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2)
第63章 (2)
憐江月卻不急着離開,他抽出了被行山抓着的手,道:“等一等。”就轉身去搬那睜着眼睛,一動都沒法動的青年。但他只有一只手,身上也沒什麽勁,挾着青年的胳膊看上去十分吃力。行山立馬去給他幫忙,低下了頭,聲音也是低低的,不無愧疚,說道:“是我魯莽了。”他問了聲:“搬去哪裏?”
憐江月朝路邊的一棵桐花樹看了看。
青夜霜這時跳到了他們邊上,大說風涼話:“憐江月,這人明顯是要來拿你的命的,你一看就打不過他,不溜就算了,有人來幫你解決麻煩,你還給人臉色看,你這個師弟也是擔心師兄被人給揍了,情有可原嘛,你幹嗎對人這麽冷冰冰的?”
這番話雖是向着行山說的,可在行山聽來卻尤為刺耳,他和憐江月師兄弟之間如何相處,哪裏輪得到一個外人置喙?
行山仍舊看也不看青夜霜,問憐江月道:“這個人怎麽還跟着你?”
兩人此時已将那青年拖到了桐花樹下,憐江月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汗,蓋上了青年的眼睛,脫下青年身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這靠着樹幹的青年看上去像是在閉目養神。
憐江月喘着粗氣問行山:“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話音落下,他就因氣息不勻掩住嘴咳了起來。行山忙去輕輕拍打他的後背,焦急地說:“師兄,你也太能跑了,我找了你那麽多地方,你最近都在趕路吧?舟車勞頓,肯定累壞了吧?我在附近一戶農家落腳,去我那裏坐坐吧。”
憐江月平複了呼吸,擺了擺手,指着東南方向說:“我上憐吾憎那裏去。”
他的眼角一斜,睨着蹲在青年邊上的青夜霜,一把抓起了他的右手。青夜霜擠着眼睛,“哎喲”叫喚了聲,右手裏一只錢包落在了地上。行山皺着眉左右觀望了幾眼,沒見到周圍有人,忙将那錢包塞回了青年的外套兜裏。他不悅地嘟囔道:“什麽臭毛病啊,別人看到了,說不定要懷疑我們是團夥作案。”
青夜霜嬉皮笑臉地,像是沒聽見行山這話,攀着憐江月的臂膀站了起來,一拍屁股,攬住了行山的肩膀,和他稱兄道弟了起來:“小兄弟,小師弟,我看你功夫不錯,要不往後就跟着我們?”
行山苦着臉:“誰是你師弟?還我們……”
他拍開青夜霜的手,挑起了眉毛問他:“你沒別的地方去,沒別的事情可幹嗎?老跟着師兄幹什麽?”
青夜霜笑呵呵地繞到了憐江月身邊,一挽他的左手,伸長了脖子瞅着行山:“哎呀,你師兄還沒趕我呢,你倒做起他的主來了。”他拽了拽憐江月的袖子,“憐江月,這是你師弟還是你爸啊?管頭管腳也不嫌累。”
憐江月看了看行山,行山原以為他要幫着自己說些話,畢竟從前憐江月無論在師門衆人面前或是外人面前素來偏袒他,可他聽到憐江月只是又問他:“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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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江月的語調是那麽冰冷,就連他的目光……
行山看着憐江月——他的目光也是冰冷的,缺乏神采和生氣,如同一幅筆觸生硬的畫,畫的是一汪碧淨澄澈的死水,死水尚能被風吹皺,畫裏的湖水卻是無論如何也興不起任何波瀾的。行山的心情一時跌到了谷地,他道:“是因為……”
他突然梗住。
他突然是想起了他在耀縣的醫院裏醒來時和風煦微之間的一番對話。風煦微告訴他:“你師兄自己跑了。”
“那他跑去了哪裏?他的記憶可能時好時壞……他是不是還以為自己是什麽李帥?”他着急地詢問,着急要下床去找憐江月。風煦微按住了他的肩膀,道:“行山,你不要自己騙自己了,你和他十幾年師兄弟,你還看不出來他根本就沒有失憶嗎?”
行山還是堅持:“一定是因為他的記憶時好時壞,你怎麽不攔着他?應該帶他來醫院啊。”
風煦微氣道:“我攔着他?他有手有腳,還很有自己的主見,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我攔得住嗎?我攔他幹嗎?”
行山結巴了:“外面很危險,他沒了一只手,他……”
風煦微不屑:“我看他是餓不死的,你也別管他了,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吧。”
行山一時氣惱:“你管不着他,還管得着我了?”
