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和合 定柔,你回頭看我一……
她從來未想過, 有一天會同這個天下最尊貴的男人坐在一起,開誠布公地暢談心事。
那天,她最後問他:“不是可以禦駕親政麽?我聽師傅說, 太宗在位二十餘載, 四征蠻夷,六伐幽薊, 半數時間都征戰在外,皆由安相代理朝政。”
他沉沉地搖頭:“太宗是開拓之君, 而我注定做個守成之君, 我即位的诏書上祝告說‘茲玺符于江河, 必兢兢躬于大業, 持盈守成,神邸祖考安樂之也’, 為天子者,坐鎮中央,運籌帷幄, 制定戰略方策,派兵遣将, 指揮四方, 譬如九鼎大呂, 磐固九洲。禦駕親征聲勢浩大, 非大廈将傾而不得為之, 邊關那些幹戈, 我是造就衛青的帝王, 卻做不成衛青。”
她望着他,心潮久久不能平複。
“父皇駕崩前,我在他榻前立下誓言, 春蠶剿絲,蠟炬成灰,勢必燃盡自己為己任,但求邊關無狼煙,國中無奸佞,社稷安泰,吏治清明,百姓豐足衣食,這些簡單的字,說來易,做來每一樣都是荊棘叢叢。”
她第一次知道為君如此難,如此難。
放下茶盞,回到織機前,握起手柄,淚水奪眶而出,順着下颔,滴答答灑在絲線上。
皇帝望着她袅娜的背影,眼神凝着痛苦的凄楚。
定柔,你怎就能叫我如此喜愛你,我做了十年皇帝,猜忌、疑惑早就養成了本能,沒想到就因為這個錯失了你。
難道,就讓我一直這樣看着你的背影嗎?
兩個嬷嬷在廚房洗刷炊具,張嬷嬷探頭望了一眼,嘆息說:“只是看着背影都這般癡,真做成了娘娘還不知怎樣千般萬般捧在手心裏寵愛,唉,偏她是個木石心腸。”
茶水涼了複添。
他就這樣坐了一個下晌。
直到歸鴉繞樹,日傍西山,她轉頭過來,皇帝眼中倏忽燃起了光彩,她看了看時辰,忍不住提醒:“兄長,不早了,再不走城門要下鑰了。”
他眼眸一沉,光彩頓逝,湮沒成了黯然。
緩緩起身,雙腿有些酸痹,腳下似負萬鈞,沉重的挪不動,定柔起身,和兩個嬷嬷一起送他到院門外,目送登馬上鞍,擺擺手送別。
高高望着小女子,羽林衛十二騎簇擁着他調轉馬頭,四蹄向前,滾滾揚起塵煙。
到了竹林盡頭,皇帝忽然勒缰回頭,羽林們不知所以,齊齊勒馬,圍在身邊護從左右,皇帝望着小院,女子已轉身進了門,只留下一個綽約的背影,也很快不見,兩扇榆木門從裏頭合上。
他心中不停念着:“定柔,你回頭看我一眼,就一眼,我也絕不會走了,哪怕野草當席,天為被,今夜我守着你!”
他默默等了一刻,卻漫長的如同經年,羽林将催促:“陛下......”
沉痛地阖目,再睜開時,神情只剩了失魂落魄,揮手揚鞭,馳騁遠去。
定柔靠着兩扇門板,垂颔望地,張嬷嬷說:“皇上方才走時,眼睛裏全是不舍,夫人該留一留,何苦這樣。”
定柔幽幽走上樓階,向外眺望,四野空寂,風篁婆娑。
轉而狂奔回房,獨自關在屋內。
眼前浮現大婚那日,白绫帕上一抹鮮亮的痕跡。
靠着門扇滑坐于地,抱膝蜷縮,死力攥着衣角,咬牙不發出一絲聲,哭的撕心裂肺。
慕容定柔,當初是你自己不要他的,如今這樣算什麽!六姐說的對,自己選擇的路,跪着也得走完!你與他,早已是相忘天涯的人。
皇帝回到昌明殿,進西側殿更衣,小柱子指着金絲梨木方桌堆疊如山的器物:“各宮送來了賀禮,再三央求,要您到璇玑殿,娘娘們填了詞,請您去品鑒呢,都巴巴候着呢。”
兩個內監展開一幅畫卷,出自徐昭容之手,臨摹顧恺之的《洛神賦圖》,皇帝淡淡瞟了一眼,揮了揮手掌:“朕累了,就寝罷。”
再珍貴的金玉古玩也及不上她親手做的一碗面,我如今才懂,幸福的滋味,是她系着圍裙為我煮飯,為我忙碌的樣子。
小柱子讓人去送口谕,又問:“不傳晚膳嗎?有壽面。”
皇帝到紫檀書架尋了一冊書,仰在羅漢榻上看着。“朕沒胃口,做個神曲薏仁茶來。”
午晌吃的太撐了,小丫頭拿了個大海碗,盛的尖尖的,把他吓了一跳,結果她自己也是一個大海碗,他笑她,她直接來了一句:“我一直吃的很多啊。”然後竹筷挑起一根擀的細細長長的面,吸溜起來,吃相活似個小獸,他嘗了嘗味道不錯,湯汁鮮香,面條勁道,總不能一個七尺大丈夫連女人都幹不過,索性放下平時的文雅,跟她拼着,結果吃嗆了。
她幫着拍撫了好一陣才平複,在她面前丢人了。
他很英勇的把那碗面吃了個底朝天,差點撐破了肚皮,小丫頭人長得姌袅,那面下肚,卻不見脹,果真奇特。
第二日午間,定柔她們方撂了碗筷,門外蹄聲飛響,皇帝行色匆匆趕來了,進門就問:“飯做好了嗎?”
