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各位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飛往北京的航班現在開始登機,請您從22號登機口開始登機。”
機場廣播中優美的女聲響起,我和爸爸、施阿姨提着行李依次排隊。離開學還有三天時間,我本來想在開學前一天再出發,之前爸爸和施阿姨都去過北京,也沒什麽要逛的,可施阿姨非堅持說要帶我提前去熟悉環境,給我把一切都收拾好,爸爸也說明年就是奧運了,去感受感受首都的奧運氛圍。
登機之後,施阿姨說:“晨晨你睡一會吧,等會到了我喊你,舅舅也會來機場接我們。”
“嗯。”
全程我都戴着ipod聽歌,這是上高三前媽媽寄過來的,出發之前媽媽打電話說要給我買一部筆記本電腦,我拒絕了。
從一開始報考法學,所有人都覺得很詫異,但我只想給自己一個機會,把自己逼到死角的機會,想讓體內那些沉寂的因子活躍起來,讓自己的性格開朗一點,內心堅強一點,這也是我從南方去北方上學的原因,而不是選擇離家近的上海。
一出機場就看見施北極,自從上次之後再沒見過他,只是偶爾從施阿姨那裏聽見他的消息。
“姐姐,姐夫。”施北極遠遠地就招手。
“舅舅。”
“晨晨,頭發長長了,變漂亮了。”施北極的一句話讓我紅了臉,我的确再沒剪頭發,讓它肆意的滋長,直到出發前施阿姨看不下去了,拉着我去理發店修了下,現在看着倒真有點南方女孩子嬌柔的樣子了。沒想到他立馬就發現我的變化,內心一陣欣喜。
上車後,施北極說:“姐姐姐夫,你們就去我那吧,什麽都挺方便的。”
爸爸擺擺手說:“不了不了,北極,我已經在政法大學附近訂好了賓館,我們去那邊住,太打擾你了。”
“姐夫,沒什麽可打擾的,我都收拾好了,把那邊退了吧。”
爸爸還打算繼續推辭,施阿姨攔住了爸爸,“就去北極那吧,畢竟方便點,他一個單身漢有什麽打擾的。”
我從後視鏡看見施北極無奈地笑了笑。爸爸說:“那好吧,那就麻煩北極了。”
“姐夫太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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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阿姨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似得,激動地大聲說:“你還說呢,上次媽讓你去見那個姑娘,你為什麽不去,你今年已經27了,爸媽都那麽大年紀了,你不願意相親你倒是領一個回來啊……”
“行了,姐,媽這是在你跟前又唠叨了吧,別說這事了,晨晨,下午想吃涮羊肉還是北京烤鴨?”
施北極立馬把矛頭指向我,而我還在想剛剛施阿姨說的話,上次相親,難不成就是施北極帶我吃飯打臺球的那天?
“晨晨,你舅舅問你呢。”施阿姨推了我一下。
“啊?”我愣了一下。
“想什麽呢,這傻孩子,你舅舅問你下午想吃涮羊肉還是北京烤鴨。”施阿姨笑着摸摸我的頭。
我想了下說,“都行,看你們想吃什麽,我還呆好幾年呢,有機會吃。”
施北極笑笑說:“那就吃涮羊肉吧,明天再吃烤鴨。”
一路上施北極和爸爸、施阿姨一直說着北京這幾年的變化,尤其是國家對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勝利召開所做的一些宣傳。我一直看着沿途的風景,随處可見的奧運會吉祥物福娃、“One world,One dream”的奧運會口號,心想明年必然是個盛事啊,真是有幸。
施北極的家位于北京的海澱區,是一所次新的小區,九樓,房間為兩室兩廳格局,客廳和主卧朝南。
一進門我就感覺鼻子癢,手一摸發現流鼻血了,我“啊”了一聲,立馬用手捂住,施北極握着我的手腕就往洗手間走去,打開洗漱臺的水幫我沖,邊沖邊拉着我的手舉起來,我眼睛模糊地看着他的側臉,他的皮膚比上次見面的時候黑了,下巴處還有零星的胡茬,我的臉上全是他手指的觸感,他的指腹輕輕地摩挲着我的鼻子,癢癢的,突然我的心中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在我還沒分清這種感覺是什麽的時候,他已經給我的鼻子裏塞了兩團紙巾,“北方的天氣比家裏的幹燥,我那會剛來的時候天天流鼻血,你要注意着點啊,剛開始可有你受得了。”
我對着他點了點頭,因為鼻子裏塞着紙團,說話不太清楚,含糊着說:“謝謝舅舅。”
過了一會兒我的鼻血止住了,鑒于天氣太幹燥,晚飯決定在家吃,施北極下樓去買了點菜,施阿姨煮了點粥,做了點濕潤敗火的小菜。可能是心理作用,吃飯的時候鼻尖還是覺得癢癢的,每次用紙巾擦的時候總能想起他手指的觸感,甚至連那些繭紋都能記起。這是我第二次觸碰到他的手,第一次是初次見面時他對我似大人般握手,第二次便是今日。
晚上我和施阿姨睡在主卧,爸爸和施北極睡在次卧,我從小便有點輕微的認床,要麽旁邊得有我熟悉的東西,要麽得有我熟悉的人。我從四歲起就是一個人睡覺,和施阿姨相處的日子雖然愉快,但也從未在一張床上躺過。
等我洗漱完走進卧室,發現施阿姨已經睡着了,而我雖然累了一天,但此刻卻毫無睡意。我輕聲關上門走到客廳的書架前,發現什麽類型的書都有。有國外的經典譯本、國內外的古典文學、散文詩集、社科、心理、懸疑、武俠,最後我發現竟然還有一本去年暢銷的言情小說,張小娴的《紅顏露水》,暗自想着“施北極看的書真是人格分裂啊。”
我對言情小說向來不感興趣,随手拿出一本《心理學與生活》,由美國作家津巴多和格裏格合著,這本書的封面很有意思,大膽的運用色彩碰撞,腦袋裏住着一位站相筆直頭頂太陽的小人,心裏卻住着一位張牙舞爪的小人,面部也是一半白色,一半橙色。我凝視着這張“奇怪”的封面許久,逐漸發現那雙眼睛盯着看的時間越久越吓人,我趕緊翻開書閱讀裏面的內容。
“晨晨,晨晨,醒醒,醒醒……”
我迷離地睜開雙眼,看見施北極站在我面前,我完全搞不清是在夢中還是現實中,就眯着眼盯着他看。
“傻啦?你怎麽睡在這了?”
