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3)
第36章 (13)
距離晚上九點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千百歲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家看看。
這天是個周末吧?千百歲說不上來,幾月幾號呢?他也不清楚,或許他真的老了,老得記不住時間,老得被時間抛下了。
千百歲一個人默默往家去。這天肯定是個周末。在路上閑逛的人可真多,不少都是一大家子一塊兒出行,老人蹒跚地走在最後頭,小孩兒嘻嘻哈哈地跑在最前頭,中間那一輩要麽舉着手機拍照,要麽一手想去挽着老的,一手要去牽着那小的,嘴裏是千叮咛萬囑咐,爸,你慢些走,小子,小心着馬路上的車的!
千百歲有個獨生子,還有個大孫子,見了這些其樂融融,合家歡樂的場面難免觸景生情,腳下生風,眨眼就到了自家小區門口。
他得有好幾天沒回來了?三天?五天?一個星期?他也說不上來,說不清楚。他摸了摸褲兜裏揣着的手機,這手機還是上次從家裏出來時随便塞進兜裏的,開了震動,一直也沒想着用,如今剩了百分之十的電,10086找過他幾次,農業銀行發來了幾條充三十花費減五塊的促銷短信,除此之外沒人找過他。
千百歲仰頭看了看,找見自己那戶的陽臺了,窗戶關着,晾着被單和衣服。兒子應該在家吧?這還沒到中午,兒子一定在睡覺,昨晚又熬夜了嗎?熬夜看手機,看電腦都可傷眼睛了,他得和他說一說。兒媳婦和孫子興許出門了,這要是周末,這個時間,周六,孫子要去學鋼琴,周日,孫子要去學英語。他們家雖然不富裕,但也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孩子也很辛苦吧,最近又都學了什麽新曲子,新單詞呢?他得問一問他。兒媳婦也是個操勞的命啊,平日裏要上班,他這個爺爺最多也就只能幫着接送孩子,可孩子周末的兩堂業餘課,家長都要旁聽,他聽不了,那就都是兒媳的活兒。
兒媳還要做飯,洗衣,打掃衛生。他看她太辛苦,就想幫着做一些家務活,可下廚,他只會下個面條,孫子不愛吃,兒子吃了也直皺眉。唉,他年輕的時候一個人走江湖,那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加上他光顧着學這個學那個,求知欲蓋過了口腹之欲,他對吃一點都不講究。成了家,老婆一身好手藝,他更沒了學廚的心思,前幾年老婆走了,他倒想學學做飯,也好還原老婆的拿手菜慰藉慰藉兒子的五髒廟。兒子想念母親,他看得出來。可怎麽也學不像,兒子吃了不樂意了,說:“您以後還是別做飯了,吃了您做的,我都記不得咱媽做的是什麽味兒了。”
千百歲走進了居民樓,腳步忽然沉重了。這世上也有他學不會的事啊。
不光做飯他學不會,做不了,不敢再做,洗個衣服也不成。手洗吧,兒子嫌不幹淨,機器洗吧,兒媳看到他把襪子和內衣內褲一塊兒洗,臉都綠了,又看到他把羽絨服,毛衣,大衣也都一起放進機器洗,再也沒讓他碰過洗衣機。千百歲也不敢亂洗衣服了。打掃衛生吧,擦地,拖地,他能幹,幹得還很賣力,很快。可有一次,親家上門來做客,他正掃地,親家母就把兒媳給數落了一通,讓你爸彎着老腰掃地,你是吃幹飯的?他就幫着說了幾句好話,親家母聽了更生氣,差點沒打自己女兒。自此,兒媳見了他要幹家務,說什麽都不讓了。他偷着幹,還要惹她眼睛紅。兒媳也不容易,怪可憐的。他就不給她添堵了吧——他就只好在家老老實實做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老太爺。
想到這裏,千百歲的呼吸也變得沉沉的了。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于是他就學了武,就去學各種雜活累活,各種繁瑣的技術活兒,可人一老,無論他有多少本領,多大的本領,這百無一用的必是老人。
這時,千百歲到了家門口,輕手輕腳地開了門,進了屋。
“爸?”
