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四面楚歌嚣聲起
長安城,旌旗酒樓。
謝千秋在包廂裏連連嘆氣。一連幾天的功夫,派人駐紮在松露湖附近搜查竟一無所獲,本來長安這地界就人員龐雜,出了千面蝴蝶這麽個江湖禍害,三年來死百餘無辜人。
上頭下的死命令,牽扯人命的案子勢必追查到底,他本是個安于本分的性子,平時貪些小恩小惠也就罷了,根本沒想過做出什麽驚天壯舉來建功立業,可如今這形勢是硬生生把人往絕路上逼。
抓不到長安城投毒曝屍案的真兇,找不到最有力的證據,他這頭頂上的烏紗帽怕也是早晚不保。
謝千秋心中煩悶,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大人,今日見你眉宇間幾分愁色,可是遇到了什麽難辦的事?”羅清越為他添了酒,試探地開口。
謝千秋擺擺手:“唉,別提了。”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本是約羅镖頭出來喝酒解悶,見他這番細心周到又忍不住跟他抱怨訴苦。
“這幾天派人差點把松露湖掀了個底朝天也沒摸到蛛絲馬跡,長安城附近就五座山,你說蝴蝶谷能藏哪兒去?”謝千秋又嘆氣:“難道谷主真有天大的本事,讓自己憑空蒸發了不成?”
羅清越夾了顆羅漢筍放進碗裏,垂下眼眸不動聲色道:“人間蒸發必是不能的,蝴蝶谷主的故事在長安城流傳了那麽久,并非空穴來風,只是我們尚未摸到門路罷了。”
這是一句很好聽的廢話。
“唉。”謝千秋拍着自己頂大的腦門兒,裏面空空如也實在是沒什麽辦法,他扭臉看了眼羅清越,見他神色淡定非常,莫非這小子有什麽想法?
開口道:“羅镖頭有何高見?”
羅清越笑了:“高見不敢當,只是覺得一條路若走不通,也許繞繞彎子也是不錯的選擇。”
“此話怎講?”
羅清越擡頭一笑,望見桌上那盤新鮮的鲫魚湯,站起身來給謝千秋和自己分別盛了兩碗,岔開了話題:“大人,您嘗嘗這鲫魚湯,魚是今早河裏現撈的,特別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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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來給謝千秋放消息,可這消息也不能說的太容易。他心裏的焦慮可不比謝千秋少多少,前前後後派出去兩個人跟蹤卓北衫,到現在都沒回應,不知道事情辦得怎樣了。
羅清越要給謝千秋一個假象:從頭至尾他都只是個局外人。羅雲镖局只跟樂家有生意往來上的過節,至于煉藥投毒之事,與镖局生意無關,自然也就不能表現得過分關心。
謝千秋喝了口湯,贊了幾句魚湯的鮮美,心下暗忖:八成是上次圍剿樂家之事,他手下人辦得确實不利索。
樂家公子被蝴蝶谷主半路劫走,樂松羽不知所蹤,好好的樂家如今只剩下個空殼子,倒是便宜了吳麓這群商人,可對羅雲镖局卻始終沒個交代。
他與羅清越私下裏見過幾次,話裏話外聽他提起過樂家送镖毀約之事,雖不清楚個中緣由,但也知道那一趟走镖讓羅家損失了大量精銳镖師。
這公道,姓羅的必然要讨回。
“清越啊,”謝千秋放下湯匙,又将話題帶了回來:“如今樂家大勢已去,只剩下個挖證據抓真兇的活兒,辦案嘛,總得花一段時間,哪兒能跟山上的悍匪一樣不分青紅皂白說殺就殺?”
這話聽着就叫人不舒服了。
他們羅家可不就是悍匪出身!沒有那群殺人如麻的悍匪硬漢,也就不會有羅雲镖局的今天。
好在家族事業傳到他這一代還稍微沾了點書卷氣,羅清越可不是個只會舞刀動槍的莽夫角色。他淡然一笑,道:“大人說哪兒去了,我可絕沒有催您辦案的意思,只不過家父與樂松羽有怨,如今他老人家仙逝,我做兒子的,總得替父親讨個公道。”
“我懂我懂,”謝千秋提了一杯酒,端着酒杯道:“你是個大孝子,羅老爺子泉下有知也會為你驕傲的。”
羅清越眼神一變,将杯與他一碰:“但願如此吧。”
謝千秋話鋒一轉道:“所以,要追兇緝兇,還要拿完成的證據鏈才可定罪。樂家那小公子關進大牢才幾天功夫,都沒來得及審,先是被人劫獄,後又被蝴蝶谷主救走。光是找人,我這段時間腦汁都快熬幹了。”
他看了羅清越一眼,笑了:“羅镖頭若有妙計可千萬告知我,此事于你我皆有利啊。”
“那是當然。”
羅清越順水推舟:“大人日夜派人搜查松露湖一帶,可曾想過此事也可從樂家公子認識的人着手去查呢?”
