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一寸還成千萬縷 這才是,慕……
“茜草花!”
一對花串耳珰和一只小花指環, 玲珑透漏,精巧到了極處,紫晶玉瑛雕镌, 小小的花兒似會散發香氣, 細看之下,花蕊, 花萼,花瓣的紋路栩栩鮮活, 渾然如天生。
他靜靜凝視着小丫頭, 将她每一個表情都刻在心中。
“這是紫瑪瑙, 國朝無可出, 前天浩罕國的使節來觐見,帶來了貢品, 其中有兩塊顏色奇特的瑪瑙石,說在他們那兒叫幸運之石,可以帶來好運, 我便給你做成了這個,我知道你喜歡簡單輕便的東西。”
“你親手做的?”她的臉頰開始不自禁地燒了起來, 蔓延至耳根。
吹彈可破的肌膚, 羊脂玉般的底子洇洇暈開醉霞, 直讓他看的舍不得眨眼。“不信啊。”
定柔喜歡的簡直不知該說什麽, 指環還罷了, 那耳珰每一朵還不及嬰兒指甲蓋大, 雕琢起來, 可知用心。不由得越看越覺愛不釋手,他知我喜歡簡單不流俗的東西,知我不愛戴累贅繁重的首飾, 是以做了這個輕巧的,為什麽他所贈之物次次合我心意......
她眼眶微微噙了濕潤,忍不住拿出指環,戴在了無名指上,雪膩小巧的玉纖纖,瑩琇剔透的小戒,尺寸剛剛好。
他低頭看的入了迷,心潮蕩漾,只恨不得将這手一口吞了,将這小女子一口一口吃了,興奮地感慨說:“你的手真好看!巧巧的,小小的,指甲也美。”
定柔聽在耳中,恍惚怔了一瞬,眼中忽然失了光彩,沉沉低落下來,褪至指尖,摘了下來,放回錦盒。垂目颔首道:“謝謝兄長了,妹子領受了。”
他将面上細微的變化納入眼中,急說:“怎麽摘了?”
定柔重新握起了手柄,繼續推經續緯:“我要紡緝,戴着不方便。”
“我特意做出來,不影響你的。”
“我怕碰壞了。”
他伸臂欲攬抱她,傾訴一番衷腸,兩個嬷嬷帶着安可恰好回來,拎着一嘟嚕油包,坐着馬車到山下十幾裏遠的小鎮趕集去了。
皇帝只好收回了雙臂。
安可見到院中的男人,頓時喜滋滋的。
定柔這才松了口氣,趁機起身道:“竈臺上煨着鲫魚湯,我去給可兒下面線。”
何嬷嬷上前:“讓奴婢去吧。”
定柔已系上了圍裙:“不用,她喜歡吃我做的。”
皇帝抱起安可,看向圍牆下堆的高高的柴垛,問張嬷嬷:“昨天還想着柴夠不夠用了,何時伐的?”
張嬷嬷斂衽道:“是夫人帶着兩個骁騎衛到後山。”
皇帝面露不悅,壓低了聲音:“朕讓你來當差,自是伶俐之外比常人多了一分老練,她一介婦人,怎能跟侍衛出去。”
那些雖是骁騎西營的,與陸紹翌不相熟,但萬一,萬一小丫頭和他們其中的哪個瞧對了眼,生出情義來,他豈非前功盡棄了。
小丫頭可是有前科的。
張嬷嬷連連請罪:“奴婢醒得了,以後絕不讓夫人親去。”
心中直感嘆,陛下怎麽成了個醋壇子了!小心眼子的!
定柔端着小木碗出來,安可坐在小木馬上被皇帝搖晃着,笑的咯咯咯,定柔搬了兩個小杌子,安可正玩得開心,不肯下來,她怕湯面涼了,只好坐到了皇帝面前,守着小木馬。濃郁的鮮魚湯,嫩嫩的面線,撒着小蔥花,安可自來喜歡吃。
小女娃戴着小圍兜,一湯匙一湯匙吃的小嘴鼓鼓,皇帝望着定柔,那凝脂玉酥的頸間微微一層汗意,烘的體香氤氲,烏瑩瑩的發绾着利落熨帖的圓髻,發間依舊簪着白紗小花,側頰對着他,眼睫長長鬈起,一雙美目似蒙蒙着霧霭。
安可圓嘟嘟的臉蛋白裏透着粉彤,唇角圓圓的小梨渦,已近一歲半,自到了山上來,口舌像是一夜間開了竅,時常跟着大人學舌,小嘴變得很甜,偶爾蹦出兩句稀奇古怪的,哄得兩個嬷嬷捧腹大笑,這會兒吃着母親做的可口小餐,撒嬌地喚了一聲:“娘......”
