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單味相思是苦藥3 此話一出……
車廂內放了兩個熏爐, 一路何嬷嬷不停翻攪,燒的旺旺,并不覺冷, 到了襄王府掀開棉布簾, 頓覺涼意襲面,何嬷嬷忙拿過貂鼠皮面子蓮蓬風衣, 系在頸間,又拿了暖手爐和套袖。
沒有陽光的冬日, 人人口中呵出霧氣。樹頭挂滿了了霧凇, 遠望恍若玉樹瓊花, 置身阆苑仙境之地。巍峨的府邸黃瓦紅牆, 竟與皇宮一般規格,正門前懸着“劻襄門”的燙金宮匾, 內眷走的西側門,車馬骈阗,自家的馬車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小厮只好駕去了旁處,李氏和陸紹茹已走在了前頭, 府宅家令在迎客, 李氏遞上請柬。
步入內儀門, 幾個女管家上來迎入北花廳, 裏頭已坐滿了命婦, 雲髻鬓钿, 珠翠绮羅, 李氏忙着打招呼,四下燒着無數個炭爐,加之人多, 頓時熱了起來。
一個小女娃的生辰竟如此興師動衆,果然身份貴重不一般。
握着熱茶慢慢吃着,掌心暖過來了,指尖還是涼的,方才走過來,雕楹累棟,飛檐鬥拱,庭階皆是上用的漢白玉,門牖也如內宮各殿,是三角六椀菱花格心的,鑲着明徹透亮的玻璃,已落了一層霧氣,外頭的景致變得迷朦。
她本不願來,推說神倦疲乏,奈何李氏說請柬上寫着陸少夫人,不去惹得一場嫌隙,襄王可是今上胞弟,萬人之上的千歲爺,首當其要奉承的,李氏訓誡了一番,要她學着多多結交貴眷。
有人對李氏說:“你們來晚了一步,方才聖駕和鳳駕至,咱們都出去叩迎了,你們到躲過了一場跪。”
陸紹茹頗遺憾:“我還未瞻過天顏呢,少時見過一次太後,今上可不曾見。”
一位官夫人笑她:“我們也只見了個衣袍邊兒,還敢擡頭不成。”
稍事玳瑁筵開,定柔沒什麽認識的人,幸而找到了靜誠長公主,邀她去南花廳,那邊都是妙齡韶華,李氏心知南花廳皆是皇親貴胄,正求之不得,便允她離了眼前。
宴罷,撤了酒席,南曲班子铿铿锵锵開鑼,莺吟鳥啭,遏雲繞梁,定柔這一胎總是心口發悶,像壓了石頭,只覺咿咿呀呀,耳鳴的很,靜誠喜愛聽戲,又是一折新出的曲目,一下入了神,定柔便與她說了,自己走出去透氣。
出了花廳,沿着游廊一路,想着府中應該有亭子,走直線,不至迷路。
身後的喧嚣漸漸遠了,越走越幽靜,廊下變成了假山,又走了幾步,擡眸間忽見一個高大的人影伫立在前頭,站在彼端,凝視着她,目光深邃似汪洋,劍眉星眸,眉峰線條剛毅,束發白玉龍首簪,一襲白地織金白狐腋滾邊披風,內穿竹紋襕袍,袖擺寬大飄逸。
她不想會遇上別人,忙斂衽一施,說了句金安,又忙說:“臣婦告退。”
如避瘟神地轉頭離開,腳下生風,幸好無人撞見,否則說不清了。
男人望着她決絕的背影,姌袅若輕燕,欲言又止,想追上去,想叫住她,想起了先前的承諾,絕不再糾纏,絕不再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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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柔回到南花廳,戲臺上已換了一折,心不在焉地聽了會子,襄王妃忽帶着一群女娃進來,有安慶公主,還有今天的壽星,梳着鬏鬏,打扮的像個喜娃娃的寧福郡主,一下圍住了她,叽叽嚷嚷叫美人姐姐。
襄王妃語氣竟十分恭敬:“是陸少夫人吧,您受累,她們找了你好大一圈,要疊紙,您移步到後園走走,那邊的亭子已擺了茶點和暖爐,幫我應付一下她們,我頭都大了。”
定柔自懷了孕愈發喜愛和小孩兒們相處,想象自己腹中的,該是什麽樣子,長得像誰,小人兒蠻好玩的。
襄王妃體貼的叫了軟轎,載着她和孩子們一起到了後園,這是個建在湖上的涼亭,水面結了一層薄冰,四面挂着梁平山竹簾幕,繪繡交葉半心芙蓉圖案,奇怪只降下兩面,不過爐子燒了七八個,到不覺得冷。
安慶和寧福帶着十來個宗室女,每人捏着厚厚一沓花箋,定柔坐在美人靠,放下手爐,笑着疊起來,小手像變戲法,飛禽走獸,各式花球,一氣疊出百個,絞盡腦汁,孩子們各自撿了喜歡的,捧在手裏一蜂擁跑走,去炫耀了。
她看着時間還早,索性多坐一會兒,手下也沒停,繼續折疊着。
皇帝早已站在對岸的游廊下,靜靜看着她的背影。
婹巧的身姿,線條柔桡綽約,與湖榭水亭自成一幅畫卷,微微低着颔,不管做什麽,她都十二分的用心。
他一只手臂搭在廊幹,食指隔空摩挲着,從發至全身,一遍又一遍。
只是數步,卻是隔了一道無法逾越天塹。
我半生果敢自信,觀人與微,凡事未雨綢缪,穩操勝券,頭一次,被自己的自信自負誤了。
我多想,時間能夠倒流。
多想可以再卑鄙一些,就能得到你了,淮南的事情我雙手已浸在慕容一氏的血海中,若感情上再髒了手,還有什麽底氣面對你。
不知過了多久,圍欄小橋那頭走來一個蒼色錦袍的身影,是陸紹翌。
他微微側身,半匿在闌幹後。
走進亭子定柔才擡頭:“你不是在軍營麽?怎地來了?”