“你是指?”
“翎花戲臺的卓老板。”
見他一臉茫然,羅清越補充道:“不瞞您說,舍妹與卓老板在平遙時便兩情相悅訂了終身,而樂家的公子又是卓老板的朋友。此次投毒之事……”
說到此處,羅清越扼腕嘆息:“妹,亦是中了樂家投放的毒粉,命在旦夕。好在上天垂簾,我這個準妹夫帶她一路跟随樂疏寒上山求藥,可自從入了蝶谷便音信全無。”
謝千秋大驚:“你妹妹在蝴蝶谷?”
“是啊。”
原來他們幾人還有這麽一層關系。
謝千秋恍然大悟,若樂疏寒肯出于朋友情分讓卓老板上山求藥,那這條線還真的是大有查的必要。
而且這麽一來,蝴蝶谷主制毒解毒的證據也有了,豈不是一箭雙雕。就是不知道城裏傳的神乎其神的長生藥是不是真的?謝千秋咂咂嘴,若真有這等好事,他還真想來上一顆。
擁有無窮無盡的壽命,也就相當于擁有了無窮無盡的財富。
謝千秋湊過身去,悄悄問了一句:“你說他們搞的那個什麽長生藥,真有那麽神奇,能永生?”
漫不經心抛出去的鈎子果然引來了大魚,羅清越故作神秘地與他對視了一眼,笑道:“大人也有興趣?”
這個“也”字就道出了許多玄機。
兩人心照不宣地一笑。
“嘿嘿,”謝千秋搓搓手:“好奇而已。他們可是無惡不作的奸賊,那東西可不能輕易嘗試。”
“大人所言極是。”
羅清越皺了眉,話鋒一轉:“只是……能不能長生我不懂,但若能救我妹妹的命,總還是值得一試。如今這三人均在蝴蝶谷,我已派人盯着卓老板的動靜,過不了幾日便會有消息,到時一定回禀大人。”
“對對對。”謝千秋一拍桌子,又擺起他那副官架子:“找到蝴蝶谷的位置你可得第一時間通知官府,我好安排下一步圍剿這群江湖禍害的行動,這事前前後後拖了快四年了,也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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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光熹微時。
終于結束了噩夢連連的一整晚,喬展起身時樂疏寒還睡着,忍不住又伸手去探他的額頭,不燙。
應是毒粉藥效尚未發作。
推開門,涼風習習灌入。喬展打了個哆嗦斂緊了前襟。天光還未大亮,院中除了兩個巡邏的守衛并無他人,其中一人見喬展開門,大步朝他走了來。
掀袍,單膝跪地拱手道:“谷主。”
喬展順手推上了半扇房門,掩住了卧室床上那人,斂了神色壓低聲音問:“最近外面有什麽消息?”
守衛擡頭:“昨夜在青峰崖半山腰發現兩名尾随者,屬下已擊殺一人,另一個讓他跑掉了。本想連夜回報,但看您昨夜與樂公子似乎已……已睡下了,”守衛說完這話垂下了眸去,“就沒敢貿然上門打擾。”
喬展倒沒什麽不自在,又道:“死的那一個可驗明身份?”
“紫衣紫袍,配騰蛇腰帶。應是羅雲镖局派來的人。”
“哦~”喬展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
守衛又道:“谷主,是否需要屬下繼續追查此人下落滅口?”
“先不急。”
他們能摸上青峰崖,應是跟着卓北衫一路找到這裏來的。蝴蝶谷在群山中匿了這麽久,經此一鬧,怕是也護不了他們多久了。
好在江湖人士忌憚千面蝴蝶,暫時還不會貿然攻上山。若能利用這段按兵不動的日子,也許事情還有轉機。
“是啊不着急去追。他們喜歡探消息,我們便放點消息給他們探。”
樂疏寒伸着懶腰從房裏踏出來,把一件長披風披在了喬展肩上,耳語:“早上涼,你多穿點。”
喬展回眸,關切道:“不睡了?”
他笑:“你都醒了,我哪還有賴床的道理。”
見守衛走遠了,樂疏寒才探過頭去在他唇上輕輕一啄,心滿意足地去洗漱了。早飯過後,喬展邀卓北衫進房同他們二人一起議事,彩衣自上次見他們三人吵架,這次說什麽也要跟着進來聽。
之前吵着鬧着要下山求藥的卓北衫,聽聞羅雲镖局的小尾巴悄無聲息跟了他一路,下巴差點驚掉了:“所以,我們現在暴露了?”
