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彩衣壇前祭往生
濃夜,天風堂祭壇。
羅彩衣從雲石祭臺上醒來。
灰黑的洞壁上燃起無數燈火,照亮了祭臺下的人群。黑壓壓的一群人,個個穿着鐵甲黑衣袍,手持長劍神情肅穆地仰頭望着她,像在看一只即将被屠宰的迷途羔羊。
腳下踩着的雲石祭臺光滑細膩,最外層是圓柱體的灰色巨石輪廓,內部剖出雪白的雲紋石面,四個邊角打上了沉重的黑色鐐铐,鎖鏈順着石頭蜿蜒上來,鎖在她的手腳上。
衣服不知何時被人換了。
渾身上下只着亵衣,露出光裸的肩膀和修長的大腿。突然暴露在衆人面前讓她恐懼得僵在原地,睜大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祭臺下成群結隊的男人,驚叫一聲,慌忙用手抱住自己。
“你們是誰?”
羅彩衣只能小範圍動作,她像斷了翅膀飛不上天空的雛鳥,一個勁兒在地上掙紮撲騰着,鐐铐在石頭上撞出清脆的聲響,她掙不開,跑不掉,急得掉眼淚,只惹來臺下一片鬧哄哄的嘲笑。
“北衫你在哪兒……”
念叨着他的名字,她告訴自己要鎮定不能亂了陣腳,好幾天都沒有回蝴蝶谷,卓北衫肯定會下山找她的。
于是,向下一望壯着膽子問:“這是哪裏,你們為什麽抓我?”
一人道:“這是天風堂祭壇。”
又一人道:“抓你?”
臺下的黑衣守衛眯着眼睛往她雪白的大腿上瞧,摸着下巴笑了:“我們可沒空去抓你,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你胡說。”
她羞紅了臉,抱緊了膝蓋:“我在長安街大道上走的好好的,是你們從背後突然襲擊我。”
Advertisement
“哈哈哈哈哈。”
臺下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羅彩衣又羞又怒,把頭埋在膝蓋上不看他們。這群男人個個眼神不善,望着她的時候臉上盡是嘲諷嬉笑,還有燒得灼熱的,掩飾不住的欲望。
她害怕得發抖。
指尖刺到小腿的皮膚裏傳來輕微刺痛,羅彩衣擡了頭,像只發狠的小獸般出聲威脅他們:“知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羅雲镖局的人。我哥哥是羅雲镖局的總镖頭,今天誰敢動我,絕對要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哈哈。”
底下的人笑得脖子都歪了。
“笑什麽?”羅彩衣氣紅了臉,瞠目捶地高聲道:“你們到底笑什麽?!”
“不要笑了,不許笑!”
“哎喲羅大小姐,”其中一人緩步走上臺階,慢慢逼近她:“你真以為你哥哥會來救你,你可知是誰打昏了你?”
“你別過來!”
