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養在深閨未識君(3)^^……
天色大亮。
黔中寬廣蜿蜒的大道上,松柏如值崗。
一行近千人的騎兵浩浩蕩蕩走着,隊列整肅森嚴,黑蟒藩旗,兜鍪烏錘甲,手握綽刀,腳蹬戰靴,行走間盔頂紅璎躍動。
前頭為首的三個一個只穿了素常的皂色福壽紋士庶服,兩鬓斑白,左右兩個年輕些的身穿将領的魚鱗铠,勒着馬缰,銅盔被後面的侍從端着,甲衣戰裙編綴以鋼片葉鱗,光滑锃亮,雙膊鹿皮護臂,腳穿犀皮靴子,兩肩架着獠牙欲嗜的虎首,腰挎寶劍,劍柄吞口猙獰着睚眦。馬蹄步調如鼓點,出奇的整齊一致,踏踏行過,塵埃飛揚,久久不絕。
魚鱗铠其中的一個留着兩撇八字胡,年紀約三十歲上下,面貌普通,說:“爹,密報中說,朝廷另發了一道暗谕給慕容伯父,暗示他甄選姿容上佳的妙齡女子,待行宮落成,以實其中。這小皇帝是傻了吧,為美色如此不要命。”
另一個留着厚黑的髭須,年紀三十五歲左右,面色如晦,也比劃着笑道:“他這不是把自己變成肥羊,送到我們嘴邊了嗎?”
穿士庶服的唇邊恍惚一抹冷笑,深遠詭谲,約五十多歲的樣子,稀薄的山羊胡,顴骨很高,下眼睑微臃,挂着中年人松弛的卧蠶,眼角幾縷滄桑,透着不可捉摸的城府。“這肥羊你敢下嘴?不怕後面有捕獸夾?”
此人正是劍南節度使邢全,現兼武寧節度使,一人牧兩地藩鎮,左右是兩個兒子,髭須的是長子邢胤輝,八字須的是庶三子邢胤熤。
邢胤輝道:“在咱的地盤上還怕他放夾子,慕容伯父是老二的丈杆子,同自己人沒兩樣,這淮揚還不是咱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咱們劍南軍和武寧軍加起來倍于淮南軍,慕容伯父如同手心的傀儡,只要裏應外合,保管小皇帝樂不思蜀,有去無回。”
邢全冷哼,唇邊弧度冷戾陰狠:“他還是小皇帝的丈杆子呢,我這老哥哥,年輕時也算豪氣雲天,如今越老越怕事了,畏手畏腳,上次的事,扭扭捏捏的不肯,還是我冷了臉他才同意的,殺人也不敢,養個兵還放到犄角旮旯,一手吊着咱家,一手又吊着小皇帝,活脫兩面小人的做派,還不知心裏怎麽盤算的,我得細細摸摸脈,好好敲打一番,小皇帝那兒,也得好生把把脈,別是有什麽蹊跷,給我玩請君入甕。”
邢胤輝呵呵笑:“他有那麽大的甕嗎?我幾十萬大軍,仔細撐破了,誰是王八還不一定呢。”
邢全問:”邢則和邢列那兒怎麽樣了?”
邢胤熤答:“快馬報信,已集結好了,随時待命,只等父親令下,五萬武寧軍吃掉幾千禁衛軍易如反掌。”
邢全道:“就看我這老哥哥的了,是玉石俱焚還是共享富貴,由他選吧。”
***
定柔已絕食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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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向後綁着帛帶,趴在床上,嬌巧的身軀孱質袅弱,臉頰貼着青玉枕,眼淚不停滑流而下,溫氏怎麽哄,怎麽威逼利誘,都不肯進一粒米一滴水,病症發作起來,數度暈厥過去,小臉慘白地醒轉,嘴裏時而喃喃着:“為什麽......動了我的信......我恨你......我要回去給師傅送殡......”
