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5)
第41章 (5)
果然有人類在這一層活動。憐江月定睛一看,這些人裏有男有女,穿着打扮都很像電視電影裏的那些原始人,不是在身上套了個麻布罩子,就是簡單地用動物皮毛圍住屁股。無論男女,都能見到光着膀子的。他們的身材都很健壯,手臂肌肉鼓鼓的,小腿肚看上去硬邦邦的,膚色在火光得照耀下閃着潤澤的光芒,比遺忘之地的人看着神氣許多,也更有活力。
他們手中高舉的數十把火把還照出了一顆顆結在那些仙人掌身上的,五顏六色的仙人掌果。
打頭的是一個拿着一根木棍的年輕男子。
這隊人進入仙人掌叢後,接二連三地發出歡呼聲,還有人手舞足蹈了起來。那年輕男子走了一陣後,在兩棵都結了不少果子的仙人掌中間停下了。其餘人便都跑到了他背後去,離他遠了些,年輕男子在兩棵仙人掌間徘徊,似乎在思考,猶豫着什麽,片刻後,他揮起木棍打向其中一棵顏色較深一些的仙人掌。一棵碩大的仙人掌果落了地。它比一個成年男子的拳頭還要大。年輕男子彎腰撿起了仙人掌果,抽出腰間配着的匕首,一刀劃開果實,紫紅色的果肉擠出了果皮,男子扔下匕首,用手抓了一把果肉就塞進了嘴裏,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那群尾随他的男女全都伸長了脖子,前後左右一陣亂看。山與~息~督~迦。
忽地,吃着仙人掌果的年輕男子痛呼了一聲,捂住右邊臉頰倒在了地上。一只不知從哪裏飛出來的烏鴉正在不停地啄他的腦袋,啄他的手背。
其餘人歡天喜地地采摘起了那棵深色仙人掌上結出的果實。
烏鴉飛走了。年輕男子躺在地上蜷縮着身體,看上去十分痛苦,人們不再收集果實,一個男人将年輕男子拉了起來,他還捂着臉,滿腦袋的血,還有血從他的指縫裏往地上滴。年輕男子低着頭,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挪動。他又走到了一些結出果實的仙人掌前了,又是由他先去打果實,吃果實,這一次,憐江月看清了,就在年輕男人吃得起勁時,一只巨大的蜜蜂從那被剖開的仙人掌果裏飛了出來,對着年輕男子就是一紮,接着,果實裏又飛出了許多蜜蜂,圍着年輕男子。
沒有人去幫助他,其餘人就只是采摘剩下的飽滿的仙人掌果,興高采烈的。年輕男子在地上打着滾,不斷發出慘叫。
憐江月忿然道:“他們讓他探路,也不管他的死活,這不是欺負人嗎,真是可惡!”他對玲珑星道:“你在這裏等着,我去去就來。”
他就下到了仙人掌叢,一把奪過一個人手上的火把,驅趕了圍着年輕男子的蜜蜂,衆人愕然,當下停止了收集果實的動作。
憐江月去查看那年輕男人,他的腦袋腫了一圈,眼睛成了兩道縫,好在人還有一口氣。他就要帶他走。這時,一個女人跳出來,說道:“你是什麽人?你想幹嗎?”
“他就要死了,你們見死不救,還不準別人救?”憐江月說道。
那女人約莫三十五六,一頭亂糟糟的長發,左右臉頰上抹有幾道白色粉痕,脖子上挂着串犬牙項鏈,腳踩草鞋,套着個麻布罩子,活似個原始部落的女首領。她看了看憐江月,笑着道:“你不是這裏的人。”
她對左右咕哝了句:“不用管他。”就率衆人轉身走開了。
這群人又是手舞足蹈,歡天喜地的了,由人群中走出來的另一個青年男子領路,繼續往仙人掌叢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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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江月背起那年輕男子也要走,這時,年輕男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腫脹的嘴唇微微蠕動着,似乎要說些什麽。憐江月便把耳朵湊到了他嘴邊去聽。
“你……要……幹什麽……”
“我來救你啊,那些人是拿你探路呢,”憐江月一想,“等一等,該不會他們抓了你的家人威脅你?告訴我,你家人被他們關在哪裏,我一起把他們救了。”
憐江月還道:“你別怕,那些人傷不到我的。”
不過,剛才那些人在他救下這個年輕男子時也并沒有要和他展開争奪的意思。他們似乎并不在意就此損失了一個探路的人……
而且為什麽會有蜜蜂從仙人掌果裏飛出來?之前的那只烏鴉也是從仙人掌果裏飛出來的嗎?