兩個嬷嬷正洗刷鍋碗,聽見聲音忙奔出來,定柔坐在織機前笑說:“我們吃過了啊。”皇帝生氣地蹙眉,只想狠狠揉搓她的臉蛋:“你怎麽不等我。”
定柔抓了抓頭皮:“您好像沒說今天來這兒用午膳啊。”
皇帝坐到石墩:“沒事,有剩菜拿來也行,我不挑。”
兩個嬷嬷吓得面色都白了,定柔系上圍裙,笑的露出一口米白小牙:“我重新燒幾個菜,稍等一會子,很快就好。”
不多時,石桌炊金馔玉擺上了,熱騰騰冒着香氣,定柔盛了香稻米飯,這次用的豆青釉小碗,皇帝像個勞作回家的丈夫,淨了手,端起大口大口吃起來。
“以後每天午晌,我都來。”他來如風,去也如風,趕回去有議會。
此後,她離了織機,像個等待丈夫歸家的小妻子,每日想盡了花樣,燒出不重樣的菜式,倚在院門邊,望着竹林小路,盼着,等着。
下着小雨的那天,山路滑,他沒有來,羽林衛馳馬送來了口信,她固執地站在門檐下,頭靠門框,良久,一串淚極快地滑下。
我的世界很小很小,而他的世界那樣廣闊,我們注定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秋去冬來,草木蕭索。
屋子裏早早燒了炭,山裏風大,定柔給每人做了厚厚的夾襖,又罩着皮毛小襖,安可穿的圓滾滾,走路都不痛快了。
這天來了不速之客,慕容府的馬車停在門外,溫氏是來勸解女兒的,何嬷嬷回了府宅幾次,架不住溫氏逼問,和盤托出,十一姑娘性子太倔,如今未入幸,還是陸家的寡婦,甚至鬧了觸柱自盡,皇帝不敢勉強了。
溫氏幹脆提議慕容槐親跑一趟,拿出父親的威嚴,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上次不就是這樣,她乖乖進了宮麽。
慕容槐道:“這種不光彩的事讓我怎說,讓她為了家族,給皇帝做情婦,我不能在她面前丢了品德,還是你去說罷。”
溫氏便來了。
定柔深知她的目的,冷着臉不理人,站在窗前,苦笑着問:“母親,你到底為何生我出來?你把我帶到這世上就是為了一次次賣我,拿我換好處的嗎?”
