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劫後 (捉蟲) ……
這是邢胤輝第二次撞見無畏生死的女子, 不,應該是……女漢子,握着一根大木, 眼光如閃熾着冷電, 竟叫他堂堂男兒生了兩分寒瑟。
殺了一夜的人,手臂酸痛的像墜了石, 刀鋒卷了刃,明顯鈍滞了。前一刻屠的那兩個穿丫鬟衣裳的, 皆是砍了兩下才入了要害, 無一不是驚恐的眼神, 哀求饒命的。
眼前的小姑娘, 大約還不到肩頭一般高,直直站在他的刀前, 晨色熹微中,一雙清瑩瑩的眸子,瞳仁裏燃燒着仇恨的火焰, 揮着大棒迎刃上來,跟他拼起了命。
大木棒與到刀相撞, 微迸出火花, 震的手上鈍痛。
身手靈敏, 每一下力道狠鸷, 且不失章法, 好像......是個有一兩分功夫的, 叫他想起了堂妹。
嬿嬿, 邢則兩兄弟的嫡妹,也是這般年紀的時候,梳個垂髻, 愛紮璎珞發繩,那次他和父親去徐州找大伯商議事。大伯命裏克妻克子,嫡生連殇,堂妹是唯一活下來的,第六任續弦夫人所出的,生下來便沒了娘,大伯惜愛的掏心挖肝,親手喂羹喂飯養大,自小進出軍營,一身男孩子氣,馬術比骁将還勇。
小丫頭那天在院子裏耍弄一根節鞭,那是大伯選了上等精鋼,親手鍛制出來的,小丫頭舞龍飛蟲,響聲刷刷如霹靂,甚是兇猛,到教男兒有些汗顏。他斜靠着欄杆打趣了兩句嫁不到漢子之類的話,小丫頭當即一個“白蛇吐信”,鞭子淩空擦過臉頰,打在了欄杆上,劈裂掉一大塊,渾似凹了半個月亮,木頭屑子崩在了臉上。
他差點吓出了尿,這若失些準頭,耳朵豈不就掉了?
惱羞成怒地罵了娘,小丫頭也急了,操起鞭子又一頓招呼。
他難道還能懼個小丫頭,抽出了随身佩劍,誰知一個沒抓牢被卷走了,鞭子疾若飛鏈,落在了身上,衣服“敕拉”一聲豁了個大口子,露出白森森的皮肉,一道醒目的紅痕,疼的他龇牙咧嘴,罵了一句“草你......”。
小丫頭更怒了,目光直如噴出火來。
他趕緊捂臉飛跑,小丫頭不依不饒在後頭追,一邊揮着鞭子,鞭鞭打在了後臀上,疼的火燒火燎一般,他不禁哭爹叫娘起來,到了前廳,鑽到父親背脊後頭,父親說了許多好話,又賠了個不是,才罷了。
他的年紀都能當小丫頭的爹,被這般傷了臉面,懷恨在心,聽聞她愛縱馬橫街,便買通了幾個混混,在她必經的路上設了絆馬索,果然,馬摔了,但她沒摔,鞭子纏住了街旁的門欄,穩穩落了地,他坐在對面酒樓臨窗的房間裏,眼睜睜看着,那群混混當街被爆抽了一頓,個個皮開肉綻,把他給供出來了,指了指方向。
小丫頭“刷拉”一聲,抖了抖鞭子,朝着酒樓奔上來,幸好他帶了兩個兵士,阻在了雅間外頭,聽着鞭子飒飒響,臀部的傷還沒好利索,逼得從二層酒樓後窗戶躍了下來,腳脖子骨折了。
這還沒完,每次來武寧皆是和父親小住在伯父的節度府,這次不敢回去了,讓人擡着擔架去了驿館。沒曾想小丫頭帶了兵丁直接殺過來了,進來就和自己的兵丁幹起仗來。他聽着打鬥聲一只腳彈跳到門前,捅破棉紙,看到小丫頭鞭子迅如閃電,一個“金絲纏葫蘆”把兩個兵丁的掉刀卷走了,接着一個“左右開花”兩個兵丁的铠甲應聲裂開,人滾到了地上,鞭子劈空一甩,朝房間走來。
他吓得心驚肉跳,趕緊說求饒的話,叫了十幾聲女俠,那廂才冷哼一聲,氣昂昂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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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記住了,這小丫頭是個閻王奶奶托生的,惹不起。
後來,她嫁了漢子,當朝太子,卻是個妾室,再後來,成了賢妃。
聽聞不怎麽得寵,又為太後不喜,成日受氣哭鼻子。
他這才覺着解了恨,喝了幾兩小酒,吹着口哨,心說意料之中,那般野蠻的,長得又不甚出挑,合該男人不心悅,沒準哪天就住了冷宮,該!