憐江月一看那年輕男人,當務之急是要清理了他臉上那些蜂針,這快樂之地有這麽多植物,或許能找到些治療蜂毒的。他就伸出手要去拔那些密密麻麻的黑針。
年輕男子忽而搖起了頭,用力将眼睛撐開了些許,看着憐江月,幾乎是在用氣聲說話,道:“你不是這裏的人。”
憐江月拉過他,道:“先別管這些了。”
年輕男子又道:“我是自願的,我願意用我的犧牲換來大家的快樂,而且我也覺得很快樂。”
憐江月微微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人傷成這樣了,還說自己很快樂?
年輕男子爬了起來,用雙手托住自己的腦袋,繼續說道:“在這裏,快樂都是短暫的,随時都伴随着生命的威脅,但正因為快樂的短暫,快樂的濃度才更高。”
他的聲音又低又緩:“我們看到美麗的花朵,驚嘆花可真美麗,我們感到很快樂,能找到這樣一朵美麗的花。當我們伸手去采這朵美麗的花時,一只老鷹從花朵的後面飛出來,啄瞎了我們的眼睛,于是,當我們再回憶起那朵花時,它便更加的美麗,它曾經帶給我們的快樂比別處的美麗花朵能帶給我們的更多……”
憐江月愕然道:“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麽嗎?”
他暗自思忖,可能蜂毒已經影響了年輕男子的中樞神經,引起了神經錯亂。看來這年輕男子命不久矣。
年輕男子笑了起來,但因為他的喉嚨也是腫的——他整個身體都發了紅,腫了一大圈,他的笑聲聽上去像一只正在不斷漏氣的氣球。
他的人像一只不停被充着氣的氣球。
砰!
氣球炸開了。
歡快的,仿佛在慶祝着什麽的歌聲遙遙傳來,一排跳躍的火光燒到了天邊去。月亮安靜地凝視着地面,銀河橫在夜空中,仿佛一道新割出來的傷口,鹽粒似的星星散落在傷口周圍。
玲珑星牽着馬過來了,他拿外套擦了擦憐江月的臉,挂去了他脖子上,就要翻身上馬。
“等等。”憐江月喊住他,從年輕男子的殘骸中翻出了一條皮裙,遞給玲珑星。玲珑星穿上皮裙,抓着他的手,用臉蹭了蹭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
憐江月摸了摸他的頭發,不忍去看地上那些殘肢斷臂。
他也上了馬,默默往前行了一陣後,他突然問起玲珑星:“你的家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家!”玲珑星走在他邊上,擡起頭,眼睛閃亮,聲音響亮,一指北面的高山,更響亮地說:“家就是家!”
