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而為女子,誰不想做鳳凰(3)……
午後元和帝親來探視,仔細詢問了飲食湯藥,見她面色蒼白不由愈發心疼,連連道:“好孩子,受苦了,都是朕的不是,不知那是個蛇蠍賤人,幸好你存了命,不然姑父豈非愧疚一輩子。”
握瑜也哭的像個娃娃,淌着淚,模樣楚楚:“謝姑父垂憐,瑜兒不疼,只要表哥無恙就好,只要表哥安好,瑜兒粉身碎骨也無懼。”
她想着,皇帝至情至性,也許,還可以再争取一下。
元和帝明白了她的心意,嘆着氣道:“你倒對他癡心一片,也是了,你們青梅竹馬,朕早該想到的,怨不得他将你抱回了含章殿,可惜了......好孩子,你一向蘭心蕙質,該明白,他将來是要肩負社稷大旗的,扛日擔月,責任重大,這婚姻便不能随心所欲,若你實在難棄癡心,只能屈居妾妃,你們可以私下定了終身,朕不是那不通情達理的家長,待日後他上了位再冊封名分。若你不願,朕封你一個郡縣,另覓青年才俊為你賜婚,時日久了,許是也能忘了他。”
握瑜暗自磨了磨牙根,心頭已釀了恨意。面上依舊凄楚婉婉,細細地啜泣,哭的淚兒滾滾:“姑父,瑜兒忘不了......瑜兒好難過......瑜兒自見到表哥第一眼便銘心刻骨......”
元和帝拍拍她瘦削孱弱的肩,勸慰道:“朕懂,好孩子!這是沒法子的,誰叫他生作了天家的孩兒,這情便只能委屈,朕當年也是這般過來的,你即如此在意他,想也不在乎那虛榮名位,四妃也是極貴重的,只奈何生了孩兒不能作為嫡子,能與他厮守,也算圓滿。”
握瑜點點頭,哭的一片坦率欣慰。“便是沒有名分,瑜兒也心甘情願。”
待皇帝聖駕走後,抱膝坐在床角,眼中早無淚水,取而代之的是剛烈的堅毅。
未到最後一刻,她不甘就此認輸,心中又有了別的謀劃......
母親懷她時罹患了不知名的症候,終日腹痛難忍,切過脈的醫者都說,這是惡疾,為保性命應落了胎兒,終止妊娠服藥治療,母親已生了姐姐,奈何沒有子嗣,心心念念想誕下嫡子,終究沒狠得下心。
那疾患與胎兒争奪氣血,人日漸消瘦不已,強撐到生産,落了胎一看竟又是女兒身,且如病貓崽子一般瘦小羸弱,失望之下,人又添了病,奄奄一息兩月,斷了氣。
小嬰兒蒼白多病,卻日漸出落的容色出挑,有種病西子般弱柳扶風的美麗,自記事起便在病榻上聽着外頭爆竹聲聲,過了一個又一個年節,養到總角之年才好一些,醫者委婉地說,不是個長壽的命數,怕是活不過三十五歲。
後來,父親又續娶了新的主母。
因着姑母的前車之鑒,父親處處約束繼母,将兩個美貌女兒奉若掌中珍珠,含在嘴裏,捧在心尖,衣食俱是上等,重金聘請當世聞名的女夫子和宮中告老回鄉的嬷嬷教習詩書禮儀,到比後生的兒子還重視。
她懂得父親那點子心思。
她恨毒上天沒有賜予康健體魄,從第一天讀書她便知道自己過目不忘,生就一副七竅玲珑心腸,世所罕見的聰慧,她起誓,自己這短命的三十五年定要活得載入史冊,流芳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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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傷愈,後太子巡行歸來。
她已是昌明殿的司計女官,專司禦案諸事,因皇帝眼疾愈重,便開始閱讀奏疏邸報,各州各府大事小情,一概過目皆不忘,并整理批注,化繁為簡成冊,省了皇帝許多功夫,成了日常處理事務的臂膀,頗得信重,被贊為當世罕見的奇女子,白家盡出巾帼傳奇。
此後,凡有朝臣內議也不避她,昌明殿所有竹簡書籍放在什麽位置,何時讀過,有何注解,皇帝需要時,只一個眼神,就可娓娓道來,朝中何年何月發生過何事,百官升遷履歷,一應對答如流。
有一天,在朱雀樓東闕上,皇帝對太子說,握瑜和曹家姑娘之間,他動搖的很厲害,握瑜這樣的女子才是人中之鳳,将來可做賢內助,堪為女中丞相,天下再無人可匹及。
太子靜了許久,只說了一句:“兒臣聽父皇的。”
皇帝最終沒下了決心,曹家的威望不可撼動,皇室悔婚,怕是會被天下文儒筆誅讨伐。
兩年後,元和十三年,太子大婚。
皇極殿前人山人海,玄墀扣砌,玉階彤庭,美輪美奂的華氈一直綿延到朱雀門。
一身朱玄弁服的太子已是十八歲的翩翩公子,右手大紅綢引着一位頭戴龍鳳九樹華釵冠,寶石翠羽旒珠,钿璎累累佩珊珊,身着深青五彩翚翟紋揄翟,圍着織金龍鳳紋霞帔子,手執雀扇遮面的女子步下翟辂,相攜着緩緩走來。
其後另有三個大紅刺金繡雉鞠衣,赤金步搖冠,彩繡仙鶴牡丹帔的女子遮面亦步亦趨,良娣沈氏,傅氏,邢氏。
身着衮冕的元和帝與袆衣十二樹鳳冠的皇後白氏并肩端坐殿前龍椅鳳座,慈愛地俯看着新人。
首相甘茂和為大儀主婚人,宣讀婚禱詞,授太子妃冊寶,稽首叩拜天地宗廟君父聖母。
兩旁伫立着百官、內侍官、內廷女官以及外命婦,握瑜立在人群中望着表哥身邊那個刺眼的身影,那頭上華麗耀彩的鳳冠......幾乎咬碎了牙,淚水滾滾,指甲挂着血絲,心裏不停地勸解自己:他要坐穩儲君,坐穩皇位,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
恨意如汪洋,唇齒間死命咀嚼着一個名字:曹細如!
