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宮,那少年4 太……
想到這裏,永王連連打冷戰,後脊已冷汗淋漓。
草地涼棚下,元和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永王和幾個親随以及沈從文章成柏伏地跪着,章成柏痛苦道:“臣死罪!未教養好殿下!臣無顏再為人師表!”
沈從文也道:“臣已看了,那機關下是刀床,若非太子殿下機智恐怕已兇多吉少。”
幾個羽林将也附和道:“殿下的兩個侍衛一個連人帶馬落進了陷阱,另一個被永王殿下的箭穿了胸,還有太子殿下的坐騎,臣的人下去撿屍體,見人和馬的骨肉都分離了,慘不忍睹,臣下帶人趕到時永王殿下的箭正中了太子,衆目睽睽,永王見未傷中要害又要出箭,太子流了不少血,整個衣袖都浸透了。”
永王梗着脖子争辯:“不是這樣的,兒臣是獵一只麋鹿不小心傷了二弟,畢竟刀箭無眼,草木又茂盛,至于那陷阱,兒子半點也不知,兒臣到了那兒就看見二弟的人傷了,想是莊子裏的獵戶下的,他們別想栽贓到兒子身上,打死也不認!”
沈從文拱手:“啓禀陛下,昨日深夜臣在馬場巡邏,遠遠看見密林那邊有燈火,幾個人鬼鬼祟祟走出來,臣不敢打草驚蛇,已派了人跟蹤監視,只要陛下令下即可逮捕審問。”
永王心頭一驚,眉頭浮上慌亂。
元和帝看的分明,命令道:“立刻逮捕!交于宮正司刑訊!”沈從文叩拜應是,交于宮正司暗審而非大理寺明審,皇帝還是在護着永王。
“太子如何了?”皇帝問。
章成柏道:“傷了骨頭,幸好在左手,妨礙不到寫字。”
皇帝道:“立刻回宮!”
街市開出一條禦道,銮駕浩浩蕩蕩,天子氣象威嚴,兩旁街市民衆皆下跪頭叩地,有那想瞻天顏的悄悄擡目窺看,立刻被侍立的禁軍呵斥,吓得哆嗦不已。
含章殿。
太子的手臂已包紮好,坐在座榻上,因傷了骨頭不得不圍在脖上吊着,襄王像個孩子一樣抹淚:“哥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太子安慰道:“告訴你只怕你不會同意,放心,距離、速度、準頭我都計算的分毫不差,且演練過的,我這不是平平安安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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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王責怪:“萬一有一絲偏斜呢,這世上的事難以預料,幸好沒有成貫穿傷,不然你這手......我真後怕!他就是個草包不值得你這樣!他不配!”
太子望着窗紗投影的陽光,道:“我攻的是父皇的心。”
襄王問:“父皇會如何處置他?”
太子閉目,幽幽道:“父皇不會處置他,這件事會被按下,對外只會說我是不小心被流矢誤傷,我知道此事不可能要了他的命,我本也就不想要他的命。”
襄王眉頭擰在一起,憤恨不平齊齊湧上,怨怼道:“父皇就這般護着這個康瓠庸才,有眼無珠!真叫人寒心!”
太子右手握成拳對着唇,垂眸良久,熱熱的氣息呵在拳心:“結束了。但願父皇不要過激了才好,他的身體怕是撐不住。”
襄王問:“金氏呢?”
太子唇角一彎:“她很快會将自己送上絕路。”
頓了頓又吩咐,那兩個羽林衛是死忠的,好生撫恤他的家人,還有,告訴傅家和裴家的暗樁,務必仔細觀察傅正傑和裴嚴,兩人的飲食喜好生活習慣,平日愛做什麽消遣,愛到什麽去處,我都要知道。
昌明殿西側殿,宮人和內侍盡皆屏退。永王獨自跪在下首,元和帝坐在明黃蘇繡金線團龍大引枕的座榻上,手指不停按揉鬓邊。
永王不停抽泣,抹淚動作幅度極大。靜默好久,元和帝忽然道:“金貴妃那天說,弘賢殿有個宮女懷娠了,已六七個月,你大婚之前就有了?是也不是?”
永王悶着頭不敢吭氣,心中大罵金貴妃這個賤人,給他下美人計,背後挖他牆角,這次合作金國舅答應的滅口也沒滅,估計還會讓那些人死咬他,除掉太子,她黃雀在後一網打盡了!
