她,又哪裏比得過喬湘竹長期練就的敏捷身手,下地穿好鞋,某人已經拉開門一溜煙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烏拉,小竹的身世在10萬字的時候終于慢慢要揭開了。
小竹和子寧叔這對異姓叔侄女,終于要面對親緣的事實……
☆、昔年舊事
許家小樓後的水塘,夏天蚊蟲肆虐,凡人勿近,冬天卻是一方平靜如鏡的暗綠空間,湘竹坐在水泥墩上,背後是人跡寥寥的塘邊路,面前是半池稀疏的水浮萍,多少個炎夏傍晚,涼秋午後,她和豆蔻肩并着肩,對着水塘抱怨繁重課業,吐槽老師家長,以及細訴那,七月浮萍般層層疊疊的少女心事。
可今天,就連豆蔻也無法全然安慰她的傷心氣憤、失望沮喪,莫說是她,便是湘竹自己對這毫無征兆的消極情緒也看不真切,想不明白。
只好撿起手邊所有的石子土塊,一顆顆遠遠扔進水裏,驚散水面浮萍,激起圈圈漣漪。
“回家吧。”
湘竹別過臉,給來人一個冷冰冰的後腦勺。
“當時不告訴你,是我不好,沒有考慮你的感受,我只當你是小孩子,大人的事,知道太早對你沒有好處……我并沒打算永遠瞞着你,等你成年我自然會說……”
“小孩子?”湘竹冷笑,“我出生的時候,你也才十六歲,有沒有人跟你說,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縱使不回頭,她也能感到身後那人剎那的僵硬,他傷了她,她就這樣反過來往他陳年不愈的傷口裏紮麽,湘竹不敢回頭,不敢看他的臉,甚至不敢聽他的聲音,肩上傳來他掌心的溫度,她觸電般跳起來躲開,“別碰我!”
三年前拿到趙謙錄音帶的晚上,她也如驚弓之鳥哭喊着同樣的字句,那一晚不消三分鐘兩個人就誤會盡釋,她猴到他身上鑽進他懷裏要補償似地貪婪呼吸他沁涼而安定人心的氣息,可現在,她躲開了,他便收回手,深深地凝視,低低地嘆息,不追加一句解釋,轉身默默離去。
“莫子寧,你這個騙子,混蛋,流氓,我恨你,恨你一輩子!”
想要罵得更惡毒一點,眼淚已奪眶而出,名字和着虛軟無力的指斥翻湧舌尖,最終卻一個字都沒有出口。
不是不心驚的——他停留北京的那些日子,真相早在她腦海成形,只差他親口确認便是事實,種種恨怒交加的情緒都已醞釀完畢,怎麽會在他說出“對”字的剎那,心上似利刃劃過,尖鋒刺破,方寸大亂,痛不可當,全不在情理之中,出乎她意料之外。
又是茫然無措的時候,那個她第一時間去求助去依賴的人,如今卻已不在,何止不在,根本是她硬生生推開。
湘竹将臉埋入雙膝,恨不得把自己和這個混沌世界徹底隔斷。
“小竹,對不起,沒想到我幾句話給你和阿寧哥帶來這麽大困擾,是我太莽撞,請你……請你原諒。”
清冽如水,輕柔似羽的聲音,除了潘若微還能是誰,湘竹擡頭,她就站在莫子寧站過的地方,伸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
她可以任性地沖莫子寧喊別碰我,卻不能硬邦邦拒絕六姨的善意。湘竹垂首,潘若微便在她身邊坐下,不鋪手絹,不拂灰塵,淺黃毛呢裙就這麽貼上岸邊水泥墩,淡淡皂香傳來,除此再沒有任何化妝品和香水的味道,湘竹不由自主側過身,小臉輕輕靠在潘若微肩上。
昔日的潘若然不會幹脆利落往塵土地上坐,也從不曾清水素顏現于人前,越是靠近,湘竹就越能覺出潘若微和母親的不同,可此時此刻,她仍願以六姨幹淨溫暖的懷抱,聊慰自己對母親突如其來的思念和渴求。
“六姨……我很難受……你告訴我的時候,我只是一點點不舒服,可是他說,我這裏,這裏就痛得不行……”湘竹按着自己心口喃喃低語,“這六年我問過很多次,他總說不知道,我當然不信,他肯定知道,可我真的想不到他就是我親叔叔,有我這個侄女很丢人麽,他一定要瞞得這麽好……六姨,子寧叔是不是根本不想認我……”
“不是的小竹,你一直是他最寶貝的小公主,他怎麽會不認你,他要是不認你,當年就不會帶你回來。”潘若微輕嘆口氣,攬住湘竹因為哭泣而微微顫抖的肩膀,“你怪他,他也怪自己,你心裏疼,他心裏就不疼麽。”
“他有什麽好疼的……”湘竹賭氣嘟囔。
“你們是親叔侄,這又不是壞事,他不說,當然有苦衷,小竹有沒有想過,你今天才開始疼,你子寧叔可已經疼了六年?”
