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何如薄幸錦衣郎 女兒……
午後康寧殿,太後小憩醒來,一行人伏侍梳洗罷,用着下午茶,宮女錦紋急匆匆來報:“太後,林婕妤出事了!”
太後眼皮一突,強自鎮定:“怎地了?”
錦紋愁雲面目道:“用罷午膳在院子裏散步,憑空忽墜下一只血淋淋将死的大雁,恰擲在她腳上,駭驚的大大摔了一跤,見紅了,人也暈厥了過去。”
太後眼眸一沉,微不可聞地閃過寒芒:“有人不想她誕下這胎,無知蠢物!明明懷的公主,也值得這番下作!”
錦紋道:“那雁在地上撲棱了好一會子才斷氣,把昕薇館的宮人們吓得不輕,這會子拿到了太醫署查驗,試了銀針,無有毒,為箭矢所傷,不過檢出喙中含着致幻致啞的藥粉,想是不想大雁掙紮發聲,外牆抛進可能較大,可嘆當時值哨的內監都在耳房用飯,無人路過可見。”
太後冷笑:“既要行兇,自然布置的天衣無縫,林婕妤如何了?”
錦紋道:“已醒了,鄭太醫施了金針,又服了緊急保胎的丸藥,出血不大,沒傷了胎胞,幸而摔地時手臂吃力,墊在了身子底下,手腕錯了位,人驚吓得狠了,一直淌淚,柔怯怯,怪可憐見的。”
太後長籲一口氣:“胎兒無事便好,是個有急智的,也聰慧,不枉皇帝寵愛她。”
錦紋又道:“皇後娘娘一直守着,親喂的藥,也陪着流淚,奴婢回來時,陛下銮駕也到了。”
太後起身:“哀家也去瞧瞧。”
昕薇館芳塵堂,西側一個圓月形的落地隔窗扇,挂着水晶珠簾,直通後頭的小院,院中百卉含英,錦花繡草簇簇,花卉局又挪來了許多新開的山茶和芍藥,有風吹來,香氣襲人,簾動叮咚。簾下置着一架鳳首箜篌,旁邊一個繡白玉蘭的素織羅蒲團。
一身明黃龍衮的皇帝坐在琉璃榻邊,女子面白如紙,額頭挂着幾滴冷汗珠,身軀半倚着皇帝臂膀瑟瑟發抖,如寒風中的小草,右臂縛着白紗吊在頸上,細細地啜泣着,梨花帶雨打濕皇帝的袍角,雖服了藥丸,疼痛止消了大半,可那灼辣辣的滋味依舊啃噬的痛苦難耐。皇帝靜靜抱着她,眼底隐隐淌着疼惜。
皇後在旁也不停用帕子拭淚,門外傳喚太後聖駕至,皇帝連忙起身,林婕妤也掙紮着起被皇帝按住了肩,對她示以手勢,太後憂心忡忡地進來,皇帝和皇後分別請了安,林婕妤強撐着要行禮,太後忙近前阻止:“我的兒,可莫動彈,仔細閃腰。”
林婕妤颔首應是,滿目淚娟娟,我見猶憐,太後坐到塌邊,瞧了瞧傷勢,啧啧心疼道:“可受苦了,不知哪個混球獵傷了雁,恰就落在了你院中,疼煞了吧?”
林婕妤蜻蜓啄水般點點頭,含着哽噎:“只要龍胎無恙,便是嫔妾斷指殘臂也值得。”
太後拍拍她的另一只手:“好個知書達理的孩子,又有才華,這婕妤的位份委實屈就了你。”轉頭向皇後,語氣立刻帶了威嚴:“晉升她為充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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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立刻愁雲盡消,喜滋滋道:“臣妾這就讓人去通知六尚局省準備。”
林婕妤低眸,恬淡寵辱不驚,皇帝忽然道:“不着急,待她好了再冊封也不遲,或等孩兒誕下。”
皇後點頭應是,心頭掠過一陣寒意,直向四肢百骸漫去,依舊笑望着林婕妤,投去一個安慰的眼神,太後也道:“是了,你現在不能走動,以後幾月怕都要卧床,待孩兒出來再行冊封禮,不過哀家即說了,今日以後你便是充媛了。”
林充媛又謝恩,太後轉對皇帝,嗔怪道:“你也是當爹的人了,該知道這關頭誰輕誰重,瑜兒病後初愈,不好一直讓她侍寝,她向來善解大義,不會計較這個,那慕容充儀生的妖精模樣,哀家一見就不喜歡,你平時寵她也便罷了,此時皇嗣最重,近幾日多多來陪陪純涵,女人生育不易,好歹讓她心情舒暢些,以保将來生産順利。”
皇帝拱手:“兒子知道了。”
皇後翼翼期期道:“臣妾有個請求不知當不當講?”