因着慕容槐壽誕将近,溫氏又要忙庶務,一邊女兒半死不活,只心焦的嘴上起了幾個燎泡,舌頭刺拉拉疼,原是生了潰瘍,也不大吃的進東西了,成日愁雲面目,尹氏和葛氏自然成了出氣筒子。她原想告知慕容槐,許是他的話有威嚴,能鎮得住女兒,奈何關隘來報,皇帝大駕行速極迅,已遠超出預期,方至淮南道了,慕容槐和三個大兒子不免手忙腳亂了起來,緊羅密布地巡邏布防,又要安撫民衆,排查刺客,回到府宅已是半夜,她便不敢再拿小女兒的事攪擾。
又過了一天,女兒還不見松動,只好妥協了,拿出拖延之策。解開帛帶,那雪白的腕上一圈醒目的青黑,手臂似已極度麻木,仍然微絲不動地原着那個綁着的姿勢。
溫氏哭着淚道:“你這是要我的命啊,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十月懷胎,何等辛苦,你身上難過我能痛快了不成,不是不叫你走,你才回來半個月,又要棄家而去委實傷了爹娘的心,你爹大壽在即,你走了豈非不孝?娘是有苦衷啊,你不了解這其中的緣故,天子巡狩,舉國大動,各城門閉關,山林小路也要封鎖,城中居民近來都不許随意走動,連街巷都守了護城軍,衣袋盤查,你九姐的婚事也要拖延,你走不了。”
定柔好一會兒才活泛過來手臂的經脈,淚水愈發泛濫,嗓音全啞:“你不是說爹爹是統帥嗎?讓他下令給我開關,等師傅葬禮一過,我再回來陪你兩年。”
溫氏心裏嗚唉一聲,這孩子雖年小天真,思維邏輯還是齊全的,不如幼兒好騙,只好又說:“淮南十四州,五十七郡,你爹只是五州十九郡長官,出了淮揚城便說不上話了,你還是出不去,再說了,天子要來,姑蘇從屬武寧,比鄰淮南,也要布防的,城關如鐵桶一般,你出的來也進不去。”
定柔握着拳:“那個叫什麽隆興的皇帝,他來幹嘛?”
溫氏知她已動搖,帕子揩着淚道:“說是視察民情,為娘也不懂啊。”“他來多久?”“這個為娘也不知,這是國事機密,你爹說不得的。”
定柔手背猛抹一把淚漬,萬般無奈地道:“好,我可以等,等到開關那一日,你不許攔我,否則,我撞死在你面前。”
溫氏擦着額頭的汗:“一言為定。”忙吩咐丫鬟拿清粥小菜來。
慕容槐背手走在廊下,神情嚴肅,兩個兒子身着戎裝,随在身側,問慕容瑞:“城中排查的怎樣了?”
瑞道:“已落實大半,凡淮揚以外戶籍,外地口音的統統驅逐,商戶小販登記名冊,三年以下定居淮揚的,也令他們暫避出城,一些說不清來歷的,全鎖進了官獄,令司獄官嚴刑審問。”
慕容槐點頭,又問慕容康:“那事如何了?”康道:“不大順利,近來未曾下雨,無法明着打開堤壩,下游村落衆多,又無法說明暫時搬遷的理由,大多不肯配合,還和官兵抵抗動手,若強硬洩洪,怕是要折損人命。”
慕容槐無奈道:“多多給銀兩,就說是我下的死令,若還不肯遷走,就讓他們葬身洪水吧,讓各郡加派人手,處理幹淨就是。”
慕容康心有不忍:“三個郡加起來十三萬五千畝田,今年水稻長勢良好,委實可惜。”
慕容槐道:“再不動手,等皇帝到了,看到那些,咱家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慕容康擔憂:“兒子還是擔心,這麽大動作,損傷人命,皇帝來了會藏不住,咱們的網如何缜密,也難免有細作做了漏網之魚。”
慕容槐微嘆一聲,面露不悅,這個兒子骁勇正直,又有些擔當,但缺少果斷,仁慈之心太重,感情用事,不攻于心機,不懂投巧,容易被利用,家業若交到他手裏,必遭人算計,難以為器。
“放心,皇帝身在高處,不是所有聲音都聽得到的,各郡皆是我一手扶持出來的人,他們不敢,只要握不準實證,便是細作上告,也不能公然拿我們怎麽樣,皇帝不可能在這長久,度過這幾月就萬事無虞,糧食明年再耕種便是。”
慕容康拱手應是。
慕容槐嗟嘆長籲,長子愚鈍,次子平庸,四子又心念太正,兩個幼子年少,慕容氏前景堪憂。
正走着,前方毓娟和十五忽然跑來,說:“爹,快去看看吧,十一要給妙真觀那老姑子服斬衰!”
