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門口灰塵已經積的很厚,像是許久沒有打掃過。鑰匙藏在花盆底下,這是獨居人的習慣,為了防止忘帶鑰匙或丢失。我往窗戶裏望了望,她似沒還未起床,想必昨天的打工一定很累。
撿起花盆下的鑰匙,我哼着小曲,打開了門。她家的廚房在裏側,我花了點功夫才找到。
白色的米箱在櫃子裏,雖然有些泛黃,但還不至于影響食用。
我曾經的生活也是一個人走過來的,那時候收入低微,為了節省夥食費只有自己動手,所以做上幾個小菜,還是游刃有餘。花不了多少時間,一盤小抄青菜、紅燒肉、清蒸茄子、番茄蛋花湯,便全部被我端上客廳的餐桌。
“你在這裏幹什麽。”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我轉過身去,衣衫不整的蕭園園,站在我面前。
“你醒了啊,吃飯了哦,都中午了。”我說。
“你怎麽進來的。”
她戒備着我,雖然令我有點為難,但仔細想想,畢竟自己先前有對她行使暴力的前科。
“你門沒鎖哦。”我撒謊,“來吧,嘗嘗我的手藝。”
她用十分異樣的眼神望着我。确實,不經同意闖入家中,甚至莫名其妙燒了桌菜,想想都獵奇。
“我不餓。”
“不會毒死你哦。”我微笑,“因為自己還要吃。”
我拿起在櫥櫃裏找到的碗筷,盛上米飯,自己先扒起飯來。
“你還真不客氣。”蕭園園也坐下來。
“反正是我自己做的。”
“味道不錯,就是口味重了點。”她夾了一筷子。
“在邊境住的時間太長,味覺已經習慣了。”
她拿起湯勺,往碗裏盛上點默默喝着。
“長話短說吧,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們之間唯一有關聯的那個人。”
“......他怎麽了。”
“被拘留了。”
“拘留!怎麽回事!”蕭園園騰一下站起來。
“有你的責任哦。”我說,“但先別激動,這正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其實拘留并沒什麽大不了的,治安拘留十五天之後就能出來。但現在的關鍵問題,即使孔林炬出來,以這家夥的性格仍然會去找市長,還會去那裏鬧,到時候就不會那麽簡單,恐怕會有被刑事訴訟的危險。所以我先向蕭園園解釋了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
“所以我說你有責任哦,要不是他替你出頭,恐怕也不會落到現在的下場。”
蕭園園低着頭,并未說話。
“你們一開始就知道晨潤的身份?”我問。
“不。”她搖搖頭,“我們底下的人,只知道他很有勢力,有後臺,所以我們才一直很懼怕他。”
“那假鈔的事情你們清楚麽。”
“假鈔...沒聽他提起過。”
我緩了緩說:“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不,是孔林炬需要你。”
“你要我...做什麽。”她疑惑的同時也開始戒備。
“向媒體坦白。”
“坦白......”她瞪着我,“不、不可能。”
“為什麽!你憑什麽說這種事不關己的話,他為了你,不光自己在裏面,連他最好的朋友都躺在醫院裏!你有資格推卸責任嗎!”
“但、但我.......”蕭園園語塞。
她之所以沒有報警的原因,不光因為對方有自己的裸照,最起碼一點,她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為了自己的聲譽,怎麽都做不到那一步。孔林炬當然也理解,所以他才會帶着清瘦男自己去解決這種社會上的紛争。但現在的情況,還是考慮這些東西的時候嗎!
“可、可以找警察,也不至于要向媒體公開。”
“沒用的!晨潤是市長的兒子,報警只會被他們吞掉消息!”
事實上牽扯到幹部的,連媒體不會受理,因為他們要考慮到其中對自己的影響。唯一的方法是找外地的媒體,只有他們才不會有這些政.治顧慮。而正好在幾個月前,在小紅帽社團這陣風刮遍全市的時候,曾經有家權威的外地媒體來采訪過我們,而他們當時留下過聯系方式。
“你知道麽,孔林炬的妹妹從他進去的時候就一直坐在市政府門口,到現在連一滴水都沒有喝過!”