他姥姥的,女人果然不可信!
元和帝起身揚手掴了永王一記耳光,這一下急火攻心,眩暈不止。永王捂臉流出了淚:“父皇你打我?”
元和帝眼中淚閃閃,自己最愛的兒子竟如此不堪。“你讀書不成鼓搗這些雞零狗碎到不落下,倘若生下的是個男丁,這長子竟是個下賤的宮女所出!叫永王妃如何自處?程家又情何以堪?你竟如此自輕自賤!”
永王吸吸鼻子:“不就臨幸了個宮人嗎,父皇不喜歡叫人一壺鸩酒去了她便是,那孩兒有什麽稀罕的,以後想生還不多得是。”
元和帝身軀驟然一震,雙手如大風中的枯枝抖個不停,好似幾十年的信仰頃刻倒塌,淚水漫出眼眶,悲痛的不能自己:“朕......竟生養了你這麽個畜生!你對親子尚且如此,那弑父弑君還不手到擒來?朕也無需等證據了,你半點也不冤!”
轉身捂面仰天“......今天禝兒有個好歹,這風雨飄搖的基業誰來繼承......華音,你竟生出這麽一個禽獸......”
永王猛抹一把淚,鼻涕哭的流出,眼中全是不服氣,直埋怨命運不公,天生了他又為何生趙禝!他心一橫幹脆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也許死去的娘還能為他扳一扳。
大聲道:“誰叫他處處搶了我的,立嫡立長,兒臣才原該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就因為我娘死的早,我成了孤苦伶仃的,從小被他欺壓一頭,受盡淩虐,兒子早就快憋瘋了!”
元和帝頭痛欲裂,全身抽空了力氣,半倚卧榻,指着不肖:“你自己不如人不知鑽研進取,作下這下流手段害你弟弟!簡直枉生為人!
你說他欺壓淩虐你,你癡長他三歲,他從小只占個儲君的名,走到哪兒人人不是以你為尊,你私下折辱他朕都撞見好幾回,朕念你委屈不忍戳穿,偏你是個促狹的,三天一大狀兩天一小狀來告他,丢盡了君子風範,他忍你敬你,從未在人前說過你半個不字,到如今你還不服氣,不論讀書,單說為人做事,心胸氣度,你哪樣比得了他?
他為了他母親能挨脊杖,難道他不知道疼嗎,不知道會落下殘疾嗎,他受那麽大的罪對朕一句怨言也無,照樣來昌明殿晨昏定省,你不過挨了一記耳光就哭天抹淚的,盡作婦人之态!怪道你皇祖父當年說,你是個愚鈍蠢庸的,十個百個也及不上禝兒,朕還不服氣,當你只是土木形骸,以為只要用心栽植就能成才,現在才知道父皇當真火眼如炬。
......朕真後怕,幸好沒把你扶上位,就你這沒品沒德、心胸狹窄的,我趙家的事業到你手裏,還不成了商纣夏桀!朕到了地下有何顏見先聖!”
永王嘴唇抖索:“父皇,你......要放棄兒子了?”
元和帝背過臉,不願再多瞧他一眼。
“你走吧,滾到你的封地永州去,明日就動身,朕會下旨讓羽林軍押送你,終身不許踏出永州一步,不許再回中京,将來朕駕崩了你也不用回來吊喪,你這輩子最好安分守己,當地官員會監視你,朕會在遺诏上寫明,若你興兵起事人人誅之!”
永王泥癱在地。
此日後,元和帝便卧病在床,風熱犯肺,每日咳的昏天黑地。
太子初試監國,每日夜間又帶傷和襄王衣不解帶的侍疾,親嘗湯藥,擦洗沐身,一個多月下來兩個孩子瘦的眼眶凹了下去。
元和帝更生感動,一手一個拉着兩子淚漣漣,待能稍稍下地便乘輿去了潇馨館,白氏病已大好,一身布裙荊釵坐在地上紡線。
“韞之。”元和帝被攙着走進來。
見到白氏憔悴的面頰不由自責不已,白氏連忙起身斂衽。
皇帝握住她的手,兩人病後初愈竟覺像幾十年未見:“朕來跟你道歉,梓童,你跟朕回霓凰殿吧,朕已親寫好了你複位的旨意,朕會昭告天下你的品德,對不住,你受苦了,朕知道你是冤枉的,原諒朕,這麽做不得已,實為了檢驗禝兒的胸懷和擔當。”
白氏大大的眸子充滿淚:“陛下可滿意了。”
皇帝道:“非常滿意!将來他做皇帝會比朕做的好!你我生子如此,社稷之福!”