“斬衰?”
十五高聲道:“都披上麻戴上孝了,屋裏設了供案,找了個木牌拿血寫了牌位,娘都氣暈了。”
慕容槐肺火上湧,這個不成器的!當即箭步流星去向探芳院,慕容康心知妹妹又要受罰,也跟着去了。
探芳院南屋,幾案設成了供案,一個醒目的木牌立在中央,像是廚房的木柴自己劈開,然後用鐮刀削成的,“先師妙雲師太之位”幾個字已變得暗紫,牌位前供着果品,牆上一道白绫藍緞花,少女身披缟素,粗麻生絹衰衣,頭發用生麻绾了個髻,戴着白布孝巾,遮住了額頭,雙膝跪在蒲團上。
溫氏額頭勒着抹額,坐在交椅裏,一手不停地按揉鬓穴,悲苦地看着女兒,活脫一副生無可戀,尹氏、葛氏、靜妍、玉霙皆守在旁邊。
門口的丫鬟說了句:“老爺金安。”慕容槐大步跨進,溫氏後脊打了個冷激,急忙起身和尹氏葛氏她們一起施禮:“老爺金安。”
慕容康憂心忡忡地望了母親一眼,毓娟和十五幸災樂禍,慕容槐眉頭緊皺,指着少女:“你這是作甚?詛咒我,還是詛咒你嫡母和你娘?”
少女跪着轉過臉來,表情坦然,不慌不忙地道:“我四歲進了妙真觀,與師傅同食同寝,得她們照顧,教授讀書習藝,教育格物知理,病了喂湯羹,熱了扇扇子,冷了暖被席,事無巨細的盡心盡力。
那年暴雨發大水,觀裏都進滿了水,牆沖倒了,人跑都來不及,她們卻未曾丢下我,把我扛在肩頭,拽着繩子手拉手往外游。
那水流的很急,都漫到了胸前,正是深夜,伸手不見五指,又下着雨,我吓得一直哭一直哭,她們幾次摔倒嗆了水,把我沖了老遠,卻沒有一個走開的,千辛萬苦地把我救了回來。
我師傅有先天心疾,是勞累不得的,那天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我們終于摸到了一個山坡上,進了一個小山洞,衣服全部水淋淋的,我師姑找了幹樹葉轉出了火,那樣冷,師傅一直緊抱着我,臉上白的吓人,突然就一口血吐了出來......
就是從那以後,她的身體每況愈下,她是醫中聖手,常年清心寡欲,又善調理,本可以長壽,卻因我,大大折損了元氣,這養育之恩,救命之恩,我不能沒有良心,我心中早已将她當成了養母,她走了,我身為女兒,理應為她服孝,服最重的孝,這是為人之本。”
溫氏聽的淚流滿面,又是愧悔又是難過,慕容槐望着女兒,目呆了一瞬,心念道,這孩子是個十分有情有義的,但,用錯了地方。
定柔瞧着那牌位,淚眼婆娑,又道:“自今起,我再不出門,茹素齋戒,專心在屋中服喪,為師傅亡靈祈福,追憶哀思,還有祖母的齊衰我也不曾守,正作補償,這是我的心願,望您成全,四年之內勿要給我安排親事,我缞麻在身,不宜婚嫁。”
慕容槐臉色愈加難看起來,溫氏也驚慌失措:“兒啊,不可啊,四年後你就是老姑娘了,這親事便不好說了。”
慕容槐觸到了痛處,大罵一聲:“什麽勞什子養母!不過托付她照顧了幾天,堂堂公候上卿的掌珠,送到她處是擡舉她,敢不竭盡竭力!讓你少一根毛發,老子踏平了道觀,她不是傻子,知道利害關系,所以才不敢懈怠,一個道姑子真心能有幾分,還不是看重了你的家世,要老子給她當後臺,我也沒虧待她,附近的郡縣都打了招呼,讓他們關照妙真觀,不許賊人侵擾,自你進了妙真觀,逢年過節束帛加璧流水似的送,夠仁至義盡了。”
又說:“你祖母的孝期不用你守,這麽多孫兒差不了你一個,你的婚事豈是你能決定的,今年趁着空暇多多練習歌舞雅樂,學習宮廷禮儀,明年及笄之後等玉霙在中京站穩了根基,舉薦了你,你們姐妹共同為家族榮身。”
定柔委實不明白何為榮身,為什麽要玉霙舉薦,她的婚姻和玉霙有什麽關系?為什麽要學宮廷禮儀?但父親說這話,亦是觸了她的底線,擦幹眼淚,斬釘截鐵地道:“我不管你怎樣說,她對我有恩就是有恩,我要為她守孝,你說的那些,恕難從命!”
