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荊棘深宮 唯求生存 娘……
昕薇館。
林純涵撫着肚子坐在榻上,已沐浴過,釵環盡卸,穿着缃色绫紗廣袖寝衣,輕如雲绡,薄如蟬翼,疏疏幾線蘇繡勾勒着梨花吐蕊,披發的樣子楚楚動人。
林母也梳洗過,守在身邊敘育兒話。
一個內監走進來,林純涵望着他問:“怎麽樣?陛下來嗎?”
內監躬身道:“陛下從太後那兒出來去了含章殿,已就寝了。”
林純涵滿面失落,林母怕她憂思忙安慰:“沒事,沒準明日就來了,人家宸妃到底是比不得的。”
林純涵眼神幽怨:“二十多天不見人,每日只讓小柱子來問候,我這傷不關心,肚裏的孩兒他也不在意了嗎,還不是嫌我不能侍寝。”
內監忙說:“娘娘不出去走動不知曉,陛下近來忙的緊,朝上出了命案,京中又遭了水災,聽聞陛下要去巡幸淮南,內侍省和尚宮局今天熱火朝天的,都在準備鹵薄儀仗,淮南近兩年頻頻報災,陛下要去視察民情,明日便要走,要去三到四個月,奴才臨來前大總管讓捎話給您,說陛下讓你保重,宸妃會照料您,讓您安心養胎。”
“巡......幸.......淮南?”林純涵眼皮一陣跳。
林母詫異:“那不是慕容昭儀的母家嗎?”內監點頭:“昭儀娘娘自然要随駕,陛下方才又下了口谕,讓皇後娘娘也随駕,六宮的事務交由宸妃娘娘代理。”
林母心中冷哼,說的好聽視察民情還不是陪着狐貍精游山玩水,南國有佳人,還不知帶多少莺莺燕燕回來,天下的男人一般花心,這天子也不例外,女兒以後還不知是個什麽處境。心裏這麽想,嘴上卻不停的安慰着女兒。
寅時正刻東方未晞,薄霧暝暝,皇宮籠罩在朦胧的惺忪,大半宮燈仍然亮着,皇帝已起來了,宸妃穿着寝衣親手伏侍穿戴。
皇帝表情淡若清風,完全看不出是要上戰場的。
宸妃從幾桌邊拿起一個蒙着黃綢的文盤,走過來道:“臣妾知道您早有此謀劃,原想着陪您同仇敵忾,卻不想形勢不遂人願,早先派人到民間遍尋工匠,終于找到了制作金絲軟甲的後人,這個穿在裏衣上面,可避冷箭流矢。”
皇帝摸了摸那軟甲,眼中俱是感激:“有心了。”
宸妃又拿出兩個賬冊:“這是近五年來臣妾往淮揚和蜀中兩地安插的細作,有商戶,販夫走卒,奴役,衙差,兵卒,這裏是姓名,長相,家中背景,淮揚城中的消息都送到盂城驿一個叫“碧波軒”的瓷器店,店主姓莊,是臣妾培植出來的親信,從小流落淮揚的渭州人,被臣妾的人遍尋找到,籠絡為己用,甚為牢靠,日常消息未免敗露不用飛鴿傳書,化成暗語,或平郵直寄或商隊口傳,臣妾知道陛下也做了布置,這些只當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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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低頭看着那藍色封皮:“甚好!”
宸妃又道:“還有一件事,事關慕容槐。表哥可知他為何日漸謹小慎微,守成持重。”
皇帝猛來了興趣。
宸妃彎唇輕笑:“慕容家的內裏探究不出來,他們很謹慎,臣妾便在外頭想法子,慕容槐的三弟慕容柏為人好色,一把年紀時常狎妓花樓,臣妾便在他寵幸的一個紅牌女身上下了功夫,終于在他半醉的時候說出了一樁秘聞。”
這個秘密只有家中少數男丁知曉。慕容槐對已故家慈至誠至孝,言聽計從,且他迷信占蔔之術,慕容元氏老太君曾為家族命運蔔卦,曰數年之內有一大災,血流成河,人口折半,是以他便心中怕極了,開始畏手畏腳,苦苦經營保全之法,時日越長越是懼怕。
“臣妾猜測,不論何種境地,此時他都不會同邢全一丘之貉,他不敢把阖家幾百口的性命拿來冒險,他想要的只是保住現世的富貴和勢力,以圖安穩。臣妾放心陛下去,便是這個原因。
皇帝眼中閃出一絲喜色,由衷嘆道:“了不起!能探到這樣的秘聞,你的能力在朕之上!”宸妃誠惶誠恐,福了一福道:“不敢,臣妾不過運氣好了一點,想的更細微了一點,臣妾是陛下的女人,陛下的兵卒,永生唯陛下是從。”
皇帝從袖中拿出半個虎符,交到她手中:“朕要帶走六千神武軍和兩千羽林軍,與守備軍分作兩路,半數随銮護駕,半數喬裝潛行,朕走以後,中京布防任你調遣,安縣還有一萬守備軍待命,骁騎衛中朕已布置好了,只需你令下,朝中的事情由餘、任二相和中書侍郎代行禦批,凡有決斷不下的你來處理。”
宸妃雙手捧着虎符,熱淚盈眶:“臣妾起誓必不負陛下所托,以身家性命守護中京的安危,定将完璧歸趙。”
“還有西南,需要加以威懾。”握瑜畢竟一介女流,皇帝擔心隴右薄家輕視女輩,趁機作亂,變生肘腋。
“陛下放心,臣妾自幼在隴西長大,對薄殊和薄家了若指掌,薄殊心腹有幾個,薄家有多少人口,臣妾再分明不過,只需一封書信自能挾制,叫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如此,朕便放心了。”
皇帝擡步要走被宸妃抱住,雙臂緊緊攬着腰身,貼着他的胸膛說:“臣妾知道你絕不會輸,臣妾靜待君凱旋,這件事了結以後,老虎盡除,再沒有人堪配與我們為敵。”
皇帝也擡臂抱了她一會兒,然後,在其頸上留下一個吻。
霓凰殿,皇後吩咐宮人将仍在熟睡的安慶安和兩個公主送入康寧殿,托付太後看顧,殿外內監通報宸妃娘娘到,皇後心知是來取鳳印的。
宸妃走進來滿臉堆着善意的笑,皇後也笑:“還勞煩妹妹親跑一趟,姐姐派人送去含章殿便是。”
宸妃忽轉嚴肅:“娘娘輕薄了,如此聖物,怎好叫那些賤奴的手傳授?豈非亵渎了,娘娘就這般不放在眼裏嗎?”