這句話其實自己已經在撒謊了,思慧這丫頭也就那點膽子,估計現在還窩家裏哭呢。我只是在用一些常理道德壓迫蕭園園的內心,迫使她同意我提出的要求。
她猶豫了許久,終于開口說道:
“你讓我想想......”
“行!”我扔下張紙,“我的號碼,記得聯系我。”
出了門,一陣迎面吹來的寒風令我打了個哆嗦。現在暫時還有沒事情可以做,具體的計劃要等到蕭園園給我回應才實施,先回家去吧。但正當我這樣在考慮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小理,有空麽。”
說話的是清瘦男,他怎麽會打電話給我。
“怎麽了。”
“思慧從早上開始就坐在市政府門口不肯走,你來勸勸她。”
......
“好的,我馬上來。”
笨蛋麽!你是笨蛋麽!我剛才還在撒的謊,你這丫頭居然就真的在做!好在市政府距離這裏不遠,我只花了二十分就到了那裏。
市政府的規模十分宏偉,中間的廣場建有圓形的噴水池,兩邊都停着清一色的高檔黑色轎車。而思慧他們,就在水池旁邊。
阿彪和清瘦男都在,兩人都在勸着思慧。
“噴泉很好看麽?”在他們身後的自己冷不丁說道。
思慧充盈着淚花的大眼睛望了望我,又氣呼呼地低下頭去。
“你知道麽。”我蹲下去說,“市政府這裏,基本每個月都有像你這樣的人,因為暴力拆遷,因為腐敗,像你這樣他們已經做過了,但有用麽?再說你哥哥只不過是拘留15天而已,比他慘的人,用光我們的手指頭都數不過來。”
我見她依然低着頭,就繼續說下去。
“你一個人能做什麽?在這裏向上面坐在辦公室裏那些劃劃文件就可以決定他人命運的家夥作對?向他們抗議?把他們拉下臺來?思慧,你現在只不過是在給我們,給你哥哥添麻煩。”
思慧突然轉過來,眼裏噙着淚水。
“那你讓我坐在家裏幹等着嗎!”她向我嘶喊,“你要哥哥怎麽辦!你要住在醫院裏的小西哥怎麽辦!你說啊!就你一個人跟沒事人一樣的!你有擔心過他們嗎!”
“任性的小鬼。”
“聽不見!”
“任性的小鬼!”我一把抓住她的頭發,“煩什麽東西!有種再朝我吼一聲試試!信不信老娘在這裏把你給扒光了!啊!”
思慧整個人被我吓得抽搐了幾下,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流淌,她本來就怕我,今天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向我大喊大叫,可一旦等到我動怒,她就軟了。
“別吵了,別吵了。”
清瘦男和阿彪來勸我們,清瘦男把癱坐在地上的思慧扶起來,阿彪則把我拉到一邊。而正是這時候,我一直拿着的手機忽然震動,是郵件。我出于習慣立即打開手機掃了眼。
我的嘴角楊起一絲微妙的笑意。接着,我坐在了思慧剛剛起來的位置。
“唉,你怎麽了。”清瘦男問。
“坐下來抗議啊。”我說,“不然呢,大家都坐下來吧。”
“等、等等,姐姐,你剛才不是說......”
“現在改變戰略。”我遲疑了會,“各位,你們帶帽子了麽?”