慕容槐大怒,指着溫氏罵:“你竟生出這麽一個忤逆的孽障!”轉頭令丫鬟叫人,請家法藤鞭出來,他要教訓這孽障!
時近正午,日頭當空,潮起漲落的長雲起伏蹁跹,時而在青磚綠瓦上遮出些許翳影。
香樟樹下,一身白布粗麻的少女被臉朝下綁在長凳上,手腳俱縛,眼神絕望而倔強。
溫氏和慕容康跪在石砌的地上拽着慕容槐衣袍下擺央求,溫氏哭的聲淚涕下,嘴裏痛訴着孩兒的萬般委屈,種種不幸,眼睛腫的一塌糊塗。
尹氏葛氏也跪在腳下流淚附和,直說妹妹嬌貴的人受不得,禁不起,公公三思雲雲,玉霙也哀求着,請父親體諒妹妹年幼,責罰即可,若動刑恐有傷尊嚴,靜妍臉上挂不住,意思了兩句。
院中聞訊而來烏壓壓的人,或扒在月洞門外,或立在游廊下,或直接進了院中,有丫鬟婆子,妾室們,別院的叔伯女眷,連郭氏和三夫人鄒氏也驚動了,低聲竊語。
慕容槐最受不得這種連番的轟炸,聲音軟和了兩分,問:“孽障,最後問你,能不能改過?”
少女半張臉貼着凳板,眼睛漠然地,不知在看何處,眉棱挂着大無畏,口中好一會兒才道:“打死我最好,不然留一口氣我也要為師傅守孝。”
慕容槐被激的咬牙切齒,恨恨地指着溫氏:“她将我當作老子了嗎?有跟老子這麽說話的嗎?”責令小厮:“給我打!打死這冤孽!”
小厮面面相觑,不置可否,那藤鞭系深山裏一二年的荊條,取其三尺長,削成柔韌帶棱的細條,捆紮絞以金屬絲,做成三指粗的鞭子,打在皮肉上雖不致頃刻皮開肉綻,卻是火燒火燎,尋常大漢五六十鞭便可血肉模糊,疼痛之下咬斷舌根丢了性命。
溫氏大哭了起來,慕容康連連磕頭:“父親息怒!父親息怒!”
慕容槐大喝小厮:“還不動手!給老子往死裏打!”
小厮揮舞起了鞭條,忽忽地破空,刷剌剌響亮,只三五下少女便臉白如紙,發際冒出了冷汗,沁在孝巾上,兩手緊緊攥着拳,全身發抖,慕容康上來攔,被慕容槐呵斥了兩聲,少女連挨了十數下,衣帛破裂,白絹上洇出一片淡紅,把臉埋在凳板上,額角血管暴凸起來,汗珠滾滾如豆落,緊閉着雙目,咬牙咬的腮邊鼓鼓,袅弱的肩頭微微的顫着,卻一聲也不喊出來,連呻.吟都不曾。
慕容康看不下去,一把奪過了鞭子,跪在地上:“我來替她受過,請父親憐惜,妹妹體弱,委實受不住了。”
慕容槐氣也消了幾分,也怕打出事來,問:“孽障,現在能端正了嗎?知道誰是你的至親父母了嗎!”