湘竹脊上一僵,慢慢擡起頭來,豆蔻勸過,六姨勸過,她自己又何嘗不知道以莫子寧為人之清傲,怎可能無緣無故對晚輩小姑娘說謊,個中緣由其實也不難猜,只是……無論是當年的原因,還是如今的結果,她都有些無力承受。
“十六年前,是莫,莫子亭對不起他吧?……”對那個神秘出現又湮沒于歷史的男人,她還是無法稱之為父親。
潘若微收回手臂,交握膝上,凝眸望着塘邊油綠油綠的蒲桃樹,緩緩開口,“三姐撞阿寧哥那一下,實在是有點重,外頭看不出什麽傷,裏面五髒六腑就沒一個完好的,阿寧哥胸腔大出血,送到醫院呼吸心跳都停了,在ICU待了六十多個小時才醒過來。三天兩夜的時間,三姐一直守在醫院,後來她跟我說,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這麽恐慌過,要是搶救不回來,她一生良心都不得安寧。”
已是湘竹聽過的故事,可個中驚險,仍讓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阿寧哥醒了,我們才聯系到子亭哥,他那時候也就二十出頭,已經是三.合.會裏一個小頭目,要報複三姐那是容易得很,潘家給了子亭哥好大一筆錢才息事寧人,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和三姐都挺怕他,要不是阿寧哥從中斡旋,我們姐妹倆根本就不敢見子亭哥的面。”
在謝家潘若微已跟湘竹介紹過四人相識的經過,可那時她的敘述遠沒現在這麽仔細,同樣一樁舊事,帶不帶細節,聽來竟是截然不同的感觸,湘竹沒有插話,只安坐潘若微身旁聽她繼續。
“所以你看,一開始三姐和阿寧哥的關系實是比她和子亭哥要好得多,後來子亭哥說喜歡三姐,阿寧哥就幫他安排了很多機會和三姐接觸,兩個人才慢慢走到一起,有緣千裏來相會,子亭哥和三姐之間這根紅線,是阿寧哥努力給牽上的。”
狐貍啊狐貍,你怎麽會這麽傻,愛情是不分兄友弟恭,不興孔融讓梨的啊,湘竹僵坐在冰涼的水泥墩上,心中如破開了一顆青芒果,又酸又澀。
“那時父親身體已經很差,遍訪名醫都說來日無多,大太太怕喬家變卦,催着喬家履行婚約娶三姐進門,三姐和子亭哥兩情相悅,當然不肯嫁給喬遠恒,哭求,跪求,甚至以死相逼,都動搖不了大太太和喬家聯姻的決心,三姐走投無路,決定和子亭哥逃到泰國去。”
湘竹下意識掩住了嘴,“私奔?”
