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韶華館的歲月2 這姑娘長……
夜半的深宮, 徐才人躺在錦被下一動不敢動,身上的痛楚昭示着方才的一切,那樣真實, 身畔的男人微微側身, 明黃提花龍紋中衣的背影對着她,已入睡了。
帷幔外的燈光透過重重蛟绡紗, 綽綽約約,迷離如凝霧。
禦榻寬闊如平地, 楠木垂花柱, 床圍和床牙浮雕蟠螭紋, 床罩和錦被皆是真絲織錦緞面的, 金線勾邊,橫緯小梭挖花, 黃地纏枝福壽圖案,金彩輝映,貼着肌膚, 如珠滑玉潤,遍生美好, 男人的體溫熨的熱意融融, 隐隐有龍涎香夾雜芝蘭的幽香。
能委身真龍天子, 她告訴自己, 值了。
以後要學會怎麽樣在這裏生存, 來的時候, 母親說, 自來宮禁後妃,生存不易,她偏要活出一番樣子, 比所有人都活得好。
不知何時眠了過去,被一個聲音喚醒,天已發亮,身畔空空,一個嬷嬷的聲音在帳幔外說:“才人,該起了,照例嫔妃來昌明殿侍寝,須在辰時初刻之前離開,巳時陛下就散朝了,被外臣見到,是要說道的。”
掀開帳紗,立刻有宮人拿着衣物披在身上,三層薄如蓬雲的紗挂在金鈎上,榻前一從端着盆盂伏侍盥漱的,司栉女史執着梳篦。兩個房帏嬷嬷掀開錦被,含笑拿出落了紅的白绫帕,她羞的不敢擡頭,待梳妝罷了,嬷嬷說:“今日是你第一次承寵,也是各位禦妻觐見太後和皇後,及各位娘娘,請禮問安的日子。”
“好。”
“要先去康寧殿麽?”
“不,回韶華館,和各位禦妻一起,尚儀女官已過去待命了。”
韶華館外,管事嬷嬷望着軟轎裏出來的人,一臉恭維,齊齊斂衽一福:“才人萬福金安。”
晨起的陽光灑在瓦檐上,成群喜鵲落在垂花門上喳喳高叫,嬷嬷喜道:“這是吉兆啊,想來才人不久将要好運(孕)臨頭了,奴才先行恭喜了。”
她姿态謙卑,語聲柔緩:“承嬷嬷吉言了。”
進到院內,一衆禦妻在等候,宮人和內監們站的整整齊齊,大大地施了個禮,口中念金安,薄畫黛笑迎迎地上來執着她的手:“恭喜姐姐!”其他人也一臉奉城,一疊聲姐姐長妹妹短,薄畫黛悄悄附到耳邊問:“怎麽樣,陛下溫存嗎?可會憐香惜玉?”
徐氏想起昨夜,臉頰燒的如火炭,握拳打了薄畫黛一下。
人群中,沈氏斜睨了數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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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柔站在後頭,心口一陣煩惡,想到以後那個男人與別人好完了,再來跟她好,要和這些人,還有那些後妃共同一個丈夫,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自己。
康寧殿,翟衣大衫的太後高坐織金芙蓉大引枕座榻,戴着翠钿三龍二鳳冠,翠鳳展翅欲翺,口銜珠滴,明輝玉麗,溢華流光,圍着仙鶴祥雲霞帔,墜着桃心金镂牡丹鳳凰墜子,其下依次坐着皇後和三妃,襄王妃和宗室命婦,皆是翟衣、霞帔和小華釵冠,金絲縷衣,寶石琳琅,端的是雍容華貴。