太後道:“直說無妨,只要對龍胎有益,哀家無有不允的。”
皇後福一福:“林妹妹那日與臣妾說,自來了宮裏近一年有餘,未曾與母親見得一面,母女情深,日夜思念的緊,臣妾感同身受,望請太後和陛下體恤,将林家姨娘接進宮裏來,小住些時日,以慰藉妹妹思念之心,略當盡盡孝道。”
林充媛心跳加快,幾乎要對皇後伏地膜拜,淚水猛然滾滾急流湧下,瞬間淋濕了下颔,緊緊咬唇,強忍着卻怎麽也克制不住。
自來有有品階的外命婦才可奉诏入內廷,參加宮中節慶大典,俱是正室诰命,從正一品國夫人到九品孺人,本朝诰命皆為公卿士大夫官眷蔭封,或妃禦九嫔之上的母家敕封,授霞帔鳳冠,冊以诰書,钤以印鑒,享俸祿,二品郡夫人以上出行有儀仗,妾室無資格受封。林純涵父親正是林國公林鑒,母親只是一個通房,且林國公內寵衆多,女兒也多,從不受正眼相待,自幼在下房長大,當成半個奴婢,自偶然窺見天顏有幸入宮之後母親才得了擡舉,升了姨娘,脫了奴籍,但為妾仍是微賤之身,無踏入宮門的資格。
太後略一沉思,嘆息道:“哪有女兒不惦記母親的,人之常情,也罷,宮中就破一回例,就說是哀家的懿旨,讓內侍省安排去林公府接人罷,産期将近,即來了也莫去,徒增離別傷感,索性待林充媛産娩完再歸。”
林充媛感動至極,一時只覺做夢一般,竟不敢相信,動了動要起身給太後謝恩,又被勸住,久久熱淚涕盈。
皇後看向皇帝,皇帝在看着林充媛,将她每個細微的表情納入眼中,道:“朕同意,皇後盡去辦吧。”
兩日後,林周氏姨娘便進了宮,一頂軟轎擡入了昕薇館,一路掀簾張望,直感嘆阆苑瓊宇,果然神仙住的好地方,林充媛還不能下地,母女相見,相擁而泣,直如幾世未見,一個哽着聲問可去給太後和皇後叩首請安了,一個答去過了,賞賜了許多金玉绫羅。哭了會子,惦記龍胎便收住了。
屏退宮人,對着傷了的胳膊掉淚,又撫摸着女兒圓滾滾的肚皮,憶起前景,比作今時,誠然天上地下之別,不由嘆:“我兒竟是這般有福氣的!誰能想到那日襄王府大宴你能遇見皇上,那樣多的女子,姹紫嫣紅,偏就我兒入了聖眼,果然福澤深厚的,打小娘就明白,我兒這番美貌,定是貴人之身,果不其然,可笑你那幾個姐妹恨得眼珠子都紅了,大姑娘做了襄王妃又如何,再金貴也是外命婦,見了你得請安,見了我也客客氣氣的叫聲姨娘,還有丁家,是如何刁難你,嫌你是通房出的,百般挑剔刻薄不肯允婚,如今怎樣,傻眼了,真真揚眉吐氣!”
林充媛問:“現在還有人欺負你嗎?”
林母冷哼一聲,答:“哪個還敢?你做了娘娘那一天,她們全跑來奉承,送了一屋子好東西。吃飯也讓我跟着上桌了,坐在你爹旁邊,和太太并齊,享受着她們侍奉,娘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做了主子,你爹說若你誕下的是皇子,便擡我做如夫人。”
林充媛欣慰地垂淚:“女兒發誓,拼盡這身肉也要娘終身安榮!”
林母拍拍她的手:“你爹隔三差五便來我房裏宿着,還常常對我說,以後這阖家子便要仰仗你的肚子了,臨來前再三要我告誡你,深宮不易,務必小心固寵。”
林充媛淡然道:“女兒醒的。”
林母扶着心口:“那天聽說你摔了可把娘吓煞了,你爹臉色也變了,後來又說龍胎保住了,這才把心放下來。”
林充媛道:“女兒這幾天夜夜夢魇,幸好皇上在,他抱着我,哄着我,便覺着什麽都不怕了。”
林母欣喜:“果然是個憐香惜玉的。”
林充媛黯然道:“他是對女兒很好,從進宮那天就很好,可我總覺着他太難捉摸了,絲毫猜不透他的喜怒愛好。”
林母望着女兒沉默半晌,道:“你爹說的我也懂,這宮裏比我們國公府複雜的多,美人車載鬥量,花多迷眼,後妃哪個不是有家世的,都說六宮最得寵的是宸妃,慕容充儀次之,你排了第三,其他只能沾些零碎雨露,那宸妃咱們比不得,人家是皇上的青梅竹馬,慕容充儀那兒你倒是可以争一争,都是庶女,無需怕她。”
林充媛失落地垂頭,好一會兒才道:“慕容充儀生的花容月貌,歌喉美,又擅百件樂器,女兒.......怕争不過,能保住現在已是不易,只盼孩兒生下來這容貌不要損了,腰身能恢複如初。”
林母問:“皇上這幾日一直宿在你這兒的,你身子不能侍寝,也算難得了,可仔細下頭的宮女,別叫狐媚子鑽了空子。”
正說着,昌明殿內侍監小棟子來送口谕,說今夜陛下不來昕薇館,慕容充儀小恙,讓充媛娘娘早些安寝。
林充媛眼底一熱,不願當着母親的面流淚,苦笑道:“也好,今夜我與娘睡,我們說說私房話。”林母低嘆一聲,強掩失落:“貴眷們都傳說這隆興皇帝是個俊美男子,原想着今日可瞻瞻天顏,說句僭越的,我這丈母娘還沒見過這金貴的女婿呢。”林充媛安慰:“太後親下懿旨讓您在宮裏長住,還怕沒有機會,過幾日他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