陸紹翌坐到了媳婦身邊,緊緊挨住:“臨時換了個值,你們都不在家,我想着索性來接你。”
定柔笑了笑,感念他的體貼,手中一個小兔還未折好,她向來不做半途而廢的事。
陸紹翌習慣了讨好她,這幾日被冷落,正想作補償,手臂環在了腰際,湊過去對着臉頰大親了一個響,定柔沒防着,羞的四下看人:“在別人家呢。”
頰邊剎那洇出醉酒般的紅暈,燒的透了,陸紹翌心下一陣蕩漾,反而來勁了,一把擁住她,吻住了耳根,一路挪到嘴唇。
定柔繃着齒躲避,陸紹翌不依不饒,按住她的腦勺,傾倒在了美人靠上,親的媳婦差點窒息。
對岸,手握着圍欄,指甲深深嵌入木頭,指骨“格格”地響,青筋膨跳着,全身不停顫,眼底一片猩紅......
洶洶烈火焚燒着理智,血液逆流上頭頂。
亭子中的夫婦親熱完了,男人牽起女子纖柔的小手,帶着她沿着圍欄走了。
一對燕侶莺俦!
皇帝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
去他媽的世道!去他媽的寡義廉恥!
奔出游廊,襄王站在角落:“您要做甚?”
他從未見過哥哥這般模樣,活似受傷的雄獅,雙眼珠是紅的,眉如鋒銳的利劍,弧度狠戾,牙咬的腮邊鼓漲,胸腔大起大伏,好似喘不過氣:“讓開!今天、今天我要親手剮了陸紹翌!敢動了我的女人!還敢讓她懷孕,我要剮他一千刀!一萬刀!”
一字一句從齒縫迸出來的。
襄王伸臂攔他,皇帝橫沖直撞,走出十幾步,襄王跪地抱住了他的腿,痛心疾首地說:“臣弟求您,清醒清醒,您這樣出去算什麽,外頭那麽多人您想想後果!”
皇帝給了他兩拳,瘋了一般,聲音嘶啞:“我他媽再也不忍了!朕是皇帝,朕要什麽,他們都得聽命!”
襄王死死抱着,憑他怎麽掙紮也不放:“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夫妻,您才是多餘的那個!”
此話一出,皇帝不動了。
中了夢魇似,眼神渙散迷離,五髒六腑攢絞相繞,抽搐地擰成結。下一刻口中“噗”一聲,一股鮮紅噴湧而出——
落在衣襟上,鞋履上,地上,身軀抽了骨一般,向地軟去。襄王驚惶失措:“哥!哥!怎麽了這是!臣弟不是有意的!哥!”
皇帝含着滿口血,呆呆呢喃着:“.......慕容......槐......是慕容槐......把她一個......送給我......就行了......玩那麽多花樣......”
吐出最後一個字,眼前鋪天蓋地的冥暗.......
清醒的時候是在四弟的書房,一名禦醫施了金針,咽中灼如火燒,含着腥鹹的氣息,仰在羅漢榻,枕着引枕。
四弟沒有驚動人,借口說醉了酒。
到了黃昏才有了力氣,能起來,四弟來撫,他擺了擺手,心中已清亮:“你要做什麽?朕警告你,不準動她毫發!”
襄王道:“臣弟不能看着您自棄下去了,除了那個禍害,您惱我,也要做。”
皇帝目光如冷電:“敢動她,別說兄弟做不成,窮其一生,休怪朕無情無義!”
語罷,起身走出去,到湖心亭,将那些遺落的仙鶴、孔雀、小兔......一個個裝進袖袋,精心收藏起來。
***
半夜,陸紹茹盤腿在床上,數着票銀。
蔔耀廉從外頭回來,陸紹茹問他:“死哪兒去了,洗幹淨再上來啊,別髒了我的榻,種不出兒子的無用!再讓我懷不上兒子,別怪休夫,家産全是我的,帶着你那些小婦喝西北風去吧!”
蔔耀廉到熏爐前烤烤手,向來不敢惹她,只敢在心中詛咒,醜陋的惡婆娘。
待洗完出來,陸紹茹已将票銀收起來了,問:“讓你查弟妹的嫁妝放在何處,查的怎樣了?”
蔔耀廉:“她防我們跟防賊似的,哪裏查的出來,總跑不出琅嬛居。”
陸紹茹啧啧道:“一個玉擺件買了三千兩,這麽值錢,弟妹是個小富婆啊,嫁妝單子我看了,帶的全是古董,改日偷一兩件出來,夠我們還饑荒了。”
蔔耀廉心想,合該人財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