林順儀産後思慮,這兩日又添時疾,太後特許靜卧休養,不用徇日來定省,馮才人誕育了皇五子宗晟,晉升了婉儀,還不滿百日,産後出月養的豐腴了許多,腰身圓潤,粗了兩圈不止,卻是恢複不過來了,氣色到是養的白皙紅潤,姿色猶勝從前。
徐氏跪在最前頭,禦妻們伏地稽首,三叩九拜,念着長壽萬福的話,尚儀女官天不亮就來訓練了。
定柔還是跪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低着颔。
太後對衆禦妻敕誡一番徽儀懿德,做了皇妃就要有莊重的儀範,嘉言懿行,而後才讓免禮平身。
招手讓徐氏到近前來,拉着手噓寒問暖,直如母女重逢一般,又誇越看越是個有福相的,三句話不離綿延子嗣,雲雲。
宸妃看着都有些心酸。
淑妃眼底閃爍寒光。
定柔忽然明白了,她們這些人是為傳宗接代來的,不過生子工具罷了。
昌明殿小棟子來傳皇帝口谕,徐才人晉為婕妤,居筠心館。
襄王妃笑道:“徐娘娘當真是陛下心尖子上的,讓心腹親來,這般在意,怕我們慢待了似的。”
其他命婦也一陣打趣。
徐相宜羞答答地,面頰泛着紅暈。
太後對其他禦妻說:“我老婆子是實相念佛之人,愛好個清淨,以後你們無需天天來,有心意就夠了。”
言下暗示,凡侍過寝的,才能來請安。
有個年老的命婦注意到了後頭一個姌巧的身影,卻是一直低着頭,難掩超凡的姿色。與旁邊交頭接耳說:“多俊的姑娘,數這個最好看,為什麽是徐姑娘先承寵呢?”
旁邊的也挪不開眼:“聽說這位徐姑娘以才華出挑的,許是陛下喜歡才女罷,今夜想來就該輪到這姑娘了。”
她們想錯了。
當夜還是徐氏侍寝,一連三夜都是徐氏,第四夜才是司徒氏,第五夜薄氏。
司徒氏善丹青,出身簪纓世家,容貌秀麗,端靜可人,薄氏瑰姿豔質,才情與徐氏在伯仲之間,兩人皆進了婕妤,搬出了韶華館。
而後,韶華館便再沒動靜了。
第六夜皇帝去了含章殿,宸妃始終是最得寵的。
一個月過去,滿園花卉開的豔麗多姿,劉嬷嬷站在院中的花樹下,唉聲嘆氣,隔壁的沈氏和程氏成日往淑德二位處奔波,絞盡腦汁尋法子,期與皇帝偶遇,争着比誰先爬上龍榻。
司贊司籍兩位女官拿着彤史和起居注對太後上禀:“……陛下上月一共臨幸後宮十九夜,皇後娘娘一次,宸妃娘娘九次,徐婕妤五次,林順儀兩次,司徒婕妤一次,薄婕妤一次。”
太後點點頭,滿心欣慰,果然雨露均沾,禝兒最是曉分寸,那慕容氏果然埋沒了,身為男子能抵得住美色之誘惑,心剛志堅,那天下再無可撼之事。
兩個月過去,阖宮換上了單薄的紗衣,臨近端陽節,徐婕妤果然傳出了喜訊,脈象甚好。
太後本就喜歡這個品貌端莊的才女,這下子更是視作心肝一般,立時晉升了充容,每日補品朝貢流水似的進了筠心館,特遣人去阆州接來了徐氏夫人,聊慰思母之苦。
劉嬷嬷成日愁眉不展。
委實想不通,姑娘這般容姿,怎就被忘在腦後了。