羅彩衣像被火燙了似的向裏躲,可惜圓形雲臺就巴掌大的地方,她只挪了身子,腳踝卻被走上來的男人一把捏住了。
好惡心,好難受。
男人的手鉗住她的腳踝在小腿上來回摩挲,閉着眼睛十分陶醉的模樣,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看她道:“是你哥哥親手把你送到這兒來的。”
羅彩衣瞪大了眼睛,震驚在片刻之後全部轉為憤怒,她搶道:“你胡說!我哥哥不可能那麽對我。”
“愛信不信。”
男人跪在雲臺上,兩條腿又往前挪了幾步,讓手可以夠到她的小腹。
雪白的身軀還在發抖,他看着驚慌失措的她,笑了一下道:“我只負責告訴你真相,日後你要報仇,只管去找你哥哥,可千萬別來找我們。”
羅彩衣被推倒在雲臺上。
她驚叫着爬起來,又被一把推倒。再爬起來,再被推倒。她吓的哭,他們開心地笑。像貓在鬥一只垂死掙紮的老鼠,不急着吃掉它,只讓它反複感受絕望的掙紮。
快要跑出去,再一把拽回來。希望從高空跌落地面,摔得粉碎,就像羅彩衣支離破碎的心。
身上唯一的衣服也沒有了。
她求他們放過她,可他們還是笑。眼前是無數張笑面閻羅像,羅彩衣覺得這大概就是地獄了。身上沒有一刻停止過疼痛,像錘子持續不斷釘入身體的鈍痛,從下半身逐漸向上蔓延。
再後來她不哭了。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是男人們一個接一個的喘息聲,她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覺得靈魂被無數利劍貫穿了,被揉碎了,像個破爛一樣丢在地上。
等到這場漫長折磨終于結束,光滑雲臺上已有血色的緋紅,從她身體裏緩緩流出來,弄髒了雪白臺面。
半夢半醒之間,有人端了碗混濁的藥液給她喂了進去,然後割開她手腕上一個口子開始采血。
羅彩衣仰頭望着高高的洞壁,看不到自己逃出生天的希望。還報什麽仇,恐怕都活不到明天。
她想念卓北衫,想念在蝴蝶谷陽光明媚的日子。取血的人不斷用雙手捋她的胳膊向下順血,羅彩衣側着頭看他,輕輕問了句:“你要抽光我的血?”
“放心,死不了。”那男人笑:“這才祭祀第一天,怎麽會讓你死了。”
羅彩衣淡漠擡頭:“總共有幾天?”
男人答:“三天。”
她要忍受三天這樣的折磨。
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不似剛才那般撕心裂肺的慘叫,羅彩衣哭得沒有聲音,生怕驚擾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惡魔們。
眼睛裏的光漸漸黯淡了,她把自己蜷縮成更小的一團。身上很疼,心裏更疼。閉上眼睛的時候,腦海裏盡是他們猙獰扭曲的臉和淫-蕩恐怖的笑聲,她又開始劇烈發抖。
誰來救救她。
日升日落。
當她從噩夢中醒來時,緊接着就跌入了現實裏真正的噩夢。那雙捏住她腳踝的手又重新出現在視線裏。
羅彩衣還是無助地往後躲,嘴裏小聲呢喃着:“不,不,我不要……”
到處都是躲不開的傷害,世界仿佛縮小得只剩這一片雲臺,她瘋狂地驚叫,亂踢亂打,換來的只是更加強硬和暴力的對待。
這樣毫無希望地活着究竟為什麽……
于是,把心一橫。沖着自己的舌頭狠狠一咬,鮮血順着唇角流下來。
男人驚呼,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快拿藥來,她咬舌了,快!”
舌頭上出現一條猙獰的口子。
有人過來給她上了藥,又将一顆空心的核桃球放進嘴裏讓她咬着,繃帶在嘴上繞了一圈固定在腦後。
男人頹喪道:“就這麽養幾天吧,你別再給我出什麽幺蛾子。天風堂祭祀傳統這麽多年了,沒聽說哪個女人咬舌的,這是光榮,你懂不懂?”
羅彩衣不能說話了。
就只是哭,眼淚像流不完似的。
第二天日落時分,虞蘭兒拿着些傷藥來到祭壇。大師兄搞這些祭祀取血的事情純粹為了滿足個人權力欲,他一介莽夫能懂幾分藥理。論謀略,比不上藺柏風的靈活多變;論醫術,比不過喬寅竹的細致精深。
而她,沒什麽本事。
不過一具行屍走肉茍活在天風堂,哪個也不敢得罪,只能做做善後的工作。羅家小姐她見過,在羅清越第一次帶人上極樂宮的時候。
短短兩天,就給折磨的半死不活。
她半跪在雲臺上,取了瓶傷藥輕輕往羅彩衣手腕處那長長的口子上塗。躺在雲臺的小姑娘顯然也認出了她,睜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充滿渴望地看她,嘴裏嗚嗚嗚的發不出聲音。
“我幫你解開,你可不能再咬了。”
“嗯嗯。”羅彩衣點頭。
待口中的束縛一除,羅彩衣掙紮着爬了起來,跪在她面前哭道:“虞夫人,你放我走,求求你。”
虞蘭兒苦笑:“你覺得我敢麽?”
