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3) “怎麽出來了,……
正午時分,陸清煦帶着小厮,入了安定門。
小太監吉祥在門前接到了世子爺,便領着人往坤儀宮中去。
陸清煦與往常一般,與吉祥寒暄了兩回,卻覺着這小太監臉色有些沉着。在皇宮這種地方求生,本該練得喜怒不形于色的,可人年歲還小,被陸清煦一問,便就直道出了事兒來。
“陛下正在坤儀宮裏呢。娘娘今兒早晨食了一碗粥,便就動了胎氣。此下正将兩邊廚房裏的人都捉來問罪了。”
“是這樣…”陸清煦聽得個大概的情況,回眸看了看身邊小厮手裏的食盒子。方問再問起吉祥來,“小公公可知道,娘娘是吃了什麽粥才動的胎氣。我這正與娘娘送些新鮮的吃食入宮來,該不會也犯了什麽忌諱。”
吉祥拱手道,“娘娘早晨食的本是雞茸粥,可有人将蟹肉茸與雞肉茸混着了一處,方發了宮寒。”吉祥說着嘆了聲氣,“禦膳房與坤儀宮小廚房裏的人,怕是都要被牽連着了。”
陸清煦聽得是蟹肉惹禍,方想來自己食盒子裏的兩道兒菜,該不至于犯了忌諱。不過蟹肉大寒,與有孕之人吃了,卻是得要傷着胎的…那禦膳房和小廚房裏的人确是該罰。
可見得吉祥面色,陸清煦自猜着這小公公約是與那裏頭有相熟的人,方道,“小公公莫擔心,陛下該得要明察,不會牽連着無辜的人。”
吉祥笑得幾分苦相,“他們可得借着世子爺吉言了。”
自打皇後有孕以來,陸清煦四處替皇帝在外與皇後尋着好吃食,隔三差五地帶着食盒子來拜會。這坤儀宮裏,自是熟悉。只是今日剛邁入來前院,便已然覺着人聲靜籁,不同往日。
吉祥引着路,來了後殿裏。陸清煦方見得,堂上跪着一幹宮女嬷嬷,正被皇帝親自盤問。一旁許太醫攏着袖子,仔細旁聽。江公公也等着一旁,就等陛下下旨,內侍們方好依着聖意罰人。
陸清煦見得這般情形,自也不好打攪,将自己安置在門外聖上看不見的地方,等着聖上罰完,再進去送食盒子的為妙。
只是隔着一張窗戶,後殿裏的話自也聽得清楚。約莫着一炷香的功夫,江公公方讓內侍們壓着個宮女,出去門外了。陸清煦方聽得那番審問,也琢磨了幾分來龍去脈出來。
早晨皇後喝下的粥,便是那叫福清的宮女負責的。将給淑妃娘娘的蟹肉茸,用作了與皇後娘娘雞肉茸,便就釀成了大錯。這下被內侍們拖出去打板子,不稍想,該是要有去無回的…
吉祥一旁提醒了聲兒,“世子爺,裏頭沒人了。您可要進去?”
陸清煦這才回了神兒,便領着小厮入了後殿裏,與皇帝作了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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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後宮中子嗣單薄,皇帝與皇後伉俪情深,也不怪乎會因得娘娘的吃食大動幹戈。陸清煦自也與皇帝道明了來意,方将食盒子裏兩道菜羹送了上去。
“如意樓中今兒一早與娘娘作了兩道菜,一道兒竹荪鮮雞湯,一道兒辣子黃牛肉,本是想着給娘娘打打牙祭,怎知坤儀宮裏出了事兒。”
皇帝面上怒色正漸漸散開,“無妨,既已查得罪首,日後你們謹慎一些便是。”皇帝說着看了看後頭,“她方自早晨起,便也沒吃過東西。你們如意樓中的東西,她總是喜歡的。叫小廚房裏熱一熱,與她送去罷。”
陸清煦依着皇帝的話,道了聲“是”,方叮囑小厮将食材送去小廚房裏,“親眼盯着,莫出了差錯。”
待小厮下去了,皇帝方又與許太醫道,“朕不放心,日後皇後吃食,還得許太醫多上心看着。”
許祯琪卻是幾分為難,“為臣也只能盡量。可為臣不是廚子,平日裏那些藥膳方子,大多都惹得娘娘胃口不佳。陛下,怕是還得尋一位得力的嬷嬷來,看着小廚房中的事。”
皇帝道,“許太醫可有人想薦?”
許祯琪摸着胡子想了半晌兒,沒答得上來。他不過是建議一下,皇帝怎問他要起人來?