定柔“嗯”軟糯糯地應了一聲,笑盈盈地湊過去在女兒額頭大親了一口:“我的寶貝,真乖!”
皇帝看着這一幕,心頭酸意滾滾。
若她是我的骨肉該多好,我該有多幸福。
是我,将幸福丢棄了。
萬壽節将至,前夜皇後來到昌明殿,向皇帝請示朝賀和宮宴事宜,皇帝握着朱筆在禦案後,正疾筆飛書,頭也沒擡,淡聲道:“朕已告訴他們免了,将卒們在前線流血奮戰,擊搏挽裂,朕哪有心情奢靡享樂,省下用度添以軍費,才是正經的。至于宮宴,朕夜裏有議會,你們自己慶賀吧。”
“臣妾,遵旨。”皇後自覺讨了個沒趣,皇帝近來對她的态度愈發冷漠,這一兩年頻繁打仗,六宮衆妃清湯白水一般的日子,上次見皇帝還是端陽節,筵席上驚鴻一瞥,都快忘了丈夫什麽模樣,到是少了龃龉。
皇後告退而去,皇帝蘸了朱砂,翻開下一個。
明天,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八月初一,皇帝誕辰,萬民同慶。按例歇朝一日,不到寅時便起了,直接更了便衣,把一天的奏本批閱完,外頭方解了宵禁,從青龍門馳馬外出,沿着僻靜的街巷,出了西城門,上了蜿蜒的山間小道。
晨起山中霧氣很大,彌漫了整個竹林,白汽缭繞,似在仙都,兩道的草叢宿露濕重,白馬四蹄趟過去,成了濕漉漉的泥腿。
值崗的骁騎衛遠遠行禮,單膝跪地。
驅馬向裏,兩扇榆木門大開着,“昭柔居”三個字無比的刺眼,下了馬,将馬鞭扔給身後的羽林,踏步進去,何嬷嬷和張嬷嬷在院中灑掃,忙福了一福。
“陛下怎麽前晌來了?”
樓上還關着門。
他直接問:“夫人還沒起嗎?”
張嬷嬷道:“起了,夫人向來起得早,小公主剛醒。”
他迫不及待要見她,踏上木階,到門扇前叩了兩下,裏頭門栓一響,門扇徐徐張開,女子一臉詫異的表情,委委垂瀉着一頭烏瀑,長及膝,發梢微濕,淡淡的幽香飄來,雲鬓如雪,膚如美玉。
他瞬間呼吸一窒。
怎麽.......大清早讓我見這個......
女子笑問:“這時辰你不是應該在大正殿上朝嗎?”說着,擡手請入,安可坐在床榻上玩着小布偶,見到他,甜膩膩的聲音大叫了一聲:“義父!”
定柔的努力終于見了成果,立刻誇了女兒一句:“好囡囡,真聰明,對了,就是義父,不許再叫錯了啊。”
待女子轉頭,皇帝才吐出一口氣,心跳如雷,熾烈地撞擊着胸口。
“今日歇朝。”
“哦。”女子到鏡前握起篦子,一梳到尾,人前蓬發垢面,委實失禮,手法極快地绾成個繤兒,簪了白紗小花。
屋中有未散的香氣,女子身上的,皇帝徑直坐到了床沿,逗着安可,定柔拿了銅盆下樓淨面,皇帝連忙對安可說:“別聽你娘的,叫爹爹才對,記住我是爹爹,唯一的爹爹。”
安可吐了吐小舌頭,眨了個鬼臉:“爹爹。”
皇帝滿意地摸着小鬏鬏:“乖。”
定柔盥洗完了,重新回來,給皇帝沏了竹青茶,坐到圓桌前,繼續縫着一只小兔子玩偶。皇帝端着小盞,最喜歡她做針黹的樣子,安靜的像一朵靜靜開放的菡萏,那姌袅的身形,美好的三千雲絲,兩彎柔柔的細眉,俏美秀巧的唇弧......心跳半晌平複不下來,一個聲音在心中說:“真想抱她,親她,要她。”
