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院中悄然無人,午後桂樹樹……
院中悄然無人, 午後桂樹樹蔭随陽光不時轉動,投在地上一大片斑駁的陰影。蟬鳴陣陣,驚人不休, 房前荷塘才露尖尖小角, 稀稀疏疏, 偶有熱風吹過,掀起一陣波光閃爍。
閨閣內窗棂下的矮幾上燃着淡然薄荷蜜桃香,給流火夏日添了幾分清涼和新甜。
窗下半開的紅花如褶皺的紅綢, 安靜垂首,待人采摘。
葉悠頭微偏過,不知何時倚靠在軟上睡着了,手裏還輕抓着柔絲編就的白玉團扇, 上繡淡紫色的丁香花簇,團扇柄處同樣拴着一只淺紫色流蘇,上有若幹碎玉點綴。
随着她睡的越來越沉, 手指便越發松快,那團扇緩緩從白皙的手間脫落掉地,碎玉發出一陣剔透的輕響,将葉悠從淺夢中驚醒。
房門外探進一顆圓滾滾的頭來, 嘿嘿笑了兩聲, 這才進了門,來到葉悠腳邊,将團扇從地上拾起重新放到矮幾上,這才道:“姑娘怎麽又睡着啦?”
葉悠輕揉着雙眼,見着面前俏皮的貼身婢女環兒,輕笑一聲:“不知怎的,今日一直很困倦, 才坐下不一會兒,便又醒了,身上還乏的厲害。”
“姑娘可是做夢了?”環兒用撚子将香爐裏燃盡的香灰朝一邊撥了撥,“一般睡時做夢,才會越睡越累。”
葉悠伸了個懶腰仔細回憶:“好像是做夢了,可是……”
可是夢見的是什麽,她全然不記得,只記得夢裏出現了很多人,都只是模糊的身影和輪廓。
“可是夢見展家公子了?”環兒又輕笑起來,臉頰兩側有一對梨渦,格外可人。
葉悠一怔,心下正生疑惑,剛要開口詢問,便見佩玉匆匆從門外進來,神色凝重。
“姑娘,大人這會兒在前廳發脾氣呢!”佩玉也是自小便服侍在葉悠身邊的,和環兒的活潑不同,她相對而言要穩重許多。
葉悠還未從方才的疑惑中走出來,聽到佩玉來報,便問:“父親因為什麽發火?”
說到“父親”二字,不知怎的,葉悠心頭一陣劇烈顫動,心頭不覺一酸。
佩玉輕抿了嘴唇,似乎難以啓齒:“姑娘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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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悠聞言起身,輕輕撫了心口,朝前廳去。
一路上,葉悠腳步緩慢,側頭看着院中景色,明明每日都見,不知這會兒為何心裏生出異樣的感覺,像是她離了這裏很久,今日才重回舊地一般。
府裏的每處景色,每處花草,她都格外想去珍惜。
她腳步越行越慢,最終在水榭外停下,葉悠手擋在眼皮上,迎着陽光眯起眼,看着太陽如同火爐,高挂碧天之上,圍起一層光暈。
身後環兒和佩玉對視一眼,随後環兒也探了探頭學着葉悠的樣子望了望天,又問:“姑娘您看什麽呢?”
環兒的聲音将神思恍惚的葉悠重新拉回來,葉悠收回手,微微側頭看着她:“環兒,我方才睡了多久?”
環兒眼珠子一轉,稍稍估摸了下:“沒多大的功夫,我去後院送您要換洗的衣裳,回來便見您迷糊着了。”
葉悠沉思片刻,輕搖了搖頭:“确實沒多久。”
說罷讪讪的笑起:“怎麽今日我覺得奇奇怪怪的。”
葉悠以為自己因為方才那個夢的緣故這才胡思亂想,這會兒定了心神朝正廳去。
父親還在發脾氣,她得過去看看才是。
三人由側門來了正廳,尚未進門便聽見葉維隐粗着嗓門罵街,偶爾還傳來葉悠母親曾氏溫言軟語的勸慰聲。
葉悠聽見二人的聲音,忽然難過起來,這樣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就是心裏噎的慌,好像和院中風景一樣久違。
葉悠輕步入門,在屏風後駐足,佩玉和環兒也默契的停下腳步,屏息凝神聽着動靜。
葉維隐雙手背在身後,在廳堂中來回踱步,腳下生力,恨不得将地踏出兩個坑來,時而又停下腳步,擡手指天喝罵兩聲:“這個老匹夫,當真是迂腐至極,若不是看在他還有兩分氣節,我哪裏會舍下老臉去請他!他倒是好,給臉不要臉,連面都不露,只打發了個看家的小厮來回話,害得我在雲霄樓幹等了一晌午!”
“好了好了,你就別罵了,堂堂将軍,被人氣的在家裏罵街,像什麽樣子!”曾氏看他轉的眼暈,早就遣開了下人,免得讓人笑話。
“你說的對,”曾氏的話像是給葉維隐提了個醒,葉維隐雙手一拍,“我在這罵沒用,我應該上門宰了他!”
