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12) 黎明
忽的一陣緊急的腳步聲從外傳來,将将要觸及蜜兒脖頸的那把刀,生生頓在了她眼前。
杜公公似是警覺起來,回頭望着上頭的方向。
蜜兒這才發現,這屋子四周都沒有窗戶,也沒有門。只有一架小木梯從上頭伸下來。這是一間地窖…
杜公公收了刀口子,看了眼蜜兒,“等奴家回頭再收拾你!”說罷,他上了小梯,反手重重合上的地窖的木板子,又挪來一個大桶壓在此上。
行出來酒窖,只見得後院兒裏,都是禁衛軍的人。杜公公笑着行了過去,與明煜作了禮,“都督怎上這兒來了?我家娘娘還去了坤儀宮裏,守着皇後娘娘生産,此下不在宮中。都督可不能趁這寧和苑的主子不在,便就随意讓人搜宮吧?”
明煜自從腰間取下皇帝給的令牌來,“公公,我也是奉皇命來尋人的。”明煜沒與人多的眼色,明安那裏得來的消息,多半錯不了。這杜公公他見過幾回,便就是伺候在淑妃宮裏的總管內侍。
明煜倒還秉着幾分客氣:“人未尋得之前,便請公公在偏殿裏稍後。”說罷,明煜看了看身後兩個禁衛軍,“‘請’公公去偏殿罷。”
杜公公眼見兩個禁衛軍過來要架起自己,方忙退了退,“都督這是要動粗了?”
小卒道,“公公自己走,我們何必動手?公公要不将自己‘請’去偏殿?”
“哼。”衆人只聽得這一聲尖銳的冷笑,眼前便是一陣白霧。小卒們忙擡手遮擋眼睛。
明煜有過一回前車之簽,反應更是快些。揮去袖子,等白霧散去,卻見得杜公公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明煜袖口裏滑出骨哨,一聲特別的聲哨響之後,兩個暗衛很快從牆上落了下來。
“大人。”
明煜道,“這寧和苑裏的杜公公,要有勞十三司了。”
兩個暗衛領了命,直又翻上圍牆了去。
禁衛軍卻回來報,“都督,院子翻遍了,不見有人。”
明煜心裏一沉,卻忽有一陣火煙氣息闖入鼻息,帶着些許刺鼻的味道…近身處幾個禁衛軍也聞見,忙捂起鼻子來。明煜直覺不好,自己尋着那煙火氣味再往院子裏去,方那回報的統領方道,“查查看是哪裏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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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兒知道外頭有人來搜查,那公公卻将她關在了地窖。她手腳動不了,只能靠着腳尖勉強碰到案臺上的燭火。擰着氣力,将燭火踢翻。方見地下茅草起了煙。
她雖被嗆得難受,可見那煙火只冒去了小梯上頭,外頭的人看到,她一定就有救了。
可轉眼,她卻看到了地窖另一側的酒牆…這才明白過來:這不是普通的地窖,是酒窖。大火若要燒過去,再遇着酒怕是一發不可收拾…
求生的本能讓她摩擦着手上的繩索,可呼吸有些困難,神志也越來越不清晰的,手上的氣力也越來越小了…就在希望漸漸泯滅之際,頭上一聲轟響,那□□上灑入來火光…
煙霧之中,有人從上頭下來,方探了兩步,又忙回去了上頭,喊道,“都督,人在這兒!”
聽得這聲都督,蜜兒咬緊的意志終于松弛了幾分,正要昏倒過去那一瞬,身子便靠入了那堅實的胸前。手腳繩索也飛速被人松開,她還有知覺,心中還有件事兒,一直念着沒完成的。
明煜趕着将人抱出來那火窖,禁衛軍便已經下去滅火。懷中的人呼吸微弱,他忙喊了幾聲她的名字,再将人靠着自己肩頭,拍着她的後背。好不容易聽得她兩聲咳嗽,之後卻聽她急急喘着道,“娘娘、娘娘要出事了,我得去見娘娘。”
明煜将人扶着開來,這方見得她神志尚有些沒有恢複,“你可是聽得了什麽?”