啜了一口茶,不敢多看了,只怕自己一個不慎,壓抑不住,餓虎撲食去。
“我幼年雕了很多小玩意,有十二屬相,飛禽走獸,改日整理整理,送給安可頑。”他極力讓自己轉移心念。
定柔謙謙笑了一下:“都是你留念的東西,還是給皇子公主們罷,可兒不缺什麽的。”
疏離的語氣他很不适,像個鬧脾氣的孩子道:“他們更不缺,我喜歡給誰就給誰,這是我與可兒的事,你管不着。”
定柔輕笑一聲,只好認了:“那我替可兒謝謝義父了。”
他攥緊了茶盞,今天這日子你哪怕虛與委蛇,讓我得意一回,我從前最恨女人對我虛情假意,但我真希望,哪怕你敷衍,哪怕你對我有所圖謀,也好過現在,看得見,得不到。
真該好好“教訓”你一頓,看你求不求饒。
朝陽冉冉升起,暖洋洋的金光照耀千枝萬葉,鳥群飛來,濃霧化作了流岚,湧動着,湮沒草木間。
定柔背起竹簍,對皇帝說:“我要到後山采菌子,你若要什麽,吩咐何嬷嬷就是了。”
皇帝緊追出門:“我也去!我還沒見過生的野菌子呢。”
兩個嬷嬷在後頭看着,不可思議地搖頭,這哪是萬乘之尊的皇上啊,分明一狗皮膏藥也!
羽林衛見狀要護從,被厲聲喝退,好不容易與小丫頭獨處的機會,都滾一邊去!
侍衛們萬般無奈,只好将山頭封鎖了。
定柔自小爬山躍脊,練的身輕如燕,腿腳靈活無比,山石嶙峋的羊腸小路如履平地,皇帝一路氣喘籲籲,彎腰小歇:“你跑慢些......等等我......”
定柔呵呵笑他,然後鑽進了灌木叢,發現了白針菇和地皮菜,采完了,翻過山頭,進了松林,前日剛下了一場雨,林間遍地都是小傘,皇帝也蹲下來采,草窩,落葉層,腐木,沒一會兒手中裝不下,找小丫頭炫耀,這才發現四周無人了,他心中一慌,大喊她的名字,西邊傳來一聲清脆的應答。
循聲找去,定柔上了一棵大樹,采着木耳。
然後出溜到半樹,撲通跳了下來,又到一處石崖邊采一叢石菌,皇帝一把拽住了手:“別跌下去了。”
定柔回頭看了一眼,沒有掙脫。
軟柔柔的小手,滑膩溫熱,握在掌中,直讓人生了一腔子不舍,真不想放開了。
日頭愈來愈高,她将竹簍裏的摘擇了一遍,去了根蒂和泥土,皇帝捧着一大把過來,興沖沖地顯擺:“定柔,快看。”
放在草叢,定柔翻了翻,竟有大半是毒菇或狗尿苔①,全挑了出去,皇帝失落地:“這可是我費力采來的,你都給扔了。”
“不能吃,留着幹什麽?”定柔很絕情地道。
皇帝看了看背簍裏的,心想,分明長的都差不多,小丫頭成心打擊人。
定柔發現了不一樣的:“雞枞菌,還有這個?哪裏來的?”
皇帝指了指:“那邊松樹底下。”
定柔小心地抖了抖土:“就這一株最好。”
皇帝又開心了起來。
往回走的路上,定柔找了個幹淨的岩石歇氣,随意吹了吹灰土便坐上去了,摸出水囊,灌了幾口,皇帝驚疑地看着,也小心翼翼坐了上去,并肩挨着她。
定柔忘了先呈給他,不好意思地問:“你若不嫌棄,就着喝一些罷。”
皇帝一把接過,笑道:“自然不嫌棄。”
這如同跟你親嘴,甚好!
山巒重疊,壑下是一個小村莊,民居人家,屋檐層出疊現,炊煙袅袅升騰,他望了許久,眼中透出向往:“尋常百姓家的日子也不錯!”