兒媳婦竟然在家,圍了條圍裙站在餐桌邊擀面,兩只手上都是面粉,看到他,臉上有些吃驚。孫子竟也在,正坐在客廳看電視,瞥見千百歲,沒什麽表情,眨了眨眼睛,又繼續看電視了。
兒子不在。
千百歲奉上個笑,和兒媳打了聲招呼:“都在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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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換鞋。”兒媳看着千百歲的腳,皺緊了眉頭。千百歲忙脫鞋。兒媳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朝他走了過來,說着:“和您說過多少次了,進門要換鞋……”
到了千百歲跟前,兒媳皺起了鼻子,拿起他的鞋要往陽臺去,這雙鞋穿了幾天,土裏走,水裏去的,太髒了。千百歲忙要去拿,說:“我自己曬曬,擦擦。”
兒媳便将鞋塞給了他,鑽進了廚房。孫子跟着進了廚房,千百歲去了陽臺收拾鞋子,一仰頭,看到那挂着的床單被套全是他那屋用的,他又回頭看了看廚房。他的視力好,看到孫子拉扯着兒媳的圍裙,側臉上是一副不情不願,不甘心的表情。他的聽力也很好,聽到孫子問兒媳:“媽媽,爺爺回來了,那你說他那屋歸我了的話還算數嗎?”
兒媳拽過圍裙:“去去去,看電視去。”
她又說:“等會兒,去把你爸叫起來!這都幾點了,還睡!”
千百歲一看時間,十一點半了,該是午飯的時間了。他放下鞋,就問:“今天中午吃面條?”
“欸!”兒媳在廚房應聲。
“面發好了嗎?”
“正要切呢!”
千百歲就走去餐桌邊,要搭把手,兒媳跑了出來,不肯讓他動手:“您弄了鞋子還沒洗手吧?”
千百歲笑了笑,不太好意思了,這一着急要幫忙,把洗手給忘了。兒媳的眉頭皺地更緊了,低下頭,拿起菜刀,說道:“不用,您看電視吧。”
千百歲又說:“那我幫着洗個菜。”
“都說了不用了!”兒媳的聲音一高,似是很不耐煩了,千百歲不好再說什麽,他這趟回來可不是為了惹家人生氣,惹人窩火的。他便去了客廳坐下。兒媳重重地切面條,重重地收拾桌子。孫子和兒子不見人影,沒個說話的人,唉,要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說些什麽好呢?說些什麽能讓孫子和兒子不會一下就對他不耐煩呢?
千百歲在客廳也坐不住了,無言地回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的房間朝南,關照充足,床上換了一套動物圖案的床上用品了。屋裏的書桌上放着許多書本和練習冊,還放了臺電腦。牆上貼了張足球明星的海報。千百歲走在那海報跟前看了看,海報邊上有個小釘子,這釘子上原本挂着一把木劍,也不知道是不是家人把木劍收了起來。
他在房間裏找了一圈。床下沒有,桌下也沒有,衣櫃裏也沒有。
衣櫃裏有什麽呢?
孫子的衣服,兒媳的大衣,兒子的夾克衫,床單被褥……
他的衣服他也找不見了。
千百歲坐在了床上,摸了摸床單,望向床頭櫃。他和老婆的照片也被收去了哪兒呢?他閑着沒事愛翻的《三國演義》呢?
兒子進來了。
進來了,他就問:“這幾天您都去哪兒了?”
他頂着鳥窩似的頭發,比着生氣的眼神。
千百歲道:“到處轉轉去了。”
他問兒子:“我那木劍呢?”
兒子說:“那把刻着伏羲兩個字的劍啊?”
千百歲點了點頭,笑了笑:“你收起來了?”
兒子指着外頭,有些尴尬,目光躲閃了去:“那什麽……小峰整天瞎鬧,劍掉在地上,折了,您要想要,我給您淘寶一把龍泉劍,精鋼的,肯定比您那把木頭的好看。”
千百歲眨了眨眼睛,說:“那木頭劍……”
那木頭劍是有故事的劍啊……
兒子已經低頭看起了手機,千百歲也就低下了頭,沒話了。
兒子清了清嗓子,說:“下單了,吃飯吧。”就走了。
孫子進來了,背上了書包,抱起了一摞教科書,要往外走。千百歲笑眯眯地喊住他,道:“沒事兒,留在這裏吧,這屋你睡,你用,爺爺就是來坐一坐。”
小峰看着他:“真的?”
