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挑撥離間惑人心
馬車停在大道旁一所破敗民宅外。
樂疏寒跟在虞蘭兒身後撩簾入室,屋內熏香缭繞,曲華戎端坐在木桌旁剛點了盞新蠟燭,燭火熒熒跳動着。他擡起頭來看了兩人一眼,道:“來了就坐,到這裏不必拘束。”
“謝堂主。”
虞蘭兒拉着樂疏寒坐在凳子上,又燒了壺水來泡茶,茶葉是節前新摘的,葉子碧綠柔嫩,經溫熱水一沖,在杯底舒展了葉片紋絡。
連日來的睡眠不足與饑餓讓樂疏寒整整瘦了一圈,發絲淩亂地垂下來,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下挂了兩個黑眼圈,嘴唇皲裂,衣服上沾了泥土。
這孩子也是可憐,自始至終對他爹的所作所為渾然不知,幸虧之前上天風堂經他之口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否則突然被官府抓去坐牢,以他的高傲心氣指不定惹出什麽大亂子。
曲華戎望了眼他那雙和樂玄清幾乎一模一樣的哀傷眼瞳,心軟了下來。
遞了一杯茶給他,露出長輩照顧小輩時的标準笑容,溫和出聲:“疏寒,嘗嘗這節前茶,你也奔波了一整晚,正好暖暖身子。”
“為什麽救我?”
樂疏寒的目光往茶盞碧綠色的茶湯裏瞧了一會兒,又轉向曲華戎取茶時用的那個茶葉勺上,沒有伸手去接。
“怕我下毒?”
曲華戎看着他滿臉警惕的模樣朗聲笑了:“你未免也太不了解我了,我既然費盡辛苦把你救出來,又怎麽會想着害你。救你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你是樂玄清的後人。玄清是我同門師兄,他的後代我必會拼死保護。”說完,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輕啜了一口。
樂疏寒還是沒有動。
“何必呢疏寒?”
曲華戎又勸:“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本就與你無關,我與你見面不過兩次,你沖我這般擺臉色,說到底只是為了旁人的瑣事。喬家那個小崽子,根本不值得你這麽做。”
“閉嘴,你不配跟我提他。”
Advertisement
樂疏寒直視他的目光,聲音不由冷了幾分,怒道:“若不是你當年授意我父親将喬家滿門趕盡殺絕,阿展現在又怎麽會離開我。”
喬展選擇跟羅清越走,那說明他大概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殺父仇人是誰,樂疏寒卻根本沒有任何立場和資格去怪他,沒人願意跟殺父仇人的兒子在一起。
心裏的委屈、不滿、憤恨通通郁結在胸口,不知該如何發洩。樂疏寒生很多人的氣,恨曲華戎授意父親害死喬家滿門,恨樂松羽下毒傷害長安城百姓,弄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
內心篤定堅信了二十年的人、事、物,猶如洪水中搖搖欲墜的石橋堤壩,在一浪又一浪的水花中崩潰。
“投毒煉藥天理不容,只這一條你我就是不共戴天的敵人!”
電光石火間,樂疏寒突然擊出一掌,掌風快要觸到曲華戎胸口時,後者靈活一閃,掀翻了桌子。渾厚的內力将木桌剎那間劈成兩半。
“翌日寒光掌!”
曲華戎厲聲道:“冥頑不靈的東西,你祖上傳下來這套掌法就是讓你拿來對付救命恩人的?!”
這套掌法乃樂玄清獨創,曲華戎将近幾十年都沒有再見到有人使用過它,今日見樂疏寒擊出,心裏又欣慰又氣惱。
欣慰的是師兄的功夫終于有人傳承,氣惱的是這孩子簡直冥頑不靈,活脫脫一個白眼狼,只會沖着窩裏人咬。若不是顧念與師兄那點情義,他早就一只手掐死這小崽子了。
樂疏寒一擊将他逼退了幾步,又繼續上前追擊。他也不說話,只是悶頭打,似乎要将心裏的憤懑全都打出去似的。
這般不死不休的架勢終于惹得曲華戎動了氣,他催動經脈運了六成內力,回手一掌擊在樂疏寒胸口,鮮血從他口中噴濺出來,染紅了潔白的衣衫。
樂疏寒騰起的身體如同風中被吹落的樹枝般重重摔落在地,他掙紮了幾次都沒能再爬起來,一手捂着胸口,持續不停地往地上咳血。
看樣子應該是傷了內髒。
曲華戎斂了笑容,劍眉擰起來:“你剛才這般發瘋是為誰讨公道?”
樂疏寒攥緊了拳,啞聲答:“……你管不着。”
“不說我也知道。”
曲華戎嗤笑一聲,“除了喬家那個小崽子,還有誰值得你這樣?可惜啊疏寒,你的癡情他看不見。”
踏着滿地的血,曲華戎俯下身,一只手掐住樂疏寒的脖子緩緩發力,目光裏閃過一抹陰鸷,冷冷出聲:“你恨我或是恨你爹都無所謂,但你是樂家人這點永遠都不會變。只要你還姓樂,喬家那孩子就會視你為敵。如今官府嚴密控制了樂家,外面到處都有人在抓你。除了天風堂,你還能回哪兒去?冷靜下來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該站哪一邊。”
“……我爹在哪兒?”
樂疏寒仰起頭問了一句。
“想見他?”
