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關于名字問題 .....……
小年節, 陸家飯桌上,李氏唉聲嘆氣,沒了兒子, 兒媳又跑了, 小孫女不知所蹤,她這晚年日子過得, 凄凄慘慘戚戚。
陸紹茹的兩個女兒吃飽了,回房練習女紅, 蔔耀廉失蹤半年, 陸紹茹深知那死鬼躲債去了, 大罵祖宗十八輩狗彘王八蛋, 輾轉尋了幾次,卻是杳無音訊, 人間蒸發了似。先前攀附上了京畿府少尹的兄弟,混得熟絡了,她便去打聽, 可問了才知,蔡家二公子也失蹤了, 還有幾個膏粱子弟, 活不見人, 死不見屍。
幾家人遞了狀子尋人, 京畿府接了狀紙, 一直說差人尋着, 幾個月過去, 石沉大海。
更讓人不解的是,蔡少尹被莫名其妙罷官了,安了個什麽賄賂的罪名, 貶到邊關小鎮當馬倌,吏部出具了永不錄用的公告。
京畿府案子多如牛毛,若往深了找,派遣捕快下去,或挨門挨戶搜檢,要花重金,她想,還不如換個老公呢。
齊州的債主堵在門口,還揚言要放火,她咬咬牙,拿出了先前典當冰瓷和玉擺件的銀子,終于擺平了那些人。
她和女兒也成了身無長物的,只能終身賴在陸家,橫豎陸家是欠她的。
門房一位小厮眉目端正,年方二十,因為家裏窮苦,兄弟又多,吃不上飯,所以來站宅門,陸紹茹便選中了他,更重要的是有把子好力氣,女人到了三十,圖的不就是房帏那點樂趣麽,反正男人都長的一個樣,将之叫到房中,試了一番,頗滿意。
那小厮雖嫌棄這老娘們的容貌,可自個家徒四壁,光棍一籮筐,能沾上女人就不錯了,還帶吃帶喝,後半輩子衣食不愁了,陸紹茹還承諾,會帶一筆豐厚的嫁妝,而且這平涼候府,将來讓他做老太爺,小厮聽完,天上掉下個這麽大的餡餅,忙不疊山盟海誓一番。
飯桌上,陸紹茹端着碗說起了二婚的嫁妝,李氏重重撂下筷子,罵道:“姓蔔的死鬼還不知在哪個犄角旮旯躲着,沒準哪日就回來了,你竟要改嫁!還要我再出嫁妝,你也想得出!”
陸紹茹道:“娘你慣是個死板的,也不想想,你攢着那些家底給誰啊,弟弟沒了,你要給我爹那兩個小狼崽子不成。”
說到兒子,李氏五內俱焚,不免又噙了淚:“我得養老啊,還有那孩子,生下來我還沒看過一眼,怎麽說也是你弟唯一的血脈,算來一歲八個月了,我前日去禮部尚書家赴宴,看到幾個小女娃就想起她了,我想給她留一份嫁妝,也算做奶奶的一份心意。”
陸紹茹嗤之以鼻:“人家沒準早随了別人的姓,您還癡心妄想!一個丫頭片子,能為你送終不成,揚幡摔瓦罐,還不如我生個帶把的出來,頂了陸家嫡子的門戶,您身後,也是個善終。”
李氏被說動了:“此話當真?”
陸紹茹指天立誓。
李氏擦幹淚,動搖了。
這時,門房來報,老爺回來了,李氏詫異,不是述職的日子啊,平涼候換過家居服到前廳,一路風塵仆仆,面上還帶着灰土。
坐到上首喝了半盞茶,對李氏說:“皇上寫禦信給我,說看上你兒媳婦了,要納進宮作妃禦。”
平地一聲悶雷!李氏和陸紹茹頓時炸開了鍋,一個說:“看吧,我第一眼就瞧出她是個屬狐貍精的,勾搭人發騷去了,沒成想攀上這麽大一尊金佛爺,她還要當娘娘了!我呸!也不看看自個是個什麽破爛貨色!”
李氏恨的睚眦發指:“賤人!我兒屍骨未寒啊,她這不是明目張膽戴綠帽子嗎!我饒不了她!她還想當皇妃?我不進宮撕爛了她!”
陸紹茹出主意:“娘,咱們找人敲鑼打鼓,滿大街說道去,堂堂聖上,竟與臣下之妻姘合,讓他們臭名昭著!讓滿京城都瞧瞧,當今是個鮮廉寡恥的,慕容家是個爛污槽,養出這等不要臉的小娼婦!”
平涼候直接摔了茶盞,聲色俱厲:“打今起,你母女倆不許離家一步!我已帶回來一重兵卒看家護院,你們從此閉門思過!膽敢有違!即刻逐出家門!宗譜除名!事關我陸氏一門的生死存亡,老子說到做到!”
又對李氏說:“你是個無品無德的主母,這些年我的容忍已到了極限,從前看着兒子的面子,現在兒子去了,我便是一封休書棄你下堂也不為過,你若想百年之後做孤魂野鬼,就鬧吧。”
母女倆被鎮住了。
說着,一叢丫鬟進來,将母女二人圍了,平涼候揮揮衣袖:“從今起,太太和大小姐吃喝拉撒,你們一步也不許離開!”