溫氏崩潰地哭求着:“茜兒,快說句軟話啊!娘求你了!再打下去你就殘了!”
少女身軀微動了一下,艱難地擡起臉,尖尖的小下巴抵着凳板,孝巾汗跡斑斑,一道道順着臉頰滑落,咬着齒,念道:
“慈烏失其母,啞啞吐哀音。晝夜不飛去,經年守故林。夜夜夜半啼,聞者為沾襟。聲中如告訴,未盡反哺心。百鳥豈無母?爾獨哀怨深!應是母慈重,使爾悲不任!昔有吳起者,母殁喪不臨。嗟哉斯徒輩,其心不如禽①.......我的養母辛苦撫育我十載,嘔心瀝血,她命即我命,她身隕羽化,我無法靈前長跪吊唁,已是大不孝,若再不為她戴孝披麻,豈非連禽鳥都不如!”
人群一陣唏噓:“娘嗳,這十一姑娘真夠犟的!”
慕容槐再次被激怒:“好!好!這是要跟你老子對抗到底了!我明白了,這是為當年的事情跟我頂杠呢!我生出一個至誠至孝的好女兒!孝順到連親爹親娘都認不清了!”
親手奪過了藤鞭,挽起袖擺,發狠朝着那嬌柔的身軀抽了兩下,慕容康上來抱住了腿,當下結結實實挨了一記窩心腳,身上揮了兩鞭子,饬罵他放肆,令滾一邊去,慕容康不敢違抗父命,只能萬般心疼地看着。
溫氏眼皮一翻,又暈了過去,被玉霙和靜妍扶着。慕容槐邊揮鞭邊說:“老子這些年沒送錢嗎?老子凍着你餓着你了嗎!從回來你就不是鼻子不是臉的,為了當年那點子事跟你老子仇怨,十幾個兒女還未見過你這樣的犟種!”
已不知挨了多少下,指甲在長凳腿上抓出了無數印痕,只覺痛無可痛。
......少女口中噙着一抹腥鹹,意識漸地恍惚。
慕容槐打累了,又甩給身後的小厮,小厮剛抽了幾下,就見少女偏頭一歪,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了。
尹氏最先發覺,大呼一句,小厮這才停下來,葛氏扶着尹氏緊走過來,端起少女的臉龐,眼皮死死地阖着,果然人事不省,身上的孝服鞭痕累累,被一層鮮紅的血浸透,慕容康拿出匕首割斷繩索,抱起那嬌小的身軀,掐着人中穴,掐了半天,卻無半點用處,喊着讓管家去叫醫者。
慕容槐也慌了,頓一下足,擡腿狠踢了後面的小厮幾腳,罵道:“王八羔子!讓你往死裏打你就往死裏打!我吓唬她你聽不出來,老子這麽俊俏的閨女,打壞了剝了你的皮!”
小厮驚恐萬狀地伏地,磕頭如搗蒜,心裏直叫冤,嘴上說着:“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紗羅帳垂下,袅弱的身軀趴卧在涼簟上,臉頰貼着青玉枕,孝服被剪碎扔在一邊,換上了幹淨的寝衣,仍然雙目阖着,只一截皓腕露出來,兩個醫者切完了脈,手背上施了銀針,塌上的小身軀這才動了兩下,咕哝了句:“師傅,我疼......”意識還是混沌,醫者收起小迎枕,從藥箱裏拿出紫藥膏,又寫下煎藥內服藥方,囑咐了兩句飲食禁忌,由醫童負起藥箱去往慕容槐書房回話。
尹氏掀開紗帳細細地塗抹着藥膏,少女又閉上了眼,咬着牙任由汗滴落下,葛氏端着沁了血帕水的銅盆走出來,慕容康正在廊下訓斥毓娟和十五,兩人額上各挨了一記爆栗子,戎裝的背影鶴立孤鴻,偉岸如貞松勁柏,正是風華盛茂。
葛氏心跳快了兩拍,到外頭潑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