風煦微就笑了出來,拍拍他,說道:“好,我都管不着,我管好我自己總行了吧?管好我自己再也不摻和他拿些破事了,他愛活活,愛死死,他要是死了……”風煦微撇過頭,“那我真是徹底清淨了。”
行山還是氣憤:“你別咒他啊。”
兩人都不出聲了,行山自知方才有失禮之處,便和風煦微輕輕道了聲歉。風煦微問他道:“憐江月的影子不見了,你發現了嗎?”
行山道:“有時候他看着我,我知道他是認得我的,但是我們之間好像隔着一層什麽,影子消失和這種隔閡是不是有什麽關系?”
風煦微站在醫院的窗口,陽光照在他身上,一道斜斜的黑影躺在他的腳邊。風煦微看着那影子,道:“人在很暗的地方時,影子和黑暗融為了一體,是看不到的,而人在陽光下……”他頓了頓,“假如人在陽光下是沒有影子的,是看不到影子的,或許是因為陽光根本無法侵犯他的領域,他不再被任何外物所擾,佛經裏不是說了嗎,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或許是一個道理。”
行山并不在意這些玄妙的偈語,執着地追問着:“你真的沒問他要去哪裏嗎?他真的什麽都沒透露嗎?”
風煦微說:“我問了啊,他也不知道,”隔了會兒,他又說:“你要是想找他,或許可以河南的石頭村等一等,我猜他一定會回去那裏,只是不知道他在外面游蕩多久才會回那裏。”
“石頭村?他爸過世的地方?”行山尋思了番,問道,“曲九川的事情你和他說了嗎?”
風煦微點了點頭。行山道:“以師兄的秉性,我猜他會去洛陽調查光華超市的命案,追查曲九川的下落,他肯定會自責是他連累了曲九川。”
風煦微嘆了聲:“你要去洛陽就去洛陽吧,我也只是猜測,講不出什麽緣由,只是一種感覺罷了。”
于是,行山出院後就先去了洛陽,在光華超市周圍打聽了一圈都沒人見過一個長發獨臂的男人,無奈之下,他只好來到了石頭村。他來石頭村其實也才兩天,他沒想到的是這第三天就真的讓他等到了憐江月。見到憐江月的那一瞬,自然是喜不勝收,可同時,他又有些不甘,難道風煦微真的比他更了解師兄?可風煦微和師兄在一起的時間滿打滿算能不能湊個半年出來?他們師兄弟可是實打實地在同一屋檐下住了十幾年,彼此可謂知根知底,但偏偏是風煦微猜中了……
想到這裏,行山不願服輸似的,說道:“我猜師兄會來這裏。”
“哦?你怎麽猜到的?”青夜霜不合時宜地問了句。
行山心一虛,不過他可不想在這小偷小摸,沒個正形的青夜霜面前露了怯,便挺起胸膛,振振有詞:“就是一種感覺,我們十幾年的師兄弟不是白當的,師兄的心思我就算猜不到也隐隐能感覺得到。”
青夜霜聽了直笑:“這麽說那你師兄脫了褲子他是要拉屎還是要槽屁股你也能感覺出來?”
卞家規矩嚴明,男女有別,行山素來也是清心寡欲,哪裏聽過這樣的葷話,登時頭暈目眩,再者又想到是這樣一個污言穢語的人整日跟着憐江月,他氣不打一處來,只想一腳把青夜霜踢去天邊,礙于憐江月在場,他不好發作,只能攥着衣角暗暗發怒。
青夜霜直覺敏銳,又去挑撥行山:“好濃烈的殺氣啊!”
這時,憐江月道:“到了。”
三人停在了一座小院前,那院子用一圈木籬笆圍着,半人高的籬笆門虛掩着,一輛生了鏽的自行車拴在一根籬笆柱邊。院後是間矮磚房。
憐江月進了院子,又進了屋,灰塵彌漫,他咳嗽起來,眼睛都睜不開了,就聽青夜霜在他耳邊說道:“你爸以前收舊貨的啊?”
憐江月揉開了眼睛,道:“收拾收拾吧,能住人。”
行山也進了屋,豎起了耳朵問青夜霜:“你知道憐吾憎是他爸?”
青夜霜一屁股坐在了一張單人木板床上,頓時他周遭灰塵飛揚,他也不管,大喇喇地躺在了這灰撲撲的床上,從床邊的書櫃裏抽出了一本書,咂吧着嘴邊看書邊說道:“我知道的那可多了去了。”
他細數起來:“我還知道他以前有右手,他和師門決裂,自斷右臂,結果那手又自己長了出來,那新長出來的右手是隕石的材質,還有啊,我還知道無藏通可能找到了新的宿主,加什麽曲九川的,我還知道石河子溝最近找到的那些失蹤了幾十年的人之前全被困在沙漠地下,那沙漠的地下有一個叫遺忘之地的地方,遺忘之地上面還有快樂之地,永恒之地,那群失蹤的人有的變成了幹屍,有的還有口氣,裏頭有個專門研究隕石的教授,我還知道你師兄的項鏈……”青夜霜忽而是從床上翻身起來了,朝着憐江月大喊:“憐江月,你爸這兒好多有關隕石的剪報啊,你快來看!”
