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柳暗花明又一村
屋裏霎時安靜下來,幾人各自沉浸在過往的故事裏唏噓不已,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喬展率先出了聲。
“虞夫人,你之前說的師父臨終前留下的關鍵性證據究竟為何?”
“是一幅地圖。”
虞蘭兒一只手深入袖口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張暗黃色的四方紙,壓平了四角展開在桌上,上面畫的像迷宮一樣的曲線彎彎繞繞,看得人眼花。
“這是天風堂冰室的地圖。”虞蘭兒緩緩開口:“柏風當年就是在此處發現了仙逝已久的樂玄清道長的遺體。堂主癡迷于複活樂道長,漸漸失去了理智。我還聽他們兩個說過,冰室裏除了一具冰棺外,還有堂主幾年來留存的,煉制失敗的長生藥。你們之前上極樂宮時,是否有人曾見到過一群穿天風海雨袍的屍塑人陣?”
喬展沉聲:“我見到過。”
“你在哪裏看見的?”
樂疏寒愕然,天風堂中不僅存放了祖父的遺體,還有太多他根本沒有見過的東西。而阿展當時也沒與他們講,不知是否是有所顧慮。
喬展搖了搖頭:“不清楚。”
“你們當然不會知道,”虞蘭兒道:“那群屍塑就是從冰室裏搬出來的多餘幾個,丢在了極樂宮一間密室中。他們都是活着的時候被灌了藥,才變成了那副樣子。”
“簡直喪心病狂!”
卓北衫啐道:“活着受折磨,死了都不叫人安生,弄成一副不哭不笑不吵不鬧的傀儡樣子,就算長生了?”
若說屍塑傀儡們是因為服了藥,才保屍身長久不腐,那樂玄清已經去世那麽久,會不會也是……
樂疏寒擡了眸,眼中有凄然之色,他望向虞蘭兒不确定地開口:“虞夫人,你剛才說我爺爺的遺體,他過世那麽久屍身還完好保存着?”
虞蘭兒嘆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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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點頭,樂疏寒心裏咯噔一下:“所以,他也是被灌了那種藥,對嗎?”
那是他的親祖父。
雖未曾謀面,可小時候從祖母那裏也偷偷了解過一些,可如今得知樂家先祖未能入土為安,而是被人制成了屍塑,日日夜夜躺在冰室裏,靈魂受到惡人侵擾不得安寧,他無論如何也淡定不下來。
一只涼涼的手握住了他還在輕微顫抖的拳頭,樂疏寒目光向下望,只見穩坐在椅子上的喬展正擡頭看他,目光裏有幾分篤定,安慰道:“放心,我們會拿回樂道長的遺體,讓他入土為安。”
虞蘭兒也寬慰道:“樂公子不必太過憂慮。玄清道長與那些屍塑畢竟不一樣,他是死後才服了那藥,并未受長生藥煎熬之苦。之前大部分時間裏都是靠冰室裏的極低溫環境來保屍身不腐的。”
樂疏寒追問:“那你可知他當年究竟是怎麽死的?”樂玄清的離世無論對外人亦或樂家,都是一個謎。
他那時候年齡尚小,只知祖父一心一意要棄了紅塵情緣,跟随師弟曲華戎上蓬萊仙島救人。天風堂壁畫所載也只提到二人後因想法不合而生嫌隙,樂玄清曾揚言與師弟分道揚镳,從這之後一直到他去世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并無人知。
虞蘭兒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默默搖了搖頭,轉念又道:“你們手裏既有這本《天風堂百毒毒物志》,又有之前投毒所剩的藥粉,再加上長安城內受害百姓的證言,想揪出天風堂并不難,只是需要一個靠譜的人來主導,長安城裏那位謝大人可不行,他跟羅家狼狽為奸很久了。證據若是給了他,無疑是有去無回了。”
卓北衫恨道:“我就知道姓羅的不懷好意,這長安城真是裏裏外外都爛透了,壞在了根上。”
喬展想了想,道:“夫人有何高見?”