三人相視一眼,傻愣愣從衣領內側和包裏緩緩抽出紅色的帽子。雖然社團已經解散,都出門帶紅色的帽子卻似乎是我們的習慣,一下子還改變不過來。
“都戴上。”
“但社團已經、”
“重組。”我打斷她,“當正義不能由他人為我們主持,就由我們自己把它撿起來。所以,小紅帽在今天,有必要再次集結。”
“但社長不在這、”
“我有他的手機。上面有他的網絡留言板賬號,懂我的意思麽。”
孔林炬的手機裏保存着我連夜寫的一封信,信中詳細寫明了上次在東街發生的群體事件的整個過程和原因,因為我已經得到了蕭園園的同意,我自然可以不用顧忌将信貼到網絡論壇上。上次有很多社團都被蒙在鼓裏的,以為我們只是被社會人員糾纏,但現在我要向他們闡明事實,以及我們現在的狀況。社長進了拘留所,作為社團元老之一的小西被報複進了醫院。雖然有些對不住蕭園園,但我想,事情因她而起,之前我們社團已經替她背了流氓的黑鍋,現在,總該是她該付點責任的時候了。
整個下午,都只有我們四個人坐在噴水池旁邊。周圍人來人往,就沒有人多看我們一眼,像這樣的事情已經太多了,相信在這裏工作的人已經很習慣。一兩個人成不了氣候,更何況還是幾個學生。然而當夜色降臨,門口處卻多了幾個紅色頭頂的身影。
陸陸續續,開始有小紅帽的成員。大家都悶聲不吭,不言一語,默契的坐在我們邊上。随着天色變黑,來這裏的人越來越多,不斷有成員加入。
“同學,你們坐在這裏幹什麽。”
當我們的人數具有一定規模的時候,終于有人出來和我們交涉。
“這裏不能坐麽?”我反問。
“是門口、”
“法律規定門口不能坐人?”
“不、”
“那就走開,我們只想坐會。”
幾人語塞,一臉無奈下只能在遠處盯着。但我們這邊的人卻仍然在增加,直到晚上九點整的時候,人數已經達到了快三百人。而在這期間,我之前聯絡的外地知名網絡媒體,已經在抵達這座城市,正在外面和蕭園園會面。
如若是平時,這麽多人數的聚集一定會引來媒體,但這事牽扯到當地政府,所以整個廣場連臺攝像機都沒有。而且我們畢竟是學生,在九點半左右,已經開始有家長來找自己的孩子。漸漸的,周圍響起了謾罵和指責的聲音。有的在和父母争吵,有的被拉了回去,但更多的人,依舊沉默的坐在原地。
在別人心目中,我們小紅帽社團不過在嘩衆取寵,我們破壞正常教學秩序,和社會人員聚衆對持。誰能放心把自己的孩子放進到這樣的團體裏。但好在孔林炬蹲在拘留所裏,家長想找個帶頭人發洩都沒有,這算是唯一可以慶幸的。
而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用手機刷新那家網絡媒體的頁面。網絡媒體有它的好處,在寫完稿子以後,經過簡單的審核就能立即上傳。如果沒有意外,應該快了......
有了!傳上去了!
于是我又撥通了那家媒體記者的號碼,說明原因,将我之和晨潤之間的談話錄音發到他的郵箱裏。像我對淩致說的,雖然構不成多少證據,但可以用來制造輿論。
因為人數的增多,還因為在鬧市區,有很多市民都停下來圍觀。工作人員便立即上去解釋,意思是說,我們是批蠻不講理的學生,不僅擾亂社會風氣,還想借此要挾,釋放在拘留所裏的頭頭。不久前在明知故問我們來幹什麽,那些人到了現在,妖言惑衆卻是一套套的。但群衆往往是盲目的,不一會就有人沖我們鬼叫,小孩子都回家睡覺去,不要讓家人擔心,知不知道養育你們有多辛苦。接着有人朝我們扔飲料瓶。到這裏為止,我們完全成了反派角色。
因為聚衆的人多了,而且在接到消息之依舊有小紅帽的社員到來。在不得已的情形下,他們動用了警力維持秩序。并繼續用擴音器對我們進行勸說,因為在公衆面前,是千萬不能對學生動用暴力的。
“呦。”
我擡頭,是淩致。
“幹嘛。”
“帶個消息。”他壓低警帽。
“家裏的老爺子在下午的時候請了病假,去外地修養幾天。”
“實際上呢?”
