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圍觀撕逼大戰 捉蟲^……
冰輪高懸。
庭外一地白, 恍若新落了一層薄雪,鴉鵲停在栾樹枝頭夜啼,秋露無聲潛入黑夜, 打濕了階下的桂花, 馥郁的桂香沁了清寒的水汽。
弘賢殿只掌了兩盞夾紗燈朦胧照明,月光如水融洩進來, 映的一室皎澈流華,蛐蛐鳴鳴, 獨奏出夜的光景, 賢妃抱膝坐在配殿窗下的榻椅, 倚着窗扇, 望着那玉鏡明魄,那樣遠, 那樣無法觸及。
湘竹簾幕被換成了南海禦貢的蛟绡紗,輕的若一蓬煙霧,松松挂在金鈎上, 只有皇後和四妃才有的特例。
嬷嬷端着宵夜走過來,對她說:“姑娘, 晚膳你沒怎麽動, 倒吃了不少烈酒, 仔細脾髒禁不住, 用些素粥小食吧。”
賢妃沒有動, 依舊望着那月亮, 像個傷心較勁的孩子, 好一會兒,頰邊綻開苦澀無比的笑,看久了, 閉上眼都是影廓,她說:“姆媽,我想回徐州,我想爹了,我想到墳前蓋一座茅廬,為他守孝。”
嬷嬷眼含熱淚:“眼下這節骨眼,咱們朝不保夕,怎還敢奢望回去省親,叔老爺作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兩個哥兒也折進去了,邢家完了,等仗打完了就是一場毀宗夷族的塌天大禍,可憐那稚子幼童了。要緊的,是保住你的位階,咱們就這點子指望了,我瞧着皇上不是個薄情寡義的人,等回銮了,咱們想想法子,讓陛下顧念起一二,不然以後咱們可沒活路了,姆媽老了,也沒多少壽命可活,就盼着我的姑娘早些生下個皇嗣,有個依傍。”說着,擡袖擦淚。
賢妃笑的“呵呵”了兩聲,流出了苦澀的淚,眼中醉意迷離:“知道我為什麽一直懷不上龍胎嗎?”
嬷嬷詫異了一下,賢妃又幹笑了兩聲,淚水流的愈發快,在腮邊滴答答:“因為,我根本還是童女的身子。”
嬷嬷大驚,手裏的托盤差點摔了。“這......這......怎麽可能......”
賢妃伸臂出去,滿手去觸那月亮,試着将它握在手心,卻只抓到空,空空如也。“從元和十三年大婚嫁給他做良娣,從東宮到皇宮,冊封了賢妃,整整七年了,明着侍寝了無數次,可他卻連一根頭發都未沾過我。”
嬷嬷趔趄了幾步,全身被抽了筋一般,幾乎就要軟癱在地,抵靠着牆壁才勉強撐住,嘴裏喃喃着:“怎麽會......”
賢妃擡手猛抹了一把淚漬,對着月亮說:“那天終于輪到我侍寝,我滿心歡喜的等着......”
望着滿屋子的紅帳,喜被上的鴛鴦戲水,心裏又羞又怕。
他來了,我心跳的都快沖出嗓子眼了,他說了很多關懷的話,那樣溫和的語氣,我歡喜的快暈過去了。
喝了合衾酒,躺進合歡帳,他側過身便睡了,我以為他是真的累了,不敢擾他。後來,偶爾來了,也是這樣,只是同我寝在一起,各睡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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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的時候我百思不解,甚至以為,他這個人有什麽異癖,見到皇後她們,又不敢問,後來才明白不是,淑妃懷孕了,皇後懷孕了,連德妃也有了,唯獨我,他根本就厭憎我,不願觸碰我。
再後來,慕容家的女兒也進宮了,也是那麽久沒有孕,我才琢磨明白了,因為我們都是藩鎮的女兒啊,心腹大患,怎會允許懷上他的骨血。
嬷嬷臉上血色盡失,跪坐在地上,恐懼的全身寒顫,捂面痛泣:“老天爺,這是個什麽地方,是個什麽世道......”