憐江月正收拾室內的火爐,聞言就放下了夾煤塊的鐵夾子,走去了床邊,在青夜霜身邊坐下了。青夜霜又從書櫃裏抽了幾本厚厚的筆記本出來,攤開了看着,那裏面多是和石頭村的醫院有關的剪報,青夜霜道:“看來村裏的那個醫院真的不簡單。”
憐江月也翻着這些筆記本:“沙漠地下的隕石能吸收植物和動物的生命力,那落在這裏的隕石呢?”
“會不會和武器冢有關系?”
行山聽的是一頭霧水,就問了聲:“隕石還能吸收生命力?”
青夜霜和憐江月都沒搭理他,青夜霜道:“你去問問那和尚?”
憐江月道:“先去醫院看看。”
他還說:“那了卻寺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一個保證能進去的方法。”
行山在旁靜靜聆聽,試圖整理出個頭緒,卻是越聽越糊塗,幹脆拿出手機搜索起了石河子溝失蹤的研究隕石的教授的新聞。他這一邊看新聞一邊愈發得生氣,風煦微暫且不提,這無緣無故半路殺出來的無賴混子竟然知道憐江月這麽多事情,竟然還像他行走江湖的同伴似的和他有商有量地謀劃起了夜探醫院的計劃。兩人聊得是熱火朝天,仿佛屋裏沒有別人了,行山左思右想,冒出來一句:“那天我看到一股黑煙鑽進了曲九川脖子上戴着的項鏈吊墜裏。”
此話立即吸引了憐江月的注意,他看着行山道:“是不是一塊黑漆漆的石頭?”
行山點了點頭。憐江月道:“可能在新疆遇到我之後,他一直在跟蹤我。”
說完這句,他沉默了,從牆角翻出個鐵皮工具箱,提着走去了院子裏。
行山便繼續收拾整理房間,擦桌拖地,勤勤懇懇。那青夜霜還是悠閑地在床邊坐着,看着忙碌的行山,嬉笑道:“師弟,你好賢惠。”
行山眼皮都沒擡一下,問道:“你和師兄走了很多地方?”
“你對你師兄是不是有點意思?”
“你胡說什麽?”行山瞪了眼青夜霜。
青夜霜上下打量他,擠眉弄眼地說道:“那你幹嗎牛皮糖似的粘着他?”
“我看你才是口香糖吧?”
青夜霜枕着手臂仰面躺下,眯縫起了眼睛,似是在回味連日來的個中滋味,說道:“別看你師兄只有一只手,是個殘廢,還動不動就喘不上氣,不過這窗上功夫倒還真挺不錯。”
行山扔下手裏的拖把,走了出去。
憐江月正在院子裏修自行車。行山就找了張板凳,坐在他邊上,給他遞扳手,遞潤滑油。行山說道:“以師兄的脾氣,我還以為師兄不會再碰這些鐵器零件了。”
“以前确實是這麽想的,但其實沒這個必要。”憐江月說道,他問行山,“你想帶我回卞家?”
行山垂下眼眸:“我就想大家知道你不是個十惡不赦,忘恩負義的人。”
憐江月發出兩聲笑聲,聽到他這笑聲,行山一看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溫和體貼的師兄,行山又說:“禾師傅和馬師傅兩位前輩也在師父的葬禮上出來說話了,希望大家不要找你的麻煩,無藏通确有其人,你是一時被他蠱惑了……”
“蠱惑?”憐江月低吟着這個詞,抓着腳踏轉動車鏈,莞爾,“随便他們怎麽說吧。”
他既不想反駁,也不想解釋,更沒興趣打聽了解在卞如鈎的葬禮上到底發生了些什麽。此時此刻,他只想修好面前的這輛自行車。他是沒話了。
行山卻以為是因為自己提起了卞老師父,惹得憐江月生了悶氣,正自責,就聽牆邊的窗戶打開了,就看那青夜霜探出了半個身子,趴在窗口,手在牆上意興闌珊地拂掃着,眼皮耷拉着,道:“好無聊啊。”
他一眨眼睛:“距離晚上還有好久啊,長日漫漫,欸,不然我們三批吧?憐江月,可別浪費了你師弟對你的一腔濃情蜜意啊!”
憐江月拿抹布擦了擦手,什麽話也沒說。
行山道:“我去買些菜。”臉上又紅又白的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