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風堂四大護法
藺柏風躺在草地上。
陽光正好,清風缭繞。
哼着小曲兒,一把銀制刻刀握在手中,正雕刻一只蝴蝶翅膀。刀尖在模具上刻下道道細致入微的紋路,碎屑簌簌落在草地上,他鼓起腮幫子一吹,一片閃爍銀光的蝶翅在掌心熠熠生輝。
遠處有人氣喘籲籲爬上草坡。
“二師兄,二師兄你在不在?”
藺柏風濃眉一皺,抻起脖子向聲音來處眺望,又是他那傻乎乎的師弟,總也教不會好好叫他。
翻了個白眼,道:“不是告訴你了,叫師兄,別叫二師兄,我這點聰明勁兒都給你叫傻了。”
藺柏風丢下刻刀,撐起身來拍去衣服上的灰塵,擡頭問:“怎麽了,你不去練劍,跑來我這兒幹什麽?”
喬寅竹往地上一坐,垂頭喪氣地耷拉着腦袋:“練不會,不練了。”
他手裏捏着的醫書折了一角,藺柏風順手拿過來瞟了幾頁,提唇一笑:“怪不得你練不會,練劍不帶劍譜,帶本晦澀難懂的醫書。”他把書往喬寅竹懷裏一扔,笑道:“能學會才怪了。”
“根本就不是這個原因。”
喬寅竹嘆了口氣,他對打打殺殺的事情根本就不感興趣,只喜歡研究草藥醫理等精深問題。
他擡了頭,伸手扯住藺柏風的袖子,懇求道:“師兄,要不你幫我跟師父求求情,別讓我練武了,讓我去煉藥或者打雜都行啊。”
真這麽跟師父講了,他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藺柏風瞥了他一眼,長長嘆了口氣:“你這樣子給師父看見,肯定又要罵你沒出息。”
喬寅竹欲哭無淚:“我就是沒出息啊,我不想當救世大俠,只想做個普通人看看書,打打雜就夠了。師兄,你幫幫忙吧。”
“我才不去。”藺柏風抽回手。
Advertisement
這小子每次一有事就讓他扛,他才不去做冤大頭。別說師父不會同意,就連大師兄那關都過不了。
想起樂松羽兇神惡煞的模樣,藺柏風打了個哆嗦,嚴厲得簡直不是人。
“行了,別想了。”
藺柏風拔了根草,拿草尖往喬寅竹那張怨婦臉上戳,逗着他笑:“反正你都曠了早課,不如師兄帶你去打兔子!”
說到游山玩水,沒人比藺柏風更內行。為此,他沒少挨師父和師兄的罵,說他不務正業,玩物喪志什麽的。
玩物喪志怎麽了?
人活着不就圖個開心嘛!
果然喬寅竹一聽,眼睛亮了。眨巴着大眼睛問他,“好啊,怎麽打兔子?”
雲籠山天風堂四個弟子裏,藺柏風最喜歡和他這個師弟混在一起,小師妹醉心于跟野男人談情說愛,根本顧不上跟他玩;大師兄忙着長生殿建造的事情,也從來不跟他玩。
師父……就更不可能跟他玩了。
若是沒有喬寅竹,藺柏風毫不懷疑自己可能會悶死在雲籠山上。
只見他唇角微微上揚,在陽光下笑容明媚爽朗,掌心一展,裏面躺着只精致小巧的銀蝶,他道:“用這個打。”
喬寅竹:“這是什麽?”
“我剛研制的暗器。”
藺柏風一雙濃眉飛揚起來,他是典型的北方漢子,濃眉大眼的長相,麥色的皮膚,劍眉星目,鼻梁高挺,還有一張迷人好看的笑唇。他得意地笑道:“怎麽樣好看吧,我剛刻出來的,還沒試驗過效果呢,正好拿來打兔子。”
喬寅竹很捧場:“師兄,你真厲害!”
