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一夜,葉悠都沒有睡着,……
這一夜, 葉悠都沒有睡着,心裏壓着事兒又憋着火,只閉着眼迷迷糊糊的, 連展追翻個身她都馬上驚醒, 反複幾次, 終于捱到了天亮。
葉悠呆坐在床上打哈欠,展追穿衣回頭看她臉色,灰突突的, 便知道昨夜定然是沒有睡好,于是說道:“你再多睡會兒吧,反正也沒旁的事。”
葉悠反應有些遲鈍似的,他話音落了好一會兒才愣愣的躺下。
展追還未來得及出門, 李嫂便匆匆進門,神色緊張,見了展追, 微微福身:“大人。”
展追輕應了一聲,直問:“怎麽了?”
“方才前院的小厮過來回話,說……”李嫂看了眼葉悠,“說小夫人找到了, 不過……”
展追眉頭發緊, 雙唇緊抿,并未作答,葉悠眼皮沉沉,強睜着等着李嫂下文。
李嫂接着說道:“不過人已經沒了,昨天派出去的人說是早起在林子裏找到的,由一根白绫吊着,是自盡。”
展追面色恢複平日冷漠, 倒是葉悠驚坐起來:“自盡了?”
“是。”李嫂道。
葉悠一瞬間心頭翻湧,五味雜陳,她害人不假,死有餘辜,可昨日明明還是活蹦亂跳的一個人,今日便沒了,還是讓她一陣唏噓。
“你好好歇息吧,旁的事不要操心,明日你準備準備,去京郊你祖母那裏住兩天。”展追說道。
這話像把笊籬,瞬間将熱湯滾油裏的葉悠打撈出來,葉悠雙目一閃,仔細看着展追臉色,還以為他又在哄自己。
“怎麽,”展追感受到葉悠的目光,輕笑一聲,“不想去?”
“沒有,不是,我……”葉悠忙搖頭擺手,“我還以為你逗着我玩。”
“我哪裏有心思逗着你玩,”展追微思忖,覺着這樣安排不妥,改口道,“這兩天府裏事多,你不要耽誤了,一會兒收拾收拾便啓程吧,我派人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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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悠雖然不知展追今日發的什麽慈悲,卻格外感恩,生怕他一會又反悔,忙起身下地準備梳洗,李嫂怕她摔了,緊着去扶她。
展追看着她的一舉一動暗笑起來。
許久沒見她這樣開心,他不由得也歡喜。
葉悠邊穿衣邊道:“也讓麗娘随我同去吧。”
“不成。”展追聞言想都沒想便否定了。
葉悠穿衣的動作忽慢下來,昨日聽說麗娘回來便被關進了柴房罰跪,原因她知道,展追嫌她護住不力。
可說到底,當時也是葉悠讓她随着去的,哪裏能想到是着了湯賀兒的道。
葉悠穿衣的動作慢下來:“其實這事兒也怪不得麗娘,如今湯賀兒也沒了,她也罰了,也就罷了。”
“若是在北境,這樣無用的人,早就被我送到深山裏喂狼了,她如今還能活命,我已是開恩不少,你若再求,信不信我讓她也死在林子裏。”展追說起這件事,像是絲毫沒得商量。
他做派太狠辣,葉悠也是知道的,葉悠聽完果然不敢再求,生怕麗娘真的就無辜喪命:“我知道了,可是你還要罰她多久?”
“關柴房餓兩天死不了人。”展追一甩袖子,沒了多少耐心。
葉悠聽這話頭才稍稍定心,知道麗娘是死不了了。
“大人,屬下有事禀報。”什錦在門外喚道。
展追臉色一沉,心頭料了個七八,沒再看葉悠一眼,直接出了房門。
什錦臉色不好,和展追一個對視,展追便心裏有了數,為了不讓葉悠聽到,和什錦匆匆離了和院。
回到書房,什錦遣退了灑掃婢女,這才報道:“大人,方才外面傳了消息,淑婉縣主昨夜遇害。”
展追心知肚明,今晨事發,并不奇怪。
“然後呢?”
“目前還沒有別的動靜,若喬縣主那頭口風很緊,這會兒高貴妃已經過去了。”什錦有些緊張,又問,“大人,想來遲早會懷疑到您的頭上,您有什麽打算?”
