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皇帝的挫折 一個小小女……
出了張家, 皇帝直接去了襄王府,找唯一能傾訴的人吐苦水。
襄王散值回來正換着常服,皇帝沒讓小黃門通傳, 進了內臯門, 徑直走向書房,一路上宮婢和內監見了, 忙不疊跪。
襄王接過熱手巾把擦臉,冷不防一個急沖沖的身影進來, 一襲水天色襕袍, 面色晦暗, 眼神頹靡, 活似铩羽而歸的,他恍了個神, 心道,哥現在越來越反常了,都不像他自己了, 從前他喜怒不形于色,思深憂遠, 冷靜的讓人害怕, 如今為了個小娘子, 成日費心勞神, 有點人不人, 鬼不鬼。
襄王揮手讓宮人們退下。
皇帝坐到山水羅漢榻上, 愁苦滿目地問:“四弟, 你是不是心底鄙視我?我是不是很賤啊?”
襄王咳了一下,洞悉人心這點,沒變。
“又怎地了?”
皇帝手掌扶着額頭, 煩躁不已:“一個小小女子,比權宦老虎,比藩鎮奸佞還難攻克!”
襄王幹脆說:“如此不識擡舉的,臣弟真不明白你執着的什麽,天底下紅顏佳人何其多,幹什麽非要單戀這一枝?”
皇帝仰嘆一聲,苦笑道:“有時候我也疑惑,我這中的什麽毒?怎就非她不可了,你不明白,偏越是和她相處,看着她為人行事,我就越是欣賞,對她從喜愛過渡成了癡迷,一颦一笑,神态動作,甚至坐在那織機前的背影,見到我噘嘴的樣子......世間竟有這樣一個小女子,讓我喜歡的嚴絲合縫,她是上天為我造就出來的嗎?為何讓她嫁了別人?為何不能,她心如我心。每天盼着,去了張家,那怕她只是心平氣和的跟我說幾句話,可是......只有冷漠,只有冷漠......”
他一陣痛苦地低笑。“原來從前,我在她心裏一直是不堪的。”
襄王完全無法體會,感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皇帝捏額想了好一會兒,嘆說:“她要是肯聽慕容槐的話就好了,我親去與慕容槐說,他們無非是要功名利祿罷了,只要讓我能失而複得她。可惜,她是至死都不會聽慕容槐的。”
襄王青着一張臉,不想答。
睿智英明的君主,竟為了個粉黛,要去低聲下氣求那佞臣。
哥,這是堕落了。
此後,皇帝開始每日去一次張家,成了很規律的習慣,不管多忙,下晌總要抽出一個時辰,坐在院中,喝着茶看她紡織,只是默默的坐着,從不幹擾。
柔美姌巧的身線,姿态閑靜,動作行雲流水,織的極快,偶爾起身梭緯線,或捏個濕帕子擦汗,或端過旁邊小幾上的茶杯,飲幾口涼茶。頭頂花穗碩碩垂下,一串串的淡紫色,被織機震的落在發間、肩頭,她也不拂去。
他想着,能不能回頭看我一眼。
可是,她完全視若無睹,當他是空氣一般。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安可一周歲的生辰,張夫人和何嬷嬷準備了“抓周禮”,小女娃粉嘟嘟的小臉,笑的燦漫無比,靥出甜甜的小渦,可以松開手走兩步,會撒嬌,會嘟囔着含糊不清地說“抱抱、吃吃”,伸手抓了一團七彩繡線和一個繡花繃子,她們說,長大了也是位心靈手巧的小女子,肖似母親。
定柔露出了久違的歡喜。
他帶了賀禮去,親手雕的一只水晶小狗,安可的屬相。
小女娃喜歡極了,攥在手裏,一刻也舍不得放下,憨憨地對着大人吐舌頭做鬼臉。
定柔看着活潑好動的女兒,心生感動,想到母女倆能有今日,全拜人家所賜,若不然怕已魂歸閻羅,到底應該感激的。對着恩人,斂衽端端正正福了一福:“謝謝了,我們母女承蒙君厚恩,不勝感激,終生無以為報,日後若有用處,必赴湯蹈火,死而無辭。”
皇帝心頭一陣激動,險些伸出手将她攬抱入懷,說出那句:“你若想報答,不如嫁給我。”
“我們母女身份微賤,若不嫌棄,讓可兒以後喚您義父可好?”她小心翼翼問,下意識保持着距離。
“好。”只要你不再冷着臉,說什麽我都答應。
她又道:“陸慕容氏替亡夫謝陛下隆恩,來世我夫妻兩個犬馬相報!”
