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而為女子,誰不想做鳳凰 1(……
午晌後太陽堕火一般,雖還未入伏,已開始燠熱難耐。
宓王立在桌前臨行草,鼻梁挂着密密的汗珠,顏柳體的《将進酒》,握着筆的手心潮膩膩不免脫了兩分力道,收筆處有些虛浮,父皇書法造詣頗深,檢查時定又要責罵。
因屋子偏陽,正被大日頭灼曬着,直如蒸籠一般,伏侍的宮人早尋涼快處去了,也無人來擺冰。書桌上的月白水淨瓶裏澎着一束新開的重瓣晚香玉。
郁郁一室馨香,自她來了栖霞殿,這裏便有了生機。
他為人溫吞,天資卻并不愚鈍的,讀書有一股癡勁。
皇子之中,除了他,四皇子趙祈,五皇子趙祜,皆是崇文館優異生。
只因那個人的光芒太盛,坐在他座位的左邊,總是身肩端方,一絲不茍,衣線如畫筆勾勒的丹青。
同樣的習字,別人的手上都會沾染墨跡,只有那人,握着筆的手修長淨潔,從手背到指甲沒有丁點墨星,每每側眸偷瞄,或在低眸看書,或在聆聽經筵,眉目間氣韻疏離澹澹,仿佛周圍的人和事物皆與之無關,書案上的一紙一張平整如熨,偶爾做個輕微的動作也是利落溫雅。
便是離得這樣近,一脈同袍,自幼到大也不曾說得幾句話,更妄談交心,到是右邊的四皇子,時常愛與他攀談詩詞騎射。
他郁悶的想着,這兩個人模樣相像,一母同胞,性情卻是如此迥異。
在授課的士大夫們眼中,那人如日曜萬丈,将滿堂的人盡皆變成了白日的星辰明月,匿沒在那個熾烈的光影下,他也曾有過不服氣,有過憤懑,有過意難平。
皇祖父當年也誇贊過他的,說他有仁君之風,只是輸在了嫡庶......彼時淬砺肝膽,熬出了經年不消的黑眼圈,瘦的脫了形,企盼着有一日,父皇轉身的一個側目,或許為死去的母親搏來一份榮耀。
可每次的結果是,他的艨總比那個人慢了一截,他拼命的搖槳掌篙,卻怎麽也趕不上。
長此以往,他便生了倦,認了命,默默泰然自處,想着或許因為那是哥哥,又是太子儲君,明日的天子,理應被籠罩其下,誠如他的個頭,永遠矮了一頂。
只有,這個小小女子認可他。
她說,他是她心目中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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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四書五經皆通徹,他文思偶滞的時候她會笑嘻嘻提醒他一字半句,并譏諷她笨蛋,她甚至會使一些促狹的小手段捉弄他,逗得他又窘迫又好笑,她狡猾的像泥鳅,監視她的幾雙眼睛根本對付不住,小小羸弱的身軀腦袋卻勝常人幾十個,他想這世上再也找不出如此聰穎慧黠的女子了。
她來了,他才知道這世上什麽叫溫情。
原來這世間還有一個人,如此懂他,一個眼神便知所想,他們聲氣相投,她有一個美麗的名字,瑜,美玉之璘璨,皓皓月之華,皎皎冰雪姿。
一抹婷婷袅袅的身影走進來,眼眸含着淚,面上帶着凄怆的神色,瘦弱的雙肩微微抖。宓王擡頭:“怎麽了瑜妹妹,她又用刑了?”
握瑜搖頭,淚珠甩了下來,雙肩卻抖得更厲害,似是受了什麽巨大的打擊,垂颔悶聲靜靜淌淚,那淚兒透着凄楚無限,直讓人摧心撓肝,宓王過來拉住她的手,關切地問:“究竟怎麽了?”
握瑜忽然捂嘴大恸,明明哭的撕心裂肺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響,淚水打濕宓王手背,宓王一下慌不知所措,手上緊了緊:“妹妹,你到底怎麽了?”