羅彩衣怔在原地。
虞蘭兒道:“抓你來的确實是你哥哥,但是這場祭祀是我大師兄安排的,我只能保你不死,可沒權利放你走。”
“那你……那你跟我一起走。”羅彩衣跪直了身體,直視她問:“夫人,你跟我一起走吧,離開這裏,你還記不記得一個叫卓粟的人?”
虞蘭兒瞬間如遭雷擊。
“你……說誰?”
她雙手緊抓着羅彩衣的肩頭,一雙眼睛直愣愣看着她,想确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說卓粟?你怎麽會知道這個人,你到底是誰?”
“他給你畫了一幅畫像。”
羅彩衣正色道:“我去長安城是為了找畫師拿畫的,那幅畫畫的就是你,落款名字寫的是他。”
虞蘭兒雙手垂了下去,身子軟下來,垂眸看着雲臺上的花紋,喃喃道:“這不可能……”
複又擡頭:“卓粟的畫為什麽會在你手裏,你從哪裏弄來的?”
“從我師公那裏。”
“你師公是?”
“藺柏風。”
原來是喬展的徒弟。
虞蘭兒恍然,沒想到這麽多年柏風始終都沒忘記當年許下的誓言。她這個師兄一生放浪不羁,幼時順風順水,成年後一直到死都為了他們師兄弟幾人的命運奔波操勞。
“北衫他很想你。”
羅彩衣抓着她的衣角,緩緩擡眸:“虞夫人,你不會忘了自己還有個兒子吧,他叫卓北衫,是你托我師公帶他去北華派拜師的。”
虞蘭兒指尖顫抖,有點不敢看她的眼睛,垂了眼眸苦澀出聲:“他……這些年過得好嗎?”
原來上次關在金絲籠裏的那一個,是她的兒子。這麽多年不見他都長那麽高了,長得那麽高又那麽帥,跟他爹一樣風風火火的性格,怎麽當時就沒有認出來呢?
心裏甜澀的感覺蔓延開來,仿佛吃了一塊包着苦味的糖,表面是甜的,內裏卻苦得要命。
“北衫說,他一直都沒有家。”
羅彩衣顫聲說:“他想有一個家,有穩定的生活,所以才到處找你。”
虞蘭兒掩面而泣。
“是我對不起他。”
當娘的親手把自己兒子扔了,還是在孩子那麽小的時候,他獨自一人面對變幻莫測的世間會有多難過,多無助,虞蘭兒不敢再往下想。
-----------------------------------------
昔時,天風堂思過崖。
喬寅竹和藺柏風雙雙跪在草地上。
曠了早課不說,還跟着師兄一起上山打兔子,玩到太陽下山才回來。曲華戎大怒,罰他們兩人去思過崖反省,命樂松羽前去訓誡。
樂師兄也不含糊,劈頭蓋臉給兩人罵了一頓,丢了喬寅竹的醫書,沒收了藺柏風的暗器,讓兩人就這麽跪一晚上。
夜風微冷,四下無人。
只有清脆的蛐蛐叫響徹山林。
喬寅竹動了動跪得發麻的膝蓋,轉頭輕聲問:“師兄,你冷不冷?”
藺柏風瞥了一眼他,嘆了口氣,脫下自己的長袍披風給他穿上,嘴上還不忘臊他:“就你這身板還練武,不禁凍不禁曬的,你們喬家是不是代代遺傳體弱多病啊?”