好久好久,一雙蒼老的手臂抱住無助的女子,撫摸稀黃的額發,眼淚像斷線的珠子,滴滴落在發間:“我可憐的兒啊,姆媽從小将你抱大,原以為能嫁到天家,一輩子榮華富貴受之不盡,卻原來錦繡的皮兒,裹着個烏糟的餡兒,早知道還不如嫁個俗常男子,安逸溫飽一生,也不會落得連老爺最後一面都見不着。”
主仆倆相擁而泣,影子凄涼地投在蓮紋磚上。
翌日含章殿。
宸妃坐在禦階前的烏木透雕富貴牡丹榻椅上,訓斥六尚局女史。
階下滿滿跪了一院,紫色圓領衫,珠珞蔽膝,頭戴軟翅烏紗巾,每個之間一步為距,颔首垂目,跪的端正不茍。
“本宮代掌鳳印這兩個多月,你們也該了解本宮的脾氣,斷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
垂花門外淑妃的儀仗停下,下了肩辇,站在外頭,冷眼瞧着,心裏冷哼幾聲,有什麽了不起啊,等皇後回來,你還不是得交出來,不過越俎代庖了幾天,真把自己當成鳳凰了。
裏頭訓完了話,有兩個女官被罰了俸祿,也不是什麽罪過,不過是沒按她白握瑜的章程辦事,哼,真是個烈貨!
女史們磕了個頭,如大雁一般自成一隊,步出垂花門,見到淑妃,紛紛斂衽,口念金安。
等人走光了才進去,內監喚:“淑妃娘娘到——”
披帛和裙角曳在地上,面色不善地,她是來興師問罪的。
宸妃進了內殿看賬本,見到淑妃,已明白來意。
淑妃黑着臉行了個禮,心裏憋屈極了,窩了多年的不服氣,生了兩個皇子還不及人家一個青梅竹馬!世道真真不公!
“白妹妹,姐姐我自認沒得罪過你吧?”
對方笑:“這話從何說起,姐姐賢良淑德,是六宮典範,妹妹我都仰慕不已呢。”
淑妃知道這是故意奚落自己,不由更加生氣:“我自閨中起,每夜用牛.乳沐浴,多少年了,昨夜為何給我停了?送來的是羊乳,又膻又腥的,我怎麽洗啊?他們說是你的口谕。”
宸妃“噗嗤”大笑,笑的前跌後仰。“沈姐姐,你也不照照鏡子,您那副皮色兒,洗一萬次也洗不白嫩啊,沒得浪費。”
旁邊侍立的宮人極力憋着笑,淑妃羞憤的恨不得甩去幾個耳光,不忿道:“太後和皇後都沒說我,陛下也沒嫌棄我,你憑什麽?別忘了你只是代掌鳳印的,妹妹協理了幾日內廷,便擺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宸妃斂了笑意:“就憑本宮看不慣,太後自來提倡戒奢寧儉,謹行儉用,你如此枉顧,豈非陽奉陰違。”
淑妃冷哼:“本宮要怎麽做人還用得着你鞭策,咱們都是正一品妃,我有兩個皇兒,昱兒又是實打實的皇長子,本宮委實不懂,你仗着什麽在本宮面前作威作福,簡直恬不知恥。”
宸妃又笑了一下,絲毫不生氣,緩緩起身來,動動手腕,揚臂便是一記響亮的巴掌!
淑妃給打傻了,眼前冒了金星,捂着半張臉:“你......你敢打我?”
剛說完另一邊又挨了一下,比剛才的力道狠多了,打的她往旁邊趔了兩步,差點摔在地,惱羞成怒,哭喊着叫宮人:“快啊!宸妃娘娘打人了!快去康寧殿告知太後,本宮被打暈了......本宮不活了.......”
