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後妃衆生相1 宸妃……
隆興五年。
正值三月,新柳由淺黃而深青,綠絲如縧逐東風,飛絮似霰紛漫天,早莺争暖樹,新燕啄春泥。前夜下了場小雨,晨起空氣清新如洗,宮闕如畫中瓊宇,時日暖霁。
康寧殿外,衆嫔妃下了步辇聚集在外院,皇後早來,齊齊屈膝行禮問金安,領班宮女錦葉帶着宮人們伏侍入內殿引座。“各位娘娘稍事片刻,太後還未起。”
一把婉轉的嗓音響起,正是淑妃沈氏:“想是路上勞頓,讓母後多眠些時辰罷,臣妾們無妨。”
發绾堕馬髻,斜簪着一對赤金翠玉蓮花步搖,橫簪一只犀角梳篦,身着黛色缂絲蜀葵一品妃燕居大衫,披挂一條水藍色披帛,體格秾纖得衷,瓜子臉,膚容不甚白皙,有點麥子色,一雙眼睛卻生的極媚,媚的都似能滴出水來,媚的風情萬種,只這雙眸整張臉便美的不可方物,笑起來顧盼生姿,眉梢眼角皆是韻味。
坐在左上位的曹皇後也道:“煩勞姑姑,母後若醒了告知一聲,臣妾伏侍盥洗。”
語聲溫懦和氣,只绾着普通的圓髻,戴着紅寶鸾鳳金步搖冠,身穿杏黃鳳穿牡丹織金常服大袖衫,腰間又加金縷佩绶,身量修短合度,容色秀麗,眉目間一抹淡悠深遠,臉龐的線條溫雅從容。
“喏。”錦葉鞠身退下。
當年的白氏韞之如今已是帝母仁聖慈懿皇太後,退居康寧殿頤養天年,此行出宮至雁鳴山建國寺齋戒祈福兩月,昨日方歸,皇帝親上雁鳴山相迎,日常定省事必躬親,世人皆知母慈子孝。
正殿上首設着一個鴉青妝花緞織金芙蓉大引枕的座榻,底下兩邊紫檀椅依着位階坐着六宮妃嫔八人。
皇帝為先皇服孝三年後又添三位新寵,慕容充儀,林婕妤,馮寶林,各自坐着,一時無聲。
宮人端着呈盤奉上參茶,按照宮規嫔妃卯時正刻晨昏定省,洗漱梳妝之後便要來康寧殿,請安罷才可回去進早膳,太後慈愛體恤,自先帝孝期滿便下懿旨曉谕六宮,每三日請安一次即可,又憐她們體弱,每次來必不少這參茶養神。
宸妃端坐右邊上位,拿起茶輕啜一口,眉間冷淡,眼尾一抹不易被察覺的淩厲。
坐在那兒氣韻典雅高娴,身姿端方不茍,绾着單刀半翻髻,戴着一套點翠孔雀開屏攢珠釵,額間貼金螺花钿,雙眉遠山黛,身上妃色缂絲薔薇一品妃大衫,挽着雲绡披帛,腕間一只金累絲龍戲珠手镯,十指蔻丹绛绛。
身形仍然削瘦,渾似衣服架子,兩頰也有些血色不佳,知是病後初愈。
旁邊的德妃傅氏笑對她說:“這樣好的東西,是前些時候妹妹壽誕陛下所贈的吧?也只妹妹有這樣的福氣了,被陛下這般放在心尖上,除了皇後娘娘誕辰,姐妹們的壽辰,陛下只記着白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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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妃微笑不語,擡腕撫摸那镯子,嘴角浮過柔情蜜意。
數年之內,六宮之中,她盛寵最渥,每遇臨幸後妃,一月之中總占其半,且皇帝對她知無不言,這信任無人可及。
衆妃投來豔羨的目光,皇後低眸難掩失落,淑妃給德妃飛了個眼色,責怪她多嘴,德妃暗暗低頭,表情尴尬。
二十七八歲的女人,每每于這些千嬌百媚的面孔同處一室,總覺格格不入。
