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
第38章 (2)
實在太暗了,憐江月追了幾步,拿出了手機照明。他照見一些牆壁,伸手摸了摸,質地堅硬,手感粗糙,能摸到許多顆粒狀的凹陷。牆壁上有股海腥味。牆壁是鹹的。
地是沙地,踩上去比沙漠幹硬許多,空氣流動自然順暢。此處似乎是一處幹燥陰涼的地下洞穴。這時,一絲微風自北面徐徐吹來,風中包裹着急促的喘氣聲和雜沓的足音,聽上去像一個人在着急地原地踱步。
憐江月便溯着風向北走去, 不一會兒,他就看到了先前那跑走的男孩兒。男孩兒便是那個着急地原地打着轉的人。憐江月走近了他一些,終于将男孩兒看了個清清楚楚。他看上去确實有十七八歲了,棕蜜色的皮膚,同樣發棕的頭發微微打着卷,五官頗有異域風情。他還是四肢着地,面對着一條平整開闊的大道。憐江月拿手機照過去,雖然看不到這大道的盡頭,可光之所及處也不像有什麽陷阱或危險,男孩兒卻不知怎麽了,瞅瞅那大道,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往左走幾步,往右又走幾步,最後退着走了幾步,一會兒往邊上撞一撞,一會兒張開嘴,咬兩口空氣,兩只手伸到了空中,跟着抓兩下——他抓咬的動作很像野獸。他的眼神也還是野獸一樣的,只是沒有了方才盯着憐江月時的兇狠和貪婪。他就是不往前去。就這麽帶着些許氣憤,些許無奈地轉着圈。活脫脫一匹走投無路,又無計可施的孤狼。
憐江月望着那光所照不透的大道的深遠處,那裏是那麽的黑,仿佛一堵漆黑的牆,又仿佛一個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你怕黑,不敢往前走?”他有些想不通了,“可是你剛才跑那麽快,一頭就紮進了黑暗裏……”
孤狼似的少年并未回答,還是止步不前。憐江月思索了番,站在少年的身後,也不敢輕易往前再踏出一步。少年感知到了什麽危險嗎?他的行為舉止如同野獸,可能他對危險的直覺也如同野獸般敏銳,這是生命的本能,畢竟對于在弱肉強食,危機四伏的野外生活的野獸來說,只要有一點行差踏錯,随時可能搭上性命。而憐江月雖已身懷絕技,對危險和殺意有着一定程度的感知,但他畢竟是個常年在穩定安全的環境下長大,生活的人類,論對危險的直覺,怎麽也沒法和野獸相提并論。
他相信眼前這個狼一樣的少年人确實感覺到了什麽危險。
又一陣風,吹來陣陣蓮子的清苦氣味。與一兮一湍一√。
這味道竟有些似曾相識。
是幻影草!
難道他們面前的這條平坦的大路是幻影草制造出來的幻象?那這幻象背後是什麽?萬丈深淵?刀山火海?什麽樣的危險埋伏在前頭?