說着就要暈過去,含章殿宮女同知領着一隊內監堵住了殿門,大喝道:“哪個敢!誰敢踏出一步,即刻杖刑伺候!”
淑妃坐在地上,指着宸妃:“你.......你是故意的?你要做什麽?”
宸妃走至身畔,俯身下去,在耳邊低喃了兩句話,淑妃被掴的指印紅腫的臉頓時沒了血色,舌頭都打起了結:“你......你......你在......我母家......有細作......?”
宸妃眸光陰寒:“本宮不信怪力亂神的說法,才沒有追究,可是姐姐若非要妹妹追究,也是沒法子了,只好把人證物證交給陛下和太後,沈宛央,你母親施壓勝,咒死皇子,論罪當如何呢?明着告訴你,你沈家的一舉一動我都了若指掌,沈從武貴為吏部侍郎,底下那些人都做了什麽事,和什麽人攀營結黨,本宮看得一清二楚,只要找個人悄悄寫個密奏,陛下最恨結黨鑽營,你沈家還有前程嗎?你的兩個兒子也會徹底被表哥厭棄。”
淑妃全身抖個不停,她忽然覺着自己從來不認識這個女人。“你到底什麽目的?”
宸妃重新坐回了榻椅,面容淡然,端起一個玉盞,道:“很簡單,以後你沈家要為我所用。”
淑妃也是冰雪聰明的人,頓時醒覺了:“原來你是要我給你做馬前卒,用我沈家的人脈為你扳倒皇後,為你沖鋒,你在幕後坐收其利?”
宸妃向來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抿了一口茶:“未來死和現在死,二選一,姐姐斟酌罷,你的宗昱沒準真能熬到當上皇太子。”
***
鋪天蓋地的巨木龍舸行馳在千裏綠波上。
兩岸崇山峻嶺綿綿無盡。
定柔伏在甲板上哇哇大嘔,嘔的全是苦膽汁兒,嘔的五髒六腑都似抽痛了起來,銮駕出了壽春郡行了兩三日便換成水路,馬車和辎重都換到了大舟上,女眷們苦不堪言,路途勞頓加上水土不服,竟病倒了一大半,先是溫氏和十五,靜妍、毓娟緊随其後,晝夜嘔吐,除了米粥,幾乎無法進食,吃得少,吐得多,沒幾天便卧床不起,瘦的脫了相,定柔一向自視強壯的身體也未幸免,天地完全倒了個,綠浪翻湧的大水和蒼茫綿延的重山,竟是如此叫人恐懼......
挨了七八天才渡完了淮河,然後走了三天馬車,病情稍有緩和,又換成了可怕的水路,河道比之前寬了三倍不住,觸目望不到岸,水浪也更加兇猛,沿着大運河蜿蜒北上,據說要走二十來日,直達京州渡口。
三房的一個堂姐昏迷之後再沒醒來。
慕容槐無奈之下,硬着頭皮去皇帝的龍舟上跪求,直言女眷體弱,實在無法再行水路,求陛下憐憫。
所幸,皇帝很痛快應準了。
口谕停船泊岸,一千守備軍留下護從,所有男眷不得滞留,随銮入京領命。
在一個小鎮子上歇了五六日才緩過來,皇帝大駕已遠,坐在馬車裏,走走停停,象眼小窗外,過往而去的樹葉從綠變成了黃,又變成了淬血的紅,繼而紛紛揚揚,落滿了四野,千樹萬枝脫成了禿頭,仿佛一夜之間沒了生氣,遍地蕭索。一日晨起,布上一層濃霜......