白氏欣然道:“他亦是臣妾畢生之傲。”
皇帝攬住她的肩:“你教子有方,培育出這樣一個英明睿才朕深懷感激,從前朕一直覺得你對禝兒太過嚴苛,自小動辄家法棍棒,現在才知用心良苦,玉不琢不成器,禵兒就是被朕溺愛壞了。”
白氏誠然道:“臣妾固然栽培有方,也緣他是個天生的好苗子啊,若他是個骨子裏的槃木朽株,便是臣妾千倍萬倍努力也枉然。”
皇帝也點頭:“當是,我們禝兒是天生做明君的料子。”
金貴妃連日來如熱油煎熬,嘴上起滿了燎泡。
皇帝聖體染恙在昌明殿養疾,昌明殿為皇帝處理朝務的聖殿,早在太宗皇帝時便已有訓谕,除皇後國母外,妃嫔只可夜間侍寝,入行側門,白日無诏不得入昌明殿,違者亂杖斃之!
因此她帶着湯羹在殿外屢次請見都被拒,她又不敢亂闖,只能長跪,憑她怎麽哭唱,這一次元和帝也無動于衷,如此幾天她便膩了,每日只到殿外點個卯,咋呼一番好讓皇帝知道她來了,而後隔三差五便回母家與哥哥商議對策去了。
這日聽說了潇馨館的事,皇後複辟,但仍稱病閉宮,六宮理事大權還由她和劉氏協作,雖如此,她卻知道這是緩兵之策,皇帝發诏說皇後為小人陷害,這小人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分明狠狠打她的臉,心中已厭棄了她,大勢将去,便愈發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免又坐着翟車出了宮來到金國舅府,她愛排場,一行幾十人的儀仗執雀扇打傘蓋提香爐捧盂盒,附近民居一見這個就知貴妃娘娘又下凡了,紛紛出門瞻觀玉顏。
金府會客廳,金貴妃和金國舅分別坐上首,底下坐着三個官員模樣的人。金貴妃郁悶地摔了茶杯。
“你們都是我金家一手提□□的,這些年仕途鋪路耗費了多少銀子,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怎生到了用你們的時候一個個都成了病貓瘟雞,太子都監國一個多月了,讓你們捉他的把柄,怎麽就吹不起動靜!”
一位官員拱手垂目道:“娘娘太心急了,朝堂上的事情豈是片刻之功,需得長久謀劃。”
另一位也道:“太子參政數月,主理工部事宜,做事滴水不漏,臣下多方探究委實找不出糟粕,實難以下手。”
金貴妃拍案:“本宮就不信他無孔不入!是你們無能罷了,一個十六歲胎毛沒褪全的小子,做事能有多周全缜密,找不到纰漏你們不會制造纰漏!”
旁邊方才沒作聲的官員道:“娘娘想的太過簡單了,所謂雁過留聲水過留痕,制造破綻豈會不給自己留下尾毛,只有我等立足腳跟才能跟太子耗鬥。”
一致說,娘娘輕敵了,太子年紀雖輕,人卻是極城府的。
陛下病後臨朝,朝會講起鹽務,詢問太子意見。十六歲的孩子,不過寥寥幾句,看似簡單卻學問頗深,即穿水滴石又維護了各方勢力,即抒發了己見,又誰也沒得罪,很會揣摩各個心思。
陛下大加贊賞,贊其有仁君之風,這幾個月太子參預朝政,不依附黨派,六部所到之處人人誇其謙謙君子,與下臣迎面碰上,竟拱手還個晚輩禮,這很可怕!會籠絡人心又能屈能伸,這孩子人雖小,心卻深不可測。
早就聽聞其母是個頗有心機的,當年從一個尚儀局六品典籍女官獲得太宗皇帝垂青,一躍冊封成為儲妃,自是不可小觑。
勸娘娘還是避其鋒芒,把心思用在陛下身上,讓福王多多博得陛下的好感,福王是最小的皇子,老夫愛幼子,只要乖巧些,嘴巴甜些,讓陛下心疼寵愛,何愁沒有翻盤機會,豈不聞漢武帝傳位幼子漢昭帝。
金貴妃捏着繡帕不置可否,想了想,決定兩條路一起攻略,待三個官員告退後問金國舅:“那事哥哥辦的怎樣了?”