他的一雙眼睛閃閃發光,千百歲從沒見過他用這樣興奮,這樣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用狗尾巴草給他編過蚱蜢,他用竹板給他做過小車,他還去了五金店沒這個買那個給他做了個變形金剛。他都沒這樣看過他。
千百歲點了點頭,笑容更深了,不由想和孫子再說些話,他就拍拍床鋪,問孫子:“在學校還好吧?”
孫子撇了撇嘴,眼中的光亮黯淡了,還是背着書包,抱着書走了出去。
他也還是走吧。他在這個家裏就只有礙手礙腳,人見人嫌的份,他走了,屋子滕給孫子,他走了,兒媳眼不見為淨了,他走了,兒子就能過得舒坦些,輕松些了吧?
還是再去泯市逛逛吧,千百歲便起身要往外走,還沒走出屋子,他就猶豫了。泯市又有什麽好逛的呢,不光泯市,整個甘肅,整個大中國,他該看的都看過了,該去的地方也都去過了。
他該知足了,該滿意了。
他學了所有想學的本事,結了婚,有了孩子,傳了宗,接了代了。
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今晚,就算死在憐江月的劍下……
憐江月這小夥子的劍法可真精妙,真特別,他千百歲有生之年能見識到這樣的一手劍法,他是死而無憾了。
兒子又在外頭催他吃飯,千百歲的肚子也确實有些餓了。他想最後再去吃一頓羊肉泡馍,龍吟街口那家面店十二點可就關門了。千百歲就出了屋,往大門口去,經過餐廳時,兒媳婦問他:“您又要出門?”
千百歲笑着和家人擺了擺手:“你們吃吧。”
兒媳道:“專程給您留了一碗,本來以為就我們三個吃……小峰就沒吃了。”
千百歲一看,孫子吃的是餃子。兒媳做的是放了不少魚蝦的番茄海鮮面,孫子就好這一口。千百歲一時過意不去,在餐桌邊坐下了,想把面條讓給孫子,孫子卻說吃飽了,兒子吸着面條,說:“您快吃吧,還是不合胃口,做點別的?”
兒媳的臉拉長了,孫子也不怎麽開心,千百歲趕緊呼哧呼哧地吃起了面條。一大碗湯面下肚,他還是惦記着羊肉泡馍,可再要他吃,他也吃不下了。
算了吧,不想了,人生就是會留下些遺憾。羊肉泡馍他這輩子吃得還不夠多嗎?
知足吧!
千百歲默默地去了廚房,洗碗筷。這時,兒媳說了聲:“下午去我爸媽那兒。”
“好。”他應下。
“晚飯您自己吃吧。”
“欸,好。”他又應下。
兒子一家吃了午飯就走了。孫子怎麽今天沒去上業餘課呢?兒子突然去親家那兒幹嗎的?等到他們走了,千百歲才想到這些問題。
算了吧,不想了,沒什麽好想的,這一天過後,他和他們就不會再有瓜葛了。他和他們就是天人永隔了。
他不停地想到他死在憐江月劍下的場景。
他并不害怕,反而很亢奮,仿佛一個久病的病人臨死前的回光返照,他整個人都精神極了。在沙發上打了個盹,養足了勁,天黑之後,他随便吃了些速凍餃子,去洗了個澡,換了身幹淨衣裳,刮了刮胡子,就出門去了。
千百歲走路去的伏羲廟,可不得走一走嗎,這也許是他最後一遭走在泯市,走在這個花花世界了,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去感受這些樹,去感受那些風,去感受花花草草,萬物生命的機會了。
到了伏羲廟,他推門進去,一望,望見邱姐站在那棵橘子樹下,一手拿着一把燒着的艾草,正對着樹幹上貼着的一些紅紙小人熏着。
邱姐也望見了他,笑着朝他揮手:“老先生,您怎麽來這兒了,智美和你說我在這兒,讓你來找我的,有要緊事嗎?”