憐江月就在地上找到了一塊半只巴掌那麽大的石頭,他卷起右邊衣袖,捏着石頭,往自己的右臂上用力一劃,幾顆火星飛濺。他說了聲:“讓開一些。”
孤狼少年回頭一看他,憐江月又一劃石頭,這一次飛起來的火星更多,石頭邊緣發了紅,他将這塊石頭扔向了那平坦的大道上。
少年躲去了一旁。那大道上突然有什麽燒了起來——是空氣被點燃了,空氣燒了起來——仿佛一只火紅的雛鳥在黑黢黢的半空中緩緩張開翅膀。
黑暗也被燒穿了。雛鳥在瞬間燒成了鳳凰,鳳凰伸展羽翼,席卷了周遭的黑暗,高飛遠走,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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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綠色的石橋出現在了憐江月和孤狼少年面前,石橋的另一頭是一座茂密的森林。幾匹灰狼,幾只赤狐,還有一些野兔,松鼠,站在森林外的草地上,望着它們。
石橋是那麽長,可那座森林和那些動物似乎離他們十分近。森林閃着熒熒的綠光。
石橋的上方垂挂下來許多藤須似的半透明的枝條。這些枝條也在發光,每一根枝條上都能看到許許多多根須分叉。枝條本身就有些像樹根。
石橋左右飄浮着一些半透明的動物,有的蜷着身子熟睡着,有的則向那森林飛奔而去。有鳥,有鹿,還有蛇,一團團的飛蟲,一隊隊的蜜蜂。
憐江月看呆了,一時間有許多的疑問,可同時又覺得這些疑問全都無關緊要,同時,還覺得,一切疑問的答案他早已心知肚明。憐江月的手心忽然發了熱,眼眶也熱了,他發現那些動物也好,那些垂下來的根須也好,半透明的也好,發綠光的也好,它們發出的光芒慢慢在空中織就出一條又一條細流,這些細流都正往那石橋另一頭的森林流去。
就在憐江月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時,那孤狼少年往他腳邊吐出了一個紙團,脫了身上的衣服褲子,就跑到了石橋上。
森林前的灰狼們齊齊仰起脖子發出狼嚎。
憐江月回過神來,撿起那紙團看了看,紙的一面是一份租房合同,另一面畫着一把樣式奇特的鑰匙。鑰匙的頭打制成一個彎月形。
又是一聲狼嚎。憐江月擡頭看去,少年已經跑到了石橋中間。這一聲狼嚎是他發出來的。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憐江月高聲問道。
一群半透明的蝴蝶舞到了他眼前,憐江月屏住了呼吸,他從一只蝴蝶的翅膀上看到了一整片海,鯨魚躍出海面,水上金光粼粼,另一只蝴蝶的翅膀上海龜成群游曳,數百條沙丁魚卷出一個銀色的漩渦,水下生機勃勃,五彩缤紛。
蝴蝶飛走了。
憐江月不由也走上了石橋,他追着那些蝴蝶去。他還想再看看它們翅膀上的熱鬧。
就在這時,石橋似乎不堪其重,發出了一記清脆的斷裂聲。不等憐江月退回去,整條石橋轟然崩塌,憐江月忙去找那還跑在橋上的少年,少年人在空中撲騰了幾下,直往下掉。憐江月踩着石橋碎片,飛身截住了少年,抓着他就說:“該不會是我把橋壓垮的吧?”
少年瞪着眼睛,很是迷茫,似乎無法回答他的問題。那迷茫中似乎還透着一股失落。
憐江月有些過意不去了,一看橋下,什麽也看不到,只有濃到化不開的黑。他苦笑了下,這濃黑不正能施展他的拿手好戲嗎?他就想着要張開影子,托住他和少年,誰知那影子是張開了,托住了他們,眼看他們穿過了一片發黃的雲霧,能看到地面了,可他們竟然還在不停往下墜,竟直接穿過了地面,繼續下墜,接着又穿過了一片藍天,一片綠草地,穿過了一片黑雲,這才着了地。
憐江月和少年落在了一片草地上。
“你沒事吧?”憐江月問道。少年搖了搖頭,蹲在地上嗅着鼻子。
這裏似乎是一個操場,草地周圍圍有四圈跑道。天上挂着個月亮,一道火光由遠及近,一個提着一盞油燈的中年男人的形象出現在了憐江月面前。
中年男人穿着麻布衣衫,笑容可掬,問他們:“從上面掉下來的?”
憐江月點了點頭。中年男人還笑着,也點頭:“那要回上去嗎?”
“要吧……”憐江月不是很确定。他确實是從高處墜落,但這個“高處”首先是在一個地下洞穴中,也就是說他再往下墜那也該是墜入更深的地下才對,可這個地方有月亮,有天空……
剛才他們穿過的黑雲可能就是這個地方的夜空。
夜空的上面是綠草地?
他摸着地上的草,這些草是真的草,那月亮看上去也很真。
憐江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意清晰,他不是在做夢。中年男人這時指着身後的樓房:“我正吃晚飯呢,一塊兒吃一些?”