藺柏風下巴一揚:“那當然。”
草坡下方延伸向一片密林,林中有鳥兒啁啾,偶爾能在碧綠碧綠的草間裏發現幾只雪白肥美的兔子,兩人發現了一個目标,蹑手蹑腳地逼近還在傻乎乎吃草的兔子,藺柏風微微彎了腰,以食指和中指夾住蝶形刃的外沿。
眯了一只眼睛,比劃了半天。只見他提息運氣,手腕驟然一抖飛出一只銀蝶。那只蝴蝶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楔入兔子白胖的身體。
兔子尖叫一聲,歪倒在地。
“哈哈中了!”
藺柏風直起身子樂得打了個響指,屁颠屁颠地跑到兔子跟前,揪住兩只兔子耳朵把它扽起來,出聲贊揚:“瞧瞧這兔子多肥多可愛,肯定烤熟了也好吃,今天中午咱倆改善夥食去!”
“好啊好啊,我來烤。”
喬寅竹見他從兔子身體裏掏出那只帶血的銀蝶,也拿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才擡頭問:“這暗器叫什麽名字?”
“名字啊……”藺柏風摸着下巴,我還沒想好,你有什麽好建議麽?”
喬寅竹跟他并排往草坡上走,側過頭來笑着問:“師兄想要什麽風格的?”
“霸氣一點的。”
“蝶風斬。”
“不行,再文藝點。”
“蝶舞紛飛?”
“再有詩意一點。”
“蝶落飛花?”
藺柏風眼前一亮:“就是它了,蝶落飛花,哈哈哈真好聽。”
------------------------------------
黯夜,蝴蝶谷。
窗外暴雨沒有停的跡象,已經連續下了兩天,喬展從青峰崖山洞歸來,抖落傘面上的積水,輕手輕腳來到樂疏寒門前,見屋裏還亮着,推門走進去。
床上躺着一個人。
連日來的奔波與重傷折磨得他蒼白而瘦削,床邊似乎有人坐了過來,想睜開眼睛看看,無奈眼皮重愈千斤,樂疏寒睡得迷迷糊糊,上下嘴唇輕輕一碰,吐出兩個字:“阿展……”
還是念叨着這個人。
在樂府昏迷之前他很怕,很怕喬展就那麽丢下他走了。想不到前半生順風順水的生活會在一瞬之間崩塌,天風堂不是他的去處,樂家也已經被抄了,喬展願意帶他回蝴蝶谷,他心裏是感激的。
總算沒淪落成喪家犬。
桌上的藥湯是婢女晚上熬好送來的,用手一探還溫熱着,喬展端了那碗藥,坐在床邊将掌心覆在他額頭上探了下,眼神愈發黯淡。
燒還沒有退,再這麽下去不是辦法。
“起來把藥喝了再睡。”
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淡語氣。
樂疏寒回谷後昏迷了三天,喬展檢查了他渾身上下的傷,內髒嚴重受損,腹部的那一劍樂松羽下了狠手,傷口深入皮下三寸,堪堪擦過內髒。
好不容易才把血止住,到了第三天傷口開始發炎,樂疏寒高燒不退。
床上人撐在床邊的手在發抖,他想靠自己的力氣坐起來喝藥,可上半身使不出力氣,牽動傷口處的肌肉一陣陣抽痛,冷汗又從他額頭簌簌而落。
高燒後的樂疏寒很乖,他一開始并沒有要求喬展幫忙,一雙蘊着水汽的眼睛裏沒有悲傷和失落,只剩下一股固執的勁兒,他想坐起來,在努力用自己的力量坐起來。
“嘶……”
手下一滑,剛直起來點的上半身又平躺在床上,腹部刺痛,他看了看喬展冷冰冰的表情,目光裏有着哀求。
“阿展,我……”
後半句沒說出來,喬展一聲不吭扯過床上的枕頭墊在他腦後,然後輕輕把人扶着坐起來,端了藥碗,用小勺一口一口喂他喝。
樂疏寒長睫顫動,藥液入口苦得他鼻子都皺了起來,卻還是喝得起勁兒,送到嘴邊給什麽喝什麽。
這努力表現的架勢也不知為了誰。喬展毫不懷疑,此刻碗裏若是毒藥,舀起來送到他嘴裏,他也欣然接受。
一碗藥很快就見了底。
喬展給他掖了被子轉身要走,卻被身後人緊緊攥住了袖子,他回頭,對上樂疏寒渴求的眼神,“阿展,別這麽快走好不好?”