蜜兒點點頭,虛弱讓她往他懷裏倒了過去。身子卻是一輕,她被二叔抱了起來。便聽得二叔與身旁禁衛軍吩咐,“留下一隊人馬在此救火,其餘人,随我回坤儀宮。”
蜜兒只知道,自己被他抱着出了宮苑大門。一陣秋風來,吹得她冷得很,她只好往他懷裏鑽。明煜身上并未帶遮寒之物,只得加快了些腳下的步子。好在坤儀宮不遠,穿過兩道兒拱門,再過一處長廊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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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祯琪将将從産房裏出來,身後便又傳來皇後的呼痛。許祯琪方拭去額上淡淡一層細汗,便聽得陛下問話,“到底怎樣?”
“娘娘脈象時急時緩,原本不該這樣,似是服下了什麽藥物。可娘娘的食案,臣全都過目過,并沒有導致流血不止且早産的藥物…”
皇帝側眸掃向一旁齊齊跪着的小廚房的人,“可有人動過娘娘藥膳?”
安嬷嬷忙道,“陛下,奴婢們伺候娘娘膳食多日了,若其中真有要害娘娘之人,也不必等得今日下手啊。娘娘若真是今日服用了什麽不該用的,在慶豐殿裏,還有一半菜肴是從禦膳房來的…”
“嬷嬷…”安嬷嬷話剛完,便聽得碧雲開了口。
皇帝見得那婢子欲言又止,“知道什麽盡管如實禀報,無需顧忌,如有任何隐瞞,朕殺了你。”
碧雲知道皇帝眼下心急,忙在地上拜了一拜,方道來,“雲嬷嬷今兒來過小廚房一趟,奴婢本也奇怪,雲嬷嬷好似被調走有些時日了,怎麽還會來小廚房。可嬷嬷以往是奴婢的上頭人,奴婢不敢怠慢,還與嬷嬷端了杯茶。那時候,娘娘的牛肉羹和桃花火腿兒正還在竈上煨着呢。”
碧雲說罷,又跪拜下去。
皇帝沒急着斥人,卻問一旁江弘,“去尋那雲嬷嬷來這見朕。”
江弘出門去,吩咐內侍們去辦。卻見得明煜抱着人回來…
院中,許祯琪正有些局促,再與皇帝道,“若只憑着娘娘眼下的脈象,臣施針下藥恐不能對症。可若能知道娘娘是誤用了什麽藥物,該會更好一些…”
皇帝背手道,“那賤奴犯了事兒,此下定會想着法兒藏身。要拿人、要審問,也并非一時半會兒之事。你只管先救治着,江弘那邊朕讓他盡快。”
“……遵旨。”許祯琪無法,也只得先拜了一拜,方去尋紙筆下順産藥的方子了。卻聽得院子後頭明煜一聲。
“蜜兒有話與許太醫說。”
許祯琪見得那丫頭被明煜抱了進來,燈火明了了,方看得清楚那丫頭面上揉着一團團黑霧,似是将将遭過了罪。許祯琪揪心着這頭,又趕着與皇後用藥。正看了皇帝一眼,卻聽得那丫頭開了口。
“是雲嬷嬷,在娘娘的膳食裏下了桂枝粉末。桂枝破血,娘娘方有血崩之勢…”
“好、好…”許祯琪喜出望外,“方娘娘脈象急處卻與服用桂枝行氣之法相似…”
皇帝道,“你只管照顧皇後。朕讓他們另調一位太醫來照顧你女兒。”
許祯琪這才深深一拜,謝了聖恩,方專心往産房裏去了。
蜜兒聽得産房裏娘娘那一聲聲,也跟着揪心。可自己的身子也不怎麽聽使喚,後腦上的傷還陣陣發疼,身上又涼,只得往二叔溫熱的頸窩裏鑽…
明煜将人捂緊,請皇帝的話,“陛下,臣先帶姑娘進屋休息。”
“不、不要。”懷裏的人擰着他的衣襟在虛弱地反對,明煜只好垂眸看了看那張小臉。她面色依舊昏昏沉沉,眼皮都不大能打開了,聲音裏卻還執擰着,“想等娘娘安好…”
那話語聲越來越小,明煜只得順着她意,又小心護着。
聽得皇帝吩咐一旁內侍,“尋件厚衫來與姑娘披着,莫再着涼。”