若跟你一起過,該多美好。
喝了一半,又把水囊遞給了定柔,轉頭間瞥見她下颔沾了一小丁泥土,摸出袖袋裏帕子來,要為她拭去,定柔急忙去拿自己的:“不用,我自己有。”
他的手僵在半空,定柔取出繡帕揩了揩,轉眸望着他手中的絲絹素帕,疊的方方正正,雪白無暇,頓時“撲哧”笑了出來:“你一個大男人,帶個女人用的帕子,呵呵......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男人的帕巾這麽幹淨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素日都帶明黃色的,今日出宮為了襯托這衣服,才帶了一條白色的”
定柔打量了打量,天水色羽緞直領對襟襕袍,暗花雲氣紋,将他整個人襯的清雅無塵,芝蘭瓊樹,翩翩美公子。
腰間白玉革帶,挂着雲雷紋半月璜和一只同衣色的香囊。
記得在淮南初見,好像也是這個顏色的衣服。
他也偏愛淡雅簡潔的東西嗎?
她打趣說:“我家中三個哥哥都是習武之人,粗枝大葉,走到他們身邊一股男人的汗味,出去一趟身邊的人伺候的再勤快,他們也免不了衣服這皺了那兒污了的,哪像你啊,整天清清爽爽,竟比女人還利索,身上還挂着香袋。”
皇帝聽的怔住,望着小丫頭的側頰,心想,這是嫌棄我沒有男人味,沒有陽剛之氣,我在她心中不會一直是個娘炮吧?
他自來知微見著,能在字裏話間洞悉出線索,方才的話提醒了他,她的只言片語拼湊出了一個可怕的訊息,定柔心中的十好男人是......慕容康!
她将之當成了男人的準繩,衡量人品的标準。
而他勉強混了個,年紀相仿,品格相仿......幸好是親哥哥,不然,豈非又多了強硬的敵手!
歇夠了,起身往下走,山石淩亂,下山不比上山,稍不留神就會絆倒,定柔走在前面,皇帝手臂一甩,将讨厭的帕子扔到了荊棘叢。
以後沐浴不用香露了,非蹭出“男人味”給你聞聞。
回到小院,兩個嬷嬷竟也從外頭回來,帶着安可乘車到山下魚塘買了一條活蹦亂跳的白鲢,張嬷嬷道:“奴婢想起來,今天是萬壽節呀!”
定柔放下竹簍,驚看皇帝:“你過生辰啊?”
這廂有種鼻子發酸的感覺,心道你也在宮裏二三載,每每阖宮慶賀,怎麽都沒記住,可見從未将我放在心上半分。
定柔有些慌促不安:“家裏粗慘淡飯,哎呀,你怎麽不早說。”
兩個嬷嬷握着菜刀折騰了半晌,那條魚依舊活蹦亂跳,成了精似的,躍下了案板,靈活地蹦到了院外,吓得立刻不敢殺了,定柔聽到了,一手下去捏住了腮,只剩了魚尾動着:“拿米酒來,魚一喝酒就醉死了。”
然後拿到圍牆邊,小手握着菜刀,刷刷刷剔鱗去髒,動作流利極了,仿佛殺得不是魚,到缸子邊舀水洗了,對兩個嬷嬷說:“我來煮飯,你們歇着罷。”
皇帝搖着小木馬逗安可,兩個嬷嬷去打下手,片刻後廚房傳來咚咚咚的切菜聲,兩個嬷嬷搖頭晃腦地出來,一個說:“我看她做事直害怕,利索的跟快刀子似的,咱們完全成了多餘的。”
皇帝心生好奇,也起身去看。
煙囟冒出熱汽,站在門框邊,女子滿頭的汗,系着碎花圍裙,一手翻攪着鍋中的菜,一手揉着面團,他目光怔忪,瞬間生了錯覺,忽有異樣的滋味湧流心田,從未,從未有過的......
靜靜地望着,只生了這一刻便是地老天荒的感覺。
定柔看到他:“你怎麽來這裏了,油煙大,快到外面石桌等着,不用多大會子就好了。”
他問:“面是做什麽?”
她答:“長壽面啊,過生辰不吃壽面怎麽成!”
他正看得沉迷,怎麽肯走開,定柔伸出帶面的手,用肘推搡他:“快出去啦,仔細油煙嗆到你。”
我不許你看到我邋遢的樣子。
他十分好笑,轉頭戀戀不舍地,她回過頭來,臉頰燒的不像自己的,我......何時這般在意他的目光了?