“是啊,當然沒有成功,我看着三姐失魂落魄地被抓回來,子亭哥不知去向,沒幾天,喬家和潘家就舉行了婚禮,第二年,你就出生了。那時候我還小,沒看出什麽問題,父親去世以後,我和潘家也斷了聯系,幾次回香港,你都不在喬家,我還以為你跟三姐去了美國,沒想到前幾天送芷蘭回來,發現這些年你一直跟着阿寧哥生活,這才隐隐約約猜到你的身世。”潘若微露出一抹苦笑,伸手幫湘竹捋了捋額發,“我看你還什麽都不知道,想來阿寧哥對你是守口如瓶,就沒敢明說,可是我們小竹這麽聰明,自己都猜到了。”
“這有什麽難猜,是你們都當我是小孩……”湘竹低聲說道,“六姨,你說了這麽多,還沒告訴我,子寧叔到底為什麽不肯和我說實話。”
“我說這麽多,是想告訴你,三姐對阿寧哥一直是很好的,要是沒有子亭哥,也許你就真是阿寧哥的女兒了。”
湘竹心裏一陣絞痛,曾幾何時,她多麽盼望自己真是莫子寧的女兒,可是現在……現在,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再說什麽也都是徒勞。
“三姐私奔的事,大太太封鎖得極嚴,喬家一點都不知道,我當年也不清楚內情,這次和阿寧哥重逢,他才告訴我,當年三姐本打算在葵湧貨櫃碼頭和子亭哥會合,搭貨船離港,阿寧哥就扮成子亭哥,故意洩露行蹤吸引潘家注意力,可他從港島到新界,晃了兩天都沒等到子亭哥順利上船的暗號,最後潘家抓住他,給他看了一張收據,上面有子亭哥的親筆簽字——子亭哥收了潘家一百萬美金(注一),一個人離開了香港。三姐被大太太從葵湧抓回家看得死死的,婚禮前阿寧哥想方設法見了她一面,他跟三姐說……”
“說什麽?”湘竹一把抓住潘若微的手,顫聲問道。
“他說他也要離開香港了,請阿姐從此以後就當沒認識過他們,就當世上沒有過莫家兩兄弟。”
那是他度過生死劫難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女孩,是他情窦初開時獻上的第一份摯愛,是他深藏在心十數年都無法遺忘的情懷,當年的莫子寧,是用怎樣的力氣支撐自己說完這句話,然後放手,看着心愛的姑娘轉身回到那噬人青春的牢籠,看着自己從未說出口的初戀,就這樣在陰謀和交易中慢慢葬送。
“後來,就再也沒有莫,莫子亭的消息了?……”
“沒有,他從沒聯系過三姐和阿寧哥。”潘若微揉了揉鼻梁,無奈地笑笑,“三姐如何我不知道,至少這十幾年,阿寧哥也沒有去找他。”
“子寧叔心裏,是恨着他大哥的吧……”湘竹注視着漸漸複歸平靜的水面,曾經激蕩的心緒似乎也慢慢沉澱,無論出于什麽考慮,莫子亭一走了之,受傷最重的無疑是潘若然,而加諸她身上的每一分疼痛,都分毫不少地同時加諸深愛潘若然的莫子寧身上,甚至十倍,甚至百倍,愛有多深,痛有多切,可是他的退出沒有成全任何人,他的犧牲到頭來,只是場一文不值的鬧劇。
莫子亭背叛了潘若然,背叛了莫子寧,背叛了自己煙花般的愛情和相依為命的兄弟。
所以從那以後他消除了一切有關莫子亭的痕跡,所以他十年後再度赴港應下潘若然的請托,替她将女兒撫養成人,卻把小女孩的身世深埋心底,絕口不提。
可她畢竟是莫子亭的女兒,血脈裏流淌着莫子亭的基因,也許一颦一笑還有莫子亭的影子,他就這樣日日對着她,予她保護,予她溫暖,予她最堅實的懷抱,最美麗的微笑,一切一切的寵愛都好像那些陳年恩怨從來不曾存在。
然而事實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替自己的親親大哥收拾殘局,一九八一年如是,一九九二年如是,一九九八年的現在,還有她來怨他,怪他,罵他,不見他,趕走他,冷笑着哭喊着肆無忌憚地傷他!
千重淚水都堆積在眼眶裏,她使勁仰着臉不讓它們掉下來。
“這些事,六姨也是剛知道對不對,為什麽,為什麽他不直接跟我說……”
潘若微揚眉一笑,見面至今,她的臉上也就是這個笑容真正發自內心,湘竹被她寓意深長的目光瞧得一怔,順着她眼光看去,塘邊路盡處,正站着被她們嚼了一下午舌根的男人。
乍暖還寒的二月底,那家夥還是一件白襯衣,一條藍仔褲,兩手插兜,白楊樹一樣杵在那兒,逆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午後陽光裏輪廓宛然還是六年前初見時的模樣。
湘竹跳下水泥墩,沿着塘邊路一徑狂奔,就這樣沖到他面前,在他伸開雙臂的同時狠狠撞進他懷裏。
“子寧叔”三個字哽在喉間怎麽也說不出來,淚水奔騰,洇濕他領口,衣襟,前胸,肩膀,不管了,大不了她替她洗了,湘竹洩憤似的将他的白襯衣哭得一片狼藉,然後怯生生地仰起臉,這才發現他的眼角,竟然也有一點點未盡的潮氣。
“你,你哭了……”湘竹既愧且悔又心痛,伸手就去抹他眼睛,莫子寧拉下她的手,又将她按回自己胸口,不讓她擡頭,“眼裏進沙了,臭丫頭。”
“子寧叔,我……其實……”
“別說了,我都知道。”他緊緊抱着她,低頭親吻她青絲淩亂的額角,“什麽都別說了小竹,就這樣,這樣就好。”
不,你不知道,你不是什麽都知道的子寧叔,十六年的秘密一朝解開,終歸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再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樣了。
可是你說就這樣,這樣就好,那麽,我們就這樣吧,你是我的叔父,我是你的侄女,再多的權謀交易悲歡離合都斷不了我們相連的血脈,這樣真的挺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對于未出場的鐘尋來說,簡直就是置死地而後生啊,可憐小竹剛覺出不對,那一抹遐思就被無情的血緣關系砸得粉碎。
寫到最後自己都有點替子寧叔難過,整個基調都投入到父女形态中去了,我一直在揣摩,不被女兒理解,和女兒生了隔閡的父親應該是什麽樣的,女兒哭着撲到自己懷裏來的時候,做父親的又應該是什麽樣的。此時的子寧叔是真真切切像愛自己女兒一樣愛着小竹的。
鐘尋,你快回來,屬于你的時代到了!