姑娘卻是半點不上心,不是在屋中讀道經,就是繡花或縫紉,真真像極了雲惜大姑娘,可大姑娘是方外之人,自可以虛無恬淡,瞻泊明志,十一姑娘偏做了後宮女人,在這個地方,不争,怎麽生存?原先西廂本有六個宮娥三個下監,當初對門的徐才人承寵,饞羨的眼珠子快出血了,這些日子眼見着姑娘被徹底冷落,一個個變了臉,韶華館本就是清水的差事,這下子不是尋機調往了別處,就是投靠了沈才人,起碼可以巴結上淑妃啊,西廂就剩了兩個宮娥,是找不到門路的,每日進來出去對着姑娘摔摔打打,冷言熱語,茶水飯食一概怠慢,姑娘也不惱,全由着她們放肆。
宸妃主理六宮內務,令下不許怠慢韶華館任何人,不準捧高踩低,以彰顯自己治理得當。
可到了下頭,執行起來是另一回子事。
姑娘的膳食不是冷菜冷飯,就是半生不熟的,菜或鹹的發苦,或淡的無味,或是不知是誰吃剩了的。
過幾日端陽節,宮中有大宴,各位禦妻循例參加,這是唯一見到陛下的機會。
好好打扮,一定要讓陛下眼前一亮,想起姑娘來。
誰知千盼萬盼到了那天姑娘竟病了,發着高燒,嘴唇幹裂,睡夢中流着淚喚師傅,哭說自己不孝,喚尹氏嫂嫂,夢呓說對不起,這是傷心郁結積攢出來的病症,劉嬷嬷跑了禦藥局幾次,只讨來一貼發散的藥,服下去,汗水把被褥裏裏外外浸透了,燒也不退,最後還是姑娘命硬,自己挺過來了,生生瘦了一大圈,添了憔悴,好多日子下不來床。
隔壁的沈程二人時常來尋釁,把不痛快盡撒在了一塢香雪,支使小屏和采采,做髒污的差事,今日又叫去一葉楓影擦地,半晌兩人哭着回來,采采的手腫的像饅頭,手背全是青黑,是被沈氏踩的,。
姑娘平日娟好靜秀,真到事上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當即穿了鞋,披着衣服去質問沈氏,那邊說:“她們手腳不幹淨,我丢了玉墜子,準是她們盜的。”
定柔道:“什麽玉墜子,我賠給你,若果真是她們,咱們去宮正司對質。”
沈氏甩着白眼道:“我憑什麽跟你去對質啊,你算個什麽玩意,說她們偷了就偷了,兩個下賤的奴才,便是打死了,又能如何,做奴才的就這般命。”
姑娘身上沒多少力氣,只好指着說:“人若犯我,必鞭撻之,這次我且放過你,膽敢再有下次,絕不饒恕!”
沈氏挑眉:“你還敢威脅我?也不看看你什麽成色,你慕容家早就是個破落戶了,你姐姐也失寵了,你敢跟我橫,真是個野蠻沒教養的!”
姑娘咬了咬牙,這次說放過,便真的放過了。
到了這年七月末,司徒婕妤也診出了喜脈,韶華館還是波瀾不起的日子,八月初一是皇帝誕辰日,宮中萬壽節。
劉嬷嬷也沒跟定柔說,自己拿了梯己出去活動。
外頭慕容槐也在四處打點,給高品秩的命婦送禮,在太後那兒下功夫。
禦前的內宦都是有品階的,小柱子三人更是位高權重,連前朝的官員見了都得行禮,莫說告求,連鞋底子都攀不到的,禦前宮女們也是一等宮女,走路帶着傲氣,黃白之物壓根看不上,送出去的錢全石沉大海,劉嬷嬷好不容易求到了給皇帝梳頭的孟女官,那廂聽了,卻急忙擺手推脫,“這個本官可幫不了。”
劉嬷嬷幾乎要跪下了:“求您稍動動金口,給陛下梳頭的時候,美言一二句,我們姑娘會唱江南小曲,只要能在萬壽節上獻一曲,果真得寵了,必記得你的恩德。”