“兒啊,你不能死心眼子,娘可全是為了你們娘倆着想,天下還有比皇上更大的靠山麽......”定柔打斷了她。
哀哀地嘆息:“當年點天燈,你把我推開,何其決絕,你總是這樣,到了要命關頭把我推出來!過後再假惺惺的來挽回,每至我危難,你選擇的都是放開我的手。我們母女許是前世的孽緣,不知誰欠了誰的債。”
溫氏似悶頭挨了一棒,直直僵硬在那兒,愣愣地看着女兒背身伫立窗前,倔強的弧線,半晌紋絲不動,此刻方知對她虧欠深重,到底是身上掉下來的肉,被她如此恨着,一時心如刀剜。
“你當真就對皇上如此無意?”溫氏淚水打濕了帕子,哽噎着。
定柔道:“我即嫁了昭明哥哥就是一生一世,別人再好,也是別人。”
溫氏沉痛無比地下了決心:“那你回家罷,收拾收拾,你祖母留給你的嫁妝,在西湖邊上有套不大不小的宅子,風景甚好,你帶着孩兒回南國守節去罷,我今天先帶走囡囡,明早讓人來接你。”
皇帝一行馳馬到了山腰,迎面遇到馬車,看到“慕容”兩個字,忙下馬,溫氏抱着睡着了的安可坐在車內,掀開車簾,将外孫女交給嬷嬷,踩着杌紮下車給皇帝行禮。
“夫人快免禮。”皇帝又執了一個晚輩禮。
溫氏恭敬地道:“陛下,我那十一不識擡舉,您莫要在她身上浪費精力了,臣婦的九女仰慕您甚已,在韶華館朝思暮盼,臨水照花的妙人,又娴雅溫柔,不如憐惜眼前人。您若不喜,家中還有一幼女,年方及笄,與十一容貌肖似,也是嬌巧玲珑的人兒,笑起來甜美,更重要的是性子溫順,改日送進宮伺候陛下。”
皇帝面色不改,拱手:“晚輩謝夫人擡愛了。”
揮揮衣袖,羽林衛勒馬列戰兩旁,讓出道路。
待馬車走了,皇帝心下立刻焦慮起來,不好,小丫頭不知怎麽說服了她母親,慕容家要插手襄助了,她要走了!
揮鞭急急打馬,到了小院,進了門,張嬷嬷正巧下樓,手中捧着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和幾匹光麗燦爛的錦,他急問:“她是不是要走?”
張嬷嬷點點頭:“娘家太太已把小公主和兩個箱子帶走了,夫人在收拾別的行禮,有些錦緞來不及變賣,賞了奴婢這些,怪大方的。”
皇帝心跳加快,急奔上樓閣,屋中亂糟糟的,定柔整理着箱子,将一個鼓鼓的荷包交給何嬷嬷,正說着主仆分離的話,見到皇帝來,何嬷嬷含着淚,自覺地退下了。
“怎麽這個時刻來了,天快黑了。”定柔疊着衣服。
皇帝微微喘着氣,怔怔地望着她,問:“你要去哪裏?你母家會容你母女二人嗎?”
她疊完了衣裳,合上箱子,拿着帕巾去案上擦拭陸紹翌的牌位,也裝了箱,眼中沒有半分不舍。“我暫時回去住着,待吏部批準下來,回南邊,我祖母留給我一套宅子在西湖邊上,離着姑蘇也不遠,我和孩兒過去,那邊有鋪面,我不用抛頭露面,安安靜靜過日子,把孩兒養大。”
他坐到交椅裏,注視着絕情的小女子,目光閃出釘子般的驚痛。
你就對我,沒有半分留戀嗎?
若我不是臨時起意來了,你就打算不告而別了?
她裝完了,将箱子挪到一邊,對他道:“兄長,妹子受君恩頗重,無以為報,再給您炊燒一次飯菜罷。”
然後,斂衽福了一福,轉頭快步下樓,留他一人在屋中,沒多久一桌酒菜便好了,她解下圍裙,坐下端起梅子青小盅,誠摯道:“若無君扶危拯溺,我們母女怕早已是荒野孤墳的白骨,妹子有兄長如此,三生之幸,先幹為敬了。”
語罷,掩袖仰飲。
皇帝心頭燃了一把火,越燒越旺,洶洶燎原,望着她,眼底布上了血絲。
定柔連仰了三盞。
皇帝沒有動,陰沉着臉問她:“到了南邊,還會回來嗎?”
定柔含了一口菜:“不知道,路途遙遠,待孩兒大些再說吧,我父母不只我一個女兒,也未必稀罕我的孝道。”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
拿起酒壺斟滿了,仰頭幹了,然後“砰”一聲撂下,猛地起身,沖到對面攫住女子的手腕,攜着她起來,一只手臂纏住了小巧的腰身,定柔吓了一跳,他幾乎貼住了她的臉,一手捏着尖尖小小的下颔,逼迫她四目相對,悲哀的語氣問:“你就沒想過,你走了我怎麽辦?我想你了,去哪裏找?慕容定柔,你替所有人都想好了,唯獨丢了我!不許你走!我不許!你折磨煞我了你知不知道!”
定柔慌得手足無措,一陣掙紮:“你冷靜些,放開,忘了我們擊過掌,結義兄妹,永不違誓!你這樣我會看不起你!”
他冷笑一聲,攬着她到窗前,抵在牆上,一手推開窗扇,指着暮色中逐漸晦暗的天穹:“讓它來劈了我呀,我何時答應過做你兄長的,我他媽不要做什麽勞什子兄長!我要做你男人!懂嗎!”
定柔惱羞成怒,被他手臂禁锢着,竟動彈不得,求生無路,求死無門,不得已喚何嬷嬷:“姆媽,快來救我!”