***
九月初二日皇帝大駕入京,太後率阖宮衆人在朱雀門外長迎。
不負衆望的凱旋而歸,再見兒子,太後老淚縱橫,無比欣慰的淚,撫摸着他的臉龐,只覺自己的一生,撼天動地,流芳上世。
皇帝下了地先召集百官開了個朝會,而後到璇玑殿與後妃們小宴,傍晚時,去了昕薇館,林充媛産後羸弱,坐着雙月。
進了芳塵堂,林充媛在睡着,皇帝示意宮人們噤聲。
博山爐袅袅吐着安息香,萦繞一室溫馨。
先去看搖床裏的小公主,呼呼睡得正香酣,嬌柔的小人兒活似個半大的貓兒,頂着虎頭小帽,肌膚如凝脂玉凍,小鼻子小嘴,什麽都是小小的,睡相和林純涵極像,他想,将來定也是位霞韻月姿的美人兒。
觸了觸臉蛋兒,軟軟的,讓人無限戀眷。
小嬰兒睡夢中感覺到了觸碰,“哇”一聲哭了兩聲,吮着嘴唇,不舒服地蹭了蹭,又睡了。
這一驚卧榻裏的女子頓時睜開了雙目,見到搖床前明黃龍袍的人,馬上要起來,皇帝忙沖過去攔她,重新按回了榻。
“覺得怎樣?”撫摸着女子臉頰。
“還是頭暈,沒什麽力氣。”比從前清瘦憔悴了許多,唇色發白,聽說失了不少血,月中不思飲食,沒将養起來。
“你受苦了,朕不在身邊,獨自闖過生死大關。”
“孩兒無恙就好。”女子落下一串淚珠。
皇帝為她扯了扯被角:“朕已定了小公主的封號,是‘安容’小名便喚作容兒,待及笄了再取名諱,這是皇家的規矩。”
女子璀然一笑,冰澈清瑩,剔透若琉璃。“容兒。”
皇帝又望了一眼小搖床,出神道:“溫靜從容,歲月靜好,朕初見你時,便是這般感覺。”
女子羞的兩頰泛紅,握住皇帝的手,滿眼俱是幸福的甜蜜。
皇帝婆娑着溫軟的玉荑:“朕已命工部裝飾思華殿,簾幕全部換成你喜歡的珠簾,後殿也打通一個小院子,植缸蓮,建花圃,出入改成圓月格栅門,即日起晉升你為九嫔順儀,待油汽散盡,你便挪進去吧。”
“.....順......儀......”女子唇邊的笑意僵了一下,旋即又正常。
“你的母親也一并蔭封诰命,四品恭人,明日內侍省便去你母家宣诰。”
“臣妾謝主隆恩!”
“你休息吧,朕還有許多事務要忙,今夜不便過來,過幾日再來看你。”
待那明黃的背影掀幔而去,女子猛然躺回榻裏,眼淚奪眶而出,淋濕了團花繡枕,似淌流不盡。
此後,皇帝便投入到了堆積如山的奏疏中,一連多日除了到康寧殿晨昏定省,諸妃皆半根毛發都見不到,抓心繞杆地望眼欲穿,皇帝去了一趟淮南,聽聞寵幸了一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幸而那美人福薄,消受不起天恩,沒幾日便月墜花亡了。
衆妃松了口氣之餘,都在揣測,皇帝見識了那天上的仙葩,還會注視她們這些俗世的凡花蒲柳嗎,誰會是南巡回來第一個承寵的?