這意思是,我們之間,只是皇帝眷顧舍生疆場的臣子,照顧遺孀孤女。
把我推的更遠了。
他動了動唇,到底還是忍回去了。
此後,她不再冷着臉,每次去了,也肯對他說幾句問候的話,或相互打趣幾句,他恍若做了一個琉璃夢,極怕碎了,不敢觸碰,不敢越雷池一步,小心翼翼呵護着,守望着。
直到那次。
三十萬守備軍出塞,聯合隴右節度使、河西節度使,兵分兩路入祁連山,切斷大矢國與伊貞的會師,各自鏖戰。簡臨風部在甘州遇上了高溫,遭遇圍困,水源枯竭,兵卒們苦不堪言,力不勝戰,除了突圍出來的三百騎,六萬人全軍覆滅,上将、中将傷亡近百,屍骨如山,血流漂橹。
這次他繼位以來,第一次如此重創。
那天,當着朝臣,沒有露出任何頹唐,依舊是無懈可擊的君王。
可是,回到昌明殿,眼前全是那些死傷的兵卒,屍山血海,他們家人此起彼伏的哭聲,從淮南到西北大漠。
民間說,這一仗,天不眷顧。
晚間宮門下鑰前,去了張宅,安可跟着奶母睡了,定柔在燈下縫紉,見到他來,詫異了一下,忙去煮茶。
“怎地這會子來了?”
“想看看安可。”
“她睡了。”
“哦。”
望見他臉色不好,關切地做了龍湫茶。
汝窯天青釉蓮瓣茶盞,盛着一脈澄黃透澈的茶湯,她說:“這雁蕩毛峰是道家的養生茶,你吃吃看,合不合口味。”
燈光下,女子微微蓬松的發髻增添了幾分嬌慵,如露如星的眸子清淩淩,眼睫倏忽一閃,似朦胧着氤氲的霧氣,美的不可方物,纖巧柔荑的小手,十指若新削出來的雪蔥小段,指甲粉彤若珠貝,觸過的地方,餘留美好......他再也無法忍受了!
定柔吓了一跳,胡亂掙紮一氣:“你作甚!放開!”
男人的手臂如鐵環緊緊鎖住她的腰身,臉頰貼着衣帛摩挲,女子曲線柔桡玲珑,婹袅不盈一握,他的血液瞬間沸騰起來,身體生出狂烈的渴望。“我要你......”
定柔握拳捶打,拳拳重擊:“我以為這些日子你想通了,不會再勉強,竟又原形畢露!”
他已欲念焚身,一下下挨在身上,感覺不到疼,反而激的愈發不可忍耐:“今夜成全了我行不行,寶貝,你要什麽,這錦繡天下我都可以捧到你面前來!你做了我的女人,我傾盡天下來寵愛你,還有安可,她一輩子是金尊玉貴的公主,我發誓,視作親生一般疼愛呵護。”
“你将我當成什麽了......”她使盡力氣,卻推不開半分。
“我要你......我要你......”