提起家,玲珑星一陣興奮,當即往北飛馳而去。憐江月拍馬追趕,風聲獵獵,北方的高山巍然聳立,明月銀河交輝燦爛,他的心情漸漸輕快舒暢了,漸漸地,将先前那血肉模糊的場面抛去了腦後,跟着玲珑星策馬疾行。
他又嘗到了自由的,無拘無束的滋味,甚至比先前感覺更自由,更無拘束,此時此刻,他仿佛更能感受到世間萬物的一呼一吸,他自己的一呼一吸,他好像活得更“實在”,活得更“生動”了。他在風裏笑了出來。
他們兩人兩馬到了一條小溪邊,聽到潺潺水聲,憐江月有些口渴了,就住了馬,說:“我弄些水喝。”
玲珑星卻一喝,跳下了馬,抓住了憐江月,牽着他那灰馬脖子上的藤條就把馬從溪邊扯開。灰馬沒有反抗,還很聽話地轉過了身,背朝着那小溪。
那年輕男子被蜜蜂圍蜇的畫面突然是躍到了憐江月眼前,他便撈了顆石子扔進小溪,石子落進去,哧一聲騰起一縷青煙。憐江月要靠近去看看,玲珑星又拽了他一下:“不行!”
憐江月比了個安撫的手勢:“我不去喝水,就去看看。”
他走在溪邊,往裏一看,根本找不見什麽石子,他又找了塊大一些的石頭扔下去,那石頭眨眼就化成了一道煙。煙味并不刺鼻,那溪流也是普普通通的一條溪流,水下甚至還能看到水草。
憐江月卻也不敢再靠近它了。他和玲珑星回到馬上,玲珑星的黑馬跳過了溪澗,憐江月的灰馬也躍過了它。自此,憐江月再不敢随意亂找吃的喝的,餓了渴了便和玲珑星商量着停下來歇一歇,玲珑星會去找水和食物。他們白天趕路,晚上休息,從平原到了那高山山麓,再沒遇到過一個人類。
山上氣候溫和,并不會過于潮濕悶熱,綠樹成蔭,百花争豔,果樹随處可見,每一棵都結滿了香氣四溢的果實。樹林裏還有不少小河,瀑布,每一處都清可見底,都能看到魚兒游動。百靈鳥在山間歌唱,蝴蝶在林中采蜜。在山裏走了幾天了,他們都沒遇到任何猛獸,晚上睡覺時,也沒有蚊蟲鼠蟻來打擾。可在憐江月看來,他們的生存環境卻更嚴峻了,可謂危機四伏,有一次,玲珑星都差點着了道,要不是憐江月眼疾手快,他差點在摘野漿果時被蜜蜂蜇了。
憐江月似乎有些理解那年輕男子臨死前說的那番話了。
危機讓快樂變得更真實。危機讓人産生了一種劫後餘生般的狂喜,差點死了的人可不是看什麽都是美的,做什麽都是快樂的嗎?光是還能呼吸就能讓人樂得合不攏嘴了。
這山裏其實并沒有一條清晰可見的上山的路,越往上去,山體傾斜得越厲害,馬幾乎找不到落腳點了,憐江月和玲珑星就把兩匹馬放了,手腳并用地爬山。
他們照舊是白天趕路,晚上休息,吃喝雖有些窘迫,尚能果腹,渴不死也餓不死。有一晚,兩人獵着了幾只野兔,憐江月飽食了一頓肉餐後,甚至他此前人生吃過的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這一頓。他美滋滋地想,世上最快樂的事也不過如此了,就算現在死了他也甘願。他就要美滋滋地睡去。可突然之間,他打了個寒戰。
他不想死在這裏。
他感覺到,他必須盡快離開這片快樂之地。否則,或許在不久的将來——或許就在明天——他就會心甘情願地在一頓飽餐後自己結果了性命。并且還會懷着一種快樂,一種滿足死去。
人生的快樂怎麽能僅限于活命,僅限于填飽肚子呢?