最心焦的是淑妃,開春就要進新人了,以後沒準就是獨倚熏籠到天明的日子,要趁這點子機會多潤潤雨露,興許再懷個皇子啥的。
母親幼時給她蔔命,說是個極品宜男的貴人相,妥妥的多子多祿,再則自己的地位豈不更穩固了,為昱兒湊足一對臂膀,兄弟三個,總有一個能登上大寶。
妃嫔無诏不可出華清門,莫說入昌明殿,于是每日讓心腹在宮巷眼巴巴等着,以期和皇帝巧遇。
皇帝可沒空暇想這些,武寧四州業已肅清,平叛大致可進入尾聲,九月揆遜和簡臨風領八萬将卒入川,聯合隴右節度使薄殊的兩萬精銳,對蜀中形成合圍,邢全次子邢胤焜與三個庶子率部奮起抵抗,幾番血戰下來,士氣頹靡,節節敗退,已成強弩之末,若無意外,不出年末,均可克複。
麻煩的是玉門關和燕州,冬季已近,西北大矢狼和伊貞蠻夷,難免又要出來劫掠一番,少不得戰禍,伊貞部酋長橐木脫大漸彌留,膝下親子皆夭折,幾個部落相互攻伐,半月前兵馬大都督烏克拿趁機發動政變,斬殺六個部落頭領,圍了王帳,逼迫橐木脫禪位,橐是烏克拿的舅父,且有養育之恩,烏克拿要信服下衆,不便背上弑親叛主的罪名,兩廂僵持,耗的是橐木脫的年命,殘燭槁木,勝負已明。
烏克拿三十四歲,正當盛年,此人,頗有謀略,此前已多番與大矢和西域各國締交。
一旦上位,伊貞将不可同日而語,大患已成。
這就是皇帝選擇在夏天解決藩鎮的原因。
淮南、武寧、劍南這三地官員或獲罪或建勳,上下大換血,少不得又是一番思慮,連日來披星戴月,哪還有精力去後宮慰藉那些莺莺燕燕。
這日方能喘口氣,散了早朝,回到昌明殿換下朝服,坐在禦桌後握着朱筆寫批語,宸妃頂着簡潔的淩虛髻,只簪了幾只草蟲點翠,踩着袅袅娉娉的蓮步走進來,身着水綠色窠绫煙羅衫,清雅的丹青瓊花織圖,袖袂輕容綽約,弄玉纖盈,襯的整個人娴婉端靜,像個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婦人,手裏拿着一個螺钿小食盒,身後兩個宮娥端着呈盤,厚厚的賬冊子。
“陛下萬福金安。”因她攝六宮事,位同副後,故可無诏入昌明殿。
皇帝沒擡眼皮,略微點了點下颔,示意她免禮。
宸妃取出一個綠玉碗,盛着松茸鳜魚羹,表哥喜食菌子和淡水魚,阖宮妃禦只有她知道,這還是在太後那裏探究了很久才曉知的,連皇後都不知道,表哥從不把喜惡愛好示于人。
走進禦桌後:“近來您憂勞太過,從淮南回來,路上又勞頓,回來也不曾歇休,臣妾心疼。”
“謝了。”皇帝向來沒有半晌進食的習慣,魚羹擱在筆架旁邊,專心看着奏章的內容,筆毫蘸了朱砂,疾筆寫了一句:“着中書廷議之後......。”
然後又拿起了一個新的,筆書有些長,一目三行,随口對她說了句:“你今日怎穿的這般素淨?”
宸妃指尖觸了觸發間的小簪,赧然道:“成日戴那些繁瑣的,難免累贅,想着今日換個花樣。”說完緊緊注視着皇帝神情。
皇帝嘴角微微一彎:“也不是小孩子了,還動這樣的小心思。”
宸妃含羞垂颚,心中悵然若失,他這樣笑的時候,往往是在敷衍。
指甲用力刺着指根。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擡頭看她,才發覺她頰邊嫣紅如霞,沖他莞爾一笑,小婦人般撒嬌:“表哥,瑜兒想你了嘛,您都回來二十多天了,也不來含章殿,瑜兒曉得你累,瑜兒想為您分憂。”
皇帝唇角又彎了一下:“朕不是也沒去別人那兒嗎,今晚過去。”
宸妃滿眼欣喜:“臣妾等你。”
然後,又道:“表哥可知烏克拿的身世?”