喬展故作無知:“……你還有什麽事?”
“我……沒有。”
樂疏寒垂了眸,攥緊袖子的手卻遲遲沒松開,他糾結了好半天,才又擡起頭來望着他,喬展今日一身棗紅色的衣衫,衣物襯得他明豔亮麗之餘也多了幾分令人退卻的距離感。
與同時是蝴蝶谷主的喬展相處,樂疏寒還不太适應。他不知道自己該靠近還是應該相敬如賓。
他們兩個,是有過肌膚之親的人。
若是往常,他定會毫不顧忌地大膽撲上去,把眼前挺拔清瘦的人摟進懷裏,對着他耳畔說上幾句對不起,然後樂颠颠地聽從指揮去“當牛做馬”地賠罪。
阿展是他見過的最好哄的人。
他脾氣那麽好,性格那麽好,會默默包容自己的小缺點,真鬧了矛盾也不記仇,耐心說兩句貼心的話,便又會對他淡淡地笑。
可惜,他把那樣的阿展弄丢了。
如今兩人陌生得像外人,樂疏寒戰戰兢兢地試探,生怕哪句話戳到了他的痛處。而喬展,總是板着臉冷冰冰地生硬回應。
所以他不敢看喬展的眼睛,這張臉和樂松羽長得那麽像,喬展會不會透過自己看到父親的影子?
他不想再刺激喬展了。
“沒有就睡覺吧。”
又是冷冰冰的一句。
床上的人聽了這話,肩膀肉眼可見地垮了下去。他察覺出了樂疏寒的失落,卻不知該不該給他希望。
想要走回床前的沖動被他硬生生壓回心底,一股煩躁升騰起來,萦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與樂疏寒相處。
樂疏寒若不是仇人之子,或許他的态度會更好一些,至少不會在寒冷的雨夜留他獨自在床上孤零零地養傷。
樂疏寒心裏的苦他明白,可他心裏又何嘗不苦。愛人近在咫尺,卻只能道一句不愛,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他的苦不與他訴,他的痛也不與他講。
愛上樂疏寒,是對他九泉之下的父母親眷最大的背叛。
沉重的負罪感像一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心上有道小口子持續不斷地向外淌血,為了避免心底無盡的傷痛,喬展無意識地将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人。
一個冷血無情,對樂疏寒的任何呼喊和要求都無動于衷;而另一個悲傷無助,躲在心底黑暗的角落裏默默哭泣,只因他為了報仇失去了一個愛人。
對樂疏寒,他殺不得,愛不得。
拿不起,又放不下。
只好裝作無動于衷的模樣,強撐着不讓自己在愛恨交織的泥淖中愈陷愈深。
那日樂松羽僥幸逃生,官府如今要抓的除了樂家人,又多了一個他。蝴蝶谷主在樂府大開殺戒引發衆怒,山下的江湖已大亂,官府與普通百姓聯合起來要他和樂疏寒的命,日後勢必還有一場惡戰等着他。
到那時,不知又是何種光景。
樂疏寒不死心還要再勸,喬展搶先開口拒絕:“我累一天了,有什麽話以後再說。你抓緊時間養傷,傷沒好之前先待在蝴蝶谷。”
他聽出了話裏的弦外之音。
樂疏寒用一雙悲傷的眸子靜靜看着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來。他不相信喬展真的會絕情到把他趕走:“那我……傷好以後呢?”
他已經沒有家了。
蝴蝶谷是他最後的歸宿,可是這裏的主人想要驅逐他。
喬展捏着發白的指節,收斂了因他悲傷地注視而柔軟了一瞬的表情,望着窗外的雨沉沉出聲:“傷好了,就回你該去的地方。”
樂疏寒眸子裏的光熄滅了。
喬展将他的手從自己袖子上拿開,輕輕放回被子裏。做這些的時候,全程再沒有看他一眼。
離開蝴蝶谷離開他,樂疏寒也許還有一線生機。他在山下有間屋子,雖然做不得富甲一方的翩翩公子,但能保住一條小命好好活下去,總是好的。
人不能太貪心。
不殺他,也不與他在一起。
只保他一條命。
這已是喬展能想到的最好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