憐江月就喊醒了玲珑星,催促着他連夜趕路。玲珑星對此意見不大,他巴不得早些回家。他似乎并不受那種劫後餘生的狂喜影響。他仍舊保持着敏銳的直覺,吃得不多也不少,時刻警惕,只有在憐江月身邊睡覺時他才稍微放松一些。他喜歡抱着憐江月睡覺,喜歡抓他的頭發,用臉蹭他的手背和頭發。他還喜歡舔他的嘴巴,舔他的耳朵。
他學東西很快,憐江月舔了他下面一次後,他就學會了,常要舔他,用上面的嘴把他的陰莖吃得濕答答的,再用下面的嘴把它吃進去。玲珑星的性欲旺盛,一旦做了,整夜都要,直做到腿合不攏,屁股裏都是精液了,還抱着憐江月一口一口親他的頭發,不肯撒手。
他似乎并不受那種劫後餘生的狂喜影響。他仍舊保持着敏銳的直覺,吃得不多也不少,時刻警惕,只有在憐江月身邊睡覺時他才稍微放松一些。
他依戀着他,憐江月又何嘗不依戀他呢?要不是玲珑星,諒他的身手再好,在這山裏或許也活不過三天。
因此,一想到玲珑星是要“回家”去的,要回到那個神秘的冒着綠光的森林。憐江月是一陣不舍。
有一天晚上,兩人用藤條在樹間搭了個吊床,躺在那搖搖晃晃的吊床上,憐江月問玲珑星:“還是你跟我回去上面?”
玲珑星反問他:“你跟我回家?”
憐江月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發,摟住他,說道:“說說你的家吧,你什麽時候離開的它?”
玲珑星指着天上,說:“玲珑星!”
他們已經很接近山頂了,這裏的樹葉伸到高處就直接伸進了一片黃雲中。無論白天還是夜晚,他們看到的都是一片黃泥水似的天空。
一粒黑色的光點在黃色的天空中閃了閃。
憐江月認真地看着這粒黑亮的光點,天上再看不到別的星星了,只有這顆黑星閃耀着。他不禁問道:“真的有這樣一顆星嗎?玲珑星……”
玲珑星用力點頭,盤腿坐了起來,仰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說:“馬的眼睛,天上的星星的馬的眼睛!”
憐江月也坐了起來,也仰起了頭,他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想到了憐吾憎:“我爸有一匹馬,他應該很喜歡那匹馬,他給他起名玲珑,難道是因為這顆星星嗎?”
玲珑星說:“我沒有爸爸,但是我有好多馬。”
憐江月低下頭,笑了笑。
玲珑星又說:“樹死了,花死了,馬死了,都會去那顆星,都會回家。”
“可是你還沒有死啊,你為什麽也要回家?”
玲珑星搖了搖頭:“不知道,它要我回家,它呼喚我……”
他用兩只手圍住了憐江月的右耳:“你聽!”
憐江月什麽也沒有聽到。風噤了聲,樹葉不再拍打嬉戲,種子不再奮力破土,花朵不再撐開身體,螢火蟲不飛了,時間也停下了步伐。
黑色的玲珑星在天上閃爍着。
“聽到了嗎?”玲珑星放下了手,圓睜着眼睛,充滿期待地看着他。
憐江月一抓耳朵:“聽到了,你的家說,快睡吧,睡醒了,明天就能去上一層了。”
玲珑星皺起眉,咬了他的手一口,把他壓在了吊床上。憐江月笑着看他,玲珑星又要來咬他,可嘴到了他的下巴邊上,卻只是親了親他。接着,他伸長手臂,抓了把空氣,一拍憐江月的心口,捂住那裏,說道:“玲珑星在你心裏了,你帶着走。”
憐江月一時黯然,沒再說話,睡去了。
第二天,他們就穿過了那發黃的雲霧,爬上了山頂。
到了山頂,玲珑星伸手摸了摸仍然圍繞在他們四周的黃色雲霧,一喜,跳到了那些雲上就往前跑開了。他跑進了一片昏黃中。
“等一等!”憐江月追了幾步,一看腳下,他踩着的像是剛才看到的那些輕薄的,能輕易穿過的雲霧,但是觸感卻如同踩在結實的土地上一般。
他回頭一看,根本找不到什麽山峰,他身後只有一個冒在一片黃土地上的尖尖的小土堆。
“沙暴!”
玲珑星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憐江月忙跑過去,抓過了玲珑星,躲進了邊上的一個山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