孟女官道:“你高看在下了,我是什麽身份,我勸你還是不要亂走動,你怕是不曉得禦前的規矩,昌明殿當值的,素日連大氣都不敢大出,規矩森嚴,我給陛下梳了三年發,卻不曾說過一句話,陛下何等嚴厲,讓我開口,豈非活膩味了。”
劉嬷嬷铩羽而歸,失落的坐在石階上垂淚。
難道我們姑娘要一輩子老死在這深宮,可憐那如花似玉的容貌啊。
定柔見了,來扶她問怎地了,她才說了,定柔皺眉:“姆媽,以後您不要再做這種事了,我這樣沒什麽不好啊,反而解脫了,師傅說,心中有道,天地之間處處是修行,我就當做了一輩子妙真聖女,唯一遺憾的,是不能回姑蘇。”
劉嬷嬷撫摸她柔軟的發,感慨:“大姑娘命苦,大姑娘孩兒也這般命苦,在家裏老奴看出來了,爹娘兄弟沒人真心疼愛,含苞待放的年紀,卻淪落到這地界坐冷宮,老奴心疼啊。”
定柔笑着噙了淚,唇角的腼腆帶着苦澀:“姆媽,我真的沒事。”
謝謝你,真心待我,真心疼我,像師傅她們一樣。
這心意,我視若珍寶。
話音剛落,幾個內監走進垂花門,打頭的執着拂塵,母鴨似的嗓音高聲念道:“陛下口谕,慕容美人輕佻狡詐,禁足三個月。”
滿院宮人內監眼神異樣,定柔目怔了一瞬,禁足和不禁足有什麽區別,真真多此一舉,劉嬷嬷跑出去質問,傳口谕的內監已走了。
事關禦前事,孟女官不敢不面呈,皇帝又聞慕容槐在四處謀劃,愈發反感,逐下了這樣的口谕,以作警示。
一塢香雪僅剩的兩個宮女也不敢呆了,陛下不知何辜如此厭惡慕容美人,以後還不知什麽光景,還是早走保命要緊。
定柔對采采和小屏說:“你們該做什麽還做什麽,嬷嬷年紀大了,別叫她操勞,其他的事情有我,以後燒茶的爐子多要些黑炭,那個他們不吝啬,飯送來冷了夾生了,咱們自己蒸一蒸。”
說着便找了束袖的帛帶,拿起了竹枝掃帚,刷刷刷掃起來,掃完了又打來水擦洗抹塵,手長的嬌嫩,做起事來利索的如鋒剪,動作流利漂亮,嬷嬷看着,這院子的事好像還不夠姑娘忙活的。
別院的莫不笑她是天生丫鬟胚子,定柔完全沒聽進心裏,有手有腳的,幹什麽非指望別人伏侍。
九月楓葉紅。
這天劉嬷嬷去內侍省領東西,定柔在花樹下洗着一大木盆衣物。
嬷嬷用手掌捂着臉進屋,不敢讓看見,定柔洗完了,晾曬在竹架上,回屋才發現,嬷嬷躲躲閃閃,她覺着不對勁,上去細看,赫然發現額頭血痕累累,臉頰重疊交錯的火紅掌印!
“這是誰?”
劉嬷嬷拿帕子捂着臉:“姑娘我沒事,只是不小心摔在了圍欄上。”
定柔急了:“到底是誰?你不說我自去內侍省詢問。”
劉嬷嬷掉下了淚:“姑娘還在禁足呢,不要生事了。”
定柔咬的腮幫子發硬,小屏和采采也回來了,定柔轉去問她們,小屏嗚嗚噎噎說:“就是隔壁的沈才人和程才人,嬷嬷給了一大錠銀子,內侍省那幫子才打發了些好茶餅,可半路遇到了沈淑妃的儀駕,說嬷嬷屬相兇,沖撞了娘娘今日的運勢,要嬷嬷給她們磕一百個頭賠罪,嬷嬷磕到一半便撐不住了,求饒命,程才人說,當着娘娘傷了命晦氣,便讓人打了嬷嬷二三十個巴掌。”
定柔眼神從未有過的堅毅,褪下圍裙,大步走向垂花門。
嬷嬷緊奔去追:“姑娘!我的好姑娘,咱們處境艱難,不可生事了。”
定柔眼神冰如利刃:“汝有可殺而不可辱也!”