喬寅竹道了聲謝謝,臉上的笑容有幾分尴尬,“可能是……是有一點遺傳,可是我祖上都是做文官的,沒有出過習武的人,到我這一代落魄了,做個山野郎中也就滿足了,練什麽武。”
“沒出息。”
藺柏風又臊他,“你就是命好,碰上我這麽好的師兄罩你,這小身板……”他伸手往喬寅竹後背上一拍,拍得他差點向前栽下去,慌忙用手撐住地。
“真是弱不禁風。”
藺柏風笑他道:“行了,有師兄一口飯吃肯定少不了你的,這輩子跟你有緣,只要咱倆還在這山上待着,我肯定會幫你的,明天就去跟師父講,讓你進丹室煉藥去。”
“真的?!”
喬寅竹大喜:“師兄你答應了?”
“答應什麽了?”
一個尖細女聲從身後傳來。
虞蘭兒拎着飯盒邁着款款蓮步向他們兩人走來。藺柏風雙手抱在腦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捏着鼻子故作嫌棄狀,笑道:“老遠就聞到你的香水味,今天又跟那個姓卓的男人約會去了?”
“閉嘴吧你。”
虞蘭兒踹了他一腳,彎下身子給他們把飯菜端了出來,笑嘻嘻道:“多虧了三師哥弄的這小玩意兒,你剛說叫什麽來着,香水?”
後一句,是對藺柏風說的。
“對,”喬寅竹插了話:“我第一次給姑娘家弄這東西,師妹,你快說說好不好用,卓畫師聞出來了沒有?”
虞蘭兒臉紅了,垂下眸來一門心思給他倆擺碗碟,眉目間竟多了幾分小女兒家的羞澀:“你這樣問,讓我怎麽說。”
“哈哈哈哈。”
藺柏風笑他師弟是個醫癡,只懂得問藥效,嘴上卻連個彎都不會轉,直來直去的,他道:“你看她今天神采飛揚的樣子還不明白?問那麽仔細幹什麽!人家小倆口談戀愛的細節,難道也要告訴你不成?”
喬寅竹忙擺手:“師妹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
“行了我知道。”虞蘭兒道:“你倆趕緊吃飯吧,我可是偷偷跑來的,讓大師兄撞見了,我也得完蛋。”
一頓飯就着冷風吃了。
飯後,喬寅竹坐在地上打盹。
虞蘭兒扯着藺柏風的袖子一路拉他到牆根底下,四下望了望,才松了手。
“你幹嘛疑神疑鬼的?”
藺柏風捋着衣服袖子,見她臉上有幾分茫然無措,追問:“有什麽話快說,一會兒再讓人看見了。”
虞蘭兒驚覺,擡頭望着他,咬着嘴唇開口:“師兄我,我好像是……好像是已經有了。”
“你說什麽?!”
她說有了,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藺柏風吞了口唾沫,張嘴想罵她,四處看了一下又把聲音憋回去,壓低嗓門呵斥道:“膽子也太大了你,跟姓卓的混了幾次你們倆就敢……你不怕師父殺了你?!”
“我也不想的。”
虞蘭兒拉住他:“師兄,你救救我。”
藺柏風炸了,向後退了兩步,“你拿我當神仙使喚呢?!你有了,你肚子會一天天大起來,讓我怎麽幫你瞞?!”
他原地轉了兩圈,啐道:“你跟寅竹就沒有一個省心的。”
“師兄……”
藺柏風擺手:“先別叫我,讓我冷靜下來好好想想。”
沉默了半天,他回頭問:“這事還有誰知道了?”
虞蘭兒道:“只有你,我,卓粟。”
“姓卓的什麽意思?”
“他想要這個孩子。”
“你呢?”
“我也想要。”
藺柏風:“……”
想要這個孩子必然得下山去,在雲籠山搞出這麽大的動靜誰也活不了。如果能找個什麽理由讓蘭兒出去個一年半載生孩子,就好了。
“你先回去吧。”
藺柏風将飯盒拎過來放進她手裏,濃眉緊皺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這種事急不得,你容我好好想想。這兩天抽空和你一起下山,我得見卓粟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