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磊磊一心人,離離十星歲^……
是夜,皇帝下了肩辇步入瑤琨殿。
忽覺內殿燈光微暗,正納罕間一雙香軟的玉臂從背後繞住了腰,女子身着大紅廣袖抹胸寝衣,披着發,雪脯半坦,鎖骨全副呈現出來,身上脂粉香濃烈,皇帝不由笑:“愛妃,別鬧了,險些嚇朕一跳。”
女子嘤咛一笑,松開手臂,蘭指優雅地半遮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三分妩媚,七分柔情,頰邊的大酒窩更添了幾分嬌俏,整個人如池上新開的紅蕖,豐姿豔質,妖嬈亭亭,美的熾烈。“陛下飲酒了?”
皇帝挽着她的手走進內寝殿,坐到花梨木浮雕美人榻上,溫和道:“于太師今日壽誕,朕去赴宴了,自然要敬酒的,也沒飲多少。”
宮人們點亮餘下的燈,室內驟然明亮起來,皇帝這才适應了。
女子聲線如莺,吐字婉轉:“于太師六十高壽了罷?”皇帝點頭:“剛滿花甲,去歲已過了整壽,今年只作忻慶,兩位恩師教導朕二十餘載,嘔心瀝血,勞苦功高,于老師近一年裏幾番遞辭呈要致仕,被朕拒了,朕心中甚是不舍,想再留他幾年,命齊州加急督建宅邸,就在峄山腳下,恩師自來向往那兒的碑刻,與孔孟古跡相伴,山清水晏,風光秀峙,想來适宜頤神養壽。”
女子坐到了皇帝腿上,芊芊素手勾住他的頸,“陛下好多天沒理會臣妾了,妾每日以淚洗面。”
皇帝笑:“就知你是诳朕的,不是說染了咳疾麽?怎生半天不聽你咳一聲?”
女子掩口咳了幾聲,撒嬌道:“見到陛下就痊愈了,陛下是臣妾的救命良方,可治百病。”皇帝又笑:“那以後你真病了可不許用藥,也不許叫禦醫,朕來看你,你便立時好了,不好仔細朕懲罰你。”女子嘴巴一嘟,眸中立刻泫然欲泣,委屈道:“陛下欺負人,妾這回得的相思病嘛。”皇帝依舊笑着:“是嗎?”女子抓起皇帝一只手放到半露的胸前,媚眼如絲:“陛下可摸摸,妾的心是不是熾熱赤誠的。”
指下肌膚膩滑溫熱,指肚忽觸到了一個物什,觸手生潤,不禁好奇,拿起細看,是一個的雞心形狀的綠玉鑲金小鎖,小巧玲珑,繞頸細碎的金線鏈子,玉質翠碧剔透,刻着瓣蓮紋,只見正面镌刻着“慕容”兩個梅花篆小字,反面是“芷嬌”二字,卻是簪花體。不禁問:“你的小字是芷嬌?”
女子含羞點頭,道:“妾閨名一個“豔”字,出自梅堯臣的‘灼灼有芳豔’,及笄那年又取了‘芷嬌’為表字,爹爹說,衡芷嬌艾,女兒家便該有岸芷汀蘭的品格,與水陸之花的風姿。我們慕容家的女兒每個都有不同的閨名和表字,皆有一個這樣的玉鎖,只是玉色花紋不同,皆為先祖母所贈,自襁褓時便戴在了身上,待及笄再行二次銘刻。”
皇帝拇指婆娑着那玉鎖上的字:“你祖母心意深重,是要你們個個知書識理,有林下風致。”
女子嬌媚地點一點下颔:“祖母說,慕容氏雖鎮守藩地,從武職之謀,然前身為河東書齋,祖父在前朝時曾中過科舉,入了翰林,只是生不暇時,趕上了禮壞樂崩,豺狼塞路的世道,白璧遇青蠅,心灰意冷之下才倒冠落佩,回了河東做一刀筆小吏,後太.祖皇帝立世,便棄筆從戎抛家舍業前去投谒,做了軍師,那年□□收複宿州,蕩山之戰大雪封山,大軍被困十數日,糧草短缺,人困馬乏,雪化時戰機已過,遭了合圍,祖父為掩護突圍中了連矢,全身成了蜂窩,最終馬革裹屍。祖母年輕守寡,靠給人縫補漿洗、拾柴倒香艱難糊口度日,養育着五子一女,苦苦撐到了開國,得了敕封,苦盡甘來,家訓曰,祖德莫燼,創業艱難,後世子孫亦不能忘記書香門第的根本,耕讀不辍,修身傳家。”
皇帝由衷道:“你祖父母皆是深明大義之人,令朕敬佩。”
女子勾着皇帝的頸,笑的動人:“妾也是深明大義之人,陛下要什麽妾都給得,要妾的心肝也摘得,陛下不信可試試看。”
皇帝微笑道:“淡極始知花更豔,愛妃人如其名!扈江離與辟芷兮,知韶光而慕少艾,這樣好的名字!你爹爹很是疼愛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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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知他會問,卻從不敢隐瞞,,讪讪道:“爹爹更疼愛嫡生的長姐,自小讀書教習俱是長姐為先,好東西也是長姐先挑,後來長姐出嫁了他便疼愛外室姨娘生的七妹妹,後來又疼愛溫氏姨娘生的十五妹,因是他的老來女,我娘只是個庶妾,年紀漸長,又不懂得谄媚,所以.....不怎麽得寵愛。”
皇帝眼中閃着疑問,攬住女子的纖腰:“既如此,為何是你被送到了中京?你行五,你七妹妹應當比你年紀小,莫不是她不如你美?”