女兒身生了男兒相,遺傳了父親的國字臉,厚厚的粉膩遮住肌膚的粗糙,濃黑的眉裁剪的細細彎彎,可總透出幾分不自然,眼睛很大卻有些三角,并不水靈,甚至有些呆怔,鼻梁微塌,唇薄而大,不語時似天生抿着刻薄,體态并不肥胖,只是骨韻壯碩,算不得醜陋,只勉強端莊。
梳着抛家髻,壓髻一只金鑲珠石松竹靈壽簪,前簪一支赤金流蘇釵,另幾個點翠草花蝶小簪,臨來前又加了個八寶璎珞抹額,身着丁香色天華錦寶相回紋花團一品妃燕居大衫,挽一條輕紗披帛,到确有幾分清雅,她知道她們私下總嘲笑她俗,不懂妝容,只愈發較了勁去。
右下第三坐着賢妃邢氏,年紀與宸妃差不多。
頭發有些稀黃,簪着假髻梳成個簡單的堕倭式,戴了一對累絲鑲寶碧玺金簪,點翠草蟲排穗流蘇華勝,鵝蛋臉,眉毛極淡,只憑眉黛畫出來,模樣生的幾分男娃娃氣,身上藕色織金落梅曲水一品妃大衫,桃紫色煙霞錦披帛,手中把玩着披帛不停地在指間繞成圈,似百無聊賴,身格纖長,腰身不盈一握。
因是江南女子,體态略顯幾分靈巧,卻并無南國女子的嬌柔,眉目間頗有英氣。
這時,錦葉出來道太後醒了,已盥洗過,正在更衣。
皇後連忙起身,宸妃已搶在了前頭,賢妃和三位新寵落在了後頭,幾人進了內寝殿,見一身半舊靛藍色寶蓮暗紋常服大袖衫的太後披散着發伸展手臂,被圍擁着罩素紗襌袍,戴上佩绶,兩鬓添了幾絲花白,見到後妃們進來,面上立刻展出慈愛的笑,眼角尚留慵态,穿衣畢,皇後和衆妃一起俯身拜倒:“太後萬福金安。”
太後擺擺手指:“免禮。”
衆人被各自的侍女攙扶起身,太後已坐在了妝鏡前,司飾女官打開了大小妝奁,一個執起鸾篦小心地梳發。
皇後宸妃淑妃三人走過去,幫着挑選配飾,賢妃不擅此道只好原地站着,袖下不停地搓玩手指,德妃向來不在這件事上争先,怕自己鬧笑話,也原地侍立着,三個新寵有心侍奉,奈何位階低微,不敢在皇後和四妃前面冒頭。
女官手勢熟練,很快绾成個圓髻,戴上五鳳朝陽挂珠點翠釵冠,皇後挑了一只碧玉龍首簪,剛拿起來見宸妃也選了一支白玉鳳尾簪,淑妃機靈,等二人選完才拿起一只和田籽玉十八羅漢臂钏,皇後臉上略顯不悅,拿着那只簪放下也不是,只覺燙手起來。
宸妃唇畔一抹蔑笑,道:“妹妹僭越了,該打、該打,還是簪姐姐的罷。”說着就要放回,太後連忙道:“哀家近日清修,身上帶着我佛煙火氣,還是簪素色應景,方顯清淨至誠。”
對皇後安慰道:“明日哀家再戴這只,讓她們放出來。”
轉頭笑容和藹地對着宸妃:“瑜兒來給母後簪上罷。”言語親切,直如至親母女一般,宸妃也如小女兒相視一笑,目光間親昵默契無間。
太後又道:“淑妃眼光不錯,這臂钏與衣紋甚契合,哀家就喜你這伶俐。”
淑妃颔首一笑:“都是母後教的好。”
皇後面上熱辣辣,極力克制,眼眶微紅。
待妝罷,一行步入東配殿伏侍早膳,宮女們打開一摞摞食盒,金絲梨木八仙桌上浮繪麻姑獻壽圖案,肴馔馨香,擺了十幾樣,因着太後近一年禮佛茹素,一概全無葷辛。
錦葉依次用銀箸試了毒,淑妃用手巾包着牙箸,緊緊盯着太後目光,宸妃總是離身最近的那個,端過綠玉碗盛着的燕窩羹呈上:“母後先用這個。”
太後點點頭,提起銀匙進了幾口,皇後本來要盛野山參粥,想着空腹先用這個最好,見宸妃搶呈了燕窩,心想免不了被诟病一番,只好作罷。
撤下燕窩,宸妃又盛了一碗山藥粳米粥,淑妃夾過醬筍片到碟中,宸妃“咦”了一聲,喜道:“竟有這個!淑妃姐姐好細心!”
太後也笑:“家鄉的味道。”
淑妃含蓄道:“臣妾只是想着這個開胃,不想還有這說法。母後且試試味道純不純正?”