千百歲問道:“憐小兄弟呢?見着他了嗎?”
邱姐指着大殿:“在裏頭呢,和上官玉盞說話呢。”
她繼續用艾草熏那些紅紙人,念念有詞:“保佑上官玉盞身體健康,保佑千老先生身體健康,大家都健康,都健康。”
千百歲就往大殿裏找去。他在酒神像前找到了上官玉盞,左右不見憐江月,那上官玉盞坐在輪椅上,癡癡地仰望着黑漆漆的酒神。
千百歲蹲下來,問她:“見着一個高高,瘦瘦,頭發長長的小夥子了嗎?憐江月,他剛才應是在和你說話,他去哪兒了?”
上官玉盞微微颔首,目光仍高高地舉着:“我正和他說到,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殺了他的第一匹馬,他最愛的馬,他從新疆一路來到甘肅買醉,而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他說他想殺了他最愛的人,他想忘記這一切……”
上官玉盞的聲音逐漸輕了,她發出一聲嘆息:“他問了他一個問題,可他又不想聽到答案,一劍割開了他的喉嚨……”
千百歲還要再打聽憐江月的去向,邱姐笑盈盈地進來了,東張西望,說道:“小憐呢?走了?怕不是先回小包家了吧!走,老先生,咱們也回去,這慶祝的晚飯可還沒開席呢,就等您和老馬呢。”
千百歲不好推辭,邱姐推着上官玉盞往外去,他便跟着,他問了聲:“咱們的酒得大獎了?”
邱姐發出一串爽朗的笑聲:“沒有!萬象酒莊因為違反規則被取消參賽資格啦。”
邱姐還笑着說:“老房子也沒能保住,明天就得搬。”
千百歲愕然:“那你還這麽高興?”
邱姐道:“可也沒什麽好哭哭啼啼的啊。”她喜滋滋地說道,“那些評委喝了咱們的酒都豎大拇指,還有人直接要找我們下訂單呢,這個大方向還是不錯的嘛,再說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千百歲也笑了,他又問:“那酒莊還開嗎?”
“開不了啦,沒酒賣啊,我就回石窟上班去,繼續給人當導游。”
“你是導游啊?那小球跟着你上班?”千百歲看了看上官玉盞,“她還送回養老院嗎?”
邱姐道:“暫時還住那裏吧,”她拍拍上官玉盞的肩頭,說:“小球嘛,他也是船到橋頭自然直。”
“你一個人帶兒子,不容易啊。”千百歲嘆了聲。
邱姐吃了一驚:“誰說小球是我兒子的?”她睜圓了眼睛:“我還沒結婚呢!”
千百歲也是吃了一驚,邱姐道:“我還在石窟當導游的時候,有一天就看到個小孩兒坐在景區門口,光是玩手機,也不說話,我就在景區裏廣播啊,找家長,沒找着,我就帶着他去吃了頓面條,他就跟着我了,我姓邱,同事就管孩子叫小邱,我說也不是我的孩子啊,就叫小球吧,你看他的腦袋圓滾滾的,像個小球,挺可愛的吧?”
兩人對視了眼,突然都沒話了,又突然地都笑出了聲音。
此時,已經能望見包家的大鐵門了,就看到包仁慧和一個女人正在門口說話。
“那是小包的媳婦兒小高。”邱姐說。
初夏的晚風将這對夫妻的談話吹進了千百歲的耳朵裏。包仁慧道:“你別來和我煩這些。”
小高說:“你盡幹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小高又說:“你和我說出差出差,一出就是一個禮拜,我早知道了,你們公司最多也就出過五天的差,你是不是回了泯市就來老房子這裏住?”
包仁慧說:“煩不煩?”
“你妹怎麽回事?去日本?她會日語嗎?誰出錢?她倒好,逃得遠遠的,就知道要你這個當哥的擦屁股。”
千百歲和邱姐走近了,包仁慧和小高都閉了嘴,小高低着頭站着,包仁慧點了根煙,沖千百歲一笑:“老先生來啦!進去坐吧。”
千百歲看了看小高,看了看包仁慧,看了看他臉上的笑。
煩心的事一樁又一樁,沒個頭。能怎麽辦呢?人活着不就是被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愛人,被生活這麽折騰嗎?