虞蘭兒道:“需先去太原拜訪一人,此人是朝廷委任的晉陝總督,也是你師父一奶同胞的親哥哥藺北川。若說在天風堂煉藥這件事上還有誰絕對靠得住,那必然是他了。”
卓北衫愕然,望了一眼喬展脫口而出:“你師父是名門之後?”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
喬展同樣傻眼,他根本不清楚藺柏風的身世背景,那人平日裏兩袖清風,根本沒有半點官氣,誰又能曉得他背後竟然有個如此有權有勢的親哥哥?
虞蘭兒繼續道:“柏風在世時很少提及家裏的事,那些年人比較叛逆,與兄長的關系處得很僵,他不關心政治,只醉心于游山玩水。家裏管不住他,也拿他沒辦法。”
樂疏寒道:“藺大人知道他弟弟已經死了嗎?”
“應是知道的。”
虞蘭兒又嘆氣:“藺北川心思缜密,親弟弟枉死他怎會不知。這些年之所以按兵不動,恐怕也是因沒有證據。據柏風說,他哥哥從來不打無把握之仗,要麽不出手,出手了就必然要結果。”
看來這兄弟二人的關系不是一般得僵,喬展的手放在那本書的書頁上,無聲嘆了口氣,若是當年師父心氣不那麽高,肯找家裏人幫忙的話,也許不至于落得那樣孤立無援的境地。
只看眼前的羅清越、羅彩衣兩人就能明白,哪怕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也能争鬥個天昏地暗。藺柏風與他哥哥雖不致互相殘殺,可若其中一人鐵了心不要家族的扶持幫助,對方縱然有天大的本領也是使不上的。
虞蘭兒道:“有了藺大人的幫助,此事才有轉圜的餘地。”
“那我們兵分兩路。”卓北衫道:“一路去拜訪藺大人說明此事,另一路上天風堂冰室盜出遺體。若姓曲的當真如你們所言,是為了複活玄清道長才煉藥,那我們盜出遺體,有餌在手,還怕釣不到天風堂這條大魚麽?”
樂疏寒不悅:“北衫,你說話別那麽損行不行?”
“我怎麽損……”
卓北衫一愣,方知剛才自己過于興奮,那畢竟是樂疏寒的祖父,他說得像是個可利用的工具似的,自知冒犯了先人,果斷閉了嘴。
“不妥。”
喬展思忖半天擡了眸,望着樂疏寒眉宇間濃重的愁色道:“你身中劇毒未愈,此番下山來來回回也需要些時日,若不及時喝藥,恐那毒素又要繼續卷土重來,非得去了根不可。況且如今彩衣病重,我要留在蝴蝶谷照料,絕不能在此性命攸關之時離開。”
樂疏寒道:“好,那我們把事情分開,一件一件地做。”
拜訪藺北川之事,喬展其實是最合适的人。可他堅持留在蝴蝶谷,樂疏寒也便不再執着。第二次的試藥依然讓他吐了很多血,身體卻比之前輕盈不少。
喬展的方子是對的,此毒流經七經八脈深入五髒六腑,若要根除非得将全身血液清洗一遍不可。只不過人吐了血總要緩上一緩,所以治愈是個長期的活兒。在他試過兩次後,喬展第一次給羅彩衣熬了藥性減半的一碗,叮囑她喝了,只見滿地吐出的竟是烏黑的血液。
在床上躺了兩日,羅彩衣才稍稍感覺到身體的細微變化,不似往日那般沉重,變得輕快起來。
最後幾人反複斟酌,還是先讓虞夫人帶領樂疏寒去了山西。他二人策馬日夜兼程,終于在一日後到達太原。
總督府坐落在城中西南方向,占地遼闊寬廣,外有重兵把守。二人在門口只徘徊了片刻,邊有身穿金鱗铠甲的士兵踱步上前,指着他們喝道:“幹什麽的你們倆,去別的地方晃悠去,總督府前豈容放肆!”