施北極兩只手在我眼前晃着,這時我才清醒了點,“哦,我睡不着,就出來看會書。”我沙啞着聲音說。
“快進去睡吧,小心着涼了。”施北極說着就從我手中抽出那本有着極好催眠效果的書,拿起來看了一眼往書架邊走去,“哎,怪不得會睡着。”
我剛醒來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沒聽清他說了什麽,便問他:“你說什麽?”
“我說,你怪不得會睡着,這本書對你催眠效果這麽好,以後拿去看吧,睡不着的時候就看這個。”
我懵懂地點了點頭,對施北極道了聲“晚安”,便走進了卧室。
第二天施北極帶我們去政法大學附近的超市、商場、小吃店逛了逛,給我辦了手機卡,晚飯去東來順吃涮羊肉,可能因為我鐘愛牛肉火鍋的原因,一走進店裏我就垂涎欲滴,一頓飯吃完我幾乎是扶牆走出來的,施阿姨和爸爸吃得很少,他們還是更喜歡南方的清淡口味。
施北極看着我坐在後座上痛苦的樣子失笑,“晨晨,你以後想吃我再帶你來就是了。”
我艱難地擺擺手說:“別,現在都別提‘吃’這個字,我快撐死了。“
大家對我的囧樣不禁哈哈大笑。
到了施北極家樓下,他對爸爸和施阿姨說:“姐姐,姐夫,你們先上樓吧,晨晨吃得太多,我帶她溜達溜達消消食。”
爸爸說:“那也行,我們走了一天也有點累了,你們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我和施北極在樓下的花園邊散步,偶爾遇上相熟的鄰居,他都禮貌而優雅地打招呼。
“你覺得我姐怎麽樣?”施北極突然出聲問道。
“啊?”我看着他。
他摸了摸我的頭,笑着說:“別緊張,我只是站在一個朋友的角度問你,并不是刻意地要表達什麽。”
我點點頭,慢慢地說:“我懂你的意思,施阿姨挺好的,我爸這些年過得很辛苦,施阿姨過去的一些經歷我也有所耳聞,兩個經歷過很多痛苦的人能走到一起是他們的運氣。現在我也出來上學了,希望他們可以互相照顧,未來過得幸福些。施阿姨對我也挺好,同為女性,我不确定我若是她,會不會活得如她這般堅強。”
我說完很久,施北極都沒沉默着,過了幾分鐘後他說:“你比我想象的更加成熟,但是你有想過一個問題嗎?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們有......?”
“他們有孩子怎麽辦?”我停下腳步盯着施北極的眼睛打斷他的話。
站定,他點點頭,“是,他們如果有孩子了你能接受嗎?”
我反問他:“是施阿姨讓你來問我的嗎?”
“當然不是,我說了我今晚說的話不代表任何立場,只是一個朋友的角度出發。”
我還是繼續盯着他的眼睛看,我知道他沒有騙我,他的眼神告訴我他沒有騙我,那雙充滿着真誠、敬畏、灑脫的眼睛也注視着我。
“我不會介意,只是這個世界上多了一個人來愛他們,也多了一個和我有血緣關系的至親,我會用盡全力去愛護他,保護他。”
施北極擡起頭望向遠處,沉思了很久,輕聲說:“但別忘了,你也只是一個需要別人愛護、保護的孩子,所以別讓自己太累。”
我的內心充滿感激、感動,從小我就比同齡人成熟,不輕易告訴別人我的喜好,我的底線,我沒有聽過童話故事,但我卻羨慕美好的童話結局,我沒有看過動畫片,但我卻向往自己的身邊也有除了父親之外如英雄般存在的男人,我期待有個人可以讓我永遠在他面前擁有小女孩的純真。那天和施北極吃飯、打臺球,起初更多的是因為他是長輩,我不知該怎樣拒絕,但也是經過那一天,我和他之間更像是朋友,現在的我可以在他面前說出很多心裏話。
關于爸爸和施阿姨會不會有孩子的問題,從他們結婚之後我就想過了,我的內心的确不介意,可我也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孩子,我也會擔心爸爸對我的愛和關心變少,會害怕沒有人給我溫暖。
想着想着我的眼淚慢慢地流了下來,施北極輕輕地摟過我,在我耳邊說:“別害怕,你還有我呢。”
我聽見這句話眼淚流得更兇了,似乎是把之前壓抑的情緒全部爆發了,媽媽的離開,爸爸的再婚,以及我不完美的童年,我所有深埋的敏感點在這個懷抱中盡情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