握瑜哽噎半天,顫着聲道:“我今在殿外當差,無意聽見貴妃娘娘說起先德妃,只說了幾句,什麽太便宜她了,什麽和她閨閣就暗中別苗頭,什麽本來應該先進宮的,不過是為了借着她攀住皇上,借着她的孩子固寵,還有一句是你娘的死因,我且問你,你娘薨時嘴上可有血泡?”
宓王不解,仔細想了半刻:“好像......沒有......好像......我記不清了,我只記得她說的話,畫面都模糊了。”
握瑜反握住他的手:“那可吐血了?禃哥哥你好好想想。”
宓王道:“吐血我記得,她是痨病去的,後來就一直咳血,手絹子上都是,有次咳的急了還噴到了我的衣襟上,把我吓壞了。”
握瑜又問:“臨去時是不是像被人扼住了脖子,氣息不上來,嘴唇發紫,面色青黑,直到窒息。”宓王疑惑:“肺痨最後不都是這樣的嗎?”
握瑜流着淚吸吸鼻子:“那就是了,我聽見她們說你母親最後吃的那碗湯藥,白芷中中摻了東西。”
宓王大駭,頰邊頓失了血色。
握瑜抹了一把淚:“我偶在一本醫術上看過,野芹又名白頭翁,葉根皆有大毒,入脾經肺經,內服一刻鐘便可發作,毒發時嘴上有血泡,面色發青,咳血嘔血,呼吸窘迫而斃,與肺痨死相一般無二。”
宓王趔一大步險些栽倒,全身肌肉急劇觳觫,握瑜抓緊他的手,悲戚道:“禃哥哥,已經過去這麽久,你娘已化作了白骨,我們找不到證據的,沒有人會信我們,怎麽辦?怎麽辦?”
宓王跌坐地下,雙臂抱頭低泣,握瑜也蹲坐下來,倚靠着他的肩頭:“禃哥哥,不要傷心,握瑜在你身邊,我好怕,怕我不能一直一直守着你,假若我死了,你不可以難受,瑜兒在天上看着會心疼。”
宓王猛然嗚咽出了聲,擡臉出來深摯地看着她,小男子漢滿臉淚痕狼藉,一把将她擁入懷,相擁而泣。
握瑜伏在他肩頭,嬌柔的嗓音細細抽泣着,熱淚打濕他的外袍,面上卻換了一副表情,淚眼婆娑中閃過一道寒冽。
東風已至。
回到正殿金貴妃果然在候着她,地上赫然放着幾套霍亮的刑具,幾個侍立的宮人用惡毒的眼神望着她,金貴妃的語聲如三尺寒冰:“是不是你算計了我兒?我竟将你個小賤人給忘了,除了你還有誰能鑽空子!”
握瑜立刻跪倒,坦然道:“奴婢不知娘娘說什麽,奴婢自發配到栖霞殿,行走踏步皆在娘娘眼皮下,連如廁都被人跟着,哪有機會接近殿下身邊的人。”
金貴妃對着她的臉就如同看到皇後和太子,只恨得攢心絞腸,一腔子怨毒要發洩,沒有耐心審問下去,直接命令嬷嬷動刑。
在嘴被堵上的前一刻竭力大喊:“救命啊——!!!”
聲線凄慘尖厲,足以讓宓王聽到,已知握瑜又在受苦,急奔出來,見正殿門前圍滿了值哨的宮人,趁人不察悄聲躲到轉角一側,因天熱本開着的六椀菱花格心窗子這會兒緊閉,他憑止呼吸開了一道縫,裏面的情景飄入眼中,直吓得三魂去了二。
嬌弱孱質的女子被白绫束着嘴,身上遍布着鐵鞭的血痕,幾個宮女死死按着她,其中一個正拿着一根一寸長削尖的竹簽往她手指甲裏鑽......
他再也無法忍受了!