她惱羞到極處,忽然不動了,他以為她默許了,立刻吻着衣衫纏綿向上,如暴雨般落在頸項,她的手冷冷擋在了唇上,目光冷戾如電,逼視着他,道:“今夜許你,慕容定柔一不要榮華富貴,二不要什麽錦繡天下,你是皇帝或是階下囚,沒什麽區別,我只要一樣,明媒正娶。”
他身軀震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麽。
定柔趁機推開他,嘲諷地笑着,轉頭走到窗前:“陛下口口聲聲要定柔,可定柔對你來說算什麽呢?陛下後宮佳麗如雲,若定柔真的從了陛下,算是情婦還是侍妾?左不過,是你一個粉黛玩物罷了,吾與昭明哥哥三書六聘,三媒六禮,拜過天地父母,無論生死都是彼此一生一世的唯一,而陛下能給我什麽呢?”
能給她什麽呢?
這句話,比甘州大敗更加挫敗了他。
忽然覺得,穿着衮冕,坐在金龍寶座上那個人,除了面前的皇輿全圖,一無所有,江山萬年,而他只是血肉之軀,百年後,不過史冊上一個名號爾,史書工筆,自有評說。
她最後補了一刀:“我深愛昭明哥哥甚矣,不能梧桐相老,鴛鴦雙死實為至生之憾,若非稚女羁絆,早已徇夫而去,決不由殘軀茍活人世,我心已随夫君永葬大漠,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張夫人聽說皇帝來了,提着燈籠來到西屋,想着探探動靜,若皇帝果真留宿,自是皆大歡喜,明早要準備禦用盥洗的物什。剛走過來,忽見門扇打開,一個傲岸的身影走出來,扶着門框,眼神如夢游,邁步躍過門檻,走到階下,猛然一個趔趄,腳下滑了一階,險些跌倒,卻渾然無覺的樣子,不知在想什麽,趟着月色走了。
張夫人跑進屋裏來,女子站在窗前,她問:“我的天爺呀,你對陛下說了什麽?老身從小看他到大,可從未見他失态過。”
襄王接到口信急急馳馬趕往瑞山行宮。
是夜,一彎殘月如鈎似弓,挂在梧桐樹梢,月色淡白,迷朦如蛟紗,樹影婆娑,萬籁俱寂,蟲聲啁啁。
皇帝還是在涼亭中,這次不是吹笛,捧着酒壇子灌酒,小柱子一行不敢上前,躲在假山後,愁雲慘淡道:“已喝了不少,奴才知道陛下的酒量,怕是已經醉了。”
襄王走近了,酒氣沖天,皇帝看到他,醉眼朦胧,舉起酒壇:“來,四弟,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朕從前怎麽不知道,酒是好東西!”
襄王要奪酒壇:“哥,你可從未這樣過,一次兵敗,何以如此想不開,勝敗乃兵家常事,這一仗,咱們還是占了上風的。”
皇帝又猛灌了許多,對着月亮高聲喊:“難!難!難如登天矣!”
襄王坐到他身邊。
皇帝呵呵大笑了一陣,垂首道:“原來我他媽輸在這兒了!最致命的地方,明媒正娶,我偏就這個給不了她!”
襄王這才茅塞頓開,又是因為那個紅顏禍水。
皇帝仰頭咕咚咕咚大灌,襄王去奪:“哥,你不能這樣喝,臣弟求您,就放棄吧,美貌的女人,天下車載鬥量。”
酒灑了出來,溢到了衣襟,皇帝眼神蒙上了陰鸷,起身猛一掼,酒壇成了一地粉碎。身軀顫顫巍巍,襄王忙從背後扶住,皇帝擡手指着月亮,狠狠地道:“別想逃出我的手心,我他媽就認定你了,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一輩子!我要踏破荊棘,通坦天塹!我就不信,我征服不了你!”
說罷,開始大吐特吐。
吐到半夜才止了,襄王和一衆內侍筋疲力竭,守在禦榻邊,皇帝蓋着錦被,睡夢中呢喃,渴求的語氣:“......定柔......別不理我......”
