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11) 臨盆
蜜兒聞見院子裏桂花與白玉蘭花香氣,跟着雲嬷嬷再走了幾步,那濃重的花香味道便撲面而來。淑妃娘娘身上的便是這般濃香,蜜兒只在心中猜測,這該是淑妃娘娘宮苑沒錯了。
眼下宮人都在忙着慶豐殿裏的萬壽節,這宮苑中的冷冷清清的,淑妃娘娘該去了慶豐殿,好似并不在宮裏。
雲嬷嬷卻入了後頭一間小殿。
趁着夜色,蜜兒跟着側窗旁,借着一道兒小縫兒往裏頭看了看。雲嬷嬷正和另一位嬷嬷作了禮:“都辦好了…”
“有幾成的把握?”對面的嬷嬷問。
雲嬷嬷手上筆了個八字,“我們鄉下的土方兒,那些豬呀羊呀生産不順,便都用桂枝破血。生下來那些小東西沒事兒,那做娘的定是不行了的…這牲口命賤,來年小東西養大了,再一窩一窩地下。”
什麽桂枝破血?什麽做娘的不行了?
窗後蜜兒聽得幾分心驚膽戰,忽想起雲嬷嬷方鬼鬼祟祟從小廚房裏出來…
那爐竈上還溫着牛肉湯和桃花火腿,也不知安嬷嬷與娘娘送去了沒有…
她等不得了,她得趕着去慶豐殿,趕在安嬷嬷将那兩道菜送去之前,将人攔下來。腳下已經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方要轉身,後腦上卻傳來一陣鈍痛,眼前的景象也忽的模糊了起來。
昏倒下去之前,蜜兒看到一張極其陰寒的臉,薄唇上摸着胭脂,眉目下頭皺紋一層接着一層…
紅衣的太監正将她接了過去。她在漸漸地失去意識,耳旁卻恍恍惚惚,好似是雲嬷嬷驚呼的聲音。
“杜公公…”
那公公尖聲道,“怎麽這麽不小心,引了皇後宮裏的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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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府客堂裏。
許君宓立着一旁,聽着父親訓話,見得母親與自己使眼色,方才弱弱與父親開口,“阿爹,姐姐今日只是一時意氣,打了這麽多杖,姐姐她該知道錯了。”
“閉嘴!”許祯琪看了眼許君宓,方直指着方氏。
“你就是這樣教我的女兒的?一個心性狹窄口無遮攔,一個不辨是非這時候還與她長姐求情?”
許祯琪手中家法短杖,又指着堂下跪着的許君雅。
許君雅吓得一顫,跪着往後退了一步。“阿爹,分明是你偏心那李姨娘的女兒,她如今讨着皇後喜歡了,人家皇家都與她指婚。我呢?阿爹可有替我争過什麽?”
“你好意思問?”
許祯琪話裏冷冷,“你身為嫡長女,從小到大什麽東西虧待過你?自己不長進,日日只知道在後宅之中争頭奪彩,詩書不讀,醫術你也不學,你讓我與你争什麽?争得來嗎?”
許祯琪說罷,再狠狠落下三杖來。
王氏心疼着女兒,看得心驚肉顫,忙跟着跪下求情了,“老爺。莫打了。”
“莫打了?”
“你這個主母做得好呀!”許祯琪甩了手中杖子去地上,與王氏笑道,“當年李姨娘搬了出去,便就是懶得與你解釋。你是清淨日子過的不舒服了,與我去皇宮裏找事兒?那是誰?那是你庶出的女兒?還是皇後親用的膳食女官?你想想清楚。”
許祯琪說罷,再瞪了一眼地上的許君雅。方忿忿轉身走了。
方行出來客堂門前,卻見得管家來傳話,“老爺,宮裏頭來了位內侍大人傳話,似是急事兒,得喊老爺您趕緊地過去。”
“走。”許祯琪方撸起的袖口子,這才放了下來。跟着管家出來了許府大門。
見來的是江公公的幹兒子吉祥,許祯琪這才隐隐覺着,宮裏怕是出了要緊的事兒。“吉祥公公,怎勞您大駕?”