注一:在潘家應該給莫子亭多少錢買斷這份感情上,我查了不少資料,一百萬美金不是拍腦袋得出來的。81年香港房價猛漲,港幣開始貶值,其時大約是五塊多港幣兌一美金,港島房價在每尺千元水平,一百萬美金可以買幾套不錯的房産,折算到現在則至少是五千萬港幣以上的購買力,這筆錢足夠和一個市民階級的男青年談交易了。我并不想把錢數寫得太大,一來不切實際,二來也會削弱莫子亭在這件事上的反面色彩。
☆、電梯驚魂
莫子寧回來,鐘尋自然也回來了,兩人略一收拾便和湘竹一起去探望謝婷,不想到了謝家樓下卻沒能進去,大堂電梯間圍了一圈黃線,小區保安隊長,物業主管,電梯維修工和警察進進出出,對講機嗡嗡不停,人人臉上一片凝重,湘竹忙問圍觀群衆,“怎麽了這是?”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電梯墜落!”路人甲道,“聽說從十九樓一下掉到十一樓,現在卡在十一樓了!”
“真是晦氣,前幾天才出的殺人案!”路人乙道,“那一家還真倒黴,老頭老太剛死,女兒就出這種事!”
鐘尋一驚,脫口而出,“謝老師在電梯裏?”
“是啊!電梯裏就她和一個警察!哪有這麽巧的事?會不會是兇手回來殺人滅口!”路人丙說得更玄乎,“不然電梯定期檢查,每月保養,鋼纜怎麽會一下斷掉好幾根?”
湘竹越聽越慌,轉頭一看姜離純也來了,拽着一個有點眼熟的警察急促對話,過去聽了一會兒,三人才知道電梯裏那個倒黴的警察正是劉沐虹。大樓有二十層,謝家在十九樓,劉沐虹陪謝婷下樓買東西,剛進電梯就趕上驚魂一刻,直墜過程中劉沐虹反應迅速,按了應急電源鍵,轎廂卡在十一樓和十二樓之間,可物業和電梯工到了現場才發現抱閘和斷繩輪都出了故障,整個轎廂就靠着斷繩輪失效前拉起的安全鉗勉強嵌在電梯井裏,若再發生一次墜落,轎廂必将撞上最底層的緩速開關,而鑒于之前那一堆零件的離奇崩潰,誰敢說緩速開關和下面的極限開關關鍵時刻能頂住?!
“現在怎麽辦?”湘竹緊張得手腳冰涼,大堂裏電梯門緊閉,按鈕上方原本顯示數字的指示燈現在顯示為“—”,門後不時傳來金屬敲擊和碰撞的聲音,每響一下都揪得衆人神色為之一變。
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眼前這一刻和當年鐘尋在福利院墜樓又被砸傷的情形隐約有些相似。
都是莫名其妙,沒有人為證據卻又過于巧合的意外事故。
“消防隊已經上去了,正在設法救他們出來,我們上十二樓看看。”姜離純邊說邊往消防樓梯走,湘竹才要跟過去就被鐘尋拉住,“你腳踝剛好,不要爬樓,我和離純叔上去就好。”
“我沒事,在這裏什麽也看不到,我不放心!”湘竹反手拉住他,“走,一起上去!”
鐘尋咬咬牙,“那好吧,大不了後面幾層我背你!”
“不用,我還沒那麽不中用……咦,子寧叔呢?”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