太後提箸嘗了一口:“到是八分地道。”
淑妃喜不自勝,心想歪打正着:“那便好,以後讓膳房常備着。”
德妃夾了一塊豌豆糕,太後點點頭,一時進着,皇後也盛了銀耳馬蹄羹,淑妃又添芥藍桃仁,水晶燴海參,賢妃想添茯苓夾心餅被宸妃搶了,想添瓠瓜絲又被淑妃搶先,盛冬瓜蓮葉湯剛拿起碗德妃已搶先一步......
從前時,太後奉行食不言、寝不語,崇禮至上,皇帝和襄王言傳身教,至今規矩着,做了婆母不免要改過來。
待太後放下牙箸,淑妃立刻從旁邊宮人捧着茶盤接過了漱口茶,宸妃執着漱盂,太後漱了一口,吐入盂中,皇後遞來手巾,輕輕拭過,德妃捧過銅盆清水,太後浸了手,淑妃又遞上了帕巾。
這才膳罷,三位新寵雙腿已有些酸,本來從前初進宮時已适應了,太後外出兩月竟又不習慣了。
太後被宸妃攙扶着坐在大引枕上,嫔妃們又斂衽福了一福,各自落座。錦葉拿過日常攥着的一個南紅瑪瑙佛串。
看着兒媳們的氣色,微笑道:“哀家外出這些時日,你們可好?”
衆嫔妃異口同聲:“謝母後挂牽,臣妾安好。”
太後目光落在林婕妤身上。
只見女子肌膚若凝脂,綽約若處子,眉目恬淡淑然如寒露秋霜,發若烏丹,柔軟地绾着個随雲髻,斜簪了一支白玉攢心梅花簪和兩個玉蕊花點翠,上着杏緞織花玉蘭闊袖煙羅衫,下襕香雲紗齊胸襦裙,裙裾飄逸,系着銀朱錦帶,挽着青紗披帛,不施脂粉,面頰似是而非地含着羞怯。
整個人清涵恬靜,滿室花團錦簇,被她襯托成了俗豔。手搭在小腹,那兒高高的隆起。
太後不禁眉開眼笑,喚了她的名字:“純涵,龍胎可好?哀家臨走時你還在害口,如今怎樣?”
林婕妤輕輕垂颚,安恬一笑,語态慢條斯理:“回母後話,已好多了,只是晨起偶泛酸水,無妨大礙,進膳也香,龍胎動的活潑,禦醫每日請脈都說體魄康健。”
聞言,淑妃和德妃餘光投到那肚子上,睥睨一眼,宸妃低眸看手,眼底一陣緊似一陣火燒。
太後的笑意快溢出眼眶:“很好!月份大了更要仔細,少外出走動,以後晨昏定省免來了,哀家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不在意這個,只要皇兒順順利利出生,就是哀家的福氣。”
林婕妤怯懦道:“嫔妾不敢,陛下怕會怪罪。”
太後道:“這是懿旨。”
林婕妤扶着肚子起身款款一曲:“嫔妾謹遵懿旨,謝太後恩典。”
太後又問皇後:“産娩的物事可都備好了?穩婆和女醫可妥否?”
皇後道:“回母後話,早已預備好了,雖說現在妊期近六月,可事有萬一,為防早産臣妾讓她們住進了昕薇館,日夜寸步不離,都是宮中積年的老人,女醫是給臣妾接生過的,臣妾着人再三盤查了家世背景,近一二年所接觸的人事也錄了冊,派了人日常監督,尚無有不妥。林妹妹每日飲食俱按着禦醫的食譜來,适以清淡溫補,絕無過分油膩,就怕龍胎過大生産艱難。”
太後滿意地點頭:“哀家就知你是極周全的。”
皇後恭順道:“這都是臣妾份內之責。”
太後贊許:“有心了。”
皇後垂首:“不敢。”
林婕妤望了皇後一眼,滿目感激。
皇後又道:“母後還不知吧,陛下許是未來得及告知,馮妹妹也有了,已三月有餘。”
太後大喜,馮寶林本就是康寧殿出來的人,自是心腹一般,入侍不過半年,僅侍寝一二次,對她道:“果然是有福氣的孩子!”