“許太醫您可莫客氣了,快跟奴家回宮吧。”
“皇後娘娘方從陛下的生辰宴上回了坤儀宮,便要臨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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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儀宮後殿前頭,安嬷嬷領着一幹小廚房的婢子們跪了整整兩排。
皇帝早從慶豐殿回來,守着産房前已經有一會兒了。産房裏頭的聲音時急時緩,虛弱得讓人心悸。皇帝來來回回走着,問着一旁江弘,“今兒許祯琪他告什麽假?”
江弘雖知皇帝急着的不是這個,也只得如實道,“說是身子不适,請修半日。”
皇帝沒再答話。卻見得一行妃嫔從外頭進來。
淑妃打頭走在前頭,見得皇帝,忙領着姐妹們作了禮,“陛下,我等來探着姐姐了。”
“平身。”皇帝口氣不怎麽好,後宮寥寥幾人,平日裏都嬌生慣養的,怕也幫不上裏頭什麽忙。總還添亂…任由得淑妃過來說了些好聽的話,皇帝的心情也未能平複多少。
明煜正從坤儀宮外進來,方晚宴之後,便沒見了蜜兒,慶豐殿、坤儀宮,太醫院,前前後後他都讓人搜尋過。卻也沒見那丫頭的影子。宮中其餘的地方,都是後宮宮眷的院子,禁衛軍若要去搜尋,還得讓皇帝首肯。
明煜行來皇帝面前,沒怎麽顧及當下情形,便對皇帝拱手一拜,“陛下,許家三小姐走失不見,還請陛下下旨搜查宮苑。”
這話一出,先回話的倒不是皇帝。明煜聽得皇帝身邊的妃嫔們紛紛議論之聲,還是淑妃開了口,“明都督好大的口氣,這是為了誰,就要搜我們的宮?”
聽得有人打頭陣,後頭幾個妃嫔也跟着冷言冷語起來。
産房裏忽的一聲呼痛,随之又見婢子端着水盆從裏頭出來。皇帝無暇顧及明煜,直将人攔下,“娘娘如何了?”
這婢子年歲小,回君上的話,便就沒什麽遮攔。“娘娘疼、疼得厲害。小皇嗣也不見下來。嬷嬷都有些急了。”
皇帝見得那水盆裏的血色,方将人放走了,“趕緊去。”
明煜一旁候着,方那一席話出了,皇帝還并未回話。他侍君多年,卻也知道,此下不是個好時候…
皇帝回身見得明煜,又聽得一旁妃嫔們煽風點火。只道,“為了個許家三姑娘,你要将整個後宮都得罪不成?她且與小廚房裏的人一樣,該來這兒領罪!”
皇帝說罷,目光狠辣掃向一旁跪着小廚房衆人。
明煜無法,皇帝此下心情他能體會,只是皇後生産,他在此處只徒添了幾分煞氣。
明煜只得再與皇帝拜了一拜,“娘娘千歲,定會平安。明煜先出去辦差了。”
皇帝這才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從坤儀宮裏出來,明煜想了個另外的法子,先尋明安讓暗衛入各宮苑查探,大不了先斬後奏,他頂了罪過,也要将丫頭從這後宮裏翻出來。方行出來幾步不遠,卻正撞上被吉祥領着入宮來的許祯琪。
此下早過了亥時,宮門都早落了鑰。若非司禮監的宮令,禁衛軍看守的大門該都不能放行。
許祯琪見得明煜從坤儀宮裏出來,自打聽起來,“都督,裏頭娘娘怎樣了?”