曲華戎松開手,惹來樂疏寒一陣咳嗽,他太陽穴處青筋暴起,整張臉因氣血不暢憋得通紅。
“他欠我一個解釋。”樂疏寒道。
曲華戎道:“你爹在忙長生藥的事,這幾天埋頭在丹室裏誰也不見。你若沒有正經事少去打擾他,好好在這兒住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想清楚了,自己上天風堂來找我。”
話畢,他拂袖起身。
趁着漸漸升起的日光,跟虞蘭兒一起消失在了林間大道上。
------------------------------------------
翌日,樂疏寒被劫獄的事傳了滿城。
江湖人皆在猜測是誰這麽大膽子,敢在官差眼皮底下劫人,謝千秋下令日日早晚關了城門挨家挨戶地搜,也沒搜出樂疏寒半個影子。
兩天後,官府貼出告示:若本月內再不見樂松羽和樂疏寒的影子,便要勒令關停樂家綢緞莊所有店鋪,派人直接上門抄家。
喬展得了消息,在半間酒樓一天一天地等。樂松羽哪怕對他半生心血還有一丁點留戀,就不會躲着不露面。一旦他人現身,他便上門讨回這筆血債。
近幾天生意慘淡,賬房先生了結了最後的賬目,将酒樓轉讓出去,也告別回家了。再過幾天新的掌櫃便會過來重新裝修,半間客棧将不複存在。
空蕩蕩的大堂裏只有他和桌上的酒壺,喬展端起酒壺仰頭灌了一口,耳畔是杜鵑尖細的斥責聲:“臉色白成這樣你還喝酒!”
喬展展顏一笑。
對着虛空中那耀武揚威的老板娘舉了舉杯,淡淡道:“這麽多年,也就只有你會不厭其煩來管我。”
“少廢話了”,杜鵑搶過桌上的酒壺,側過身正色道:“我之前問你的事到底考慮好了沒有,要不要留下?”
喬展唇邊盡是苦澀,擡眸望着她悲恸道:“我這樣的人,只會給周圍人帶來災難,我父母是,你也是。杜鵑,你圖什麽呢?”
“圖你心腸好呗。”
她嫣然一笑:“我喜歡你對我好。”
虛空的身影在日光下漸漸變淡,他試探性地伸手一抓,抓了個空。唇邊剛揚起的笑容凝固了。
“我如果真的對你好,就不會眼睜睜看着你被樂松羽折磨死了……”
話畢,他飲盡最後一杯酒,拎着酒壺出了門,外面陽光濃烈,喬展一手擋在額頭處,擋住烈日對眼睛的直射。
長安街盡頭站了一個人。
穿着豔麗紅衣,懷裏抱着一幅長卷軸的畫。喬展定睛一看,那姑娘舉手投足間靈氣十足,正東張西望地找什麽東西,擡頭時目光正好對上他的,女孩子展顏一笑,朝他揮手:“師父!”
她朝喬展跑了過去。
露出一排小白牙:“好巧啊,又在這裏見到你。”這女子正是羅彩衣。
不得不承認,看到羅彩衣時還是會讓他想到羅清越,想到那天大雨裏身後瘋狂怒吼的背影。
喬展神色一凜,點頭道:“嗯。”
“怎麽了師父,你不開心?”
羅彩衣繞着他轉了一圈,澄澈水靈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直到把喬展給看煩了,才出了聲:“看什麽呢,見鬼了?”
“看你啊。”
“幾天不見你怎麽這麽憔悴?”
“我沒事。”
喬展轉移了話題,目光望着她懷裏抱着的畫道:“不是讓你在谷裏好好待着,你下來幹什麽,這幅畫又壞了?”
“最後一次修了。”
羅彩衣點了點頭,抱緊了懷裏那幅畫,擡頭道:“我今天找了新畫師,還差人像頭部的處理,應該沒問題了。”
“那就好,弄完早點回山去。”遠處街道上走來兩排巡邏兵,喬展拉着她站到一處茶攤的陰涼地,低聲道:“最近長安城不太平,出入城門都不方便,你一個女孩子別逛得太晚。”
“那你呢?”
她扯住喬展的袖子,“你不跟我一起回山去?北衫把藥材都分揀好了,就等你回去煎了。”
“我還有點事,辦完了就回去。”
與喬展分開後,羅彩衣摟着畫踏進了一家舊畫修複裝裱店鋪。日暮時分,她才心滿意足地走出店門。
晚風吹起她輕盈的衣衫。前方傳來疾馳的馬蹄聲,眼看天就要黑了,天黑之前她必須趕回蝴蝶谷。
羅彩衣一心看着腳下的路,轉過一條小巷時沒看到高高的稻草垛後藏着的男人,那男人一聲不吭跟在她身後走了一截路,待前方又出現同樣的小巷時,猛地從她身後撲上去,一只手攬住羅彩衣的腰,另一只手裏展開一塊白帕子捂在她口鼻處。
懷裏人只掙紮了片刻,便軟在他懷裏。
小巷另一端走來一位紫衣長袍的男人,一雙冰冷的眼睛落在羅彩衣身上,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男人道:“少爺,小姐昏迷了。”
“連夜送到天風堂祭壇去,”紫衣男人負着手,嘴角浮起一抹殘忍的笑:“見到曲堂主記得跟他講,這是羅雲镖局送給他的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