皇後連忙賠笑,伸手打嘴:“本宮失言了,妹妹可莫往心裏去,合該姐姐親送過去,姐姐這就賠罪。”
宸妃輕笑,眉毛一挑:“娘娘此話差矣,怎地是給妹妹賠罪,娘娘可是做了對不起妹妹的事?莫不是心裏發虛?該是給這玺印賠罪才是啊。”
皇後快冒出冷汗了,後脊心嗖嗖冒寒意,跟這個女人說話全是坑,全是埋伏,你防不勝防。“是了,姐姐這就給它賠罪,”說着對着幾桌上的鳳寶鞠了個身,雙手捧起描金紫漆的寶匣恭敬地奉到宸妃面前,“托付給妹妹了。”
宸妃唇畔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笑,伸出兩指漫不經心地撫摸那寶匣上的龍鳳呈祥,好一會兒才接過,皇後不敢再同她多說話,只好繼續賠笑。
宸妃卻沒有離開的意思,捧着寶匣凝視她,那眼中全是善柔的笑意,皇後被盯得頭皮發毛,有些手足無措,只強撐風度。那眼瞳深處分明閃爍着審視和冷戾,刀鋒的寒芒。
宸妃笑道:“娘娘當真讓握瑜刮目相看啊,握瑜方才在想一句話,娘娘可知是什麽。”
皇後感覺發根冒冷,小心翼翼道:“姐姐猜不出來,妹妹心思如海底針,姐姐自愧不如。”
宸妃淡然道:“既生瑜,何生亮。”
皇後心驚一跳,宸妃繼續說道:“娘娘堪為天下第一守城之将,這些年來将這後位守的固若金湯,後宮諸人皆有把柄或痛處在握瑜手中,只有娘娘,孑然一身,兩袖清風,可不是勁敵麽。”
皇後緘默不語。
宸妃還是那樣盯着她,眼睫已閃出了寒光,對着她轉碾似地走了一圈,從上瞧到下,冷聲道:“娘娘以為握瑜不知你玩的什麽把戲嗎?扮柔弱扮平庸,安分守拙,處處伏低做小,作盡謙卑恭順,與我白握瑜反其道而行之,做一個讓太後和陛下放心的皇後,便以猜忌了我白握瑜,可對?”
皇後坦然地擡颔:“妹妹思慮過甚了,本宮時時刻刻只想着自保,在這荊棘叢生的宮廷活下來,人之本能罷了。”
宸妃輕蔑地一笑,冷哼道:“要我白握瑜扮蠢鈍簡直對我的侮辱!真當表哥那麽容易猜疑我,我們心心相印,豈是鬼蜮伎倆能撼動的,方才将虎符交于了我,這是何等的信任?娘娘真當握瑜拿你沒法子麽?不過是前朝多事之秋,後宮不能起波瀾罷了,表哥還用得着你曹家罷了。”
“娘娘,好自為之!”說罷,揮袖離去。
皇後望着那背影,出了正殿大門,漸漸消失在晨曦中。
巳時三刻,華清門到朱雀門外的天街黃龍旗招招,日月為常,交龍為旂,垂九旒,綿延十裏,天子巡狩的大駕壁壘森嚴,鹵薄千人,氣勢破雲,因皇帝口谕輕車簡從,禮部不得不把儀仗減之又減。前街已被清道,臨街的商鋪蒙了黃布,神武衛騎兵為前導,腰挎班刀,外仗又白虎、青龍、玄武、朱雀、風、雨、雷、金木五星五岳等六十四旗,其後太常寺少吏執绛引幡、告止幡、信幡、文武幡,擎黃蓋、華蓋、紅蓋,雉扇、朱團扇、氅......鴻胪寺少史執幢節、響節、金節,內仗黃門侍衛排黃麾仗。
皇帝乘金辂車,皇後和昭儀乘玉辂車,随行內監宮娥三百人。
羽林都尉騎馬執金吾,校尉執長戟,步兵帶立瓜儀刀左右列行扈從,散騎常侍數十人,□□手無數。
千乘萬騎浩浩蕩蕩起行。
太後和宸妃在朱雀樓上目送,心中開始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