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9)
第70章 (9)
這天傍晚,憐江月和行山就到了揚州。
行山多疑,生怕元君繁跟蹤他們,半途中丢下了元君繁給的行李袋,并且重新購入了車票,換了車次來揚州。之後這一路上他也是疑神疑鬼,但凡有陌生人稍微多看他們幾眼,他就想方設法要隐匿行蹤。憐江月卻是不以為然,無論行山怎麽提醒他小心謹慎,還指出了幾個看上去像是盯他們梢的人,建議兩人稍作喬裝,畢竟憐江月一頭長發,身背長劍,實在太過引人注目了一些,可憐江月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我行我素。行山就有些氣惱了,道:“那個姓元的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不知道是什麽來路,萬一他另有所圖呢?小心使得萬年船。”
憐江月好整以暇地道:“按照元主任他們對我們的了解程度,想必他們是有很多收集消息的渠道的,要摸清我們的行蹤,對他們來說肯定是易如反掌,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他們派人跟蹤我們,那也只是跟蹤罷了,對我們也沒什麽損害,随他們去吧。”
行山只好轉換了話題,只能自己多加留意,他問憐江月:“到了揚州怎麽找無藏通?”
憐江月道:“這把劍會帶我們找到他的。”
兩人乘坐客運汽車進的揚州城,正值中秋佳節,揚州汽車站內外要麽是趕在最後時刻回鄉團圓的歸客,要麽是趁着節假日攜家人出游的游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這出了汽車站,憐江月就往出租車等候處走去,日暮時分,太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下,看不見了,唯有片片金光餘晖将藍天白雲塗抹成了熱烈的暖色調。
就在憐江月排去等車的隊伍末尾時,天色忽而是一黑,憐江月背後的長劍随之一顫,發出“嗡”的一聲鳴響。憐江月擡頭一看,就看到一大片烏雲從東方撲卷了過來,雲濤翻湧,仿若滾滾黑煙。空氣中猛地竄上了一股嗆人的煙味,憐江月掩住口鼻咳嗽了起來,這煙味中混着臭烘烘的硫磺微和刺鼻的酸味,竟有些似曾相識。行山亦捂住了嘴,輕聲道:“怎麽回事?”
周圍不少人也都抱怨起了突然變了臉的天和那愈發濃烈的怪味,有人咳嗽着趕緊躲進了出租車裏揚長而去,有人則拿起了手機拍着那已将整片天空籠罩住的黑雲,有人高聲問道:“是不是哪裏爆炸了,火災了啊??”
黑暗也愈發濃重,而路邊的路燈閃爍了幾下竟熄滅了,客運站裏的燈也倏忽暗去,那些舉得高高地拍着天空的手機也都突然黑屏了,汽車站外登時一片漆黑。人群慌亂了起來。家長抱着孩子逃竄,老人護着子女往室內躲避,馬路上好幾輛汽車撞到了一塊兒,一時間謾罵聲,慌亂的質疑聲,鳴笛聲響成一片。
憐江月和行山站在路邊,兩人都緊緊望着東面,行山伸出一只手護在憐江月身前,未免兩人被橫沖直撞的人給沖散,他道:“師兄,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這話音才落,只見那遮天蔽光的黑雲中竄出了一縷黑煙,龍卷風似的旋成細細瘦瘦一道,落在了他們面前。
憐江月凝神看着那黑影,道:“曲九川?”
行山喝道:“無藏通!”
然而那黑煙并未顯現出他們口中所喊的任何一個人的樣子,那還在不停旋轉的細瘦煙霧中只是浮現出了一張大嘴,嘴中發出一串狂笑。
行山更确定了:“就是無藏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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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卞家見識過無藏通的本領,雖然此行已經做好了和他一戰的準備,但是沒料想到會在這裏與他狹路相逢,心下有些忐忑,而那些路人見了此情此景早已吓得魂不附體,尚有力氣的抱頭鼠竄,腳下發軟的索性就躺在了地上,閉緊了眼睛。行山就道:“這裏人多,我們換個地方說話,我們的事情,不要殃及無辜。”
“呸!誰和你是‘我們’?”黑煙大嘴中長出了上下兩排尖牙,厲聲道:“我來不是來和你們說話的!沒什麽好說的!”