那少年一吞口水,跟着中年男人就要走。
憐江月笑了,也罷,他經歷的奇怪的,常理無法解釋的事情還不夠多嗎?且走且看吧!
他也有些餓了。
他和少年就跟着中年男人進了一幢四層的樓房,走在一條兩邊布滿房間的走廊上。走廊是瓷磚地,牆上刷了油漆,樓裏沒開燈。有的房間的門上寫着“一年(一)班”,“一年(二)班”的字樣,有的則寫着“數學辦公室”。
“這裏是學校?”憐江月問道。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停下了腳步,指着面前的房間,笑眯眯地說:“這裏是學校教學樓,這裏是我的辦公室。”
這房間的門上寫着:監控室。
他們就進了監控室,室內的一張小木桌上放着幾碟小菜,有葷有素,一瓶啤酒和一碗米飯。
少年見了食物,兩眼放光,過去抓起一只雞腿就啃。啃了幾口,他一瞥憐江月,又抓了只雞腿,塞到他手裏,說道:“救命!”
憐江月拿着雞腿,吃了一口,鹵雞腿,香料味很重。這肉吃上去也是真的……
中年男人還是笑眯眯的,坐下了喝酒,也請憐江月坐。他對少年未着片縷的形象,粗野的舉止似乎見怪不怪。憐江月便問道:“這裏是基地附近的學校嗎?您認得他?”
“這裏是中心層人民路高中。”
“中心層?”
中年男人問他:“你是哪一層的?”他看了看少年,摸着下巴說道:“他嘛,像上一層掉下來的,你嘛……”他的目光轉到了憐江月身上,看了他幾眼,搖着頭,“說不好,說不好。”
憐江月說:“我也說不清楚,我們來的那一層有一座橋。”
那狼吞虎咽的少年突然開腔:“家。”
他大聲地說:“家!”
他嘴裏還塞滿了食物,因此嗆着了,咳了幾聲,拿起男人的啤酒灌了一大口,哇一聲又全吐了出來。男人哈哈笑着,起身道:“我去給你拿水。”
他就走開了。
憐江月拍着少年的背,問他:“你是說橋那頭的森林是你家?”
少年看了看他,一擦嘴,指指自己,說:“玲珑星。”又指指天花板,“回家。”
“玲珑星是你的名字?”
少年就在桌上用油光光的手指寫字,又說:“星星,天上星星。”
憐江月也寫了寫自己的名字,笑着說:“巧了,我是月亮。”
玲珑星坐在地上,仰起頭看着他,一伸手,抓住了他的頭發,喊了聲:“阿依。”
他又一指一扇小窗,說:“阿依諾爾。”
他跑到了窗邊,推開了窗戶,仰望着什麽。
中年男人拿了兩杯水回來了,憐江月聞到頭發上的雞肉味,問了聲:“這附近有能休息洗澡的地方嗎?”
中年男人道:“你們要是不嫌棄就在我宿舍湊合一晚,明天我帶你們搭電梯回去。”
“還有電梯能往上去?”
中年男人笑了兩聲:“一看你就是第一次下來吧?”
憐江月尴尬地點了點頭,問了聲:“還沒請教您怎麽稱呼?”
“王保安。”
”保安?”
“你呢?”
“憐江月,江水的江,月亮的月。”
王保安一笑:“明白了,你一輩子的工作是做江邊的月亮,很別致,很特別。”
憐江月也笑了,要是一個人的名字就是一個人的終生職業,他不想做月亮,他說:“孤伶伶挂在天上,可真沒意思。”
王保安卻忽然噤了聲,目光一冷,謹慎了起來,不再說話,低頭吃飯,吃菜,喝酒。憐江月也就沒話了,默默吃了些東西。過了會兒,那玲珑星走了回來,又開始大吃大喝,把桌上的飯菜掃蕩了個幹淨。王保安就帶着他們去了教學樓後的宿舍樓,将他們安頓在一間四人寝室裏,自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