眼前的這個小丫頭,頗有閻王奶奶的神韻。
揮舞着個三尺長的榆木大棒,跟他的腰刀對招,動作極淩厲,因為刀沾滿了血,黏住了刃,方才破門又裂了許多碎口子,愈發鈍的如笨木,劈,砍,削......竟有些落了下風,差點一個沒握牢,被大棒打掉。
這一夜過的疲憊極了,原想再殺幾個,湊個整,不想最後遇到了個硬茬子。
猛瞥見樹上還有一個,捂着雙目顫栗,正好祭了刀,對面的小姑娘卻鐵了心同歸于盡,好吧,成全了你。
漸漸的,大棒前端被砍斷一截。
小丫頭卻仍不慌不忙,前端因為有了尖銳的的棱度,變劈為戳,傷到了握刀柄的手背,這下,怒火又将全身的血液燒的沸騰。
毓娟從手縫裏微微瞄了一下,天色愈來愈明,看到定柔和那歹人拼命,手裏的大棒被砍斷裂了,嬌小的身子跌于地,霍霍寒光朝她砍去,立時吓得肝膽欲裂,“啊”大叫了一聲,淚水滾滾淌下。
妹妹,如果我能活下來,必年年到你墳頭上燒紙的。
定柔一绺頭發被斬斷,那一刀落到了肩頭,溫熱的黏膩立刻湧流出來,濕了袖管,同時歹人也被她手裏的半截木頭戳傷了一只眼。
“媽了個巴子!老子活剁了你!”
大刀又揚了起來,定柔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另一只手捂着傷處,指間熱液汩汩,閉上眼,師傅,我馬上就可以見到你了。
想象中的并沒來,耳邊出現了新的打鬥聲,多了一把佩劍的聲音。
睜眼看去,是四哥。
和那歹人纏鬥起來,她眼中一熱,掉下了淚。
樹上的毓娟也瞧見了,大聲啼哭出來,憑四哥的功夫,她知道自己這條命留下來了。
定柔看到不遠處的地方躺着另一根大木,知道自己可以助力四哥一下,要趕快騰出手去救其他的人,于是強撐着起身來,猛拾起朝着歹人的後腦勺奮力一擊,“哐啷——!”有零星的血濺到了額頭,歹人回頭看了她一眼,天暈地轉,四哥趁機将劍沒入腹部,噗嗤一聲穿透了後背。
邢胤輝咽氣之時在想:“我他媽一個七尺丈夫,劍南一員虎将,折在了一個小娘們手裏,還是個沒開花的小娘們,到了陰曹司還不被笑掉大牙......”
還真他媽是個閻王奶奶。
曦光朦朦中,襄王帶着神武軍踏入慕容府,東院的院落焚毀殆盡,餘燼仍零散地燃着,整個府宅黑煙缭繞,炭燼煙灰飄到別院,屋裏屋外落了厚厚一層,各處尚有餘孽,逐一被誅滅,邢胤輝的頭顱斬下,連着邢全,與各将官一同送到了前線,鄧州、襄州、歸州與十萬劍南軍正在鏖戰,揆遜和簡臨風率淮南軍往三地馳援。
頭上的天穹亮的澄了,第一道陽光打在瓦檐上,烏雲盡散,玉宇無塵,藍滢滢如萬頃碧海,成群的麻雀落在樹頭,叽叽喳喳了一陣,又飛走了。
昨日如何,生死與否,這天地日升月落,物換星移,永不會變。
這一夜,黃泉路的新鬼攘攘不絕,黑白二煞收都收不過來。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淮揚城上空,好幾個月不去,全城再次禁嚴,閉戶封市,羽林軍拿着戶籍冊挨家挨戶盤查逆黨,搜遍箱籠衣櫃,菜窖牲圈,小老百姓沒見過這等陣仗,一時不免有些惶惶。
後來的史書記載:“壬寅隆興五年熾夏,睿宗英皇帝巡狩淮南,藩鎮諸郡,陡生兵變,夜攻駐跸,睿皇帝臨危不亂,從禁衛奮勇執戈,肝髓流野,旋得之平息,斬叛軍一萬有八,上将數百,四野肅清,八邦鹹舉,舉國無不念陛下英武神明.....”.