這大嘴就好像一個巨大的風箱,發出的聲音是那麽低沉,又是那麽得響,它每說出一個字伴随而來的就是一股滾燙的熱風。空氣越來越幹燥,風中甚至傳來了咔咔的,類似樹木斷裂的響聲。憐江月的喉嚨幹澀異常,再一咳竟咳出了一口鮮血,行山見了他指縫中淌下的鮮血,大喊:“師兄!”
那大嘴又是大笑,道:道:“臭和尚,我不去找你,你倒找上我來了!八百裏外我就聞到你的臭味了!今非昔比,我早就不怕你了!今天就在這裏了結了我們這場冤孽!”
說罷,黑煙中伸出了一只大手就伸向了憐江月背着的八月十五,憐江月立即抽出長劍,一劍揮出去,孰料那黑煙手卻牢牢抓住了長劍,憐江月咬牙使力都無法掙脫,急火攻心,又是一口鮮血。行山早已是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只恨自己無能,什麽忙也幫不上,就說道:“師兄,劍給我試試吧!!”
憐江月心知以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斷然是無法和黑煙對抗的,也正有此意,可想到先前這劍無法被其他人拿起的怪事,他就道:“行山,恐怕這劍還是不願意讓別人來操控它的,你握住我的手用它試試。”
行山就伸了手過去握住了憐江月握劍的手,長劍在手,竟比一株蘆葦還要輕,正當行山驚訝不已時,那纏住劍身的黑煙竟順着劍身爬到了他們師兄弟緊握的雙手上。行山只覺手背一涼,心上像是被掀開了一道口子,仿佛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被人窺看了去,他打了個哆嗦,只想打開這黑煙,便沉下手腕,劍尖順勢向下,再往上撩起三寸,要以一招蛟龍出海去問候那黑煙手。這一招帶着八分試探,心存着兩分僥幸,可沒想到,真的僥幸讓他崩開了那黑煙手。就見黑煙渙散,大嘴愣愣張開着,似也無法相信。
行山和憐江月對視了眼,眼中都是興奮,行山頓時自信了許多,目光一凜,瞅着那黑煙,道:“師兄,我說口訣,你照做!”
憐江月對那些心法口訣,招數要領自是信手拈來,立即應下。
這時,那黑煙也已從驚訝中恢複了過來,一下伸出了數十只手朝着他們飛撲了過來!行山喊道:“菩提問道,橫掃千軍!”
憐江月立即穩住下盤下腰,劍指向後,行山持劍,揮劍就掃。數十只黑煙手登時煙消雲散,可還沒完——它們消散之際又立即聚到了一起,彙成一只巨錘,自天上捶打下來。行山又喝:“七星劍,野馬跳澗!”
師兄弟同時以右腳單足站立,閃身躲開那一記重捶,挂起寶劍,斜刺向那巨錘。
那巨錘便又張開成一張大鬥篷,飛起來要裹寶劍。
“削!”
寶劍削過鬥篷,鬥篷幻化成蛇,纏住寶劍。
“武當劍,仙鶴展翅!”
仙鶴啄蛇,飛展雙翼,腳踩住了那長蛇,行山趁勝追擊:“歇,回抽!”
他和憐江月配合得十分默契,兩人幾乎已成一體,他這一喊,他們同時跨出個右弓步,長劍往身前一抽,劍尖下落,劍身前端亂震,就要去紮那蛇的七寸。長蛇忙張開成一朵大花,寶劍紮下,大花碎成七瓣,花瓣又迅速變成七只蛤蟆,吐出舌頭盤住那寶劍。
“回身!”
“再回!”
行山和憐江月虛步回撤,行山往劍上使力,劍指朝後:“八卦劍,氣吞山河!”