曾氏徹底被他逗笑了,無奈道:“好了,你給咱們女兒留點顏面吧,要我說,這次你就不該備酒請那展文,展文顧忌你是南相王的人,向來與你不合,對于兩家親事更加不會同意,你今日這樣拉下臉,也是自取其辱,怨不得人。”
“你這叫什麽話,”葉維隐被曾氏說到短處,氣勢頓時矮了一大截,“我這不也是看女兒對那展追鐘情,這才舍了這張老臉出去,本意想着兒女事上,與前朝無關,誰知這展文老賊計較的這般清楚!”
屏風後的葉悠聽見這些眼前一閃,展追這個名字,記憶中她是第一次聽見,不由想起方才睡醒,環兒問了她一句奇怪的話。
“展家公子……”葉悠輕聲嘟囔,随後側身低聲問環兒,“你方才說的展家公子,可是父親口中的那個展追!”
環兒被她的話問的愣住,再次和佩玉對視一眼,這才眨巴了眼睛點頭:“當然了,除了他,姑娘還惦記哪位展公子啊。”
說罷,環兒捂着嘴調皮的竊笑起來,随後被佩玉輕掐了一把。
葉悠一頭霧水,環兒說的每個字她都聽清楚了,可是連在一起,她便聽不懂了。
“誰在那?”曾氏聽見屏風後有動靜,還以為是哪個沒規矩的丫鬟小厮在偷聽閑話。
葉悠聽見曾氏聲音,便也不打算藏了,于是擡手挺胸的繞出屏風。
曾氏一看是葉悠,面色稍緩,随後朝葉悠伸出手來招呼道:“悠悠,過來!”
曾氏和顏悅色,聲音柔和,葉悠看着她,又側頭看了葉維隐,眼圈兒一下子紅了。
這一瞬間,她只想狠狠的抱着他們哭上一場。
葉維隐愛女心切,見她紅了眼,以為是方才的那些話讓她聽去傷了她的心,之前怒氣化為心疼,一時間手足無措,只尴尬的看向曾氏求助。
曾氏同葉維隐想的一樣,今日葉維隐本意是想去和展文緩和關系,順便提下結親的事,怎知這展文壓根沒出面,這便是一點退路都沒給。
曾氏起身,走上前去将葉悠摟在懷裏安慰:“沒事悠悠,你父親不是同你生氣,別怕。”
葉悠聞着母親身上特有的香味,覺着安然且滿足,不覺眼淚滑落,用力摟住母親。
曾氏見她這樣,以為她心裏難受,忙拍着她的肩膀道:“沒事沒事,我的悠悠不傷心,不是你不好,而是那展追沒福氣……”
葉悠從曾氏懷中伏起,舉着帕子擦了眼淚,随即搖頭道:“母親,我不是為旁的,只是今日午睡了一會兒,醒過來就特別想你和父親,我也不知是怎麽了。”
葉維隐聽這話心頭升起一陣暖意,神色由凝重換成欣慰:“這孩子,都多大了,還撒嬌。”
曾氏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好話不會好說,于是又轉過來安慰葉悠,看着她坐下:“是不是做夢魇着了?”
葉悠搖頭否認,随即又覺得自己或許真是夢魇了,不過她暫時不想去計較那些,只問:“對了母親,你們說的展追是誰?”
此言一出,頓時所有人都愣住,面面相觑,曾氏以目光詢問環兒和佩玉,二人也是搖頭表示不知。
“女兒你糊塗了,這京城還有哪個展追啊。”曾氏輕拍了拍她的手。
葉悠疑惑,翻盡腦海也想不起這個人是哪個,對他,葉悠一無所知。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人似的,且還說自己對他如何如何,可自己全無印象,這太過詭異可怕。
她甚至懷疑,是不是某段記憶被狗吃了。
“我不認識這個人,”葉悠搖頭,“也沒聽過。”
“這……”曾氏也徹底糊塗了,往常葉悠常念叨的就是展追,怎麽這會兒又說不記得?
“父親是想讓我與他結親?”葉悠又看向葉維隐。
葉維隐以為女兒是怕他還在生氣索性在這裏哄他,直言道:“悠悠,他家不願意,不管是展追,還是展追的老爹展文,都不願意,依爹看,這親事還是算了吧,你就不要想了,京城好兒郎千千萬,他展追是個什麽東西!”
“大人,夫人,公子帶着丁公子來了。”
伺候曾氏的譚媽媽從院外笑着迎進來,見着葉悠便又言:“姑娘也在這兒。”
葉維隐聞言,笑着一拍大腿:“看,剛還說京城好兒郎千千萬,這不就來了一個,仲庭可比那展追要強多了!”
話音才落,兩個男子從門外并排進門,葉朗一身天青色長袍,身形矯健,面容俊美,因常年習武,皮膚曬成小麥色,更添男人味,五官大氣端正,第一眼看上去,葉悠與她有七分相似。
身側緊随的,則是丁仲庭,和葉朗差不多的身量,膚色比葉朗白上許多,目光和善,進門的第一眼便尋到了葉悠。
二人目光交彙,葉悠心尖兒一顫,那段塵事俱忘,可再見丁仲庭心頭還是一陣惡寒。
“悠悠。”丁仲庭輕輕喚她。
葉悠緩緩起身,面無表情盯着丁仲庭。
丁仲庭被她盯的一陣心虛,笑容尴尬。
葉朗一笑,伸手輕撫了葉悠頭頂笑言:“這孩子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