左右張望一番,平日栖霞殿本也無誰關注他,努力調整呼吸,若無其事地走出栖霞門,外面有幾個值崗的大力太監,因皇帝只下了金貴妃和福王的禁足令,見是他也不攔,他心跳的急快,待沿着宮巷走了老遠,腳下立刻生了風,擡腿死命狂奔。
紅牆之中檐宇如雲,飛鳥俯瞰琉瓦飛檐浩如煙海。
內庭十二殿,三十六館,六十三閣,殿檐最高,也最堂皇富麗,霓凰,康寧,弘賢,含章,永慶,麗正為東六宮,栖霞,清雲,思華,春和、瑤琨、澄漪為西六宮。栖霞殿居西南,隔着五個垂花門。
他如急箭穿梭,道上來往的宮人內監見了他慌忙行禮,出了華清門,不消片刻便到了昌明殿外,皇子是可以無诏進出昌明殿的,他吩咐內監通傳,待片刻後陛下請見,進去的時候渾然不知自己臉上涕淚交加,有失儀範,面君是犯忌諱的,只見父皇坐在禦桌後,下首幾個外臣在說着什麽,太子也在。
他撲通跪地,磕的地磚響了一聲,嗓音似含了帶刺的鐵塊:“父皇!快去救救握瑜妹妹!貴妃在對她動刑,她快死了!”
握瑜已疼的意識模糊,看人重影,牙根咬的痛麻,不知已流了多少血,她不停對自己說,白握瑜,堅持住!挺過這個以後你在這宮裏一切便好了,爹爹的期望,自己的夢想,都有望實現。再忍一忍......忍一忍......
一根尖銳銳又刺入了指骨。
她咽中再也無力痛嗚,疼的魂魄撕扯,眼前蒙上一層薄薄的白霧,在這霧氣之中十幾個禁軍按住了在她身上肆虐的宮人,一身明黃龍衮的皇帝連抽了金貴妃數個耳光,那咆哮之聲忽遠忽近:“......金茂麗......瑜兒你也敢動......你原來是這般惡毒醜陋......朕竟寵幸了你這樣的毒婦......你讓朕作嘔......”
一雙的手臂橫在了腰身,周身陷入一個溫熱的懷抱,那衣衫摩挲間有淡淡沉水香混合芝蘭的氤氲薄香,雪白的帕子包住了噠噠滴血的手指,是他!
天在助我!
她眼皮沉如墜鉛,努力想看一看他的面容,卻只看到茫茫白霧,怎麽也撥不開。
側頭間那個被她心中叫作傻蛋的男孩子卻面貌分明,他正跪在不遠處,掀着衣襟卷着衣袖給皇帝看身上積累的新傷舊疤,口中痛訴着金貴妃的種種惡行。
她心中一舒,黑暗重重籠罩下來。
然後在那黑暗之中出現了一片燈火熠熠,熟悉的雕梁畫柱,熟悉的花梨木浮雕嵌琺琅絹畫座屏,熟悉的呦呦鹿鳴圖案,熟悉的同心結湘妃竹簾幕,父親坐在紫檀夔龍捧壽紋的靠椅上,她和長姐懷瑾立在當下。
父親面色凝重,語氣意味深長:“瑾兒,瑜兒,記住,明日一去,你們便榮身家族了,白氏一門的榮貴就靠你們了。”
懷瑾嘴巴一嘟,極不情願道:“爹爹,他長得可醜嗎?聽聞太.祖皇帝是個李逵似的惡鬼長相,太宗皇帝也是個聳眼大下巴,還滿臉大麻子,民間都說趙家人其貌不揚,他若醜了女兒可不願!”
父親面色一厲:“才德居上,豈能以貌取人!為父也不曾有幸見過,你姑母少時離家,吾才學步,根本不記得她的相貌,想來這皇家金石貴氣滋養,即便五官不稱意,佩金帶紫,自有華茂春松雍容風範。”
懷瑾不由蹙了眉,她杏眼桃腮生的美,又心比天高,看人皆帶了顏色,自不願一絲屈就自己。“女兒怕做不到......”