許祯琪有了指引,下手快,不莫一會兒便将藥方送出來與皇帝。“請陛下讓人去太醫院裏捉藥。”
太醫院與禦藥房在一處,此下宮中還有當值的太醫與藥官。有得皇帝督促,江弘親自去辦差,很快藥材便被帶回來了坤儀宮裏。許祯琪還在産房裏與皇後施針,先與皇後穩住氣血,一會兒方好服藥生産。
安嬷嬷戴罪,與那來的藥官一同入了小廚房熬藥。
皇後方被嬷嬷扶着休息了陣子,又被許祯琪紮了幾針,方覺着身上起來些許暖意。腹中鼓動依舊,卻已然有些緊縮下墜之感了。皇後忙拉了拉舒嬷嬷,“我還能再試試生…”
有得許太醫方那一番醫治,舒嬷嬷也跟着放了心,握起主子的手來勸道,“娘娘先且忍着些,許太醫已經與娘娘止住了血崩,一會兒順産藥送來,再一鼓作氣。”
“好…”皇後合了眼。
順産藥送來的時候,外頭的天色已經有些蒙蒙亮。皇後服下,方依着嬷嬷指引開始發力。由得那順産藥的作用,加上嬷嬷順着推胎,那胎兒也随着緊剩的一股羊水,沖出了母體來。
一聲啼哭響徹産房。
立在門邊的皇帝手中握緊的拳頭終是松了下來。
蜜兒方被另一位太醫診過脈象,可人還依偎在明煜懷裏。聽得屋子裏那一聲啼哭,方算是松下了心口緊繃的那根弦來,終于倒在明煜懷中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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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蜜兒睡得很沉…
夢中有些模糊的影像,她好似回到了兒時住在許府的時候。
她被阿爹扛在脖子上轉圈圈,又在阿爹的小廚房裏,給他燒柴火…
燒得自己滿臉都是黑霧,阿爹方洗了帕子,來與她輕輕揉着臉蛋兒。
原來她是有過阿爹的。阿爹是待她好的。
可後來阿娘被主母批罵,許府中人看她們母女各個眼色異樣。阿娘是多爽利的人呀,和得不來,便也不與人茍纏。
阿爹與她們在甜水巷裏買了外宅,又讓管家置辦家私,阿爹那回還親自将她們送到了宅子裏。
蜜兒清楚聽得阿娘與他說,“您日後還是少些過來吧。您的眷顧,我們母女受不起,您再多給一些,予我和蜜兒,都是折煞的福報。”
蜜兒聽不懂阿娘的意思,她撲着阿娘懷裏哭。
她的好阿爹,怎就不能來看她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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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的時候,窗外似已經換過了一片天。
天亮了…
她這方才想起,在坤儀宮後院兒裏的時候,她手指頭腳指頭都快要僵了。眼下她卻摸到了舒服綿軟的被子…身上也都是暖的。
視線還有些模糊,只那個聲音在耳邊,“總算是醒了?”
她緩緩折開視線過去,目光方落在那張精致的臉上。熟悉的眉眼、鼻梁、好看的薄唇…方開口,卻發覺自己聲音裏幾分沙啞。
“娘娘…還好嗎?”
見二叔微微颔首,她方勉強翹了翹嘴角,當是笑了。“是…小公主還是小皇子呀?”她記得娘娘想給陛下生個小公主。
“小公主。與三位皇子添了個妹妹,陛下很是歡喜。因是黎明時候出世的,娘娘又蒙受了苦難,陛下便賜下了封號,還曦。”
蜜兒眨了眨眼,約是替帝後歡喜的緣故,喉嚨裏起了些許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