他倒是還有臉問出這種話。
樂疏寒半個身子斜靠在門邊,手裏轉着一個随手摸來的小瓷盅,擡了眼皮冷飕飕道:“快了。”
卓北衫自知理虧,沒有發作。又轉頭去問喬展:“人抓到了嗎?”
喬展答:“死了一個跑了一個。青峰崖的位置一旦暴露,這裏就不安全了,平日裏說話做事得留點神。”
“也不至于那麽嚴重。”
樂疏寒走上前來放下手中的杯子,手掌覆在喬展肩頭,狀似安撫:“他們探路無非兩個目的:抓人,讨藥方。只要我們的解毒劑一天沒有配成功,這裏就還是安全的。只是,如此坐以待斃不是辦法。羅清越既然有能耐把天風堂做的事全抹掉,我們就得想辦法證明這個組織存在。為那些無辜試藥慘死的人讨回公道,徹底一鍋端了他們。”
茶盤裏倒扣着幾個杯子,喬展不動聲色取了三個在桌上依次排開,手指點上每一只道:“官府、天風堂、羅家各懷心思。先說長安城的謝大人,此人好吃懶做且貪得無厭,要他仔細查案為百姓昭雪,幾乎是不可能的。現成的指正再加上羅清越添油加醋點火煽風,恐怕他不把這投毒煉藥殺人之事扣在蝴蝶谷和樂家身上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再說天風堂堂主,煉藥成癡。無辜戕害上百條人命,若真替他們背了這黑鍋,只會讓這些人更加肆無忌憚。如今羅家與天風堂狼狽為奸,想把狐貍尾巴揪出來,總得設個鈎子引他們出洞。”
卓北衫聽得一愣一愣的,手指摩挲着下巴颏,遲疑問道:“可是,就算你把這群人都引出來,想要指認罪行還需要充足的證據,有證據的官府都懶得管,別說這沒證據的了。”
“我們有證據。”
這一次羅彩衣率先開了口。
她望着卓北衫沉吟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沒跟你講。北衫,你還記不記得虞夫人?”
他與這女人在極樂宮有過一面之緣。如今已記不起身形樣貌,但這名字卻是沒有忘的,他道:“記得,怎麽了?”
羅彩衣道:“我在長安城取畫的那天專門看了一眼成品,畫上的女人跟虞夫人一模一樣。再後來到了天風堂……”她似是又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停頓了片刻才道:“在祭壇我們見過一面,她承認了自己就是你母親。”
天風堂的護法之一是他娘?
開什麽玩笑!卓北衫臉上的表情一寸寸僵硬下去。那感覺就像是行走在沙漠裏的人終于看到了一個盛水的罐子,結果打開一看卻發現裏面都是沙子。
還來不及開心,整個人就如堕冰窖。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地否認。
“是真的。”
羅彩衣搶道:“我知道你心裏不願接受,可虞夫人她其實并不像我們想的那樣壞,從頭到尾她并沒怎麽參與過煉藥的事,留在天風堂是迫不得已的。那天我讓她跟我一起跑,可是她不敢。”
卓北衫嗤笑了一聲。
“這種鬼話你也信。”
“這不是鬼話。”
羅彩衣道:“我說不動她,可你是她兒子,你肯定可以。你們不是想要證據麽,虞夫人手裏肯定有,如果可以拉攏她過來,扳倒天風堂就容易多了。”
這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喬展一只手支着腦袋,仰起頭對樂疏寒問:“你覺得呢?”
樂疏寒怔了兩秒,忽然笑了:“你怎麽忽然想起問我了。”阿展能在大事上主動征求他的意見還是第一次,這是不是說明他真的認可了自己也是蝴蝶谷的一份子?
喬展挑眉:“我問你,你不開心?”
“當然不會。”
他連忙道:“找證據的話,虞夫人的确是很好的選擇。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利用羅家的線人把消息都傳出去。曲堂主觊觎我們手裏這份尚未完成的配方,我們便做場戲給他們看。”
卓北衫道:“怎麽做?”
樂疏寒望向他們幾人,笑了:“先把我中毒試藥的消息放出去看看,羅清越一口咬死蝴蝶谷配的是長生藥,拼了命地将官府的人往青峰崖這邊引,那我們便順水推舟,用這個當借口把天風堂也釣過來,逼他們露面。”
卓北衫道:“那老堂主會信?”
“以他對永生的癡迷程度……”
樂疏寒嗤了一聲,“肯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