樂疏寒抱拳:“我二人有要事求見總督藺大人,煩請通報。”
“不見。”士兵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斥聲道:“總督大人日理萬機,也是你等平民想見就能見的?”
樂疏寒正色道:“我們并未有意叨擾,只是此事關系重大,非得向總督大人言明不可。”他從前襟裏摸出一只銀蝶,那是臨走前喬展塞給他的,見銀蝶猶見蝴蝶谷主。
藺北川總該認得他弟弟這東西。
于是,樂疏寒将銀蝶遞給士兵,恭敬道:“此物藺大人應當認得,勞煩将士通融,将這銀蝶務必帶去給總督大人過目。”
二人在府外等了半天,又見那士兵折返回來,神色恭敬了幾分,走到他們面前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道:“二位請随我來,總督大人要見你們。”
進門是一副河清海晏的翡翠照壁,總督府大的吓人,又處處有重兵把守,不由得令人生出肅穆之意。樂疏寒還算表現得自然,畢竟平時也總與父親接待官員宴席,而虞蘭兒顯然是第一次踏入這種地方,倒有了幾分局促。
踏入議事廳,士兵對藺北川颔首鞠躬,單膝跪地拱手道:“大人,門外二人已帶到。”
“下去吧。”
藺北川隔空擺了擺手,退了房間裏一衆侍從,這才緩緩轉過身來,打量着眼前兩人。雖是年過四十的人,但面上不見半分疲憊之意,一對吊梢眉飛揚至鬓邊,與藺柏風一樣的雙眸,只是這雙眼睛裏更多了幾分沉穩。
虞蘭兒望着那雙眼睛,恍若隔世。不愧是一奶同胞,這兩兄弟真的太像了。藺北川着一身官袍,見他二人跪地拜禮連忙扶起來,命人端了茶水糕點來,關門落座。
藺北川道:“虞夫人,想不到過了這麽多年還能見到柏風的師妹,世事當真難預料。”
虞蘭兒見他并無排斥之心,也不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藺大人,柏風那些年沒來求你相助,而選擇一人含恨而終這件事,一直是我們心頭的遺憾。如今終于有了機會,能讓我們扳倒天風堂勢力,完成他當年沒能做完的事,不知您願不願意出手相助?”
藺北川笑了:“柏風當年與我打賭,說要自己出去闖一番天下,看不起我們這些在朝為官吃俸祿的人。我們約定了十年後各自建功立業,誰知約定之期未到,他人就已經不在了。”
想到此處,嘴角的笑意盡數化為苦澀,藺北川平日裏雲淡風輕,這些年專注于修心養性,很少有劍拔弩張的時候。
唯獨提起他這個弟弟,目光裏全是不甘心的悲恸,他道:“我的弟弟,我們倆在家裏再怎麽打怎麽鬧都沒關系,可若旁人欺辱他,我絕不會坐視不理。”
藺北川不由捏緊了拳:“這件事終究是我太大意,沒有看護好他。早知如此,就讓柏風待在家裏哪兒也不準去,總不會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樂疏寒道:“這麽說您願意相助了?”
藺北川看他一眼,問:“你們需要我做什麽?”
帶來的書信證據一一排開在書桌上,樂疏寒将前前後後發生的事與他們的初步計劃盡數說與他聽,待他說完後,藺北川忽然笑了。
“你們想讓我當黃雀啊?”
虞蘭兒也笑道:“除了總督大人,這晉陝兩地再難找出第二個人能盡心盡力處理此事了。”
藺北川撫須點頭,長嘆一聲:“從天風堂一開始煉藥,到後來的蝴蝶谷主百棺曝屍,再到如今樂府投毒案,此事前前後後牽連了這麽多的人,也過了這麽多年,是時候該了結了。”
他收繳了一些證據,手指觸在那泛黃的書頁上,眼角漸熱:“……藺家人丢下的爛攤子,還是要藺家人來收拾。柏風若泉下有知,應是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