辰時初刻的時候,慕容槐回來了,還穿着齋醮祀典的天仙洞衣,紫紗大襟,山水袖帔,袖擺寬闊垂地,金絲銀線繪繡祥雲仙鶴,頭戴道冠,他是得了信回來的,支使程應親去白雲觀告知了他,一隊官軍護送回來。
下了馬車,跌跌撞撞步進朱漆大門,禁衛軍在幫着清掃屍體,從各院擡出來,裝到板車上,摞成一疊,送去了義莊,撲面而來血污的濁氣,不過一夜,已有了腥惡的腐臭,外院的青石地上屍骨藉藉,淌流着一層暗紅發紫,黏如漆漿,磚縫裏,牆上,階上,廊柱上,植被上,蓮燈上,無處不是......他認出了一具是侄兒珙哥兒,侄女妙姐兒、薔姐兒,還有幼女蕙兒,是摔死的,頭上有個杯盞口子大的窟窿,一具斷成兩截的焦屍是......三弟,程應說只有三弟被腰斬了.....禁衛軍擡完了屍骸,端着清水,潑在地上,那些漆漿頃刻融成了紮眼的色,在階下彙成殷豔豔的河泊......
眼前的一切變成了虛影,穹蒼郎朗,極快地飛旋起來,恍惚間,好似有一柄利刃,割開了喉嚨,噴湧出一股腥鹹的熱流......
父親,母親,鼎言到底成了家族百世千世的罪人......
血流如河,人口減半,原來如此。
攏翠院堂屋,床上的十五仍在昏迷着,額頭燙手,不停換着冷帕巾,溫氏隔一會兒便把一把脈。定柔坐在玫瑰椅裏,頭倚着椅背,肩膀的口子有半寸長,幸好不算深,只入肉一分,略略作了包紮,換下了血衣。毓娟靠着床柱小聲抽泣,嘴裏不停說着:“敢情我們在您心裏是這般無關痛癢的,何苦生下來,幹什麽不溺到馬桶裏......”
溫氏連連拭淚,哀求道:“我的小祖宗,求你別說了行不行,非要逼着老子娘給你跪下,磕頭賠罪不成?”
毓娟也不理她,自顧自地說:“我投胎的時候八成被沙土迷了眼,投生給你當孩兒,狼心狗肺的娘。”
溫氏嗚咽一聲哭破了音,閉眼捶打胸口。
定柔覺的眼皮很重,身上發昏,她們說話的聲音一會兒遠一會兒近,枕着椅背,睡了過去。
溫氏抱怨醫者怎麽還不來,奴仆一夜之間死的死,病的病,瘋的瘋,跑的跑,沒幾個能侍奉的了,各院還湊不齊一個,好大一會子才看到定柔,拿薄毯過來,無意試了試額頭,竟也是熱着的,喚了兩聲,卻不睜眼。“呀,不好,這孩子是暈了。”
一個婦人來報:“四夫人,老爺吐血了,讓您快去書房。”
“大少爺和二少爺不是回來了嗎?”這兩個天殺的沒被閻王收走,真真氣煞人,慕容瑞昨夜恰宿在外頭小妾那裏,竟躲過了一劫。
“大少爺房裏就剩了一個王姨娘,受了驚吓,正鬧騰呢,抽不開身,二少爺的愛犬不見了,在東院的廢墟殘垣裏頭尋屍首。”
這個王氏委實是個走運的,躺在衣櫃上頭,大火的時候跑進了花廳,是東院惟一幸存的女眷,慕容瑞妻妾孩兒全遭了毒手,成了光棍一條。
溫氏罵了一句混球,含淚看看兩個女兒,又惦記若慕容槐沒了,自己在這宅院的一切經營也付之東流了,只好擦幹淚,自去了。
行宮平叛之後,皇帝便星夜移駕了廬江郡官署,補眠到現在,這會子剛起來更了衣,聽完襄王的禀報驚呆了。“什麽?”