展追手指随意敲在桌上,面不改色,一臉篤定:“沒什麽打算,懷疑便來查我便是。”
“雖然昨夜做的穩妥,可白日您才處置了淑婉縣主的人,若喬縣主那邊,定是會最先懷疑您,”什錦一頓,略有憂心,“恕屬下直言,您做的未免太急了些。”
“難道還要等上個一年半載不成?”展追輕笑,一臉無謂,“我向來有仇必報,我等不了那麽久。”
“可是已經驚動了貴妃,以貴妃的心性,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展追依舊不緊不慢:“我猜她不敢做什麽。”
“大人心裏已經有主意了?”什錦見展追滿目輕松。
展追輕笑,并不言語。
若喬自從見了淑婉的屍體,已經哭暈過去了兩次,高貴妃匆匆趕到,若喬不顧一切撲上前去,跪在高貴妃的腳邊哭訴道:“姐姐,您一定要給淑婉做主啊……”
高貴妃來時,淑婉的屍身已經處理幹淨,正擺在正廳的棺椁中,上蒙一層羅白麻布。
高貴妃雙目直愣,腳步虛浮,由随行宮女攙扶着來到棺椁旁,手指伸過去捏起白布一角,昔日淑婉紅潤的臉色成了灰白帶青的死人色。高貴妃面前一黑,朝後仰去,還好及時被人扶架住。
“是……”高貴妃的口型擺了半天,才勉強吐出兩個字,“是誰……”
若喬直起身子,胡亂抹了把淚,雙目化作鋒利的劍刃,不假思索道:“除了展追還會有誰!”
“展追?”高貴妃一陣耳鳴,回過身辨認。
“一定是展追!”若喬再道。
這句話正好被剛剛趕來的丁仲庭聽見,他腳步緩和下來,邁到若喬身邊。
若喬見他,方才犀利模樣頓時化為一灘無助,用柔弱的目光望向他。
丁仲庭蹲下.身來将她從地上扶起,若喬好似一下有了依靠,任由他扶着。
“為什麽說是展追?”高貴妃渾身都在抖,牙關緊咬,是恨極。
“這行事風格,除了展追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旁人斷然不會他這般大膽。”
“緣由是什麽?”高貴妃頭腦混亂,腦子裏只記得淑婉一直傾心于展追。
“這……”若喬心虛低下頭,手絞着帕子,一臉為難。
高貴妃有所感,轉過身來,又問一聲:“說!緣由是什麽?”
若喬輕咬嘴唇,糾結了好一會兒才道:“淑婉她曾經設計迷暈了葉悠,又找了兩個人試圖去……”
接下來的話她實在是難以啓齒。
丁仲庭在側,聽到事關葉悠,表情凝重起來,等着她說下去。
若喬感到頭頂丁仲庭的目光,有些後悔說出方才的那些話,淑婉活着,所有事還有個擔待,如今她死了,她又是唯一的知情人,很容易被人誤會她也曾是同謀之一。
“淑婉迷暈了葉悠?”高貴妃腦子才轉回彎來,“她找了兩個人做什麽?”
若喬擡眼對上丁仲庭焦灼等待的目光,又不敢推辭姐姐的逼問,最後下了好大決心這才硬着頭皮道:“找了兩個人想要去毀葉悠的清白。”
若喬聽見身側丁仲庭深吸了一口氣,随之他攙扶着自己的手迅速放下。
若喬的心随之空了一瞬,她不知該怎麽和丁仲庭解釋。
“然後呢?”高貴妃問出了丁仲庭迫切想要知道的。
若喬目光迅速從丁仲庭那邊移回來,答道:“那兩個人沒有得手,展追及時趕到,将那二人當場殺了。”
高貴妃心情複雜,緊閉雙眼,緩了好一會兒才睜開,已是沒了方才的精神和氣勢:“這件事,若真是展追做的,淑婉死的不冤。于情于理都不冤,即便我們告到皇上那也占不了什麽理。”
高貴妃腳步沉重,挪到圓凳上坐下,望着眼前棺椁出神,嗓音噎住:“可她是我的妹妹啊!我怎麽能忍心看着她就這樣慘死!”
終究,在高貴妃這裏,理打不過情。
“姐姐,”若喬再次跪下來,淚如雨下,“淑婉做錯在先不假,可畢竟沒有釀成大錯,況且展追已經當場殺了那兩個人。這樣洩憤還不夠,還要了淑婉性命,這也太猖狂,若是無人治他,他日他一言不合就要殺人,那還了得!”