金國舅道:“東西都打造好了,只是裴嚴那邊有些難辦,老小子是個千年的狐貍,太子如今獲得傅家的支持他自是懊惱,但又忌憚傅正傑,畢竟論內城巷戰骁騎衛不如神武衛,羽林衛那邊又龍蛇複雜,摸不清底,骁騎衛戍衛外城防禦,這麽大動作根本避不過耳目,暗攻肯定不成,明打二打一,不到兩個時辰便能引來京州守備軍,屆時腹背受敵,未必有勝算。”
金貴妃冷哼一聲:“本宮就不信太子選妃選了傅家女兒沒選他裴家女兒他能服氣,他不是剛添了個庶女嗎,告訴他本宮事成之日立刻封此女為皇後!
至于傅正傑,是個絕戶沒兒子的,就折騰出一個女兒,自然如命根子一般!你讓人盯着傅家,姑娘家都愛花兒粉兒啊的,一旦出門立刻綁了,以命要挾,不怕傅正傑不就範,骁騎衛加上神武衛吃掉羽林軍,還不是大象吃老鼠,到時只要各關卡大門閉緊,控制烽火臺,自然能讓守備軍瞎子聾子一般。”
中京一變天,還不是誰坐朝堂他們就聽誰的。
金國舅拍案叫絕:“妹妹堪為女中孔明!”
金貴妃得意:“欲成大事者,必有其膽魄!”
既打定了主意要一面趨奉皇帝便不能再耽擱。
回宮之後立刻讓宮人拿了福王寫的一沓大篆送去昌明殿,第二日又是一沓水墨塗草,小孩子筆下幼稚,讓人看了捧腹,她自己也脫簪削衣在前殿供了如來佛,每日齋戒茹素為皇帝祈福。
如此多天,終于傳到了皇帝耳朵裏,元和帝本就是個心軟的人,想着她畢竟年輕,進宮這些年也算兩情歡悅,氣盛之下難免行差踏錯,且宓王已恢複康健,也是她照顧有加,一來二去也就不打算追究下去。
這日下朝讓內侍送口谕到栖霞殿,告知午膳要去那裏用,要吃她小廚房的羊肉炙和鮮蝦燴。
金貴妃聽完大喜過望,立刻着人大肆準備,親去小廚房盯看,又讓嬷嬷去通知福王準備。
且說福王自後來瞻仰了那書,便立刻混沌之中開了九竅,越看越上瘾,這才懂得人生還有如此奇特有趣的事,這才明白女人的意味。
原來自己眼前那些宮女是上天賜下的尤物!
趁夜半時命一個值夜的來看,宮女多是懷揣攀龍附鳳之輩,自然無不樂意,扭捏一番便從了。
福王起初只是看,第二夜膽子大了起來,動手又動嘴,此後愈發入了魔怔,不出數日栖霞殿伏侍十幾個被亵渎了個遍,課堂上神思夢游,章成柏說了幾次,他也渾不在意的模樣。
兩個小監見此模樣知道功夫已成,逐又在一個深夜将那書冊盜出,至無人處焚毀,福王過後找尋,又不敢說明是何物,含糊閃爍比劃了一番,他們只說從未見過,問其他人也說不知,福王心裏納悶,以為那些畫面只是一場春夢。
元和帝執政仁慈,對宮人也仁慈,登基後特恩旨凡節後可放一些內侍監省親,只是每到一處需給當地府衙報備行跡,恰內侍省排假,兩小監自那日出了沈府竟踩了狗屎運,在賭坊逢注必贏,大贏特贏,沒多少日子積累了萬貫,便上下打點,自發回鄉探親去了。
幾個月過去內侍省久待不歸,只好上報宮正司,宮正司判逃奴罪報至京畿府,派了捕快去大名鄉稽查,才知這兩人因博.彩暴富惹來了匪禍,家中被洗劫,二人也喪于刀下。回來定谳結案,內侍省告知金貴妃,金貴妃也未在意,只說狗奴才命賤活該,內侍省才又重新安排了人。
嬷嬷去的時候配殿關着門,裏面有女子嬉笑的聲音,嬷嬷喊了兩聲,福王吓一跳,聽清是嬷嬷又松了口氣,問何事。
嬷嬷說:“一會陛下來殿下可知怎麽做?”