我要做你的臂膀,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女子。
皇帝默了片刻,道:“知道,橐木脫名為舅父,實為生父。”
宸妃點點頭,眼眸迸出一抹鄙夷:“一個亂.倫産出的孽種,也妄想成為天.朝大患,簡直不自量力,橐木脫七個兒子接連夭亡,與此人脫不了幹系,咱們何不在伊貞民衆之中造勢一些輿論,他能有今天這般權柄,靠的是赫赫軍功累積下的威望,咱們便是阻止不了他做酋長,也讓他坐的不光彩。”
皇帝慢悠悠搖了一下頭:“外族不比國朝,思想風化多放,妻其後母,兄終弟繼,只怕不但無法抹黑了他,還叫得個名正言順,此路不通。”
宸妃自然知道這些,不過是為了讓皇帝抛開戒心罷了。
“臣妾的細作觀察這幾年,烏克拿這個人不近女色,又極其謹小慎微,身邊養着巫醫,出行有精衛,實難攻克。”
點到為止,其實她探到烏克拿一樁秘聞,不育,甚至無法人道,少時縱馬摔傷的,前年為了攀交大矢人,納了大矢國的嫡公主離離,那離離公主耐不住冷落,與侍衛有私通,素常吃着避子秘藥,只要想辦法,在那藥上下些功夫,讓公主有孕,烏克拿心胸狹窄,斷無法忍受,定會秘密将公主囚禁,來了慢死,彼時只要将這件事公諸于世,便可瓦解與大矢國的聯盟。
這件事,她摸不透表哥是否知曉。
所有計劃只能秘密進行,不能讓表哥知道。
便是坐到了那個後位上,餘生,只能是表哥的兵卒,是後宮的謀士,将來所有的外敵鏟除盡了,不致被猜疑。
皇帝淡淡笑了一下,道:“左不過是打,朕還怕他不成,各自磨刀便是。”
宸妃明白,揆遜和簡臨風二人,正是表哥為大矢和伊貞磨砺的那兩把利劍,此次削藩,是在初試鋒利,事實證明,表哥沒看錯人,這二人确是可堪大任的帥才。
是時機了,捧過呈盤上的賬冊,放在禦桌上:“臣妾協理六宮三個多月以來,經年各處賬簿查出許多纰漏,臣妾知道不該置喙皇後娘娘的過失,但卻不敢隐瞞陛下,謊報、瞞報、吃空俸.....臣妾都做了标注,陛下一看就能明白。”
皇帝筆下也沒停,轉眸瞅了一眼,道:“朕知道了,放着吧,有空了再看,這次回來六宮井然肅正,朕很滿意,你要多注意身子,勿要過于操勞了。”
宸妃颔首一福:“謝陛下關懷。”
“跪安吧。”
宸妃怔怔地凝望着皇帝清隽的側臉。
見她不動,皇帝轉臉過來,問:“還有事?”
宸妃羞澀地低頭:“今晚,臣妾等您。”
出了昌明殿,眼中的柔情被陰沉替代,上了肩輿,對下道:“去霓凰殿。”
皇後在圓桌前看書,宸妃進來的時候沒讓內監通傳,皇後見她來了,急忙起身:“妹妹,有何貴幹?”
宸妃喉中發出一聲冷笑,對左右侍立的宮人們道:“都退下吧,本宮有要事與娘娘商榷。”
韓嬷嬷臨出殿門前擔憂地望了皇後一眼,只見皇後面色憂惴,可見已提起了心吊起了膽,不由也抹了一把冷汗。
內殿,宸妃連笑了一陣,玩味地審視着,眼瞳深處閃爍着刀鋒的寒芒,皇後最怵這個女人這樣的目光,感覺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曹細如,你又做什麽了?表哥回來我就覺着不對勁,他看我的眼神分明閃着疑惑,你是不是在外頭又唱苦肉計了?”
曹皇後努力撫平心跳,直視着那眼眸迸發出來的寒光,淡漠道:“本宮不知你在說什麽,妹妹自重,吾是國後,你是妃禦,吾的名諱豈是可以僭越的,這是以下犯上。”
宸妃卻沒理她,繼續道:“從前也是這樣,你生你那二丫頭的時候,明明自己不争氣,難産血崩,偏要半死不活作出一副誰害了你的樣子,太瞧不起我白握瑜了,我要對付你還用得着下作伎倆,表哥何等心智,當着他耍手段,豈非自尋死路,惹得一身猜忌,我要取代你只會堂堂正正将你趕下臺,讓表哥名正言順立了我!”