話未完就被父親呵斥一聲,道:“他兩歲詠詩,五歲學經史,八歲誦遍四書,這樣的一個天縱英才,即便容貌稍遜也不掩金昭玉粹,你當誰都能近他身側的,多少女子等待前赴後繼,多少鐘鼎之家巴巴候着,從來只有人家摘擇,何以輪到汝挑剔!
為父與你姑母幾次去信暗示,你姑母皆态度閃爍,怕是這太子妃之位降不到吾家。
你們此次入宮務必要贏得皇帝和你姑母好感,尤其太子殿下的喜愛,縱然當不上太子正妃,也要将來在他上位登基之時跻身四妃,誕下皇子,争取後位。
我白氏乃隴西大族,你曾祖父在前朝曾為一代相臣,只可惜生不逢時為人所害,白氏也就沒落了,你姑母與吾不是一母同胞,她是原配長女,她母親早逝後你祖母和幾個庶母聯手苛待她,這才離家出走,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她飛上枝頭成了鳳凰,誕下了太子,因着早年的事白家也沾不上皇親國戚的光,為父的仕途也不上不下,若想白家再次興盛非吾兒不可。”
懷瑾眼眶蒙了淚,到底不敢違逆父親,和妹妹一同俯身跪下,口中道:“女兒定當全力以赴!”
她和姐姐剛到了皇宮,馬車載着從西邊白虎門進入,而後由兩頂軟轎擡進了瓊華門,沿着宮牆巷道,舉目望去琉璃鴛瓦層疊,飛檐反宇張傲着巨翅骞騰,業業入雲,浮翠流丹,美不勝收。
一重重的宮門迤逦,一路上瓊樓金闕,雲墉玉垣,姐姐目不暇接,她并未覺着奇特,自小已養成了內斂自持的性子,且心竅千伶百俐不露鋒芒,家中人口仆從,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每個人的喜惡愛好,與誰敵友,她皆研究的通透。
家中有多少金玉珠帛,多少器具物什,什麽形狀,什麽花紋,什麽字樣,放置哪裏去了何處,心中莫不一清二楚,見字不忘,書上那些只一遍便可牢牢刻入腦海,賬冊流水一眼便知誰挪用誰貪腐,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只是,她從來一字不說。
以一副恬淡柔弱的面孔示人,韬光韞玉,不搶兄弟姐妹的風光,不谄媚父母。
姑母是民間口口相傳的傳奇女子,隴西百姓心中奉若神祗一般的人物。
六歲喪母,垂髫之年被迫棄家,阖族都以為她亡故在荒郊野地,屍骨不知被哪個野獸叼幹淨了,将她母族的嫁資霸占了個幹淨,若幹年後,上官們持節傳來她在中京進位太子繼妃的喜訊,白家一夕間成為隴西熱門。
做為白氏長男的父親頓時成了高官豪爵席上的上賓,又兩年傳來她懷娠誕下子嗣地位穩固的消息,又幾年父親在酒桌上獲知姑母的長子頗得當今至德皇帝的喜愛,這孩子如天生的神童一般,讀書識字無師自通,皇帝對次孫的恩寵已超過嫡長孫,親将名字趙禛改為趙禝“百谷之長,社稷大器”,寓意已不言而喻。
果然,不久後至德皇帝駕崩,彌留前召集三公九卿至榻前宣讀遺诏,“孤崩後,太子人傑即位,立次孫禝為儲,原配所生長孫禵為鐵帽子王,世襲罔替,此谕昭告天下,不得有違!”