福王心不在焉道:“不就是撒嬌賣乖嗎,誰還不會了,我醒的!”
嬷嬷聽出口氣不善連忙告退,內室又傳出女子的嘀咕和低笑。
到巳時末刻皇帝果然來了,金貴妃打扮的清豔脫俗,協衆在栖霞殿大門口跪迎,俯身貼地姿态極恭順,皇帝見了不免生了憐惜之心。
下了坐輿親自攙扶起,“愛妃,受委屈了。”
金貴妃垂淚如芙蓉含露,怎樣哭的最美她早就對着鏡子練習的駕輕就熟,當初承寵也緣皇帝愛她詩書百通,于是又拿出故技重施一番:“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陛下不見臣妾,臣妾心中苦極。”
皇帝愈發心疼,看着眼前春筍般的面龐,想到自己的壽命不遠矣,往後餘生她便要在這寂寂深宮衰落枯萎,這樣的美好注定辜負,不由安慰道:“以後只要你安分守己,朕絕不負你。”
金貴妃心中鄙夷,面上卻垂目啜泣:“臣妾自然安分守己。”
皇帝攬着她的腰一起步入內殿,四下用鑒缶置了冰,黃花梨八仙桌上鋪着流霞錦挑花鷺鸶戲蓮桌圍,墜着紫穗流蘇,禦用的馔具森列,十幾個冷盤蓋着輕紗傘罩,皇帝四下沒看到福王便問:“禩兒呢?”
金貴妃方才只顧試衣描妝竟忘了兒子,趕集吩咐嬷嬷去叫,福王還在與宮女嬉鬧,這一喚才知竟忘了時辰,畢竟年紀小遇上這事驚惶失措,趕緊更衣換冠,又聽宮女說滿臉胭脂印,胡亂用巾帕擦了擦,一溜疾跑進了前殿。
皇帝見到自己最小的兒子,立刻笑容堆滿臉,招招手讓他到跟前,見他長高了不少心知抱不動,攬入懷撫摸額發,“臭小子,再竄幾年就趕上你幾位哥哥了,咱們天家的男兒皆高大威武,肖似了先祖皇帝。”
又往下摸摸他的耳朵,無意識往臉頰下一挪,忽覺手指沾了什麽,擡起一看不禁莞爾:“你這孩子想是又塗鴉了,顏料沾臉上也不曉得。”
說着,指尖黏膩發油,淡淡有香氣,立時覺察出不對勁,顏料當是幹澀沖鼻的,湊近一嗅,赫然是女人嘴上的口胭。猛然揪住小兒衣領細看,只見頸下隐隐約約有無數重疊交錯的痕印。
這下怒火沖冠!
揪住福王的衣領問金貴妃:“你就是這麽教養兒子的?”
金貴妃不知所以,忙不疊跪倒,皇帝揮袖将桌上的骨瓷掃了一地,碎裂聲駭耳,福王吓蒙了,跪癱在地,皇帝吼道:“将侍奉他的宮人拘上來!朕今日活剮了她們!”
內監不敢耽誤,不多時将配殿的一十六個宮女盡數捉了來,竟然有兩個衣襟大開衣帶散着的,元和帝見到這個越發雷霆:“你們竟然勾引皇子!朕要将你們的家人全部誅盡!”
金貴妃這時才明白怎麽一回事,登時氣血湧上天靈蓋,指着她們罵道:“天殺小賤人!居然敢在本宮眼皮底下做這等勾當!誰指使你們來害我兒的?快說!”
宮女們抖若篩糠,有兩個吓得暈厥栽地,其中一個哆哆嗦嗦道:“陛下饒命!娘娘饒命!不是奴婢們勾引的殿下,奴婢便是向天也了膽也不敢啊,是殿下......殿下調戲的奴婢......”
福王直如傻了一般,呆呆地一動不敢動。金貴妃似要吃人:“胡說!我兒才多大!分明是你們收受了什麽人好處構陷我兒!再不說本宮将你們剝皮抽筋!到底是什麽人幕後指使的你們?陛下在此你們還敢隐瞞!””