“他藏在家裏。”淩致聳肩膀,“大概是,你可以随便鬧的意思,他把責任推開了。”
“哦。”
“看今天這陣勢,晚上估計是不太平咯。”他嘀咕着,轉身進入了警車裏。
圍觀的市民對我們的指責聲逐漸響亮,開始有人大吼,沖到我們面前來咆哮,越來越多的飲料瓶也落到我們頭上。這邊的工作人員和警察,自然是進行勸阻,總之是那幾句話,請各位盡快散去,他們只是學生而已,我們應該給予諒解。
至于坐在一起的社員心裏都開始不安,因為家長和老師在接到消息以後已經陸續到來。我們似乎成了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随時都會被四周的大浪淹沒。周圍的老成員也來問我們,意思不要再沉默下去,我們應該說明自己這樣做的原因。但,以小紅帽社團現在的形象,一切的解釋都是徒勞的,只有等待時機,等待事件自己出現轉機,讓那些圍觀譴責小紅帽的市民,變成我們的人。
這時,人群中的某處出現了騷動。
一個戴着針織帽,身材魁梧的男人沖到在進行勸阻的工作人員面前。男人拿着手機,向他們質問。
“喂!網上已經報道了,是你們市長的兒子組織女學生賣春!是不是真的!”
人群忽然安靜下來。
“大家聽着,不要被這些人給騙了!”男人向圍觀的人喊,“網上已經有了,你們自己去看,是市長的兒子阻止賣春在先,還打傷他們社團的人,無故拘留他們的社長,他們才來這裏抗議的!我們不能沒弄清楚是非黑白,就随便冤枉人!”
在這個已經完全信息化的時候,尤其關于互聯網,傳播速度非常迅速。衆人都拿出手機上網去翻找那個男人口中的報道,果然,在一個大型門戶網站的首頁上,已經有記者采訪的筆錄,而且還包括打着馬賽克的采訪錄像。人們在訝異之後,又有人高聲在呼喊。
“市長的兒子不僅參與黑社會,還販制假鈔!大家聽,有錄音!是市長包庇兒子!”
這回,圍觀人們的憤怒終于被點燃了。
“草菅人命!假仁假義!坐在地上的這幫學生才是對的!”
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不久前還在謾罵小紅帽的圍觀人,頃刻間全部倒向了我們,并一起把矛頭指向那群市政.府工作人員。
我站起來,扶穩自己的紅色鴨舌帽說:“該行動了。”
“什麽?”清瘦男沒反應過來。
“大家跟着我一起喊。”我對身後的全體社員說,“市長出來!給我們解釋!”
“市長出來!給我們解釋!”衆人異口同聲。
“放了我們社長!”
“放了我們社長!”
在噴水池正對面的大樓頂層,有個男人望着底下湧動的人們,他的表情已經扭曲,憤怒又漠然地看着在發生的一切。而這其中,似乎只有我發現了他,我仰頭看着他,從嘴角流露出一絲輕蔑,那人像是也盯着我,足足瞪了許久才憤然拉上窗簾。市長,挺孩子氣的,我心想。
人們的騷動引來了更多的人,在知曉情況之後,有更多的人加入了我們!人們完全是被激怒的,那群拿着他們納稅金的家夥,竟然在侵蝕他們的生活,這一點是人們絕對無法原諒的。咆哮和嘶吼劃破了城市的夜空,數不清的飲料瓶和石塊砸向門口。正如淩致所說的,今晚會是個難眠之夜。
“這就夠了。”我拍拍思慧,“接下去不用我們操心,這個社會,會替我們解決的。”
剛才那個在沖在人群前面,用手機質問他們的魁梧男人,到了我們身邊。
“我回來了。”他說。
“哦,幸苦了,阿彪。”
那天的我們小紅帽社團引起的事件,一直持續到淩晨三點多。第二天的上午,市長便被一群穿着黑色西裝的人帶走了,當天晚上,各個部門就接到了市長被免除職務的通知。而那個家夥也以最快的速度被釋放,他就像燙手的山芋,已經誰都不想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