襄王一拳打在床柱,不停地嘆息。
翌日寅時正,皇帝自然醒了,瑞山到城中得一個半時辰快馬,再不起會贻誤早朝,襄王提早一步走了,留下話,聖躬違和,朝上他會主持。
皇帝自登基以來,除了外出巡行,從未耽誤一次朝會,強撐着要起,一擡頭天旋地轉,勉強下了地,扶着床柱站立,卻頭重腳輕,如踩雲端,撲通一聲重新跌坐回去,捏着眉心問:“朕喝了多少啊?”
他又恢複了那個束帶矜嚴的皇帝。
小柱子端着醒酒湯,心疼道:“今日您歇朝一天罷,萬事有王爺呢。”
皇帝擺擺手:“不行,朕要等軍報,更衣。”
穿着冠冕,坐在金碧輝映的大正殿,望着廣闊的殿堂伫立的芸芸烏紗冠,四壁回響着官員的話:“盛夏至,西北風沙時起,幹旱少雨,難免高溫,何不暫時退兵,待秋後涼爽,再次攻伐......”
皇帝低眸想着,若真的......他們會如何反對,一場滔天巨浪在所難免。
這一走神,底下官員發現了異樣:“陛下......”
皇帝忙回神,威嚴語氣道:“此役意在搗毀兩國聯盟,二挫其意志,不可不戰,至于飲水問題,愛卿們廷議之後,拿出對策來,蠻夷不退,朕絕不退。”
坐在朱雀樓的雉堞上,望着陽光下琉瓦飛檐的宮闕,如骞龍騰躍,巨鳳張翼,業業入雲。浮翠流丹閃耀着,絢麗多彩。
反複思量,權衡。
我心之所願,難!難!難!
他隔了好多天沒露面,定柔總算松一口氣。
到了這日下晌,他竟又來了,她在屋裏轉動着木絡纏緯線,他走進來,見她不理只好坐下來守着,眼光牢牢黏在她身上。
定柔被他瞧了半天,實在渾身難受,氣道:“你又來幹什麽?你來可以,反正也不是我的家,做什麽非要與我同處一室!我請求你好歹顧忌一下瓜田李下之嫌,我一個婦道人家還要處身立世,你這樣不忌諱毀了我的名節教我如何做人?”
皇帝被她噎的不知道說什麽,只好道:“我不過是想你想的厲害,想見你罷了。”
定柔惱的丢下手裏的線團站起身:“你是我什麽人?你憑什麽想我?我說了除非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我寧死不做金屋藏嬌,更不做你的侍妾!”
他也惱了,猛然起來:“好!今日你給我一句準話!願不願意嫁給我?我立時回去跟曹氏和離,你不是受不了我後妃成群嗎,我将她們全部遣出宮另嫁他人,讓人贽雁到你家下聘,十日後我親自帶着翟車來迎你,進朱雀門,拜天地宗廟,娶你做正妻皇後,可好?”
定柔不敢相信聽到的,定定地望着他,卻見眼眸果毅堅定,目光閃着熾熱赤誠,心口忽然痛的厲害,腳下隐隐發虛......怎麽會......怎麽會是他......