宮女們心知接下來死路不可避免,唯有不要連累家人,将死之際也生了幾分膽魄,又想起金貴妃平日的苛待,紛紛恨極了。
七嘴八舌道:“确實殿下調戲的奴婢......殿下脅迫奴婢脫衣給他看.......是殿下說好奇女人的,奴婢怎敢違抗......”
金貴妃拾起一片碎瓷擲傷了一個宮女的臉,那宮女捂着面鮮血直流,憤憤道:“娘娘即便立時碎剮了奴婢,無憑無據僅憑一張嘴如何攀誣別人?欺君是株連九族的,奴婢們都是娘娘的人,娘娘嚴令不許我們出栖霞殿一步,從哪裏受得什麽人好處?娘娘可盡去搜檢,殿下逼迫奴婢脫衣相看,奴婢豈敢不從?娘娘溺愛殿下,也不能拿我們當畜生一般。”
“賤人!”
金貴妃撲過去撕那宮女的嘴,連抽了數個巴掌,又摘下金簪對着一衆宮女狂戳。
宮女們悲泣成一片,皇帝實在看不下去了,喝令她住手,金貴妃卻沒聽進去,依然發了瘋一般,有一個被戳中了頸脈當場鮮血迸飛,斷了氣,皇帝又令兩旁侍立嬷嬷拉開金貴妃,手裏的金簪尖銳銳地滴着血,已微微變形。
皇帝怒不可遏:“金茂麗,朕今日才知道你竟如此狠毒的心腸,你疼愛自己的骨肉拿別人的當畜生,你這樣的德行也堪觊觎中宮?你拿什麽母儀天下?你想誘逼她們攀咬誰?皇後還是太子?當朕三歲稚童麽,這樣陰私的事情,誰人白癡到賄買一大幫子人的?分明是禩兒動了淫邪之念,亵渎了她們的良貞。”
這樣鬧了一場皇帝反而決定寬恕這些宮女,吩咐內監将她們帶下去,送去永巷沒入最下等的浣衣婢。
落霞織錦的氍毹上血跡斑斑。
皇帝走到福王身邊,只見小兒面如菜色,顯然是被母親吓壞了,不由愈發失望透頂,鬓邊又開始一陣緊疼,拿手指來捏。
這段時日他經受的打擊委實太大了。
“難怪章成柏說你近來三心兩意的,緣故原是出在這兒。”
金貴妃這廂才冷靜下來,方才一時氣惱竟觸了皇帝的逆鱗,唯有扮可憐興許還能博得這個軟心腸的男人一絲同情,捏着嗓子盡量讓自己哭的很好聽。
皇帝痛苦道:“朕不知道究竟做了什麽孽,生養出你們一個個不成器的......還是皇後會教養孩兒。”
金貴妃不甘心,跪着走過來扯住皇帝龍袍下擺,哭泣道:“陛下,禩兒只是一時糊塗......”
皇帝擡手扇了一巴掌拒絕說下去,灰心道:“他這麽小就如此自賤輕薄,長大成人時必是薄德好色的,朕已不抱希望了,橫豎他只是個親王,将來到了封地,自有州府治理民政,他愛尋花問柳都随他,朕也從來沒指望過他來扛挑這社稷大旗,自今起你們母子禁足栖霞殿,崇文館禩兒也不必去了,還有那麽多公卿家的子弟瞧着,沒的他出去給朕丢人。”
皇帝走了好久金貴妃還在原地跪着,死咬着嘴唇,雪白的牙齒沁着一抹血絲。
宮人幾次攙扶都不肯起,嬷嬷黯然道:“娘娘只顧跟太子鬥,忽略殿下的管教了。”
金貴妃拉過鼻涕泗流的兒子,揚手要掴,伸到半空又停頓住,最終下不去手,抱入懷抱痛哭:“禩兒啊,我們完了!你知道在這後宮失寵是多可怕的事嗎?娘不管!你即便是個昏君也不能便宜了別人!娘寧做鳳凰不做雉雞!”
濕漉漉的雙眸仇恨洶湧,對嬷嬷說:“去給哥哥送信,本宮要将他們一網打盡!”
殿外一側,紫銅壺滾着水,少女握瑜持鑷夾炭,心知時機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