襄王拱着手重複一遍:“那群亡命之徒闖進慕容府後宅,見人就屠,死了......上下算來......有一千多口......”
皇帝身軀震了一下,怒問:“守将怎麽回事?”
襄王答:“他們都去行宮救火了,幫着搬運屍首,清掃血污,臣弟去了西大營,也是回來才知曉的,按您的谕令支援慕容府,到那兒......已經晚了多時......”
皇帝雙手急顫,勃然起身猛掀了禦桌的黃綢,一地筆洗和筆筒的碎裂聲。“草!”
這是襄王第二次聽見哥哥爆粗話。
“為軍者,當以服從上令為天職!誰教的他們一肚子鑽營茍利!朕是高看了淮南軍,高看了慕容槐,這就是他錘煉出來的兵!”
胸腔一陣起伏,轉身對着闌幹粗聲喘息着,問:“慕容槐回來了嗎?”
“回來了,有些經受不住,厥過去了,還吐了很多血。”
皇帝回過身,眼神如火炬,命令道:“從現在開始,慕容府的人只許進不許出,派禦醫給他們診治,每日送給養和藥品進去,以朕的名義置辦千副上木棺椁,殓葬亡者。”
“臣弟遵旨。”
慕容康獨坐抒思院石階,對着擔架上尹氏蓋着的屍首,望着白布下高高的隆起,眼睛裏血絲累累,只是一夜,下巴的胡茬斑斑,整個人滄桑的好似老了幾十歲。
溫氏聽聞兒子不肯安置尹氏,還打傷了禁衛,過來勸。
看着兒子形如槁木死灰,溫氏心疼直掉淚,扶住兒子的肩膀,啜泣道:“兒啊,讓他們走吧,這時節不是停屍的時候,別處已經有發變了的,你這樣,她母子也不能安心上路啊。”
慕容康眼眶的淚滑到腮邊,如急雨簌簌,望着心愛的人兒,腹中期待了數月的骨肉,粉身碎骨也難舍。
溫氏勸了半晌,才開口,攥着拳,寬闊的身軀微微顫,大男兒哭的嗚嗚噎噎,肝腸寸斷,把臉埋在臂膀裏:“.....娘,我心裏疼,疼煞了,我想随思绾去了,她一個人在那邊,帶着孩子,被小鬼惡叉欺負怎麽辦,黃泉路不遠,我想我能追得上他們,兒子對不起您的生養之恩……”
溫氏駭的頓失人色,捶打着兒子的肩,悲泣道:“你個沒良心的,你媳婦是命根子,我這十月懷胎的就半分也不放心上了嗎,我十六歲生了你,熬了這麽些年,好不容易盼着你能獨當一面,給我們娘們撐腰了,你現在要撇下我們,駿兒骁兒都小,家裏遭此變故,萬一你爹……大少爺當了家,你妹妹們年幼,對着一家子豺狼,我們可怎麽活……怎麽活啊……老天爺……合該讓我替她們受了那刀戟......我兒子興許就不會這麽傷心了......”