皇帝坦然道:“我趙禝此生從不說一句虛言妄語,莫說我是君主,唾字成金,我也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一言九鼎!你只告訴我願意就好,餘下的事情自不必管,我會處理好,在這裏披上嫁衣,等着我來接你便是。”
男人語氣分明的懇切至誠,兩人久久凝視着彼此,他的眸子清邃幽遠,似乎直将她整個人吸進去,身姿筆直如蒼松勁竹,襟懷欹嵚磊落,此刻他的眼中,這一方小小的屋子便是天地,她便是這天地裏的唯一。
定柔猛然低頭不敢再看他,咬牙說:“好個涼薄的男人!皇後秀外慧中,溫善賢良,是世間少有的好妻子,你竟為了一個外頭得不到的粉黛要棄自己的結發,果然心硬血冷!若她聽了這樣的話,不知何等傷心絕望。我若從了你,有朝一日豈非更凄慘的下場。”
皇帝自顧自搖頭,語聲竟有些顫:“為何你就是不懂......她再好,再賢淑溫柔,亦非我所愛,非我心頭所選。我愛的女子她靜時如澹水,動時如火焰,不會對我谄媚,不會對我起模畫樣,甚至會對着我磨牙鑿齒,我平生所見的女子無一不對我作蘭心蕙質,作娴雅大方,作風致氣華,只有她,至真至誠,她的一哭一笑全都發自內心,她對我說,非吾所願,莫可強求,這一句話于我,是多麽難能可貴!自她那日從石榴樹上輕盈盈地躍下,我的一顆心便陷落了.......
你當真以為皇後是簡單的嗎,她從無行惡,卻能龃龉之中獨善其身,即使面對宸妃這樣的悍敵,巍然屹立而不倒,絕非心思單純之人,她助你之心,絕不如你想的,我懷疑她是故意将你剔除出宮,讓你嫁了他人,她琢磨透了你的秉性,也深知我的心性,知道以我之心會喜愛上你,才會未雨綢缪。可惜,她低估了我對你的感情。”
定柔聽着後面的幾句,只覺耳邊嗡嗡響,幾欲暈厥,撐了半晌才好一點,愈發低着頭,眼眶一陣緊似一陣的酸,拼力咬牙龈,千恨萬悔攢入心肺。
“這世上那樣多的女子,你還會遇到的,比我好千倍萬倍。”
皇帝說:“這世上只有一個慕容定柔,我只要慕容定柔。我自鴻蒙以來,從未有一個女子像你一般,這樣讓我魂萦夢繞,我是有過很多女人,可從不曾如對你之心,這樣刻骨銘心。只要你說,你願意,哪怕拼盡我的一切,也要你做我的妻子。”
她眼中嘩一下漫出一股腦熱流,燙着臉頰,便是一副鐵鑄的心腸也招架不住,不知所措地攥着衣角,像個小孩子般耍起賴:“我做不了.....平涼侯府的少奶奶我做尚且辛苦.......要我去什麽母儀天下,簡直活要命.......”
皇帝苦笑幾聲,呼吸滞痛:“我就知道,你是故意刁難我。”
她擡起手背抹一把淚,凝噎道:“陛下,我慕容茜不過一鄉野林梢的野雀,自幼習慣了自在無羁,你是金梧玉枝上的鳳凰,吾已執帚,萬難承受你的心意,也承受不動這樣沉重的深情厚義,你我不是一樣的人,我求你,放了我吧。”
皇帝亦像個倔強的孩子,眼光閃爍淚花:“我若放的下,何苦等到今日,你招惹了我,竊走了我一顆心,轉頭又将我扔了,絕不許你再扔我第二次,你眼前就一條路,做我的女人!我可以私下跟你成親,就咱們這些人知道,今後心裏只把你當成妻子,給你一生一世愛護珍惜。”
這樣的深情摯語比起昭明哥哥的此生不納妾還要催人心弦,定柔心中駐防頃刻潰塌,手掌捂臉嘤嘤抽泣起來。
命運,為何這般捉弄我?