若喬這樣一番言論讓丁仲庭側目,他原本以為若喬和淑婉不同,是個善良謙順的姑娘,如今一見方知她心底是何顏色。
雖然他也無一刻不盼着展追死,可今日的事若真是展追做的,他還真就生出幾分敬佩來。
“此事不能急,我要先查清楚,若到時确定是展追所為,我定不會饒他。”一頓,高貴妃又犯了難,“若是想讓展追賠命,則不能将淑婉之前所做的事傳揚出去,我還要好好想想該怎麽處置。”
若喬舉着帕子拭淚:“此事難就難在鬧起來便成了各打五十大板。況且皇上又格外重用展追,他定是咬死了這點才敢這般放肆。”
丁仲庭目露疑惑,連高貴妃都說再去查清楚,可若喬卻一口咬定必是展追無疑,丁仲庭一時想不通透。
不過話說回來,他相信展追有這個本事單槍匹馬闖入府裏殺人。
他的身手,丁仲庭曾經見識過。
高貴妃親自安排過淑婉的後事,所有證據都讓仵作留存,對外只暫且說是急病,絕口不提死于非命。又換了府裏所有的護衛,一來保全縣主顏面,二來謹防風聲走漏。
之前的那些,全被高貴妃以失職之罪處置。
縣主的後事自然用不上丁仲庭,他只避在自己院子裏舞刀弄槍。
若喬站在廊下好一會兒才敢過去。
她知道,丁仲庭心裏不痛快。
“縣主。”丁仲庭放下手中武器,與之行禮。
若喬看得出他的冷漠疏離,于是直言:“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仲庭不敢,”丁仲庭沒有看她,只看地面,“之前貴妃要治罪,還是縣主替我瞞下,這才僥幸躲過一劫,仲庭感激縣主還來不及,怎敢生氣。”
他越是這樣說,便越顯了他的憤怒。
“我知道你怪我什麽。你怪我沒有将淑婉要害葉悠的事告訴你,你以為我和她是一樣的,對嗎?”
丁仲庭不言,很明顯,他不否認。
“其實事情發生之後,我也很後悔,可是淑婉那個人根本不是聽人勸的性子……”
“毀人清白者,最為歹毒。”
丁仲庭打斷若喬的話。
“況且她還是一個女子,當更知女子的苦處才是。”
丁仲庭口下毫不留情,若喬被堵的啞口無言。
“你能原諒我這一次嗎?”若喬見示弱無望,只能動之以情。
丁仲庭沒有立即回答,良久才雙手抱拳說道:“仲庭無能,外賊進府全然不知,讓淑婉縣主白白送了性命,已經沒臉再保護您了,待辦完了淑婉縣主的後事,仲庭自會離開,再不給若喬縣主添麻煩。”
若喬愣住,無言以對,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走開。
葉悠在祖母這裏一住就是大半個月,只有什錦隔三差五的過來看看,送點東西,展追連個人影都不見。
葉悠住的并不踏實,總擔心展追在醞釀着什麽事,每每問什錦,他也只說沒事,要麽就說展追出門辦事不在府裏。
日子一長,葉悠也就不去想他,只珍惜着和祖母荨薇難得的相聚時光。
只是近來身子沉重嗜睡,臉色一天差過一天,郎中把脈又看不出端倪,葉悠只當自己渴睡,一切照舊。
又過了十日,葉悠午間才睡下就被荨薇叫醒。
“姐姐,別睡了,快起來,看看誰來了!”荨薇用力搖着葉悠肩膀。
葉悠睡的迷糊,聽她說話第一反應是展追來了,吓的立馬就精神了:“誰?是展追來了?”
荨薇搖頭:“不是姐夫,是王振!”
“王振?”葉悠徹底精神了,“哪個王振?”
“就是大哥身邊的長随——王振!”
“他還活着!”葉悠瞪圓了雙眼,不敢相信,同時麻利穿鞋下地,邊問,“他現在在哪裏?”
“就在前廳,外祖母正問話呢!”
“走,過去看看!”葉悠拉着荨薇便往外跑,此時葉悠心情激蕩,若真的是王振,那麽從前許多她不知道的事都能得到解答。
葉悠心莫名跳的飛快,好像有什麽東西就要在她眼前剝開,關于兄長的死,關于父親的死!
葉悠匆忙跑到前廳,見着一賣貨郎裝扮的男子正背對着葉悠坐在祖母對面低聲說着什麽,身形消瘦的厲害,輪廓卻熟悉。
她慢慢朝前走去,盯着那人後腦。
那人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慢慢站起,眼中是激動和震驚,二人視線交彙的剎那,那人朝葉悠跪拜下來,顫着聲音道:“二小姐!”
“王振,”葉悠終于叫出這個名字,雖然他的皮膚被風雨摧磨的黢黑幹癟,但眼神黑亮未變,葉悠一眼就認出他來,“你還活着!”
王振好歹也是個七尺男兒,自小便跟着葉朗,戰場死裏逃生,輾轉近三年,如今見了葉府的人,終是忍不住心中的哽咽:“未将真相帶到,王振不敢死!”
他的話像一記悶棍,敲在葉悠心頭,葉悠知道,她等的東西,來了。