正在廚房收拾的何嬷嬷聽到這一聲,頓時犯難了,這堂堂的陛下要用強不成,她一介微賤的奴仆,借一萬個膽子也不敢犯上啊。
張嬷嬷甩了一記白眼,命令道:“你別管她!這是為她好!陛下天恩以授,是幾世燒香換不來的福氣,老身還沒見過這麽不識擡舉的。”
何嬷嬷只好裝作沒聽見。
屋中,皇帝把女子按在牆上,吻如雨點暴烈地烙下,啃噬着頸項,越吻越狂熱,她又喊又叫,被他一把扛起,轉而扔到了架子床上,如餓虎撲食般,撕扯阻擋他的衣帛,定柔被壓得快喘不上氣了,衣衫開了大半,逮住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騰出一條手,揚劈了一個巴掌,恰揮在了他鼻子上。
皇帝鼻酸成了灌了醋的模樣,擡手捂着,這個可惡的小丫頭!
女子趁機掙脫開,一邊穿衣系帶一邊奔出房門。
好一會兒後,兩個嬷嬷戰戰兢兢上來收拾碗筷,皇帝還坐在榻邊,手臂支在膝上,低眸沉思着什麽。
夜幕覆蓋大地,仿佛一瞬之間黑的透了,如漆如墨,張嬷嬷掌了燈燭上來,添了熏籠裏的炭火,皇帝還是那個姿勢。
到了酉時六刻,小丫頭終于又把自己送上門了,提着根蠻錘,站在門外陰狠狠地問:“你怎麽還不走!”
他面容平晏,好似與剛才不是同一個人,轉動着扳指,淡漠的聲音問:“慕容定柔,我問你,當初為什麽選擇陸紹翌?他是你的良人嗎?”
定柔懵了一瞬,被這個問題問的措手不及,大聲道:“我們夫妻恩愛,鹣鲽情深,他自然是我的良人啊,與君何幹,這昭柔居是他為我修繕出來的,請你速速離開我家。”
皇帝輕笑:“他的我的近臣侍衛,我自是對他洞悉底蘊,你所求所覓之人,絕非他那般的,你是被林家姑娘的事給誤導了。”
定柔身軀一僵,手下微微抖,極力鎮靜自若,心下的瘡疤被揭開,流出血來。
皇帝摩挲着扳指,擡目靜靜望向她:“還要自欺欺人到何時?”
今天,我要撕下你的面具,敞開你的傷口,讓你坦坦蕩蕩面對自己。
定柔面上緊緊繃着,只覺胸口如墜巨石,壓得快窒息。
他繼續問道:“你為什麽要做一只雨後天青色的荷包給他?他日常戴的用的是雨後天青嗎?花紋是芝蘭嗎?他的香袋多是松香色,他喜歡的是松香色對不對,是你以為他喜歡的是雨後天青,你以為你傾慕的那個人,應該會喜那個色,可偏偏不是他。”
一字一句如箭矢飛來,攢入心肺。
蠻錘“咚”一聲落在地下,她腳下趔趄了一步。
他緩緩起身,走到屋外的時候才看清,她滿面淚滢滢,隔着一步,他加重了語氣:“那天我對你說我喜歡雨後天青,喜歡那花紋,你卻不肯給我,轉頭将它送給了別人,傻丫頭,你根本就是嫁錯了人!”
定柔後傾一步,險些攔腰跌下圍欄,衣角被攥住,一只強勁的手臂将她扯回了屋內,她木然地垂着淚,不聲不響。
他心疼地看着,卻不得不把話傾盡了:“你明明早就醒覺了是不是,從那天開始,你就在自欺欺人,騙着自己,處處委曲求全。”
這一番話說出,定柔雙手急顫着,捂住了面。
他試着擡臂握住嬌柔的肩,不勝羸弱,口中吟道:“弁彼鸴斯,歸飛提提。民莫不穀,我獨于罹。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心之憂矣,雲如之何?踧踧周道,鞫為茂草。我心憂傷,惄焉如搗。假寐永嘆,維憂用老。心之憂矣,疢如疾首。維桑與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不屬于毛?不罹于裏?天之生我,我辰安在?菀彼柳斯,鳴蜩嘒嘒,有漼者淵,萑葦淠淠。譬彼舟流,不知所屆,心之憂矣,不遑假寐。鹿斯之奔,維足伎伎。雉之朝雊,尚求其雌。譬彼壞木,疾用無枝。心之憂矣,寧莫之知?相彼投兔,尚或先之。行有死人,尚或墐之。君子秉心,維其忍之。心之憂矣,涕既隕之。①”
她猛地拿開手掌,一張面容淚水狼藉,哽着聲問:“你怎麽知道?”