陸清煦直上前拜了一拜,“陛下,我母親身邊有位老嬷嬷,張羅吃食十分在行,不如讓母親帶來見見娘娘,看看娘娘合不合眼緣?”
皇帝聽得陸清煦解了圍,直許了。卻又聽他道,“只是嬷嬷一個人,怕是擔當不來做所有的吃食,還得有兩個幫手。我自想着從如意樓中選個女廚幫着嬷嬷,一道兒辦這差事。”
皇帝道:“你張羅皇後的吃食已經許久了,既然有合适的人選便不必拖延。只是,以後的食單也得許太醫過目,還有這人選,得讓江公公把關。”
陸清煦面色怔了一怔,這人選是誰,他心裏再清楚不過了。食單與許太醫過目本就是理所應當,只是若讓江公公把關,依着上回的過節,怕是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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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望茶樓落在東街街角。一間兩層的小樓,只占繁華東街窄窄的一隅…
昭兒抱着琵琶,與客人們唱完一曲,便就撂了挑子。這些俗客再多的賞錢,也不過零碎毛毛雨,她又何必為了一兩句贊許為難了自己。
掌櫃的跑來求人,昭兒咬死了不唱了。
罷了,方握着琵琶上了樓。
二樓臨街的雅間兒還空着,她自去了裏頭歇着。遠遠望見東街如意樓的彩樓雕欄,那裏人來人往入流水,食客們吃吃喝喝談笑風生,從裏頭出來,還有幾個不忘回味…
昭兒握着琵琶的手指頭,不覺幾分摳進了木頭裏…
小半盞茶後,茶樓下日日爛醉的書生被昭兒請來了這雅間兒裏。
書生家中排行老三,家境到底不錯,只是今年鄉試,大哥二哥都榜上有名,就他一人名落孫山。書生手裏提着酒壺,又灌了自己一口,看着坐在窗邊的美嬌娘,“姑娘…嘿嘿嘿,姑娘特地喊我來,可是有什麽吩咐?”
話還說着,人已經朝着昭兒撲了過去。好在昭兒閃得及時,那人方撲倒在椅子上滑座下來。
昭兒懷裏掏出一錠銀子,送去書生面前。自微微翹着嘴角,湊去了書生眼前,“公子,改日可想換個地方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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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街華燈初上,如意坊裏卻早早燈火通明。
夜市将将起攤兒,食客們三三兩兩,入來點串兒。秋日天寒,水産肥美。分明是冬至的生蚝才最肥美,秋日便早早上了餐桌,配着蒜泥與辣子,一口一個,汁水四溢,鮮香滿喉。
大螃蟹斬兩半,蟹鉗烤熟,蟹肉烤黃。愛吃的不必蘸料兒,單吃這股子鮮甜便能滿足整晚。
後院兒裏,蜜兒喝下了嬷嬷送來的湯藥。這幾日休息得來,發熱倒是越來越少了,身上的傷口也漸漸愈合,只是早前留下咳嗽的毛病,依舊還在。
嬷嬷便就将人看得緊,早睡早起,一點兒也不給含糊。蜜兒自也數不清,多久沒去店裏看看了。
只是方要睡下,便聽得丁有來敲門響。
“掌櫃的,樓裏今夜裏不太平,有人鬧事兒…您若聽着了什麽聲音,便做沒聽見,好生休息。我們已經去請世子爺了。”
蜜兒聽得這話,哪兒還睡得下,與嬷嬷擰了幾句,方尋來門前見丁有。“鬧什麽事兒?我去看看。”
她自問身子好多了,只要不是動手動腳的,總得給那鬧事兒的幾分苦頭瞧瞧。
“诶,客人吃醉了。每間廂房去吵着呢。”
蜜兒聽得,直繞開丁有往樓裏去。丁有忙喊,“您可慢着點兒。”
“慢着呢,摔不了。”
蜜兒再問,“吃得起後頭廂房的,可是什麽貴客?是什麽身份的,可打聽得來了?”
“哪兒有什麽身份呀,就是個窮酸書生,不知哪裏發了筆橫財,約了樓裏的廂房,便來喝酒了。誰知道,一喝就瘋!”
蜜兒擰了擰眉,路已經尋到了樓裏,果真聽得樓上一陣吵鬧,又見得三五正經的食客,正從樓上下來,面上幾分不爽。見得蜜兒,幾個認得的抱怨起來,“掌櫃的,原這兒最是清淨,我們才約着談事兒的。怎的今日來了個那種不入流的人?”