他手腕下沉,劍尖朝上,轉了兩下,那灌注在劍身上的力道化成一身剛烈劍氣,将那些蛤蟆長舌悉數震斷。
所謂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行山雖是第一次和這黑煙交手,或許是仰仗着那劍的實力,加上他一身過人的劍術,這一股黑煙與他們兩人一劍鬥了幾十個來回,竟與他們分不出個勝負,甚至鬥到後來,那黑煙處處皆是破綻,變化應對的速度也沒有那麽快了,行山一斬一劈,它甚至有些無力招架了。憐江月也看出了黑煙的疲軟之勢,可他畢竟體弱氣虛,此時腳下的走步已經有些黏着了,氣息也早已紊亂,行山雖是游刃有餘,但察覺出憐江月的不妥,也不好擅自強攻,所幸那黑煙先萌生了退意,行山一招一葦渡江砍過去,化作巨浪的黑煙渙散,那煙中的大嘴作咬牙切齒狀,又突然抿起了這大嘴,竄入雲天,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黑雲散開,天也早就暗了,汽車站前恢複了平靜,卻是一片狼藉,車輛東倒西歪,人也是橫七豎八躺了一地,不少人都直愣愣地看着憐江月和行山,兩人趕緊是走了。
他們離了車站走了一陣,見到一間旅館,憐江月就道:“進去歇歇吧。”
他累得氣喘籲籲,再走不動了,只想趕緊躺下歇歇。行山應下,扶着他進去,兩人登記資料時,他小聲問憐江月:“怎麽他就這麽跑了?”
憐江月看着手裏的八月十五:“看來有戲……”
那負責登記的前臺正在刷微信,就聽一個人問她:“聽說你們汽車站那裏剛才刮起了龍卷風??還有個長頭發的劍客和人打架??是不是真的啊?電視臺都去采訪了!”
前臺看了看憐江月和行山,行山忙低下了頭,憐江月喘着粗氣,擡起手臂擦了擦汗,摸出一把現金,拿了房卡就走開了。
這進了房間,憐江月撲到床上倒頭就睡。行山拿了毛巾濕了些水,替他擦了擦嘴邊的血跡,脫了他的衣服鞋子,給他蓋上被子便也在邊上的床上歇下了。與黑煙那一戰,他也是身心俱疲,很快就睡着了。
再說那黑煙從汽車站離開後,雲移到了東海漁港碼頭,上了一艘啓程夜航的漁船。它借夜色的掩護,鑽進了一間船艙,這船艙乃是船員休息的地方。此時正有一個船員在艙內休息,黑煙便落地化成了人形,以曲九川的樣貌示人。那船員見了他,揉了揉眼睛,道:“你怎麽進來的?”
曲九川道:“我是新來的。”
船員皺着眉,坐了起來:“我是問你怎麽進來的!知道進來要敲門不?新來的?走錯房間了吧?”
曲九川道:“哦,那我大概是走錯了。”
他就轉身出去了。那船員實在覺得奇怪,便跟着出去看了看,左右不見半個人影,他便去了駕駛艙,找到船長,問道:“這一趟船有個新手?”
船長搖了搖頭,那船員形容了一番:“個子挺高,臉很白,看上去像是很多天沒睡覺了,大概二十五六。”
船長還是搖頭,他拿上了手電筒,道:“走,去看看,別是什麽想偷渡的。”
兩人便往那船員休息室找回去,走到休息室門前時,船員拽了下船長的衣袖,就聽裏面傳來兩個聲音,一個低沉的聲音道:“那分明是一把劍,不是劍鞘。”
一個沙啞的聲音道:“我不會認錯,就是那臭和尚,不知道怎麽他成了把劍,也罷,等我們找到東海的這塊破石頭,一定叫他好看!”
船長聽到這裏,敲了敲門,道:“誰在裏面?”
船員打開了那門,只見艙內漆黑如夜,船長手裏的手電筒照進去仿佛是照到了一堵漆黑的牆壁上。船員的腳底忽而一痛,他低頭看去,就看到一根黑刺刺穿了他的雙腳。
“啊!!”船員慘叫了聲摔在了地上,船長落荒而逃,漆黑的黑影從船艙內追了出來,圈住了船長的雙腿就将他抛出了漁船。
海浪拍打着漁船。曲九川從船艙中緩緩走了出來,目光陰沉,聲音也是陰沉的。他說道:“既然打過不過它,那得想個辦法把它奪過來才保險。”
一個聲音回答道:“早前交手的時候,行山那小子露了個懷恨的破綻,我有個辦法。”
那聲音是從他的影子裏發出來的。
那影子裏就伸出了一只手,從曲九川的褲兜裏摸出了只手機,問道:“你有行山的電話嗎?”