他眸光充滿了憐惜:“慕容定柔生平亦剛亦柔,人前無堅不摧的外表,內心其實就是個膽怯的小孩子,最怕的是被親人離棄,被所在乎的人傷害,陸紹翌他不懂,他為了前程,抛下身懷六甲的妻子,他不知道,你心裏有多恐懼,他在你最脆弱的時候,離你而去,你早就對他絕望了對不對?只不過此身已嫁,你強迫自己認命了。”
她心中防線霎時全潰,哭成了淚人。
“還記得石洞居士嗎?”
她的淚光閃爍驚疑:“你......”
“我少時曾在衡州石鼓書院求學一年,後山有一個溪水溶洞,我喜愛在水邊看書,打坐,栖息,便取了這樣一個小號。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那天我就在你家大門外,遠遠看着,你和別人走了,你說了會等我,你卻食言了。
我才是你尋的那個人啊,小丫頭,你知道你虧欠我多少嗎,你把本屬于我的東西給了別人!”
他捧着濕淋淋的小臉,指尖輕輕抹去淚痕,下一刻,熾熱的唇立刻貼下來,她下意識繃着齒,任由輾轉。
兩個嬷嬷心驚膽戰在樓下看着,房門重新被阖上。
女子躲到了廊柱後,擦幹淚,威脅地說:“你走吧,我求求你,若再相逼,我明日即刻找個人嫁了,憑是打更的,捕魚的,放牛耕田的。”
他抓住她,悲憤地問:“為什麽呀!我在你眼裏就那麽不值得托付!還想讓我看着你再嫁給別人一次!我看誰敢娶你!我炮烙了他!”
她雙眼紅腫,将臉貼在柱子上,淚水順流而下。“君,你怎麽就是不明白,我已是個執帚婦人了!殘花敗柳之軀,還生育了孩兒,我們之間已經隔了天塹了!便是嫁錯了,我也不能做對不起昭明哥哥的事,你身份貴重,天下的女子任你取舍,何苦在我這個寡婦女子身上留戀。”
他緊緊環住那腰身:“我可以抱殘守缺!天塹又如何!我一樣踏破狂瀾!誰叫這世上只有一個慕容定柔!我只要慕容定柔!”
她怆然飲泣,哭聲在四壁回音。
良久之後,男人摘下她發髻的白紗小花,烏瑩瑩的雲絲散落如流瀑,将袅弱的身軀扳過來,她低着頭不肯看人。
修長的指拭去眼角的淚珠,撫摸紅腫的眼眶,繼而吻輕輕落下,印在眉心,鼻梁,眼角,到唇......不知吻了多久,她開始有了回應,雙臂無意識地擡起,搭在了男人頸間。
他一腔狂熱化作溫柔的纏綿,手臂向下,穿着繡花小鞋的小腳倏忽淩空,仰天一傾,橫抱入偉岸結實的胸懷。
紫檀纏枝海棠架子床,如意雲紋錦被,女子閉目攥着被角,被侵入了身子......
到了半夜,兩個嬷嬷終于放下了吊在半空的心。
張嬷嬷打了噴嚏,說:“天寒地凍,外頭那些羽林衛、骁騎衛孩子們怪可憐的,做個熱湯,溜些炊餅,給他們做夜宵罷。”
兩人自去忙活了。
一大湯盆胡辣湯,一疊子碗和一籃子饅頭,走到門外對釘子般侍立的羽林衛:“孩子們,快過來,用些宵夜,夜裏冷吃些暖暖身。”
羽林衛們無動于衷,侍衛長道:“謝嬷嬷,心意我等領了,我們羽林軍有鐵的紀律,凡當值期間,飲食皆由部裏分配,為保主子安全,不得食外頭一水一黍。”
張嬷嬷第一次聽說這個,過去不了解羽林衛,這是為防中毒的策略:“竟有這說法,不過陛下知道了,想也會諒解,夜裏寒凍還是食些吧。”
一衆依舊紋絲不動,靜夜裏,侍衛長眼光如鷹睨,時刻警視四周:“謝嬷嬷了,我們不能破律,還是給前面骁騎營的兄弟們吧,他們無此忌諱。”
兩個嬷嬷只好去前頭送,一邊說着,先皇在位時京城三衛多亂啊,狎妓聚賭,當街毆死人,陛下到底是整治過來了。
樓上屋內,兩人衣裳扔了一地,空氣中彌漫着暧昧的氣味,床柱有規律地震蕩,帶動着石青色帳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