“不好意思,讓您可受驚了。改明兒來,與您打個半折。”
蜜兒陪着禮數笑道,“我現在便去收拾收拾上頭的亂子,下回必定不會了。”
“掌櫃的果是地道。”食客聽得半折這話,自是補償了幾分心中的虧損。方與蜜兒拱了拱手,才出了門口去。
蜜兒直尋來樓上,只見得一身方帽布衣,正把自己往绮羅香裏塞。
绮羅香這廂房,蜜兒布置來專招待女客的。眼下坐着的,是城北幾個貴家小姐…怎經得住那酒鬼這麽鬧。
蜜兒吩咐丁有,“去拿棍子和繩子來。不行就把人綁出去。”
丁有忙應了聲,才吩咐剛走過的小厮去辦,“我得跟着掌櫃的,掌櫃的,咱過去吧。”
蜜兒點了點頭,便協着丁有進了那绮羅香廂房。幾個貴女早被吓得躲去了角落裏,蜜兒忙将人安撫了番,便見丁有已經過去拿人了。
那鬧事兒的被酒熏得一臉通紅,笑得如同一堆爛泥…嘴角還殘留着些許嘔吐物,身上也隐約看得出幾處印記…狼狽成這般,莫非是一個人來喝酒不成?蜜兒心裏起了疑。
好在人已經醉如一灘爛泥了,沒等小厮送上來繩子棍子,丁有便将人扶了出去。
幾個貴女自也嫌着晦氣,叫人來結了賬,預備要走了。蜜兒依着方才的法子,許了人家下回來的半折,這才救回來幾分口碑。
蜜兒将貴女們送下了樓,又喊着吳楠去将小姐們的馬車備好。等得貴女們上了馬車,蜜兒方算是送了一口氣。
迎面一陣秋風來,方出來得急,她身上沒披厚衣服。喉嚨裏發着幹癢,方扶着木頭門框咳嗽着兩聲,手腕兒上便緊了緊,有人來扶着她。
蜜兒目光落在那手背上,膚色白皙,底下血脈隐隐浮現,手掌比她的大一倍,指頭卻是根根修長的。眼熟之下,她自擡眸,果見得一雙清冷眸子裏泛着幾分情緒,“怎麽出來了,你?”
“方裏頭出了事兒。吓走了好幾個雅間兒的客人。”
蜜兒說完,便見他擰了擰眉頭。她的手也被他收去了掌心裏。
明煜轉背喊着幾個禁衛軍跟着,又拉着蜜兒往樓裏去,問起她來,“是什麽人?可有來頭?”
蜜兒搖頭,“就是個醉書生,鬧着幾間廂房不得安寧。好似也沒什麽大來頭。”
二人上來二樓的時候,便聽得小厮們交代,丁有已經将人拖回去了原來的廂房。蜜兒自帶着明煜過去。
推開半邊合着的門,書生已經在地上爛成一攤了,偏生丁有不想多呆,直擋着半邊視線,本着非禮勿視往外頭出來,“掌櫃的,這事兒可麻煩了。我、我還是先出去罷!”
蜜兒原還不大明白,等丁有出了屋門,視線便直直落在角落裏衣衫不整的姑娘身上。那姑娘生得面熟,蜜兒一眼便認得出來,是那叫昭兒的!只是眼下,昭兒似已被吓得花容失色,發髻歪歪斜斜,發簪正握着手裏,好像還曾經自衛過…
人在她的如意樓裏出了事兒,眼下還當着二叔的面兒。
蜜兒還未來的及想清楚,該做什麽反應。便就被二叔拉出來了房門外頭。“這事兒與你無關,我來。”
“……”與她無關?那與他有關?這陣子他待她的好,可是都白費了?
蜜兒心中幾分不安,卻是被他一把關在門外。二叔卻沒一個人進去,反倒是将幾個禁衛軍全喊了進去。到底,也不會什麽授受不清吧?
明煜入來廂房,看着地上的人。“說吧,是怎麽回事?”
昭兒見得人來了,哭了出來,“這位相公包下我唱曲兒,來了這廂房裏,卻…卻…”昭兒哭得泣不成聲,似是有苦難言。
蜜兒在窗外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大人…大人救救我吧。”
蜜兒自撓着心,不覺又咳嗽起來兩聲。可不過一晃眼的功夫,那房門便被禁衛軍又打開了。原本那衣衫不整的昭兒姑娘,被禁衛軍取了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的,從屋子裏擡了出來。那醉漢,也被最壯的兩個禁衛軍架着,往外頭去。
明煜最後從屋子裏出來,方看了看窗外立着的人。
“有沒有精神,随我去鎮撫司一趟?”
“……”她、她又沒有做錯了事兒。去鎮撫司做什麽,會不會晦氣…
她反正沒答應,那人卻也不理她答不答應,便就牽着她手腕兒往樓下去,“走。”
“我那兒備着上好的普洱與你暖暖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