皇後緘默不語,垂眸看地。
宸妃走近了,眼中的寒凝直如一柄霜刀:“即做了戲為何不唱圓了,血流幹了你這輩子都是皇後了,風風光光葬進帝陵,隆興朝鐵打的正宮原配,足夠你曹家榮耀一百年!”
皇後觸到了極痛處,擡起淚眸怒看着宸妃,忍無可忍地道:“盼着我死了你做繼後,你敢不敢指天立誓說,我不能再生育跟你沒半分幹系?”
宸妃立刻反問:“你敢指天立誓說,我的曜兒不足百日夭折,跟你沒半分幹系麽?”
皇後坦然道:“本宮俯仰無愧天地,無愧皇上。”
宸妃猛然笑出了聲,語聲尖銳:“少給本宮來這套聖母模樣!叫人惡心,曹細如,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後宮諸人我最見不得你這般的,我白握瑜壞,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可我壞的光明磊落,我對表哥從來推心置腹,我做了什麽從來不懼他知曉,我要什麽他也再清楚不過。
夫骥骜之氣,鴻鹄之志,匹夫尚知登高攀頂,淩雲禦風,況吾一巾帼乎?
吾絕世之聰穎,安能為燕雀?
沒錯啊,我就是想做皇後,想母儀天下,想和表哥站在一起,只有我才堪配與他俯瞰錦繡河山!只有我才是那金梧玉樹上的鳳凰!你呢,菩薩臉,獠牙心,肚子裏全是致命招,你不作惡,卻比作惡陰險百倍,一出手就能叫人終身不痛快,小人行徑!當表哥不了解你的為人,他不過念着結發之義,憐憫你罷了。
你活的如同個乞者,成日伏低做小,作盡奴态,有一國之母的德範嗎?我和表哥心心相印,我們是一樣的人,聲氣相投,心意一致,我們才是一對天造地設的明君聖後!你有什麽資格忝居後位,我若是你,早脫下鳳冠讓賢了!”
曹皇後淚水瘋湧,咬的牙根發麻,十指劇顫。
“......姑父當年就動搖了,連他都說,我才是人中之鳳,今時不同往日,你曹家的威望早已是明日黃花,哼,看表哥對你的那點子施舍能用到幾時!”
說罷,拂袖轉頭。
皇後望着那個身影出了殿門,一抹綠影消失在廊檐下。
韓嬷嬷和宮人進來發現皇後滿臉淚痕,身形站的僵直,久久絲紋不動,韓嬷嬷如何勸,也不肯松懈。
韓嬷嬷視皇後如親女,見這樣子,心疼的像刀剜:“老天爺,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啊!”
是個頭兒......是個頭兒......
皇後模糊地想着這幾個字。
到了晚間,仍郁結五內,她本就是溫吞柔緩的性子,待人寬和,處事如水,卻被這般羞辱,想起入宮以來的種種,不免愈發鑽了罅隙。
沐浴出來換上寝衣到兩個配殿看望女兒,安和已睡了,乳娘晃着小搖床唱搖籃歌兒,安慶在和宮女們嬉鬧,被她大訓了一頓,直罵沒個嫡公主的典範,若是男兒身,還容這般放肆。
安慶委屈的撲進卧榻大哭起來,咬牙切齒地攥着被角,好似恨極了母親。
皇後訓完也後悔了,又拉不下面子哄慰女兒,吩咐了保姆幾句,便回了寝殿,坐在鏡前垂淚,韓嬷嬷握着鸾篦梳發,另一個嬷嬷來禀:“娘娘,陛下去了含章殿。”
韓嬷嬷哀嘆不已:“陛下這是告訴阖宮衆人,最看中的還是宸妃,這統攝六宮的權柄,宸妃是握的牢靠了。”
皇後沒說話,望着昏黃鏡面映出的自己,默了片刻道:“大選的事定了吧?”