姑母順利及位中宮,從此母儀天下。
她自記事起便對這個女子充滿了崇奉,還有那個表哥,心頭俱是好奇,是怎樣的出類拔萃?有個隐隐的聲音說,只有這樣的男子才堪配白握瑜的蓋世聰明。
到了霓凰殿已是日暮,一個嬷嬷領着自側門下轎,被一叢宮娥簇着先去沐浴換衣,安置了包裹箱籠,又用了茶點,用浸着丁香薄荷葉的水漱了口,這才得姑母召見。
随着宮娥,姍姍步向前殿,斜陽金光打在明黃琉璃瓦上,晃的微微目眩,檐下描金彩繪的凰鳥雀替栩栩如飛,踏着祥雲垂蓮柱,展翼欲傲天,一雕一镌,盡善盡美。
殿門白玉階下排排整整跪着一院子人,皆為女子,年紀各異,大的約四十歲上下,小的二十左右,每個之間一步為距,肩臂為直線隊形方正不茍,統統上穿紫色簡雲紋團領衫,下着珠絡蔽膝紅裳,襟邊綴一條挂金穗绶帶的篆紋方形玉佩,頭上戴着軟翅烏紗巾,個個颔首垂目。
殿內烏木浮雕富貴牡丹榻椅上坐着一位的美婦,高绾單螺髻,烏發間珠翠華茂,兩邊一對赤金鳳凰飛羽銜東珠步搖,身着绛色缂絲鸾鳳于飛廣袖大衫,古香緞蹙金玫瑰高腰襦裙,圍着鋪翠銷金雲霞龍紋帔子,墜着雞心形金镂鳳鳥牡丹墜子,衣擺和袖袂長長曳地,白皙的頸間一個鑲着貓眼碧玺的金項圈,雙肘挽着一條素紗披帛,手心把玩着一個圓滑小巧的镂空香爐球。
坐在那裏,儀态萬方,姿勢閑靜卻莊重典雅,眉線娥娥若遠山之棱,明眸皓齒,唇一點胭脂若含朱丹,面上一絲笑容也無,眼角透着嚴肅。
這就是傳說中的姑母,當今一國之母的皇後娘娘,底下那些大約是內廷六尚二十四司的女官。
這情這景,她和姐姐頓時緊張起來。
來之前幻想過無數次,真到了才知道還要教人高山仰止,也不敢打擾,只呆站一旁不敢動。
只聽姑母道:“薄宮功回去後罰俸三月,魏尚儀降為女史,二人各去宮正司領三十杖刑,李司樂升為尚儀,今後再有龃龉,本宮絕不輕饒!”明明是溫和的語氣卻威嚴無限,叫人聽着心中一凜。
底下的人俯身向地,大大叩首,額頭貼地磚,動作如流水一般,竟出奇的整齊一致。“謹遵懿旨。”
“李尚服歸家奔喪,要守齊衰一年,一等宮女錦秋暫理尚服局,她年紀輕,凡有不周之處,爾等務必指點配合。”
“是。”
“跪安罷。”姑母看着那香爐。
“喏,娘娘福壽康安。”那些人又磕了一個頭,左手放在右手背上交叉,擡臂拱着手齊刷刷起身,緩緩後退幾步,陣形也沒亂,一個接一個如大雁自成一隊,颔首步出垂花門。
握瑜忽感覺心底深處有什麽東西被喚醒了。
嬷嬷上前施拜:“娘娘,表姑娘到了。”
姑母唇角一彎,眉目浮上了笑容,“快請進來。”
她和姐姐經方才這一幕已明白姑母不能視作家中那幾個姑母一般了,父親自小請了數個教習嬷嬷傳授宮中禮儀,早已輕車熟路。
也學着那些女官颔首肅眉,腳下踩着徐徐蓮步,登上禦階。
進了殿門,也不敢擡頭,漫地二尺見方棱格分明的金色地磚,明華如鏡,亮可鑒人,中心镌着團福紋,熠熠泛着墨石的冰寒光澤,鋪着西域華夷上貢的羊絨氍毹,乍看如一層厚厚的雪,聽聞這些絨毛取自三四個月大的小山羊,第一次梳理下的胎絨,雜以天鵝絨,野蠶絲織就,方成貢品。
心下不禁嘆服一聲,兩指捏着裙擺,優雅地斂衽施于地,膝蓋“服”一聲沒入那雪白無暇的毛茸茸上,似落在了一團雲上,倍覺茹軟輕容,雙手相交于面齊平,輕輕俯倒,磕了一個頭。“姑母萬福金安。”
她聽見姐姐胸膛撲通撲通擂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