馮寶林面上一紅,旁邊的慕容充儀斜眸剜了她一下。
前者宮女出身,膚色白皙,五官清秀,算不得極致出挑,只因宜男之相被太後天恩擡舉了,绾着圓髻,簪着一套珠翠頭面,穿着茶色窄袖襦裙,胭脂水粉滋養着,雲錦绮羅上身一襯,倒也稱得上麗色佳人,只是位階最末,總端着卑微之态。
後者腮凝新荔,鼻膩鵝脂,臉若銀盤,眼似秋水,美的直紮人眼,梳着高鬟髻,兩邊簪着金枝玉朵豆蔻步搖對釵,那豆蔻果俱用上等紅寶石,縷縷金線流蘇垂下,舉動間簌簌漾動,着一件織金胭脂折枝海棠交領闊袖煙羅衫,下穿月白齊胸雙绉真絲流仙裙,挽湖綠色煙羅錦披帛,頸項皓質如雪,呈露一半鎖骨,肩若削成,腰若約素。
右邊面頰上一個大酒窩時而隐現,唇角恍若總含着一抹嫣笑。
太後又問皇後:“即有喜為何不曾升了她的位階?你沒與皇帝禀明?”
皇後起身恭敬道:“臣妾想着她原是母後宮裏出來的人,不好自專,該擡什麽位份等母後回來商榷,臣妾去了昌明殿幾次,陛下一直忙着,不是召見外臣就是議事會議,夜間批閱奏疏到戌時,用着膳都在看各州邸報,臣妾不敢拿後宮庶務攪擾。”
太後責備道:“這是你的不是了,你貴為皇後,統轄六宮,該拿出後宮之主的風範氣魄,凡事戰戰兢兢縮手縮腳,一味揣摩上意,缺乏主斷,未免有失威嚴。前朝國事繁雜,多如牛毛,皇帝日夜憂勞,辛苦非常,哀家昨日瞧他竟清減了些,這起內帷小事還巴巴去煩擾,不知道的還當天家多攬權獨斷呢。”
淑妃和德妃對視一眼,暗自幸災樂禍,宸妃心中冷笑。
皇後面上一時挂不住,颔首一施:“臣妾知錯,母後訓斥的是。”
太後道:“宮中循例,自來宮女遇喜該如何當如何,晉一階為才人便是,待皇兒誕下來,再作計較。”
皇後躬身:“遵懿旨。”
馮寶林起身施施然跪倒,磕拜隆恩。
太後揮手免禮,心知皇後臉皮薄,不免又懷柔一番:“哀家聽聞安和前幾日出疹了?安慶入了春也一直咳嗽着不見好?怎麽回事?照理天暖和了不該如此啊。”
皇後道:“回母後話,禦醫說和兒是被春絮感染,嬰兒肌膚嬌嫩,一時禁不住,擦了藥膏已好多了,以後少讓她出門便是。慶兒的病系節氣變換,去冬玩雪吸入肺腑寒氣,攢成了症候,不愛飲水,又愛食棗子,身上帶了火燥,開春被風一激,便全發作了出來,成了百日咳,得慢慢用藥才能調養過來。”
太後嗔怪:“這孩子,就愛個雨啊雪的,怎麽說都不肯聽,回回下雪往雪地裏跑,不玩個渾身汗不回來,可不招病麽,她性子扭,也難為你了。”
皇後惶恐道:“都是臣妾管教無方。”
太後道:“也別太嚴厲了,讓她起了逆反心,事與願違,她得了教訓也就記住了,大一些自然學得矜持莊重,女兒家灑脫些也無妨,将來下了降想自在也不能了。”
皇後點頭:“臣妾謹記了。”
宸妃冷眼瞧着,猜想太後即當衆傷了皇後顏面,未免輿論,接下來定會拿妃禦開刀,平衡非議。
果然,太後問淑妃:“宗昱和宗晏近來功課如何?”
淑妃起身道:“回母後話,昱兒已能默誦《雍也》和《子罕》,司徒少師也說進益不少,晏兒熟記了十三個字,一個字教三遍就能記住,陛下那日還贊賞了呢,說晏兒天資伶俐。”
太後面色不豫:“六歲了還在讀論語也值得你自豪,他父皇像他這般大時已可以默背半本孟子和整篇春秋公羊。”
淑妃臉上青白相接,起身跪倒,羞愧的擡不起頭:“臣妾無能。”
太後撥弄佛珠,疾言厲色道:“宗昱是皇長子,理當為皇子們的表率,哀家觀他是個天資鈍拙的,你身為母親不思鞭策激勵,還安時處順,自足自樂,如此愚蒙渾噩!璞玉不琢,不成美器,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①。
男兒身背家國社稷,經緯天下之大責,首要磨砺心志,錘煉其性,時常如臨憂患,困于心,衡于慮,而後作。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朽木與棟梁只在一念之差,夯雀先飛,勤能補拙,皇帝為國為民忙不暇接,不能事無巨細讓他操勞,你為母親的任重而道遠!”