恰沈程二人被圍擁着回來,定柔不由分說,上去一手一個揪住了衣領,扯進門,沈蔓菱和程芊芊完全吓到了,這雙手臂力氣極大,一個狠絕把她們掼在了地上,摔得臀部火辣辣的,上去薅住發髻就抽耳刮子,沈蔓菱半邊臉挨了幾掌,力道帶着淩厲的恨意,脖子都打扭了,痛叫的呼聲噎在喉嚨裏,哭都哭不出來,幾個內監撲上來拉扯,眼前的小女人一個連環過肩摔,幾個內監還沒看清怎麽回事,便貼了個狗趴。
宮女們驚叫一片,吓得後退,沈程二人吓傻了。
定柔回頭,瞪視着所有人,眼神如鷹視狼顧,接下來,地上的內侍監剛起來,看到小女人一把攫住程芊芊手臂,像扛米袋子似的,将人橫到了肩上,程芊芊驚恐地哭叫,到小水塘邊,“撲通”一聲,重重砸在了水裏。
水只到膝蓋,程芊芊頭朝下,猛然嗆了不少水,兩個內監怕出事,趕緊跳下去救人,程芊芊吐出口鼻裏的水,哭的直發抖。
定柔又去攫沈蔓菱,那廂早就吓得躲在了內監們身後,定柔便跟內監打起來了。
內監們驚奇的發現,這姑娘長的嬌小瘦弱,人卻像泥鳅,像兔子,滑溜伶俐的抓不住,打架極是厲害,身強力壯的男人像捆了腿,綁了手,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應付,一個接一個被一記踹踢,那腳的力氣不大,卻是巧力,意識還沒轉換過來,就一個屁墩,然後又一個屁墩。
內監們也發狠了,衆手其上來擒小女人,小女人左閃右避,又是連環踢踹,出腿如迅風,又撲通撲通幾個屁墩,內監們感覺摔得後臀尖都不是自己的了。
沈蔓菱吓得縮在牆角,全身瑟瑟。
“淑妃娘娘到——”方才有宮女跑去了永慶殿報信,來救人。
定柔想,來的正好。
我管你是什麽妃!
淑妃坐在肩輿上穩穩落地,擺着威嚴端莊的姿勢,穿着一品妃織金大衫,戴着赤金步搖冠。
一道淡青素衣的身影沖上來,攥住了衣衫領子,她吓了一跳,下一刻已經被揪出了肩輿,宮女們驚慌失措,連連驚呼,看到小雞提溜老鷹的畫面,淑妃被拖拽着,發髻頓時散了,釵簪叮叮铛铛掉了一路,狼狽地押到水池圍欄邊,繡鞋丢了一只,“砰”一聲頭被按在欄杆上,對她說:“我哪裏得罪過你了,要欺負我的人!”
淑妃眼前直冒金星:“來人啊!你們都是死的嗎!給我拿廷杖,亂棍打死這個犯上的小賤人!”
“打死我也得先叫你償命!”女孩擡她的腰,要投進水裏,方才被救上岸的程芊芊吓得暈了過去。
淑妃看到綠沉沉的水和亂蓬蓬的萍草,頓時驚恐不跌,尖利地叫起來。
“住手!”
“宸妃娘娘到——”
一從更華麗的小駕儀仗進了垂花門,宸妃坐在高高的肩輿上,俯看着所有人。
“都住手。”
定柔跟她無冤,到這會子前胸後背汗水淋漓,也算報仇了,松開淑妃,一衆宮女忙不疊圍上來,娘娘長娘娘短。
宸妃看着淑妃發髻狼狽,丢人失态的樣子,心裏發笑不已,很是受用,這個矯情的女人,慣會在太後那兒撒嬌賣嗲,早該挨抽,行吧,打人的小孩,她保了。
“妹妹快叫人來,拿了這小賤人去宮正司,嚴刑拷打,以下犯上,罪不可赦!”淑妃整理好了衣裳,頭發仍然散着,咬牙切齒地說。
宸妃坐在肩輿上,摩挲着指間的玉環,笑了一下,道:“姐姐急什麽,事出必有因,妹妹怎能不問緣由便定罪,豈非草菅人命,被陛下知道了,本宮還有何顏面統轄六宮。”
淑妃心頭冷哼一聲,已猜出白握瑜的用意,這個女人做事向來滴水不夠,言語之間處處設陷阱,怕是情況不妙。
韶華館的人跪了一院。
宸妃也不審,只把相關的人盤問了一遍,盡管有人支支吾吾,藏掖歪曲,談笑間心中已知道了來龍去脈。
對沈蔓菱道:“你可知,太後早有懿旨,凡宮中養老的嬷嬷,為主子奉獻一生,有的甚至無兒無女,最是可敬可憐,要以半個主子對待,凡有疾患的,禦前皆可免跪拜禮,你竟敢違抗懿旨!”