韓嬷嬷道:“太後已将谕旨下達了禮部,日子定在明年花朝節後,令各部官員遞呈淑媛的名帖,舉薦品貌兼優者,這還不擠破了腦袋,宮裏要多了牛毛一般的新人了。”
皇後道:“皇上登基以來第一次大選,難免要隆重些。”
韓嬷嬷不解地看着她,轉念一想,忽而明白了:“娘娘是想,多來些新人,分了宸妃的寵,她自顧不暇,自然分不出精力對付您。”
皇後沒答,起身坐到床榻邊,低眸婆娑手指,眉心挂着思慮,韓嬷嬷不知她在想什麽,又不好問,她知道這孩子自小性子溫和,實則是個心極重的。好一陣過去,紗燈裏的鯨蠟燃去了一截,忽然出聲問:“奶娘,你說,人心到底有多深?為什麽我用了近十年,也無法将一個人徹底看透。”
韓嬷嬷滿頭霧水,琢磨了十個來回才明白:“您說的是......陛下?”
皇後又默了半刻,才道:“你知道他閑暇時最喜歡做的事情是什麽嗎?絕對猜不到,不是吟詩作賦,也不是琴棋書畫,至于擊鞠射獵,那也不是最喜愛的。”
還是在東宮的時候,正是大年節的清早,宮裏散了守歲的筵席,她想着殿下吃多了酒,便去書房送醒酒湯,到了那兒卻見外殿無一人值守,以為他醉了,便不敢讓人通傳,想着他蓋好了被子沒,醉了酒最怕着風寒。
進了內殿,榻上卻不見人,四下竟也無一人值守,她便覺着不對,到處去找,忽然在偏殿一個角落,看到滴殿下坐在一個案桌前,做雕刻,拿着一個玉石,握刀雕着一只小兔子,桌角放着一個舊了的木箱子,裝着很多很多,都是小禽小獸,有木頭的,泥雕的、雨花石的,臉上的表情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見到人,便立刻收起來了。
後來,再不曾見過。
韓嬷嬷有些不可置信,陛下威嚴無限,雖是謙謙君子,卻叫後宮諸人無一不敬畏的,怎會喜歡小孩子玩意兒?
皇後道:“他将真實的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只怕連他自己都忘了,本心本性鴻蒙之初的樣子,太後将他雕琢錘煉的太狠了,太像一個皇帝。”
閉目沉思一會兒,又道:“你知道白握瑜為什麽封了個宸妃,位同副後,卻不是貴妃。”
這個韓嬷嬷知道,宮裏人人都懂的。“陛下太子時被先帝的金貴妃屢次迫害,深為厭惡,便不再立貴妃,宸妃取而代之啊,皇極紫宸,宸字,最是尊貴。”
皇後微不可聞地笑了一下:“那為何不将貴妃這個封號廢了?人人都想錯了而已。”
韓嬷嬷越發迷茫:“奴婢不懂。”
皇後眼底高深莫測:“恰恰相反,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一直在尋一個女子,真正走進他的心裏,與他兩情相悅,只不過六宮衆人,非汝非是罷了。”
韓嬷嬷聽傻了:“娘娘的意思是......”
皇後:“他想為那個女子留一個空位,最好的位子。”
這下嬷嬷全明白了,壓低了聲音:“娘娘是說,誰為貴妃,誰就是陛下珍愛的人?”
皇後望着四周的牆壁:“此人一出,白握瑜必潰。”
“娘娘,您可不能犯糊塗,沒得引開了狼招來了虎。”
“本宮豈是那般昏頭的,李唐的王氏皇後教訓還不夠慘嗎,本宮還有家族和皇兒要守護,萬不想做成了人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