未到正午,石桌肴馔馨香,擺得滿滿的,除了蒸魚,其他皆是素菜,張嬷嬷依着規矩要試毒,皇帝眉峰一肅,立刻吓得退到一邊。他握箸嘗了一口炒菌子,定柔端着壽面和溫好的黃酒:“兄長,生辰愉快。”
他問:“你這個怎麽做的?比我母後做的還好吃,你知道嗎,我最喜歡淡水魚和菌子,清蒸素燒,從小就偏好這個口味,從沒變過。”
定柔錯愕了一下,他怎麽同我一樣的喜好?
飯罷,收拾了桌子,各自坐在一邊喝着張嬷嬷沏來的甘和茶,她眉飛色舞地講着幼年在道觀的瑣事,三位道姑除了課業,日常對她俱是寬松,訖情自恣,随心所欲,攀樹摘果子,下寒潭摸魚,尋蘭草的時候走的遠了,進了原始叢林,碰見了一只滿身花紋的大豹子,幸好身上帶着火折,薅了一把草引燃,把猛獸吓走了,從此沾沾自喜,連走路都是趾高氣揚的,認為自個是無往不勝的.......那真是一段自在無羁的歲月。
皇帝聽的頗神往,想到自己幼年,簡直天壤之別。“我自鴻蒙時起,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好了,儀态行止,怎麽做太子,怎麽做皇帝.......那年,是皇祖父駕崩,我剛剛六歲,記得恰逢盛夏三伏,熱的焦石如流,我和一衆皇子、親王、郡王跪在體乾殿守靈,按照皇家守孝的規矩,頭三日是要禁食的,跪在那兒,舌幹唇焦,眼前發昏,我身為新儲君,自然要以身作則,要時時刻刻形貌端莊.......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咬破自己的手臂,飲幾口血來解渴。四弟跪不住,動了一下,被父皇扇了耳光,我就更不敢動了。”
定柔心如刀剜,疼的難受,問:“你父皇對你很嚴厲嗎?”
他緩緩搖了一下頭:“他是個謙謙君子,從未對我動過手,只不過那時,他心中氣我,奪了長兄的位子,皇祖父彌留前遺诏公告天下,立我為儲,大哥只是鐵帽子王,他疼惜大哥,對我便有了恨意,母親說,我雖得了儲位,可是也失了父皇的歡心,以後的路會很難很難。”
她望着男人側身的線條,朗潤如松風水月,熙華如芝蘭瓊樹,剛毅的眉峰挂着惆悵......她咽中哽了硬塊,視線猛然水霧模糊,将他映成了重重剪影。
從太子到皇帝,一條何其艱難的路,你終究走到了。
微微轉頭,擡指拭去。
好一會兒才壓抑下去,笑問:“你母親應該對你很好吧,太後慈祥和煦,所謂嚴父慈母。”
他眉間的惆悵更濃,垂眸看着茶盞,呼出一口氣,苦笑一聲:“好,一心一意為着我好,為着我能成為一個經天緯地的人,成為睿智英明的聖主明君,戒尺為法,到束發那一年,打折了有十三根罷。”
定柔眉心一緊,淚意再次泛濫,很久之後,無意識地問出:“君臨天下,可是汝之所願?”
他沒有答。
握着茶盞轉動,無論何時何地,肩線始終端方如格尺,就在這一刻,對着她,只有她,松懈了下來,肩頭一聳,霎時喘氣順暢。
“我心中的極是崇奉一個古人,你知道是誰嗎?猜猜看。”
定柔想都沒想:“是一位将軍麽?”
皇帝大驚,審視着她:“你怎......知道的?”
她笑了笑:“從你的笛聲裏啊,你每吹塞下,于激越時,徵羽二音末調都會流滞一絲顫音,猶如利劍不得出鞘,眼中更似有神往之色,我便猜想,你向往金戈鐵馬。”
他深覺不可思議,這個小女子!真真獨一無二!
你果然是上天為我造就的女人!
他敞開心扉,表情漸漸激奮起來:“記事初,跟着皇祖父到校場檢閱,看到擐甲披袍的上将軍,就覺得威風無限,甲胄戎裝,可比穿衮冕快意得多!我所崇所敬,不是什麽堯舜禹湯,而是,衛青。”
眼前千軍萬馬,烽火狼煙,手臂一揮,口氣豪氣幹雲:“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安時卸甲歸田園,躬耕兮,與水墨書香為伴,戰時披甲執戈,不破樓蘭誓不還!”
定柔顫抖的手攥成拳,抵住了心口,那裏有個東西跳的快破腔而出,血流急速沸騰。
這才是,慕容定柔要許的男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