“是。”
夜,更深露重半人家,星垂平遠闊,竹風蕭蕭送寒聲。
皇帝今日從禦苑帶了一捧新開的白梅,枝丫清俊,玉蕊瓊葩,滿室寒香冽冽,定柔修剪了剪,湃入膽瓶,身後被一雙手臂擁住,粗重的呼吸噴在後頸:“寶貝,随我入宮去吧,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
定柔心頭一慌,有些呼吸困難,笑道:“陛下,我們不是天天在一起麽,宮裏宮外,有何區別,我在這裏很好,你想來便來,不想來便不用來,多自在。”
他正吻得沉迷,聽到這樣的話,擡起頭來,面上露出不悅:“你不是說過嫁給我的嗎,還有,你喚我什麽?”
定柔掙紮了兩下,從懷裏逃脫出來,攏了攏額前的發,轉身看着牆說:“陛下,我一介寡婦女子,又是臣下的遺孀,能得您臨幸,得您庇護已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怎敢奢望進那富貴繁華地,小女子福薄,又是粗鄙之身,望您不要再打趣了。”
他暗自切齒,走過來,定柔忙大退一步,他步步緊逼,劍眉蹙成一條淩厲的弧,目光如幽深的淵井:“你什麽意思啊?委身于我,是為了讓我庇護你?”
她扶着心口,作出害怕的模樣:“陛下贖罪,小女子說錯話了。”說着,雙膝一彎,跪于地,淚盈盈地道:“陛下垂憐,奴家與孩兒,後半生就蒙您護佑了。”
皇帝氣得臉色變了,這個小丫頭,她故意的!
一把扯住她的衣領,攜起來,逼迫四目相對,冷冷地吼道:“再給我說一遍!你知道我厭惡什麽,故意氣我是不是!”
定柔滿目淚娟娟,身軀瑟瑟地抖,這模樣叫他想起了林純涵,不由得煩惡感由心而生,俯唇狠狠在那唇上咬了一口,罵道:“再給我裝!信不信,今晚剝下你一層皮來!”
定柔疼的厲害,心裏早炸毛了,但還是強撐着憐弱,含淚說:“奴家遵旨,陛下息怒。”
他的手捏住了俏美的下颌兒,嘴巴變了形,命令道:“再說一遍,給我好好說話!還有,不許那樣喚我。”
定柔抽泣着吸吸鼻子:“那喚什麽?”
他眼中怒色消去,想了想,腦中豁然閃過一道光,笑逐顏開道:“聽聞民間恩愛的伉俪,稱夫君為郎,稱妻子為卿卿,我們何不有樣學樣,日常我喚你卿卿,夜裏喚你寶貝,你喚一句聽聽看,快!”
定柔後脊心抖了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被捏着下巴,只好硬着頭皮吐出:“趙郎......”
皇帝大大搖頭:“天下皇姓族人千千萬,誰曉得你叫的哪個,不行!還是換成名字吧。”
她犯難了:“隆興......郎......”
這,怎麽叫啊!
他忽而呆怔了一下,意識到了什麽,手上又緊了緊,捏的她發疼,皺眉嗚咽一聲,皇帝手上松開,嬌嫩的肌膚留下青黑的指印,她裝不下去了,氣呼呼地揉着,皇帝問:“我怎麽覺得不對勁啊,你你你不會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吧?天下人都知道,你不知道?”
定柔猛然睜大眼睛,也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轉眸疑惑地看着他,不是裝的,對了,他叫什麽來着?
這反應,不言而喻,皇帝氣的跺腳,面色泛出一層鐵青:“給我說清楚!怎麽回事!”
定柔駭的急退幾步,躲到廊幹後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妙真觀時,除了送菜磨米的大娘,一年也見不了幾個人,大概十歲那年吧,大娘帶了新制的銅錢,說天下改元換代了,新皇帝叫隆興,是個年輕人。回到淮揚那個家,偏巧你去巡狩,我爹娘和姐姐她們,都是什麽當今啊,今上,陛下,進了宮,大家也是這樣叫的,所以我......”
皇帝想挽袖子揍人,瞪視着她:“你在宮裏三年多,就沒問過別人嗎?竟然這麽不把我放在心上!”
對別人你一口一個昭明哥哥,叫的多親昵!
定柔縮了縮身子,小聲道:“我沒事問這個幹嘛,再說您是上皇至尊,不可僭越,說了不是要殺頭的麽。”
皇帝追上去薅住她的胳膊,到榻前,指着那一衾錦被,還留着昨夜歡好的痕跡,怒道:“女人,你都跟我那樣了,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你不覺得滑天下之大稽麽!”
定柔羞愧的低下了頭。
烏木夔龍捧壽長案上擺着一疊奏本,一個蟠螭紋白玉磬,梅子青蓮镂香爐,古銅貔貅筆架,天青釉筆洗,和田玉紙鎮,皇帝平平整整鋪開一張潔白如雪的宣紙,握着女子的手,蘸了朱砂,一筆一畫寫下一個字。
她念道:“禝。”
他将手伸進衣襟,低頭在那雪膩幽香的耳後咬了一下:“記住了,這是你男人的名字!”
她被捏的陣陣戰栗,努力撐着意識:“禝與稷同韻同義,五谷之長,彼稷之苗,彼稷之穗,食糧也?”
他道:“不只如此,偏旁一改,多了另一重意思,乃是祭之祀,圭壁五寸,以祀日月星辰,九鼎大呂,以嘗鬺亨上帝鬼神,鼎定九州,磐固六合。禝,重器也。”
她若有所想:“重器?我爹的名字,不也是重器嗎?”
他心中鄙夷,你爹哪有半點經國重器的樣子,一肚子鑽營茍利!可恨,到頭來還是成了老丈人!
嘴上說的是:“不一樣,槐鼎,良輔之重器,禝,社稷之重器。
我的表字,正是子稷。”
她看了許久,拿起朱筆,重新寫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