沈蔓菱吓的癱坐于地。
淑妃不忿道:“再可憐可敬也是奴才,她沖撞本宮,不該受罰嗎?妹妹你本末倒置,偏袒慕容氏,其心不良啊。”
宸妃望着她,“哧”聲一笑:“我說姐姐啊,你是什麽身份,秩正一品妃,堂堂內命婦,皇長子生母,卻毫無風度,不知寬大為懷,海納百川,這般行止如何教養出品德高貴的皇子,叫陛下知道你跟一個年老的婦人一般見識,斤斤計較,宗昱攤上你這樣的母親,怕是難成大器啊。”
淑妃發根冒出冷汗,白握瑜賤人,在說話上頭就沒人贏得過,連皇帝都嘆甘拜下風的。
宸妃眼中閃着陰鸷,接着道:“妹妹記得,不久前,陛下才訓斥過姐姐,要溫恭直諒,良惠淑艾,怎地一轉頭,就抛腦後了,這宮裏的事,妹妹都要向陛下禀報的,今日之事該怎麽說。”
淑妃不說話了,因為不管說什麽都會中了白握瑜的陷阱。
宸妃對定柔道:“宮中不是打人行兇的地方,你冒犯淑妃,違叛宮規,本該到宮正司受一百笞杖,本宮念你年紀小,沖動不更事,便罰三十手板,二十下竹掴之刑,再若敢犯,決不輕饒!”
定柔和劉嬷嬷俯倒磕個頭,“謝娘娘恩典。”
又對沈程二人:“你倆教唆淑妃,藏奸賣俏,罰面壁思過一個月,每日抄金剛經一遍。”
“謝娘娘。”
笑問淑妃:“本宮這樣做,姐姐可滿意。”
淑妃僵硬地笑了一下:“妹妹英明!”
“走吧。”
“還是姐姐先請,本宮畢竟比你小,小該讓着大的。”宸妃促狹地道。
淑妃最恨別人說她的年齡,咬着牙根:“妹妹是四妃之首,本宮怎敢僭越啊。”
兩人一前一後并辇而去。
淑妃臨走斜睨了定柔一眼。
旁人盡散去,兩個掌刑嬷嬷拿來了一寬一窄兩個竹板,寬的打臉,窄的打手。
對着定柔的右臉,一個道:“這般好皮相,老身還真有些舍不得。”
劉嬷嬷泣不成聲,閉眼不敢看,定柔也阖上了眼皮,跪在原地,承受着。
噼噼啪啪打完了,已整個破了皮,紅通一大片,累累細小的傷口,流出斑斑血漬,口中含着腥鹹,眼前一片混沌。
“伸出手來。”
麻木地伸腕。
“呦,啧啧啧,你這臉蛋長得好,手也這麽漂亮,老身還沒見過長得這麽俊俏水靈的手,跟新剝出來的雪蔥小段似的。”
這個嬷嬷是個好心人,打的沒用全力。
她心中感激。
夜裏,半張臉腫的變了相,手掌也腫了,五指無法握住。
坐在階下闌幹,仰望着一彎眉月,衣衫盡委于地。
劉嬷嬷端了粥來,兩個眼睛哭的睜不開:“姑娘,再疼也得進食啊,不吃東西怎麽能好呢。”
好久好久她才開口,一道清淚迅速滑至腮邊,嘶啞無助的聲音:“姆媽,我想家,想師傅,想師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劉嬷嬷一把将她擁入懷:“可憐的孩子啊,這般至情至性的姑娘,你爹娘是黑了心啊,為了利益把你送到這個囚牢來,她們是嫉妒姑娘的容貌,才恨不得毀了你的相,這裏的人心,太可怕了,老天爺。”
她咬着牙,神态依舊堅毅:“我慕容定柔,這輩子若能離開這裏,哪怕來世為牲為畜,我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