“娘娘情況不太好,許太醫還是快進去罷。”明煜說罷,本急着要走,卻想起來蜜兒也是他家女兒,方不忘與許祯琪問上一句。
“蜜兒自打晚宴開始便不見了人,許太醫可見過她了?”
“怎會不見的?”許祯琪面上怔了一怔,心中不自覺也跟着着緊起來。
明煜搖頭:“我讓人将慶豐殿、坤儀宮、太醫院這些她可能去的地兒都搜遍了。眼下皇後情況緊急,陛下又不願下旨搜查其他宮苑。我這便去再想其他辦法。”
許祯琪腦子裏靈光,只是口氣裏頓了一頓,方一把拉住了明煜的衣袖。“都督,桑哲法師今日可還在宮裏?”
明煜幾分不解,卻答道,“法師來宮中祈福,明日禁衛軍方會送法師回大相國寺。”
“都督不妨去與法師說說蜜兒失蹤的事。若有他開口求陛下,陛下答複該會有所不同的。”
許祯琪不敢将話說得太滿,聽得前頭吉祥在催促了,方忙與明煜拜別,入了坤儀宮去。
明煜不解許祯琪話中奧義,眼下卻沒有更多的選擇。他一手去了趟安定門,與張琪吩咐了一聲,讓他去找明安。另一手,則自己去了趟宮中的萬佛堂,如許祯琪所說,請法師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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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祯琪行入坤儀宮後院,見得眼前陣仗,忙一把跪去了皇帝面前。
“陛下,臣有罪…”
皇帝壓着怒氣沒發出來,直指了指産房裏頭,“還不去看看皇後?”
許祯琪起身,整理了一番情致,方讓吉祥推開了産房的門,迎面撲來一股血腥味道,即便隔着帷帳,也不難見得娘娘正是艱難。許祯琪忙拜了一拜,“娘娘覺着怎樣了?”
榻上皇後聽得許祯琪的聲音,方往這邊望了望,忍着腹中疼痛,撐起半面身子,顫顫巍巍舉起一只手來,“許、許太醫…救救我和陛下的小公主…”
舒嬷嬷忙去接了皇後的手去,“娘娘莫急,許太醫來了,會好的。”
舒嬷嬷忙将人扶着躺回去,方與許祯琪道,“許太醫莫在那兒呆着了,快來與娘娘請脈吧。”
許祯琪這才理開袍角起了身,小步行去床邊。舒嬷嬷果已将皇後的手脈放好在床邊,許祯琪忙附指上去。
“方娘娘在慶豐殿裏用了晚膳,便覺着不适。與陛下先告了假,坐着軟辇回到寝殿,便已經不行了…疼也疼着,血也流着,便就是不見小主子下來…”
許祯琪邊聽着,邊診了脈象,見榻上人又動靜起來,忙道,“娘娘莫急,臣定竭盡全力保住娘娘與小主子。”
皇後也放了心,可腹中折磨又起,直拉扯着床梁吊下的白绫,再使勁兒起來。
産房外,江弘聽得産房裏的聲響,自也與裏頭的人捏了一把勁兒。見得皇帝額上的細汗,江弘忙讓人取了帕子來,交給淑妃,讓淑妃遞過去了皇帝眼前。
皇帝接來,草草用過。便見得明煜又領着幾人回來了院落。想起方才一遭,皇帝脾氣正要起來。卻見得明煜領着那幾人,是桑哲和幾位相國寺高僧。
皇帝素來修佛,這才想起放下嗔怒,與桑哲雙掌合十一拜,“是法師來了?”
桑哲恭敬道,“聽聞皇後娘娘宮中有血光之災,桑哲特地前來與娘娘和未降生之人誦經祈福。”
皇帝心中升起幾分生機:“謝過法師。”
卻聽得桑哲又道,“蒼生皆是可貴,桑哲可否請陛下,許明都督一令,于後宮之中,尋許家三小姐出來?”