淑妃淌淚漣漣,頭越垂越低:“臣妾謹遵教誨。”
太後又道:“晏兒才将一歲半,能識得數個字确屬難得,只是現下還小,心智未成,若果真靈心慧性,便是吾天家之福,能有一個如他父皇一般,哀家已心滿意足。你要愈發仔細教養,莫入了別途,那玩藝耍樂之物一概不許讓他觸碰,切記玩物喪志。”
淑妃伏地叩首,步搖上的玉珠貼着地板:“臣妾謹遵懿旨。”
宸妃留心皇後的每個細微表情,只見低眸望地,目光失落,難言痛楚,腮邊一片砂色,好似那些話一字字都是巴掌扇在面上,心下喝彩一聲,一時好不痛快。
德妃瞧着皇後和淑妃接連挨訓,心知接下來怕是輪到自己了,不由惴惴起來,心跳的怦怦怦,重重地擂撞着胸口。
果然太後讓淑妃起來,眼光轉到了她身上:“哀家出去時說了讓宗顯戒奶,如今怎樣了?”德妃眼睑一陣急跳,慌忙起身一拜,嘴皮直打哆嗦:“回......回母後話......顯兒太......太小......斷了一次......哭的嗓子都......啞了......也不肯吃東西......臣妾......只好......把乳母叫了回來......”
太後諷了她一眼,蹙眉道:“婦人之念!一歲多的孩兒混沌初開,正值識物知理,深受身邊諸人潛移默化,此時依戀乳母,以後記事認了人便要時時依戀乳母,心裏頭有了烙印,一輩子戀眷母性。
哀家早先就說過生于膏粱錦繡的孩子,翠繞珠圍,不免耽與旖旎安适,沉浸紙醉金迷,少了攻伐求取之心,喪了銳氣鋒氣。男孩家立身處世首要性子堅韌,養成吞吐天地的精神。愛之不以道,是所以害之也,你如今心軟溺愛,實是害他将來!”
德妃眼睛也蒙了淚:“臣妾知錯了。”
太後道:“今日回去就将那乳母挪走,以後不許他再見,憑他如何哭,動心忍性,時日長了自然就別扭過來了,你也要少親近他,少抱他,少溫柔待他,少讓那些如花似玉的宮女到他眼前晃,一概伏侍都讓內監做。”
德妃沉痛的垂着頭,無奈地閉目頓首:“謹遵懿旨。”
太後目光又挪到了賢妃身上,賢妃後頸背打了個激靈,皇後估摸時辰太後該進餐後藥茶,忙吩咐錦葉端了來,伏侍着喝了一勺,潤潤喉,才道:“賢妃,你伏侍皇帝也近七年了吧?”
賢妃強自鎮定,落落起身,彎身施一施,答道:“回母後話,臣妾元和十三年與三位姐姐一起入的東宮,屈指算來确實七年有餘了。”
太後問:“近來可着禦醫請脈否?”
賢妃膽戰心驚:“請了,每......每三日請一次平安脈。”
太後又問:“皇帝沒召你侍寝麽?”賢妃臉上一熱,只恨不得遁了地縫,語氣竟有些哽咽:“召了。”
太後嘆息幾聲:“許是機緣未至罷。”
賢妃悶頭直欲鑽進胸腔子裏,眼淚已在打轉:“臣妾福薄,不敢奢望。”
太後自來不甚喜歡她,不耐煩道:“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後世②,天家設立六宮,為的就是廣充掖庭,綿延子嗣,你卻好似也不急,你好武,愛操弄節鞭,從前做女兒哀家管不着,可入了宮便不好那般輕縱任性,身為一品妃,阖宮的典範,要學得秉禮自持,端穩莊重,萬一有娠,傷了孩兒可怎麽得了。”
賢妃雙膝貼地:“臣妾知罪了。”
太後無奈地冷哼一聲:“知罪你也改不了,桀骜不馴的,一出去就如同脫缰了的野馬駒子。”
說罷,餘光有意無意瞧了一眼慕容充儀,彼已吓得花容失色,太後卻揉揉額角,疲累道:“路上颠簸了五天,也沒怎麽睡,哀家要去補個眠,你們跪安罷,晚夕來時記得帶上皇兒們,哀家甚想念他們,給他們求了平安福,各自帶回去罷。”
衆妃起身,曲膝一福:“太後福壽康寧,臣妾告退。”
端端方方地依着尊卑退身出殿外,太後又加了一句:“瑜兒留下,哀家有幾卷佛經要你幫着謄寫。”
宸妃應聲:“是。”
衆妃意味深遠地望了宸妃一眼,盡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