這一日,又被宓王堵在了宮牆夾道。
“瑜妹妹,我做錯了什麽?你告訴我,我改了就是。”
握瑜煩惡至極,疾言厲色道:“你再纏着我休怪不客氣,讓表哥揍你!”
宓王也長高了許多,戴着玉冠穿着月白色蟒袍,像個清秀爾雅的儒生,失落地道:“打從你受傷後對我就變了個人,我知道你怪我沒保護好你,瑜妹妹,今後我一定不讓人再欺負你,誰敢動你一根頭發我豁了命。”
握瑜賴得多看他一眼,鄙夷道:“誰稀罕你豁命啊,我白握瑜自己能保護得了自己!”
宓王突然說:“我昨天去求父皇了,求他把你指婚給我。”
握瑜霎時失色,晴天遭了一個大霹靂,指着他罵道:“你個蠢蛋!事事慫,這事倒不慫了!誰讓你去的,我答應嫁給你了嗎?陛下怎說得?”
宓王道:“父皇說,他要想一想。”
握瑜眼前一陣發昏,扶着牆,皇帝為何這樣說?是猜忌她了嗎?讓她嫁給這個庸材祿祿一生還不如死了!她撫平心跳,冷靜道:“我喜歡的人是表哥,從來都是,跟你不過是落了難,相依為命了幾天,而且,我已是表哥的女人了,及笄那天他就臨幸我了。”
宓王驚得倒退幾步抵着牆壁:“你......我不信!二哥怎麽會......那天我與他說我想娶你做王妃,我不敢跟皇後娘娘說只好找了他,問他可否同意,他說只要你願意,他無妨,二哥不是奸狹的人,雖與我不甚親近,卻誠從不欺我,他若......是不會.....以他的為人會直接坦誠你倆的事。”
握瑜抓狂的想撓牆,這傻蛋果然長大了,也有思維邏輯了。表哥那句話,明顯在試探她的真心。
她也不算說謊,太子大婚前一天在含章殿整理書籍,獨自關在殿內,因着明日要遷入東宮,有些書是他珍藏的孤本,不得不帶走。
她恰巧下了值,回來屏退衆人,敲門進來,斂衽請了個安,複關上殿門,只她和表哥兩個人,當着他的面,她解下衫子,身上的疤痕随處可見,她想着,光有這些還不夠,她要做他的第一個女人,刻骨銘心的第一個。
她說:“表哥,瑜兒請你垂憐。”
氣息凝滞了片刻,表哥走過來,握瑜有些害怕,心裏撲通撲通,有個小鹿在亂撞,羞的閉上了眼。誰知,他竟拾起衣服給她胡亂披上裹住了身子,道:“你還小,這樣不好,我不能做禽獸,現下我不能給你名分,不能欺了你,你若願意等将來,我冊封了你。”
這是他的承諾。
眼前握瑜再沒耐心,直接露出真面容,冷冷道:“你如何敢喜歡我?你配得上我嗎?我白握瑜絕世聰明,只有表哥那般的男子才配得上,我畢生所願是做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做玉樹梢頭的鳳凰,你能給的了我嗎?”
宓王失色道:“你......你想做皇後?”
握瑜撫摸着指甲,垂眸看手,長長的睫毛掩住眼底的寒芒:“天底下的女子誰不想做皇後,我只委身能讓我母儀天下的男人。”
宓王流出了淚:“那為何要招惹我,你利用我除去姨母對不對?
瑜妹妹,我不在意,我這個人随你怎麽利用,你拿我的命換利益我也絕無二話,即使你已經把自己給了別人我也可以不在意,我會一直等着你,等到你選擇我那一天。二哥已經有了曹氏嫂嫂,未來的皇後也是曹氏嫂嫂,你要和她們去争,那是一條血淚趟出的路,我心疼。”
握瑜斬釘截鐵道:“我不信我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