皇帝怔了一怔,若今日皇後有什麽事,他本要治罪整個坤儀宮,那丫頭自當不能幸免。是以方才明煜來說,他便沒将事情放在心上。可眼下沒想到,桑哲竟會幫着明煜替那許家丫頭求情…
若是別人,他定不置理會。
只是桑哲,是大相國寺的聖僧,也是…他曾經的兄長。
皇帝看了看一旁明煜,直問江弘要來令牌,“你快去快回。”
明煜得許,領下令牌與皇帝謝過,方往外頭去了。
桑哲果真帶着幾個高僧,就在院子裏盤腿坐下,搖起經筒,念起佛咒。
淑妃此下卻是幾分坐立難安了,直扶着額頭,往身旁張嬷嬷身上一躺,便作暈了過去。張嬷嬷一道兒演着戲,連連喊着“娘娘。”
皇帝并沒有什麽好心情去憐香惜玉,冷冷問道,“她這時候又是怎麽了?”
張嬷嬷道,“娘娘方在宴席上沒吃下什麽東西…怕是太過體虛了。陛下,奴婢還是扶娘娘先回去寧和苑吧。”
皇帝正嫌她在此處添亂,許了張嬷嬷将人扶走。
只是主仆二人方要行出坤儀宮,便被兩個禁衛軍攔住了去路。張琪從暗處行了出來,只道,“淑妃娘娘,方都督臨走留了令。請幾位娘娘暫且在坤儀宮中,靜候皇後娘娘生産。”
“……”淑妃此下不敢鬧,皇後還在緊要關頭,這時候讓皇帝來處理她的麻煩事兒,皇帝也不必問什麽緣由,以對皇後不敬之由,便能降罪下來。
淑妃主仆只得被禁衛軍壓了回去。方幾個妃嫔都去了小佛堂裏與皇後拜佛祈福了,她只好也扶着杜嬷嬷一道兒去了。
方桑哲與皇帝請命之時,明煜便見得淑妃臉色發僵,手中擰着的帕子,也結成一團。剛得了皇帝的令牌,從坤儀宮中出來,明安便已經來報:“淑妃的寧和苑中有些貓膩…”
明煜令張琪回來,守着坤儀宮大門側門,不許人進出。自己則帶着禁衛軍,直往寧和苑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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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兒醒來的時候,只覺眼前燭火昏黃,耳旁傳來幾聲磨刀聲響。她自幼在廚房裏轉,這聲音自是再熟悉不過。不必看到,光是聽得這聲響,也能知道,這刀磨得鋒利極了…
磨刀…磨刀做什麽?
這可是在皇宮…
她這才想起來方才,她是在淑妃娘娘的院子被人敲暈了過去。眼前景象緩緩清晰了起來,那紅衣的內侍果正站在案臺前,手裏一柄不長不短的刀,正在磨刀石上來來回回擦着…
蜜兒清醒了七分。
“醒了啊?姑娘!”那公公察覺得什麽,開口說了話,聲音比女人的還尖,手中正磨着的刀也停了下來。“姑娘是皇後宮裏的人,怎麽走來了淑妃娘娘這兒呢?這可不大好了。”
蜜兒忙裝着哭腔:“公、公公,我只是不小心走進來的…什麽都不知道。您行行好,放我回去吧,我夜裏還得與娘娘伺候湯食呢。”
“姑娘可別客氣,您方在那偏堂外頭,可是什麽都聽見了的。怎麽能輕易就放您走呢?”
那公公持着刀行了過來,“姑娘放心,杜公公手腳很幹淨的。來得快,去得也快,保準讓姑娘感覺不到疼。上了黃泉路,可莫怪公公,怪就怪你自己,非得來看那些不該看的。”
蜜兒想跑,卻發現自己手手腳腳都被綁得嚴嚴實實的,動都動不了。
那鋒銳的刀刃在燭火下閃了一閃,那抹紅色身影朝着她靠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