笑吧。
笑一笑。苦中作出來的樂那也是樂啊。
千百歲對着包仁慧也笑了笑。
進了院子,屋裏的餐桌擺到了院子裏,那包智美正和馬遵和小球一塊兒看手機,馬遵似是不好推脫,極勉強地坐在包智美邊上,眼神亂飛。飛到千百歲和邱姐這兒,他興沖沖地朝邱姐直揮手:“憐江月呢?小包說和你在一塊兒呢,我找了他一圈了,他得和我回平陽啊!”
包智美用力拽了馬遵一下:“到你啦!快點!”
馬遵就點了手機一下,包智美嗚呼哀哉:“又沒中!”
包仁慧遠遠地罵道:“你他媽能幹點正經事嗎?”
包智美縮起了肩膀,低下了頭,又是很怵她哥的樣子了。邱姐伸着脖子,趕到包智美邊上,問道:“你們幹嗎呢?我和上官也參與參與。”
上官玉盞昏昏沉沉的,仿佛失去了意識。
“抽武器啊。”包智美輕聲說,“抽到發金光的,這個游戲號能賣五十萬!=……”
千百歲問他:“看見憐江月了嗎?”
包智美搖了搖頭,邱姐忽然指着天上,喊了起來:“看!燒紅的月亮!”
衆人紛紛仰頭望向月亮。
淡紅色的月亮上似乎閃過了一個人的身影。千百歲和馬遵幾乎同時往院子後頭繞去,兩人互相看了看,神色竟然一樣的凝重。馬遵說道:“還沒請教老先生師從哪門哪派。”
千百歲道:“無門無派,無名小卒。”
馬遵一打量他。千百歲又道:“我和他約好了今晚比試身手。”
馬遵道:“這人我今天必定要帶走。”
兩人就都要上屋頂。卻聽得身後一個稚嫩的聲音喊住了他們。
千百歲回過頭,看到小球,笑着和他揮揮手:“別管我們,你去玩兒去。”
馬遵也笑着,附和着意欲打發小球走。小球牢牢盯着他們,說:“他不會和抱着必死的決心的人比試的。”
他還說:“他也不會去他不想去的地方。”
千百歲轉過了身,望着小球,孩子的聲音雖然稚嫩,說出來的話卻是擲地有聲。
馬遵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他警惕地站在牆下。
小球把手機遞上前:“試試手氣?”
他的身上暗暗的,手機屏幕很亮,照出他細瘦的手腕,極小的右手。
千百歲又一仰頭,月亮似乎離他近了些,他伸出手,摸到片片涼風,忽而一陣坦然。
想死還不容易嗎?就不在今晚了吧,今晚,他這口無水的井就在燒紅的月亮下坐一坐吧。等今晚過去……千百歲一笑。等今晚過去,他還是會煩惱,還是會憂愁,唉,誰的日子不是這樣呢?包家兄妹的矛盾還沒解決,包家的酒莊也沒保住,明天這地方就不屬于他們了,上官玉盞還是那麽糊塗……
千百歲看着小球,也許,人活一世就是來煩惱,來憂愁的,日日開心,夜夜無憂的只可能是天生的醉鬼,一輩子雲裏霧裏,這樣的人來人世一遭和不來這麽一遭又有什麽分別呢?他見了姹紫嫣紅就笑,見了殘花敗柳也笑,這樣的快樂和無憂,也許有人要,但他千百歲絕技不要!
罷了,就讓他繼續煩惱,繼續憂愁吧!包家的事或許他能幫上一些忙,或許他能幫着邱姐照看小球,或許他在家裏也還是有些用場的,他這把老骨頭沒人肯要他幹活,可他有一雙巧手啊,他就做些小玩意兒賣賣,說不定能成,說不定能貼補貼補家用。他老了,時間抛下了他,咳,這不正好!那他就能在時間的眼皮子底下肆意妄為了!
千百歲接過了小球的手機,點了點屏幕:“試試就試試。”
馬遵湊過來看,一嘆氣:“還是沒中!”
他納悶地說:“那小子到底跑哪裏去了?”
沒有人知道憐江月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