女子心頭一陣慌亂,極力掩飾,這個男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從字裏行間聽出蛛絲馬跡來,嬌嗔道:“陛下竟惦記起臣妾的妹妹來了,臣妾好生吃醋,臣妾不依,臣妾不依。”
皇帝捏一捏她的臉頰,調笑道:“這麽說你是怕朕惦記你七妹妹了,如此看來,容貌定在你之上,殊不知是何等的絕色佳人,令朕好生向往。”
女子連忙道:“我七妹妹的生母出身不好,乃勾欄賤籍,不堪為妃禦之選。”皇帝笑了一下,轉而問:“朕只知你家中成年的兄長有三,卻不知姐妹幾個,告訴朕,你還有幾個弟妹?都多大了?是不是和你一樣美?”
女子羞惱的滿臉通紅,幾乎和身上的衣色一般了:“妾......之下還有八個小妹,夭折了一個八妹,養在外頭一個十一妹,妾來時成人的只有六妹和七妹,如今算來九妹和十妹也及笄了,六妹早已嫁了人,七妹妹待字閨中,父親來信說九妹剛定了親,是憲臺彭禦史家的次子,其他的都尚年幼,另一對孿生幼弟,還是總角的年紀。”
皇帝依然笑着,知她窘迫。也無心再打趣她,轉移話鋒。“你父也逾花甲了罷?”
女子點頭:“已過了整壽。”“想不想家?”“.......有時想,有時不想,只要陛下在臣妾身邊,臣妾就不想的,陛下在的地方才是妾的歸屬。”
這番話說的柔情萬種,女子心想,皇帝必然動容,憑他是怎樣男人都會動容的。皇帝卻道:“可惜無緣與慕容卿見得一面,你從前說他也是飽讀詩書的儒士,喜愛清淨雅致,擅臨魏碑帖,卻不知他愛看什麽書?愛做什麽消遣?朕好聊表寸心。”
女子的心直往無名的地方墜了下去,空餘失落,又不敢不回答,只好說:“父親前些年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飛升成仙,自後便當了真,入了淨明道,茹素靜齋,時常閉關修煉,平素也只看些黃老之書。”
皇帝眼睫一閃。“卿果然是品格高尚之人,仙道風骨,朕不勝向往。”女子颔首:“不敢,家父若聽到這番贊譽,不知何等聞寵若驚。”
“朕晉你做昭儀吧,九嫔之首。”皇帝忽然道。
女子大驚一下,以為自己幻聽了:“臣妾......臣妾......不敢......”皇帝言:“九嫔以上的母家敕封诰命,照例只嫡母受封,你嫡母已是郡夫人,雖說妾室不可殊榮,可只要朕下旨,便沒有不能開的先例,即日起封你母親為四品恭人。”
女子瞧着皇帝堅毅的眉峰,再三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旋即喜上眉梢,起身伏地大叩,激奮不能自抑:“臣妾謝主隆恩!”心想自己的夢想竟頃刻之間實現,原以為還要經營許多年,果然一切都值得。這驚喜像是從天上劈頭蓋臉咋下來的,一時有些難以克化。又嘆皇帝思維轉化太快,如閃電一般,直教人難望其項背。
“起來罷。”
女子款款起身,笑意妩媚,眼波欲流:“妾今夜必全心全力伏侍陛下!以償天恩!”說着,将衣領褪去一邊,露出乳脂般的香肩。皇帝似是有些疲累,兩指按揉着眉心,說道:“酒氣有些上頭,朕想聽你鼓瑟,彈唱一套《滿庭芳》罷。”
翌日,正在和母親進早膳的林純涵聽到慕容氏晉升昭儀生母封诰的消息,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林母擔心的看着女兒,心中埋怨皇帝不公,一味寵幸狐媚子,女兒身懷龍胎卻只進了個充媛,還在下等世婦的圈子打轉,狐媚子連個蛋都沒下,處處壓了女兒一頭,唱幾首曲子就被晉了昭儀,九嫔以昭儀為尊,僅次四妃之下,以後女兒即便晉升九嫔也在其之後,見了還要行禮,好不氣煞人!
林純涵右手攪動着碗裏的燕窩,怕母憂心,淡然一笑,道:“娘放心,女兒無妨,他說過不叫女兒在別人面前卑躬屈膝的。”林母滿面愁苦:“可這高位都被人占了呀,還能盼着她們老死了你後來居上不成,得等到何年何月啊,女人的好時候就這麽幾年,人老色衰了,只有枯坐冷宮的時日。”
“高處......還有位子。”林純涵若有所思。
昌明殿東側殿禦書房,皇帝方下了早朝,伸臂被圍擁着換下通天冠绛紗袍,另換上一件水天色嘉禾紋袍子,腰系九龍方玉帶銙,束發玉冠。坐到禦案後頭,拿起筆,瞧着一個奏疏,蘸抱了朱砂,剛寫了幾字,小柱子進來問:“陛下,早膳您沒動,這會子用些素粥小食罷?”
皇帝筆下猛然停了下來,忍了好一會兒,眉頭皺了起來,小柱子瞧着情形不對,急急喊人拿盆盂,端到皇帝跟前,皇帝傾身就着“哇啦”吐了出來,連着大吐特吐,搜腸刮肚一般。
待嘔得胸口舒服了,漱過口,手掌貼住額頭,閉着雙目,指尖揉着鬓穴,擺擺手,示意衆人退下,獨自在禦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