皇帝慢慢走到她面前,小心試探着握住她的雙肩,見她不反抗這才一把擁攬入懷,抱得緊緊的,嬌柔的人兒,貧渴已久的心霎時得了慰藉,滿滿俱是疼惜。女子俯在他胸前哭的像個委屈極了的孩子,那貼着臉頰的衣帛上有淡熱的體溫和丁蘭餘香,男人胸膛結實偉岸,似盛日載月,穿着雪白色竹紋錦袍,身線如瓊枝玉樹,定柔心裏越發痛得難以自抑,只恨不得将自身皮肉盡皆剮去,脫胎換骨一番。
不知就這樣抱了多久。
他微微松開臂膀,手上卻仍緊緊抓着,生怕她又避躲了。
望着她淚痕滿面,嬌楚脈脈的面龐,低眸執拗的不敢看人,那下颔消瘦荏弱,不由一陣心疼,小小嘴緊閉着,弧度俏美秀巧,教人從骨子裏生出憐惜,忍不住低頭附唇過去,與那唇相貼。
定柔打了個激靈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就被親住了,腰身被緊箍着,唇上一片灼熱,無限柔軟地輾轉,手臂禁锢着她,那吻帶着痛苦的渴求,越挾越緊,直讓她一顆凍雪凝固了的心都化成了水,一松懈打開了牙關,被他徹底霸占,然後,溫柔變成了瘋狂,鋪天蓋地的,仿佛虧欠了整個世界的掠取,她氣都換不過來,被他的強勁和攻奪壓迫的仰傾了身,那橫攬腰際的手臂成了支撐,自己雙手也無意識的把着寬廣的腰身,胸腔兩兩相貼,感覺到他的心跳如戰鼓铿铿。
她徹底淪陷。
不知被吻了多久,感覺自己有些窒息了他才松開,卻沒停下,繼續流連着,含住尖尖的小下巴,定柔大口喘息着,熱熱的噴在他面上,四目相對着,他的眼中燃燒着極致愛慕的火焰,心跳似破腔而出,隔着衣物一下下擂擊着她的心口,竟分不清是誰的心在跳,定柔一個意識還未轉過來就感覺腰邊一松,然後腳下一擡,整個人被打橫淩空起來,抱着她向內室走去,她駭的險些驚喊出聲,立刻掙紮:“不行!”
她本就身輕,雙腿踢騰了兩下便脫離出來,踩住了地,使力推開那個懷抱,轉身氣道:“你太過分了!”
皇帝責備地拍拍額頭,努力平複身上的燥熱,太心急了,又過來要抱她:“對不住,一時忘情了。”定柔這次防備着,倏忽閃避躲開,大邁幾步,離得他三丈遠,憤憤道:“我竟險些中了你的甜言蜜語!”
皇帝走上來,誠然道:“那是心裏話,絕非哄騙你的,若有一句不真心我天誅地滅!”只離她最近,不敢再擡臂。
定柔眼眶又酸痛起來,喉嚨哽了一個硬塊,心口疼的撕裂,牙咬得緊了又緊,不得不決斷,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這樣糾纏,可是因為這副皮相?”
然後不等回答,下一瞬皇帝就看到她整個身軀向那大紅柱子上奔去,一個念頭未轉,驚駭的魂飛魄散,登時如箭矢飛沖幾步,只抓住了衣角,她的額頭重重“砰!”一聲,嬌小的人兒無力地向後仰去,他腦中一片空白......伸臂接住,抱坐地上,只見她的額頭上溢出了大片大片鮮紅殷殷,霎時流了滿臉,雙目緊閉,意識全無。
他肝膽俱裂:“定柔!!定柔!!”
張嬷嬷她們聞聲進來,只見皇帝抱着滿臉血的女子坐在地上,全身抖得一塌糊塗,眼中汩汩急掉着淚,語聲甚至帶着哽噎:“——快!讓他們叫禦醫!”
這才想起試探鼻息,一縷若有若無。
影影綽綽的帳幔,窗紗透進來淡薄的光......女子眼皮動着,似是醒了,卻沉的睜不開,視物模糊,張夫人的聲音:“夫人如此沖動,幸好皇上拉了您一下,減緩了力道,若就這麽去了,小可兒豈非沒了爹又沒了娘。”
定柔阖目繼續睡去,方才恍惚看到一個萎靡不振的人坐在角落。
說了一句:“照看好她。”
朦胧中,雪白衣袍出了門,背影寂寥。
這下他該放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