曲九川點了點頭。
影子抓着他的手機打字:行山,我知道你做了什麽,不想我告訴你師兄的話,就帶那把劍來給我。我和你們師兄弟無冤無仇,我要想殺你們,你們還能活到今天?我要的只是那把劍。
消息發送了出去。
曲九川和黑影一前一後走進了駕駛艙。
這夜行山也是疲憊,一覺睡到第二天破曉。憐江月和他幾乎同時醒了,兩人洗漱後就結伴下樓去吃早點。住宿包一頓自助式早餐,就在一樓的宴會廳裏用餐。廳不大,擺着六張圓桌,憐江月和行山找了一張還沒人占位的圓桌,拿了些清粥小菜就吃了起來。
他們吃了一會兒,那餐廳外走來了一個西裝筆挺,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他身後還跟着兩個助理似的不茍言笑的人物,與這簡陋的大廳實在有些格格不入。那中年男人就坐在了憐江月他們這一桌,兩個助理站着,一個提着包,一個拿着手機刷了幾下後,把手機遞給了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看了看手機屏幕,又看了看憐江月,對他笑了笑。
這時,一個白發蒼蒼,穿一身錦緞唐裝的老人拄着根拐杖慢吞吞地也走到了他們這一桌的邊上。他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整理着衣領,和中年男人颔首致意。
行山瞄了眼憐江月,這中年男人和老人顯然不會是下榻這種快捷旅館的人,難不成是沖着他們來的?
難道是因為昨天車站那事?
行山又看了眼那老人,暗暗覺得此人有些面善,就拿了手機出來要搜一搜,這一看手機,他就看到了曲九川發來的那條短信,行山是汗如雨下,亂了方寸,心道:“昨天的感覺果然沒錯,那黑煙……那無藏通偷窺到了我的記憶,青夜霜的事情要是讓師兄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不,說不定這無藏通是在唬我,得趕緊問清楚……”
行山便撇下憐江月,匆忙走了出去。這下正和禾小暑和馬遵在大堂撞了個滿懷,馬遵拉住了行山就問:“欸,昨天電視上說……”
行山着急聯系無藏通,也不管他們二人怎麽也來了揚州,也來了這間賓館,扔下一句:“師兄在餐廳,你們問他吧!”就跑了出去。
馬遵看着行山倉惶離去的背影,抓耳撓腮,問禾小暑道:“行山的臉色怎麽這麽差?”
“想必昨天是一場惡戰啊。”禾小暑道。
馬遵點頭附和,二人就進了餐廳,一眼看到憐江月,便也坐去了他那桌。
憐江月喝粥吃菜,一擡頭,看到一張圓桌竟然幾乎坐滿了,這些他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互相看到,互相用眼神致意,都只是坐着,眼神一與他的眼神觸碰,便都是笑。馬遵似乎很想說什麽,但禾小暑有意阻攔,他也就只是沉默地坐着。
他們沒話要說,憐江月便也不管他們,去拿了些湯包炸馄饨之類的小吃,配着陳醋和姜絲吃着。
這又吃了一輪,桌上還是沒人說話。憐江月起身去拿水果,這時,一把脆生生的聲音響了起來:“三師兄!”
憐江月循聲一看,看到全素雅揮着手臂興高采烈地朝他跑了過來。她身後跟着一個穿黑緞長衫的老人家,比那鶴發的老人還要年長一些,仔細一瞧,他二人的眉眼頗有些相似,都是疏眉鳳眼,鷹鈎鼻,薄唇,彌勒耳瘦長臉,那身上的衣服材質也極相似,只是一個穿的是銀絲繡鶴的唐裝,一個穿的是蝠紋的長衫。
全素雅跑到了憐江月跟前,介紹起了那穿蝠紋長衫的老人,道:“這是我跟着學畫畫的師父想孟仲。”
她一掃那圓桌上的衆人,道:“大家都在啊。”
憐江月拿了些切好的橙子,走了回去坐下。全素雅和想孟仲将他夾在了中間,這下,憐江月被擠得有些沒處放胳膊了,他道:“看來大家都不是來吃早飯的,是來開圓桌會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