慕容康頭垂的更低,淚水大顆大顆落在青石臺上,嗓音沙啞:“……若非惦念着您,我早就一刀結束了,這一生,漫長的日子,被痛苦無盡淩遲的日子,怎麽熬……”
溫氏拍撫着結實的背,展開雙臂想抱抱他,卻發現兒子猿臂蜂腰,身板寬廣,根本擁不住,她想起自己好久未曾抱過這個孩兒了,眼前驀然閃現,他呱呱墜地裹入襁褓到提着槍杆擋在她面前的樣子。
雖好武不羁,卻不曾叫她操過什麽心,成親之前連半個丫鬟都未染指。
心裏想着,待過的幾年,想他的傷心也就淡了,再續弦一房,何愁沒有子嗣。
幾天後,阖府白幡漫天,白燈籠碩碩挂滿了各廊檐垂枋,搖曳着一個極大的“奠”字。
慕容槐才能勉強坐起來,進些薄粥,躺在羅漢榻上,不停的咳,震的書房四壁回響,慕容三兄弟身着缟素,或坐或立在下首。
此刻聚集一堂,生關死劫,恍若經年。
慕容瑞喋喋說着各房傷亡:“......二叔房裏只剩了貞哥和廉弟,待嫁的六個妹妹皆去了,三叔房裏剩了珏哥四個,幸好住在北院的多,十二個姊妹剩了五個,四叔房裏傷亡最少,八個兄弟只去了一個瑁哥,姊妹死了三個,五叔受了重傷,跟歹人搏鬥的時候斷了兩根手指,胳膊被生生削去一塊肉,後來家裏兵丁到了才跑出來,躲到了小山峰,沒被追上,下頭的孩兒,只剩了慶弟三個,和兩個姊妹,死的最多的是家婦和稚子,六十五個孩兒們,剩了不到十來個,有的是驚吓過去的,一共往生一百四十四口,餘下的都是下頭的仆從,那些從邑縣跟着咱們家來的。”
慕容槐沉痛地閉目:“都是老街坊,當初一起遷來,效力了幾輩人,卻不想遭此橫禍,從賬房支出錢來,每家撫恤二百兩,聊表安慰吧。”
當年發達的時候,整條文英巷都投奔了慕容家,連前街的財主也依附了,随遷來淮南,在各處領了職務,兩三輩人下來,也積累了不少家財,在城中有了宅院和營生,素常擔着節度府的差事,每日來應一應卯,督促下人。
慕容賢道:“父親,外頭布滿了神武軍,名為護衛,實為監視,我們被皇帝軟禁了。”
慕容康眼底泛着血紅:“城中各處機關算盡,唯西南一角留了缺口,分明是沖我們一家留了殺招!借邢家的刀鏟除了我們,好個皇帝!迫狗入窮巷,再留一角落反撲,好手段!”
慕容槐咳了一口血痰,吐進盂盆,胸臆中仍是穿心絞肺的疼,長嘆一聲:“他是算準了邢胤輝會到家中來報複,而不是躲避藏身,此人,識人手段了得,不過來淮揚月餘,不過與邢胤輝幾面之晤,便已洞悉性情,大約你們三個是什麽個性他也了若指掌了。
此舉,意在從根本上瓦解我慕容氏的意志,是為父之過,三方對壘,豈有全身而退之理,刀兵博弈,拼的就是一個‘狠’字,為父心腸比不得他們狠,才将家族落入這個田地,為父萬死難恕其罪!幸而元氣雖傷留存根本,一切重來便是,女人再娶新的,孩兒再生便是。”
慕容賢憤懑道:“父親,與其在這裏等着判罪抄家,不如我們想法子帶您突圍出去,皖西還有邢家殘存勢力,我們手裏有錢,招兵買馬,過幾年照樣東山再起,稱霸一方。”
慕容槐險些又吐出血來,直恨不得百十個巴掌呼上去,哀莫地望着自己的嫡長子,曉得他蠢,卻是個這樣蠢的!看來這一代無望了。
“你們覺得還能走得出府宅,走得出淮揚城嗎?除了外頭兩千神武衛,還有無處不在的暗樁和隐衛,此刻誰走出去,便只有個死,現成的名頭,被邢家刺客報複,枭首棄市。”
慕容賢和慕容瑞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頭皮冒了冷汗。
慕容康鬓邊暴起青筋,切着齒說:“我慕容康不複此仇,誓不為人!終有一日,也要那皇帝嘗嘗,痛失至親至愛的滋味!讓他不得超生!”
“住口!”
慕容槐咳的愈發厲害,待頓了,才氣喘着道:“他半路讓襄王引兵來援,便是不想趕盡殺絕,也要做副樣子給各藩鎮将卒看。此次削藩,一手鋼刀,一手懷柔,接下來,會親自到府中來安撫,也為查看吾等的形狀,爾等務必作出頹唐萎靡的樣子來,小心應付,那仇恨之說,萬不可再提起,我慕容一氏經此重創,數年之內無法翻身,以後恐怕寄人檐下,如履薄冰做人,只要家族火種不滅,為父哪怕被赭貫木,或後代子孫尚有複興之望。趙禝此人,耳聰目明,心思缜密,年紀較你們輕,心智卻在你們之上,你輩之中無有他的對手!可惜為父老矣,若年輕一二十載定尋機與他鬥上一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